石亚南告辞走后,赵安邦洗了个澡,准备上床看会儿电视新闻早点休息。明天事不少,一大早就要赶到宁川出席国际经贸洽谈会的开幕式,下午还得赶回来和调到西南某省任代省长的老部下王汝成谈两省区域合作。王汝成希望汉江能给他这从汉江出去的新省长一个见面礼。他和汉江省也希望新官上任的王汝成能在能源上支持江汉省一下。汉江能源缺口越来越大了,让他和王副省长颇为忧虑。
不曾想,刚刚上了床,床头柜上的电话就响了,是于华北打来的。这老兄口气不太对头,开口就问:“哎,安邦,今晚的汉江新闻联播你这同志看了没有?”
赵安邦道:“怎么了,老于?我今晚做起了街道民事调解员,没时间看啊!”
于华北说:“那你最好看看,现在差五分十点,十点重播,你看后再说吧!”
赵安邦本来还想问问于华北,是啥事让他这么恼火,可于华北那边已挂了机。
卧室里的电视机一直开着,是中央台一套,赵安邦便把频道调到了汉江卫视台。果不其然,五分钟后,卫视的本省新闻联播重播了,头条新闻就是省委书记何新钊在银山市调研。电视画面上,银山市委书记章桂春和一些干部热情陪伺在何新钊身边,在不同的场合向何新钊进行汇报和介绍。其中有一个干部就是曾做过金川区委书记的吕同仁。在金川区下了马的硅钢工地上,何新钊扯着吕同仁的手谈笑风生,说了半天。吕同仁满脸谦和的笑容,频频点头,不时地做着记录。
新闻播音员字正腔圆地报道说:“……省委书记何新钊同志认真听取了银山市委领导同志和四套班子的汇报,视察了银山部分区县,对银山的工作予以高度评价。何新钊指出,银山班子是开拓进取,求新务实的班子,眼界开阔超前,战略思路清晰。省委相信,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银山人民一定会在这届班子的带领下,通过自身艰苦奋斗,为扭转我省南北经济不平衡的局面做出新贡献。何新钊强调指出,尤其可贵的是,银山干部群众顾大局,听招呼,讲政治,守纪律,很好地贯彻执行了中央和省委的宏观调控政策,做到了令行禁止,雷厉风行!”
赵安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华北肯定是冲着这条新闻来的,前一阵子对章桂春的调查查无实据,已经让他和于华北很恼火了。新书记何新钊不明就里,竟还高度评价,于华北有气也在情理之中。老于毛病不少,可原则性就是强啊!
正这么想着,于华北的电话又打来了,“看了吧?安邦,感觉如何啊?”
赵安邦心里也气,却不愿给于华北火上浇油,好言好语道:“老于,新钊同志说的不就是些场面话嘛,较啥真?人家新来乍到,到哪都要以表扬为主嘛!”
于华北偏是较真的主,“这叫什么话,到古龙县也能表扬为主吗?表扬那些腐败分子,让他们再接再厉,好好搞腐败?他又不了解情况,乱‘指出’啥!”
赵安邦笑道:“哎,老于,你别抬杠啊,新钊同志咋会肯定腐败分子呢!”
于华北不依不饶,“章桂春不就是腐败分子吗?政治腐败,灵魂腐败!就是你在大会上说的,这种腐败的危害不比经济腐败小!还有那个吕同仁,我看也有问题,灵魂恐怕也腐败了!对章桂春的调查材料我全认真看了,很多问题就卡在这个重要证人手上!这个吕同仁聪明啊,只怕把政治腐败的那一套全吃透了!”
赵安邦知道于华北说得都对,可仍是劝,“那你说咋办呢?新钊同志已经被章桂春和吕同仁这帮人蒙了!你我不也被蒙过吗?我还上当受骗吃过他们价值不菲的廉政餐哩!再说,新钊已经这么‘指出’过了,你再让他收回?可能吗?”
于华北道:“我想和你商量的就是这事!我们当然不能把他的表扬和肯定收回,但我们,具体说就是你我,我们要和新钊同志严肃谈一次,把章桂春和银山在这次宏观调控中的真实表现,把他们欺上压下搞的瞒和骗都向新钊说一说!”
赵安邦心想,是该和何新钊严肃谈一次,好好说一说,可又觉得不好说。
于华北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又叫了起来,“哎,安邦,你什么意见啊?”
赵安邦这才深思熟虑地说:“老于啊,我让你提醒我不要擦枪走火,现在我也提醒你别擦枪走火!目前可是新班子磨合期啊,许多正常的事都会很敏感哩!”
于华北不高兴了,“安邦,我这可不是擦枪走火啊,这是新钊同志上了当受了骗!我们提醒他是出于好意,出于对工作负责!你老兄也谨慎过分了吧?!”
赵安邦道:“老于,你听我把话说完嘛!你说的对,当然应该提醒一下新钊同志,但不是由你和我来提醒,而是请老裴提醒!我的意见啊,咱们抽空分别给老裴打个电话,各说各的,最好不要在同一个时间打,别像事先通了气似的!”
于华北明白了他的苦心,“这倒也是,老裴的身份比较超脱,啥都能说!”停顿了一下,又说,“安邦,那我今晚就给老裴打电话,你明后天再给他打吧!”
赵安邦本来想说,这都深更半夜了,急啥?却又没说。这个老同志他太了解了,天生是个急性子,不让他打这个电话,只怕他觉都没法睡,便也随他去了。
被于华北这个电话一闹,赵安邦也在床上躺不住了。到楼梯口伸头向楼下客厅看了看,见刘艳在看一部热播的韩剧,便把藏在衣橱里的中华烟找了出来。为防刘艳突然袭击,抓他的违规,便关了灯,躲到阳台上抽了起来。
主卧室阳台的正面对着共和道,侧面对着十号院的裴一弘家。赵安邦抽烟时注意到,裴家二楼的灯还亮着,可灯下再也没有裴一弘看文件的熟悉身影了。裴一弘人调走了,家暂时没搬,啥时搬还不知道,谁会住进来也不知道。如果裴一弘搬走了,没准何新钊就会住进来,共和道上的小洋楼可是权力身份的象征啊!
又想到了于华北即将打给裴一弘的电话。这个电话至关重要,是未来的一个预兆。对章桂春是什么人,裴一弘很清楚,对章桂春的调查是他亲自抓的。按理说交班时应该对何新钊有所交待和提醒,不至于让何新钊上章桂春的当。可蹊跷的是,何新钊偏上了当。赵安邦认为,这不外乎三种可能,其一,因为没能查出章桂春的问题,裴一弘出于谨慎的考虑没作交待;其二,裴一弘走得急,交接匆忙,忘记了交待;其三,裴一弘交待了,但新任省委书记何新钊不当回事,另来一套;如果是第三种可能,问题就复杂了。但愿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这时,夜幕下的共和道上一片寂静。光线柔和的玉兰灯点缀在根深叶茂的法国梧桐树下,将街区里一座座欧式小洋楼映衬得若隐若现,透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神秘。赵安邦想,共和道就是共和道啊,近百年来一直高官云集,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在决定历史,决定汉江八万平方公里土地和五千万人民的政治和经济命运。共和道的楼院里如果哪天住上章桂春这类人物,也许将是一场灾难……
就想到这里,卧室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赵安邦马上判断到:这十有八九是于华北的电话,便掐了烟头,急忙进门接起了电话,“哎,怎么样啊,老于?”
不料,电话里却传来了刘艳的声音,“安邦,请自觉点啊,你可违规了!”
赵安邦挺失望,哭笑不得说:“哎,我违啥规?刘艳,你有什么证据?”
刘艳说:“安邦,别以为在阳台上抽烟我就不知道,我从窗口看见了,因为电视剧情节紧张,就没上去抓你的现行!还查文山违规呢,你先做个榜样吧!”
赵安邦没心思和刘艳斗嘴,“好,好,你把话筒放下,我等老于的电话呢!”
于华北却一直没来电话。直到刘艳把那部不知所云的韩剧看完,红色保密机和普通电话机都没响过。赵安邦忍不住这份煎熬了,想了想,主动打了个电话给于华北,一问才知道,原来裴一弘不在国内,正随总理在欧洲进行国事访问呢!
赵安邦这才带着暂时无解的悬念,重又上了床。上床后仍睡不着,又把事情往好处想:何新钊好像还不错,否则不会这么看重石亚南和方正刚。问题估计还是出在章桂春和银山某些干部身上,这些官混子不也让他上过当吗?何况新来的何新钊了!再说,何新钊也有自己的难处嘛,下去调研考察就得讲点话,总不能一言不发吧?讲什么?指出问题,发表批评?真这么做了,他和老于以及班子里的老同志又会咋想呢?恐怕又要认为人家新书记否定汉江省工作成就了吧?现在就是磨合期嘛,双方都很敏感,也都有份小心谨慎,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二○○四年四月起笔于北京西环景苑
二○○五年五月写毕于南京碧树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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