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封义从文山市长的位置上下来后,曾在省作家协会做了大半年有级无权的党组书记,深刻体验过职务含权量丧失后的难受滋味。因此省委一搞公推公选,田封义便报了名,接受组织的选拔。开始是想竞争文山市长职位的,这个职位的含权量高。转而一想,自己是从文山市长位置上下来的,利用这次机会杀回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公开答辩时对文山欠发达的事实就没法自圆其说。他在文山干了八年副市长、市长,对文山的现状不能说没一点责任吧?强调客观?指责一起搭班子的市委书记无能?这不合适嘛!再说省委委员投票时也没太大的把握。
这么一来,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报了伟业国际集团的党委书记。虽然这个职务的含权量并不比作家协会党组书记高多少,考虑到名人效应的辐射系数,甚至比作家协会党组书记的含权量还略低一些,但伟业国际毕竟是一个资产规模高达四百多亿的跨国企业,发财致富的希望要比作家协会大多了。说出来只怕没人相信,在作家协会这种所谓的正厅级单位主持工作大半年,提拔了那么多的正处副处,被提的同志别说给他送钱,连送烟送酒都没几个,他想不廉政都不行。他既争不到含权量较高的职位,就得争取含钱量较高的职位了。其实说穿了,追求含权量不也是为了方便给自己多弄点钱嘛,老话说得好啊,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只要能发财,就算不是含权量较高的职位也无所谓了,总是有得有失嘛。
真是很发财哩,田封义做梦都没想到,集团董事会竟给他定了八十八万的年薪。白原崴真不错,既有肚量,又有眼色哩,不像那个小肚鸡肠的执行总裁陈明丽。八十八万是啥概念?是一个死缓或者无期徒刑啊。文山财政局一个副局长贪污受贿八十万就判了死缓,当然这是九十年代的事,判得重了些。去年省城一位副秘书长受贿八十九万,只判了个无期。他呢?一年赚八十八万没任何风险!
更有意思的是,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家,可以天马行空,独自周游世界了,再不用受什么组织纪律约束。在文山做市长率团考察时,他去过阿姆斯特丹,可却兴趣索然,明知阿姆斯特丹是欧洲的色情之都,橱窗女郎世界著名,却不敢多做留连,就率着同志们在红灯区走了一圈,还做了许多言不由衷的口头批判。这次到欧洲考察就不同了,一个人没带,到巴黎的伟业集团驻欧洲办事处,才把商务代表贝娄贝叫上带路。玩得那可真叫过瘾,黑人、白人、东方人,都奋不顾身地试了试。东方人和中国女人差不多,白人中看不中用,黑人姑娘最是有趣,皮肤细腻得像平滑的缎子。本来还想试一试阿拉伯女人,贝类贝不干了,说是巴黎有事,要回去,这就造成了小小的遗憾:不知道阿拉伯姑娘感觉如何?因此也对贝娄贝产生了点看法:这位法国同志太不识相了,这要是在国内,领导不尽兴,下面随员谁敢乱放屁?贝娄贝还真敢放屁,回巴黎的路上竟然问他这么做是不是违了法?他觉得这话问得怪,理直气壮地说,在我们国内违法,在阿姆斯特丹就不违法,而且是对荷兰旅游产业的支持,我们出国后要遵守的就是所在国的法律。
当然,在其位也要谋其政,不能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海外办事处的工作该检查要检查,该安排的要安排。你心里可以不服,不听还不行,你必须明白,集团又多了个领导!别以为老子不管业务,就可以不当回事,管政治和管业务一样重要,尤其是对那些国内派过来的党员同志来说。还好,含辛茹苦主持了几天的政治学习,总算初步建立了在海外办事处的权威。也有个别人暗中捣乱,也许还向白原崴、陈明丽打了小报告。否则,陈明丽今天咋会这么个态度?连干不干先套上都出来了?他当时心想,该套上就得套上,哪天干你,老子也得先套上!谁知你除了白总,还养了几个小白脸?小骚货对方正刚好像就有意思哩,在董事会上几次夸过方正刚,说什么方正刚文山市长干得好,钢铁立市的思路好!哎,你啥意思啊?是对人家情有独钟,还是旁敲侧击指责我这个前任市长啊?今天他真是忍无可忍了,原来这小骚货这么蔑视他,把他负责的重要工作看成了片儿汤!
就是为了证明他的工作不是片儿汤,也得把汤老爷子和海天基金拿下来。
从白原崴办公室出来后,田封义马上打了个电话给省城的汤老爷子,说是他这就从宁川过去,请老教授吃个饭。老教授倒也爽快,愣都没打便同意了,还说要请他。田封义当时的感觉挺不错,认为说服老教授顾全大局还是有希望的。
驱车往省城赶时,又意外地接到了白原崴一个电话。白原崴说,思想工作固然重要,可市场经济情况下也不能空口说白话,既和老爷子谈了,就得做点实质性让步。白原崴要田封义根据谈的情况,适时地向老爷子提出个新建议:用此次发行转债的钱买进他们海天基金三五千万的基金份额,让他们也得点好处。田封义一听就乐了,觉得白原崴真是明白人,也真支持他的工作,更觉得胜券在握了。
赶到省城已是中午十二点多了,老教授正在一家酒店的豪华包房等他,见面就拉着他的手说:“田书记,你来得好,来得及时啊,我也正想和你谈谈呢!春节前就想找你的,你却不在国内,哎,怎么听说你跑到欧洲旅游去了?”
田封义道:“是,我是去了趟欧洲,不过,不是旅游,是检查工作!”
汤老爷子点了点头,“是要好好检查,田书记,你是省委派去监督控制伟业国际集团的,一定要起到很好的监督作用,不能被白原崴耍了!哦,喝点啥?”
田封义道:“我随便,如果您老不反对的话,我们就喝点红酒吧!”突然想了起来,“哎,教授,我还带了两瓶法国干红过来,咱们今天就喝法国干红吧!”
喝着昂贵的法国干红,汤老爷子倒先做起了他的工作,语调倒也平和,“田书记,我不知你今天找我想说啥?也不知是谁让你来的?但你既然来了,老夫我该说的话就得说,君子坦荡荡嘛!何况你又是我比较欣赏的一位懂经济、讲政治的好干部,我上次就和你说过,论文答辩时,我和专家教授就给过你高分嘛!”
田封义笑道:“我知道,都知道,教授,您有话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汤老爷子直奔主题,“伟业控股发行二十亿可转债的议案,我们海天基金不答应,准备在明天的股东大会上代表中小股东进行最后一次悲壮的抗争!”
田封义呷着酒,“教授啊,您和海天基金的抗争能改变既定的结果吗?”
汤老爷子“哼”了一声,“也许改变不了什么,但我们要发出抗争的声音!”
田封义放下酒杯,“这又何必呢?您老别这么意气用事嘛,目光还是要放长远一些!伟业控股发这二十亿转债不是为了搞投机嘛,从长远看,对伟业控股的成长是大有好处的,您老和海天基金手上的股票升值潜力很大啊……”
汤老爷子手一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田封义的话头,“什么升值潜力?哪来的升值潜力?对这种不顾死活的大规模圈钱运动,中小股民们早就反感透了!”
田封义笑眯眯地看着汤老爷子,意味深长地道:“不过,教授,你们海天系可不是中小股东啊,你就没想过这里面是不是会有你们的一份利益呢?啊?”
汤老爷子很敏感,“哎,哎,田书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说清楚!”
田封义故意不说,只是含蓄地道:“现在毕竟不是过去了,我在伟业国际任职了嘛!”把酒杯端了起来,“来,教授,先敬您老一杯,感谢您老对我的一贯支持和关照!尤其是论文答辩时的支持,没有这种支持,我也到不了伟业国际!”
汤老爷子把敬的酒喝了,“田书记,这么说,你今天是来报恩的了?”
田封义自负且矜持地笑了笑,“也谈不上报恩,还是履行集团党委书记的领导和监督职责吧,当然,也在可能的情况下为您老和海天基金争取了点利益!”
汤老爷子似乎有数了,“就是说,二十亿转债里真有我们海天基金的利益?”
田封义这才正经作色道:“教授,看您问的,当然有你们利益嘛!我向白原崴提了个建议:从转债发行资金里拿出三千万至五千万购买你们的基金份额!”
汤老爷子略一沉思,“那么,你这个建议,白原崴、陈明丽他们同意了?”
田封义道:“总算同意了,所以我才赶来见你了嘛!”又编起了故事,“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他们啊,从年前说到年后,在欧洲期间,我还给他们打过几个电话!那个陈明丽不顾大局,让我发了几次大脾气!我明确告诉陈明丽,任何工作都要以稳定为前提,地方工作是这样,企业的融资发债工作也是这样嘛!”
汤老爷子脸上浮出了和气的笑意,“田书记,如此说来,你在伟业国际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好,我也敬你一杯,你喝完我再说话吧!”说罢,端起了酒杯。
田封义不知汤老爷子还有什么话好说?二十亿转债里有了海天基金的一份利益,而且又是他“争取”来的,他灌下去的这壶汤汤水水有些浓度,总不至于没点作用吧?便坦然地把敬的酒喝了,喝罢又说,“教授,白原崴和陈明丽的意思,让我从三千万和你谈起,我直来直去,把五千万的底一下子就交给你了!”
汤老爷子并不领情,把玩着酒杯,沉吟片刻,缓缓开了口,“田书记,就算是五千万也还是少了些啊!你既然能帮我们争取到五千万的份额,为什么不能再多争取一点呢?你们要发的转债可是二十亿啊,就不能给我们三至五个亿吗?”
田封义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无吃惊地看着汤老爷子,“教授,你说什么?三五个亿?”禁不住苦笑起来,“老爷子,您老当这是一次分赃啊?”
汤老爷子呵呵笑道:“可不就是分赃吗?你以为是啥!”笑容收敛了,“田书记,你不必为难,也别这么吃惊地看着我,我知道,你当不了白原崴那小把戏的家,你现在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他:分赃我和海天系不反对,但必须分得公平!”
一时间,田封义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这老爷子真他妈的是老狐狸,一壶浓汤灌下去,非但没能满足他,反倒吊起了他的胃口,老狐狸竟然想吃肉了!
却也不能不打电话。老狐狸说得不错,三五个亿的家他当不了。于是,便到门外打了个电话给白原崴,把老狐狸想吃肉的强烈愿望在电话里做了个通报,问白原崴咋办?白原崴火透了,说,老家伙疯了,我们的回答只一个字“NO”!
一个“NO”字出口,汤老爷子立即起身离席,“好,田书记,那我们就明天股东大会上见吧!我们海天基金这次就是要代表广大中小股东的利益和你们较一较真!就算你们真拿出三五个亿来买我们的基金份额,我们也不会再考虑了!”
这个结果是田封义万没想到的,他的思想工作和白原崴授意的内幕交易竟遭到了双重失败!更让田封义想不到的是,汤老狐狸卑劣无耻,还把这场席间谈话悄悄录了音,并且做了技术处理,让这一内幕骤然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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