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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8号别墅(1)

    1.小老乡成了干女儿

    女人是生产力,美女是更加强劲的生产力。21世纪的女性解放,是现代生产力的彻底解放。解放的必然结果是美女经济的初步形成并逐渐完善。这是罗达庆看到T型台上的美眉时突然迸射出来的思想火花。一般说来,走在T型台上的女孩都叫模特儿。这也就是说,她们的三围和身高都符合一定的美学标准,她们都生活在规定的行业审美尺度之内,她们的身体在很大程度上属于公众共享资源,敢于接受来自男人们的侵略性的目光及其他。

    这里是深圳。一个前卫的完全开放的城市,一个女模特儿一般年轻美丽的城市。它甚至还像一个阳光男孩,雄姿英发,处处散发着浓郁而蓬勃的青春气息。在这种气息中,它代表了一种良好的发育,也代表了一种躁动与不安。

    此时此刻,罗达庆正伸长脖子观看深圳特区某大型超级市场上的内衣秀。内衣秀是时装秀的核心层次。任何事物一到里面就成核心了。衣服也一样。不过,观看者们并没有把目光集中到内衣面料或款式的本身,关注的目光与时尚是相背离的。很多男人都盯着她们的某些部位两眼发亮。Rx房、大腿、肚脐眼,还有就是被裤衩和胸罩包裹着的凸起部分。这些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亮点,给人一种摇摇欲坠而又永远不会坠落的奇妙遐想,让观者牵肠挂肚。在流光溢彩的T型台上,随着音乐的起伏,模特儿们轮流出场,招摇过市,罗达庆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由半裸人体组成的大观园里。在周围男多女少的看客中,不断有令人迷醉的脂粉气飘来,它们是众多法国香水和国内香水的杂合体。罗达庆嗅着这样的气息,看着台上的无限风光,嘴里直咽口水。他太聚精会神了,他的眼里汇聚了一个世纪的人类隐秘。直到主持人宣布内衣秀结束时,他的眼睛才眨了一下。背后的赵一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说:“罗市长,我们走吧。”

    罗达庆这时才醒过神来,从天上回到人间。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赵一光和其他两个陪同人员,有些不满意地说:“太露了。”

    赵一光只是笑。他心里明白罗市长说了假话,既然太露,你干吗还要看?他作为陪同市长的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当然不能明说的。但他还是说了句实话:“露是有点露,可看还是好看。”

    罗市长笑了笑,对赵一光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一光巧妙地回敬一句:“你又没老。”

    一行四人就在商场里转悠。但无论如何,罗达庆的心里还是高兴的。他今天本来是要到商场给女儿罗燕妮买点东西带回去,不料遇到表演内衣秀。又不花钱,白看了一场。如果是要花钱,他万万不会进去的。这不是钱的原因,而是身份的原因。既然是免费观看,又是在这种公共场所,性质就不一样了。就在转身上楼时,他的脑子里依然还在回味T型台上的那些东西。他几乎把所有好看的画面都装进脑海了。他可以一边走路,一边一页页地翻阅。他喜欢在脑子里阅读她们的身体。对他来说,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不在于奥妙无穷的宇宙,而在于人类本身。人,永远是耐人寻味的,永远是最耐读的一部大书。

    他们从西北来。罗达庆一行四人来深圳特区,美其名曰考察,实际上是走马观花地玩玩。大家都知道,所谓的考察早就成了游山玩水的同义语。这些年来,作为领导干部的罗达庆跑过不少地方和不少国家,差不多做了三分之一的环球旅行,可深圳还是十年前来过的。十年前的深圳还处在它的成长期,不像现在这样发达。他想来这里看一看变化。做领导的人就喜欢“变化”这两个字。待在西北的时间长了,有些疲乏了,要出来走一走。再就是,这两年也太累了。除了在省政府开会,他几乎没到外面去过,都成乡巴佬了。于是他灵机一动,把工业局、乡镇企业局的两位局长叫上,再把市政府办公室主任赵一光叫上,组成一个袖珍型考察团,来深圳考察国有企业。罗达庆确定的考察重点是:学习深圳工业如何面对我国加入WTO后的对策及应变方式,以促进内地工业的持续发展。这样切合实际的考察,就注入了政治的、经济的和现实的多重意义,其重要性不言自明。

    就在前两天,他们已经对深圳几个大型国有企业进行了考察,带回来一大堆资料。现在,一行四人在深圳已经没有什么议事日程上的必办之事了,他们可以尽情地玩玩。四个男人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当然得顺便买点东西回家。看了内衣秀,他们就在商场内漫无目的地转悠着,满眼都是花枝招展的女性服装和一排排世界名牌服装专卖店。几个人都先后从身上掏出记录着老婆孩子衣服尺寸的纸片或本子,按图索骥地各买了一些女性服饰,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商场。只有罗达庆是空着双手,他的包让办公室主任赵一光提着。这次外出,罗达庆没带他的私人秘书,只把办公室主任带上,于是,赵一光就充当了私人秘书的角色。他既要负责考察团的生活安排和日程安排,还要负责罗达庆的日常琐事。总之,跟首长一起出来,办公室主任就是彻头彻尾的后勤人员。包括罗达庆平时抽的香烟以及打火机、手纸、手机等杂物,他都得替他拿着。出了商场,赵一光问罗达庆:“现在我们干什么?”

    罗达庆看了看手表,时间比他想象的要跑得快得多,这时已经五点多钟了。罗达庆说:“先回宾馆吃饭吧,我要早点休息。”

    踏着下午灰不溜秋的斜阳,他们回到了下榻的安康大酒店。这是深圳的一家很有影响的四星级大酒店。一看菜谱,全国各大菜系都有。瑶池市靠近重庆,他们所有人的口味都是川味,赵一光就点了川菜。可这南方的川菜极不正宗,麻辣酸都不足量。罗达庆很不满意,但是饿了,菜也上来了,还得将就着吃。罗达庆夹起一颗辣椒举起来,问赵一光:“你知道各种辣味的特点吗?”赵一光说不知道。罗达庆说:“葱辣眼,蒜辣心,辣椒辣两头。这是辣椒的后劲所在。辣椒的原产地墨西哥有句俗话,专门说那些吃辣椒的人:他的屁股买了火险。”赵一光说:“这么说来,所有喜欢吃川菜的人,都是屁股买了火险的。”大家说说笑笑,总算把一顿不正宗的川菜吃下去了。

    饭后已是晚上七点来钟了。对于晚上活动的安排,赵一光做不了主,就来到隔壁房间请示罗达庆。罗达庆感觉有点累,对赵一光说:“你们自己出去玩吧。反正是出来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就不去了。”

    赵一光说:“那罗市长你休息,我们就去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赵一光就出去了,去叫其他两位局长。他是比较喜欢跟罗达庆一道外出的,原因是罗达庆不像其他首长那样把下属管得很严,而且时刻要人陪着,事事要人侍候。罗达庆从来不这样。当然,这也许与他的年龄有关,在全省,罗达庆是最年轻的市长,也是最年轻的厅局级干部,今年才49岁。人一年轻,思想就放得开一些,没有那么多的清规戒律。

    他们一走,罗达庆就开始洗澡。他把衣服扔得满床都是。洗澡出来,然后打开电视看新闻。他的房间是一个标准套间,卧室外面有个客厅,大得可以召开一个小型会议。刚刚看了几分钟电视,就想抽烟了。他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烟盒,拿起来摇摇,空的。其余的烟在赵一光的包里装着,走时忘了取出来。罗达庆当然不会自己去买烟。他走出房间,来到本楼的服务台前,对那位漂亮的服务小姐说,让她去帮忙买一包烟。小姐长得甜甜的,问了一声买什么烟,就热情地下楼了,好像她专门坐在那里等待给别人买东西似的。小姐的热情使罗达庆感到了内心的温暖,甚至感受到深圳的美好。他就站在门口盯着小姐走路的背影。直到她进了电梯,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罗达庆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深圳这个地方遇到一个老乡,而且他是这位服务小姐的父母官。当小姐把香烟买好送进来时,他出于礼貌,也许是出于感激,甚至还有些慌乱地改换了语言频道,用方言说了句谢谢。对方马上用同样的方言回答说,不用谢。罗达庆眼睛一亮,笑问道:“你是瑶池人?”小姐说:“是。请问先生您呢?”罗达庆说:“我肯定是瑶池市人了。”罗达庆说着,就把她拉着坐下了,然后给她递上一张名片。

    罗达庆是很少给别人递名片的,他的名片很少用过。官越大,名片用得越少,名片数量跟官的级别成反比。这是全世界通用的公式。在很多时候,他是不给副处级以下的干部送名片的,更不用说一般打工妹了。可今晚不一样,这是在深圳,这是他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时刻。再说,小姐的步态和形象从多个方面已经打动了他,她的美丽使他从内心感动。他没有理由装出一副大官的模样,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臭架子。更何况,他一直以自己是位平民市长自诩。大凡平民市长,亲民思想就是贯穿始终的基本做官思路。

    小姐看了名片之后吓了一跳,她的嘴张成了一个椭圆。她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家乡最大的父母官。那市长两个字尽管在名片上故意印得很小,可在她的眼中无限放大了,像一块蓝天。市长是什么?市长就是权力,就是地位,就是前呼后拥,就是一呼百诺,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她当服务员以来,也遇到过不少来自家乡的一官半职的人,可他们似乎都没把服务员放在眼里,更不知道她是老乡。她甚至没有勇气去主动跟那些当官的人打一下招呼,她没有这样想过。眼下她真有些激动。难怪有人说“大鬼好见小鬼难捉”,官越大的人越好接触,越容易跟群众打成一片。她在激动与热情之中露出了一脸灿烂的笑容,说:“你是我的父母官,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你,是我的荣幸。我叫刘小样,是前年从瑶池市来的。一来深圳,就到这里打工了。罗市长,你要办什么事,尽管吩咐,我理当为你效力。”

    罗达庆一笑,辉煌地摆摆手,意思是他没有什么事让她办的。他堂堂一个市长,会有什么事让她办?但他还是喜欢听这样的话,这话听起来舒服,让人愉悦。他跷着二郎腿坐着。虽然坐着,但也无不显出一副成熟中年人的飒爽英姿。他说:“刘小样,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好听。你父母是文化人吧?”刘小样说摇摇头,说:“农民,地道的农民。如果他们不是农民,我也就不会出来打工了。我会在当地找个工作干干。”

    罗达庆关心地说:“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在什么地方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你干吗要出来打工呀?打工多辛苦,也赚不了多少钱。”

    “糊口,仅仅只是糊口。”刘小样说。她的口气中流露出所有打工者都有的那些无奈和迷茫。刘小样注意到,刚才急着要抽烟的罗市长一时忘记了抽烟,她拿起烟,替他把烟盒打开,取出一支,递给罗达庆,然后用打火机给他点燃。她的周到细致与落落大方令罗达庆满心喜欢。罗达庆试探地说:“你抽吗?”刘小样有点矜持地笑笑,摇摇头说:“不会。”罗达庆说:“听说现在女烟民增加了是不是?”刘小样说:“不知道。反正我们这里是不许女孩抽烟的。据说以前有过,辞退了。”罗达庆说:“你们宾馆管得很严?”刘小样说:“社会复杂,不管严怎么行?”罗达庆连连说:“好!管得严格就好。”

    这时外面有人叫她,刘小样闻声跑到门口,对外面说马上就来了。然后回头对罗达庆说:“罗市长,我得去一下,该交班了。”罗达庆说:“以后不要叫我市长,就叫我罗叔叔吧。你跟我女儿一样高。”刘小样嫣然一笑,说:“罗叔叔,那我出去了。”罗达庆许诺地点点头,刘小样就出去了。她款款而行,步子轻快而雅致。

    罗达庆本来是要睡觉的,可刘小样把他的睡意全赶跑了。十多分钟后,当刘小样再次进来的时候,先前的工作服已经去掉了,换了一身非常休闲的更有亲和力的白色短裙。罗达庆感觉是一朵鲜花飘了进来,带着一些清澈、一些芳香、一些娇艳。刘小样说她已经交班了,可以来陪他了。然后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事吗?”罗达庆说:“你就陪我说说话吧。没什么事。”刘小样看见里面的床上有些换下来的脏衣服,说:“罗叔叔,我把衣服洗了吧。”说着就抱着衣服往卫生间里去。就在刘小样路过他的面前时,被罗达庆伸手挡住了。他的手正好碰着她手上的衣服和抱着衣服的手。他感觉出刘小样的手是冰凉的,据说上好的玉就是这样子,手感特好。罗达庆说:“不用你洗。我自己洗吧,再说他们也可以洗的。”刘小样睁大眼睛问:“他们是谁?”罗达庆说:“就是我的同伴。”刘小样说:“我注意到了,你们一共来了四个人,可都是男的,男的怎么会洗衣服呀?”罗达庆说:“会的,都会的。他们洗的也不比女同志差。你放着吧。”看着罗达庆执著的样子,刘小样只好把衣服折叠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回到卫生间里。刘小样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细腻,她的严谨,以及她的举手投足,无不显示出一个小家碧玉应有的绰约风采。

    刘小样坐下来陪他。她就坐在他的旁边,离他约半尺的距离。见罗市长第一支烟已经抽完了,她又给他取出来一支,又给他递过去,又给他点燃。罗达庆注意到了,打火机先后打了两次才把火打着。看得出她是个很少使用打火机的人,或者说根本不会使用打火机的人。就在给他点烟的时候,刘小样很仔细地观察着罗达庆的表情,并用那双热烈的目光看着他,咧嘴笑着。罗达庆感觉出她身上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气质,这种气质中蕴含着一种清爽、一种透明、一种柔和、一种温软,这些都是令人欢愉的。罗达庆说:“我真是羡慕你,这么漂亮,这么年轻。”刘小样咯咯地笑起来,说:“罗叔叔,你不是笑话我吧。我一个打工妹,还令你一个市长羡慕?”罗达庆看出她也不是一点文化都没有,她用了一个“令”字,这个字透露出一些文化味儿。罗达庆说:“年轻就是令人羡慕的,年轻是最大的财富。”刘小样说:“哪像你当市长的,时刻有那么多人跟随。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市长。那天你们刚来时,我还以为你是演员呢。这么帅。你才三十多岁吧?”罗达庆哈哈一笑,说:“四十好几的人了,还三十多岁呢。”

    刘小样眼睛一亮,说:“一点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养尊处优,保养得好,所以年轻。”

    罗达庆说:“我怎么是养尊处优?苦着呢。你也不想想,我们全市十个县区,五百多万人,又是穷地方,每天操心的事多着呢。”

    刘小样说:“这就是领导的不同凡响之处。凡是老百姓操心的事情,领导都得操心。可领导操心的事情,并没有多少老百姓去操心。领导操心的是如何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老百姓操心的是如何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罗达庆不得不对刘小样刮目相看了。这位花瓶式的漂亮女孩竟然不经意地说出了这句富有哲理性和实用性的话,简直出乎罗达庆意料之外。罗达庆从二十七岁时开始当副科长,当了二十多年的领导,从科长当到市长,从没听人把领导与老百姓的关系概括得如此精练透彻,如此恰如其分。可刘小样概括出来了。这远比他平时讲的那些大政策、大道理要深刻得多。谁能体味领导者的苦衷?刘小样就体味到了。她的话跟她的人一样漂亮得体,这使罗达庆马上改变了对她的认识。如果说刚才他还认为她只不过是个普通打工妹的话,现在便觉得他遇到了一个谈吐上的知音,一个美得有深度的乡村女孩。刘小样此时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有了定位:她是一个都市娇宠与小家碧玉的结合体,浑身弥漫着兰心蕙质一般的迷人气质,而这一切都是以质朴为基调的。罗达庆由衷地感叹道:“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孩。”

    刘小样说:“其实我一点见识都没有,我就是瑶池山里典型的山妹子。”

    罗达庆说:“山妹子好,山妹子纯。比起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孩来,你要纯朴得多,高尚得多。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刘小样淡淡一笑:“叔叔过奖了。我最庆幸的是,在这个地方,我依然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没有学坏。处世和做人,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在深圳这个地方,最重要的是要耐得住寂寞,耐得住贫困。尤其是一个女孩子,千万不能跟人家比。一比,就会不服气,不服气就会变坏。”

    罗达庆说:“你每月多少工资?”

    刘小样说:“两千。我们好多女孩住在一起,集体宿舍,吃饭也不花钱。所以两千多元的工资也够用了,我很满足。”

    罗达庆说:“手头缺钱用吗?”

    刘小样摇摇头,说:“不缺,但也不丰裕。”

    本来,罗达庆准备拿出一些钱来给她的,但又觉得不妥,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刘小样真诚地说:“罗叔叔,你们也难得来深圳一次,我也难得遇到老乡,明天我请你们吃顿饭吧!”

    罗达庆慈祥地笑道:“那些就免了。你不要破费,倒是我们应当请你吃饭才对。”

    刘小样说:“你是客气呢,还是怕我花钱?如果是客气,那就大可不必了。一个游子,最盼望的是看到亲人,平时想请都请不到你们的。如果是怕我花钱,也大可不必。虽然我工资不高,一顿饭钱还是花得起的。”

    罗达庆说:“我知道你花得起钱。可我们是出公差,一切费用都是要报销的。”

    刘小样说:“这我晓得,我只是为了表达我的一番心意。你们来了,就有点像娘家人来了一样。”

    罗达庆说:“心意我领了。”罗达庆注视着刘小样,他既被她的真诚所打动,也被她的美丽所感染。他轻轻说:“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干女儿就好了。”

    刘小样莞尔一笑说:“那我就做你的干女儿吧。你不嫌弃吗?”

    罗达庆突然感到自己童心萌发,脸色一直处于微笑状态。此时,他的嘴咧得很开,说:“不嫌弃。你说的是真话?”

    刘小样快活起来,眉飞色舞地说:“我说的当然是真话。你是当市长的,市长更不能说假话。罗叔叔,你说是吧?”之后,她又说:“不对,现在我应当叫你干爸了。干爸,是不是还要举行什么仪式?”

    罗达庆心如鹿撞,兴奋和激动的杂合,不断地冲撞着他的内心。他觉得他跟刘小样不应当是父女关系,而应当是兄妹关系更为恰当。他说:“仪式?什么仪式才合适呢?”他一边说一边想,就决定把身上的一枚钻戒拿出来给她。这是他给女儿罗燕妮买的,价值五千块钱。他把钻戒取出来,把盒子放在桌子上,然后给刘小样戴上。他在抓紧刘小样的右手时,身子不住地颤抖。仿佛抓着的不是一只手,而是文化人所说的冰肌玉骨。刘小样企图把手缩回来,可手被手抓着,缩不回来,只好由他戴上。罗达庆费了很大的工夫,额头的汗水都流出来了。戒指是戴在中指上的,中指上的戒指就意味着恋爱。不过现在没多少人讲这种规矩了。

    刘小样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干爸,我不能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会让我不自在的。”

    罗达庆说:“像你这种漂亮女孩,绝不能是双手空白的。有个戒指点缀一下,顿时就雅致了。戒指虽是俗物,但作为装饰品,它却是奇妙的。这叫锦上添花,不能没有。”

    刘小样看了看戒指盒里的发票,是在深圳最大的金店购买的,上面写着5500元人民币。货真价实是无可置疑的。刘小样有些局促不安,手足无措了,说:“你让我怎么感谢你?”

    罗达庆轻描淡写地说:“不用谢。对于青春,我们更多的是一种赞赏的态度,而不是获取。如果说获取的话,那就是感受青春给我们所带来的快乐。”

    刘小样睁大眸子看着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那副姣好面孔的衬托下,娇嫩如莲,也更加生动活泼,甚至还有一些感动之后的忧伤。少顷,刘小样竟然从眼眶里挤出两滴眼泪来。她说:“我是从来不接受别人的馈赠的,你让我感到很难办。”

    罗达庆的脸严肃了,他明显感觉出对方的防范意识,这给他带来了一点压力。他举重若轻地说:“没有什么难办的。你如果觉得有别的什么意思或不良后果,你可以马上扔掉。这是最妥当的办法。”

    刘小样一笑,说:“没有没有,你误解了。也许我刚才的表达不对,没说准确。”

    罗达庆不说话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寻找着从她眼睛里表达出来的心思。他的目光给她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刘小样说:“干爸,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罗达庆说:“我在猜测你在想什么。”

    刘小样说:“我想怎么感谢你。”

    “我说过不用感谢,这会让我不好意思的。当然,”罗达庆放慢了口气,试探性地说,“你如果万一要感谢的话,那你就亲我一口。”他马上觉得这样说是不妥的,特别指了指了亲的具体位置,用指了指脸颊,而不是嘴:“亲这儿,脸上。”

    刘小样说:“你咋不早说。”说罢歪过身子,就去亲了他一下。她亲他的动作就像一个幼儿亲她的父母一样,是自然的、纯净的、不含任何邪念的那种。与其说是亲了一口,不如说是轻轻地挨了一下,点到为止。但罗达庆却相当兴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仿佛要从她亲他的地方找出一点可以触摸的东西来。然后说:“好,很好。”

    这时听见隔壁的门响,罗达庆猜想,是赵一光他们回来了。他不由得一怔,朝门上看了看。罗达庆赶紧走到卧室,在总控制台上按了按“请勿打扰”的按钮,示意自己已经睡了,免得他们敲门进来。刘小样看着他的动作,笑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把他们叫进来聊天呀!”

    罗达庆神秘地说:“不行。你要知道,我是一个市长。他们从外面回来,看见我屋子里有个女孩,他们会作何感想?那不是七荤八素的话都出来了吗?领导干部的谣言就是这样产生的。”

    刘小样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跟他们讲明,说我是你干女儿不就行了吗?难道说他们还会以为你找了个小情人不成?”

    罗达庆说:“那可不一定。你听说过吧,男人身边有两个最危险的词:一是表妹,二是干爸。”

    刘小样深思着说:“大家在一起时,我该怎么称呼你?”

    罗达庆果断地说:“不理我,假装不认识。”

    刘小样说:“我知道了,你是避嫌。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廉洁自律的人。”

    时间大踏步地走向十一点,刘小样要回宿舍去。她还说,按照宾馆的规定,服务人员是不允许在客人房间久留的,她今晚算是违规了,得专门找大堂副理说明才行。罗达庆本来想挽留她再坐一会儿的,他见时间晚了,明天刘小样还要上班,就让她赶快回去休息。出门的时候,刘小样像一个调皮的女儿,在罗达庆的脸上闪电式地亲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向电梯。

    罗达庆没有送她。刘小样一出门,他就把门关上了,然后坐在沙发上沉思着。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起来,居然认了干女儿,干女儿居然这么漂亮。从内心来讲,如果是她不漂亮,他万万不会认她的,也万万不会理睬她。瑶池市是三年前才由地区变成地级市的,还有两个县的贫困人口,农村大量剩余劳动力都在外面打工。在中国任何一个发达城市,都可以遇到来自瑶池市的人。像刘小样这样的打工妹多如牛毛,作为市长的罗达庆见得多了。可刘小样不一样,她的美丽与纯净都是与众不同的。与众不同的人得用与众不同的方式去对待。

    罗达庆没心思睡觉,也没心思看电视,满脑子都是刘小样。他坐了一会儿,准备去敲隔壁赵一光的门。当他走到隔壁时才发现,门上亮着“室内无人”字样。值班服务员说:“先生,房间没人。”罗达庆惶惑地问:“刚才不是有人开门吗?”服务员说:“是我去收拾房间的。”罗达庆这才恍然大悟,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太大,显得空空荡荡的。在空空荡荡的时候,人就会变得渺小起来,同时也会变得孤独起来。

    罗达庆上床之后接到刘小样打来的电话,问他休息了没有,她说她已经到家了。罗达庆说正准备休息,可一接到你的电话就没有睡意了。刘小样笑嘻嘻地说,你很兴奋是吧,我也很兴奋。明天晚上下班后我再来陪你聊天。罗达庆从电话中听出还有其他女孩子的声音,叽叽喳喳的一片嘈杂。但他可以感受得出刘小样从那边传递过来的柔和气息,在话筒里沙沙作响,像某种民间音乐。

    2.干女儿成了小情人

    赵一光他们玩到半夜才回来。他们本来是漫无目的地出去走走,看看夜景的。刚一出门,就接到他朋友李梦泽的电话,李梦泽说他刚刚从北京回到深圳,今晚他一定要尽一下地主之谊,陪他们玩玩。于是就到了一家娱乐城。既是老朋友,又是老乡,一玩就忘记了时间。

    李梦泽是八年前到深圳创业的。八年前,李梦泽是瑶池市东风县工业局副局长,是一个敢说敢干、胆大不要命的年轻人。那时,罗达庆在东风县当县委书记。因李梦泽为一个工业项目的立项问题跟罗达庆大吵大闹,一下子触犯了天条,激怒了龙颜,使罗达庆大为恼火。在东风县,还没有哪位局级干部敢跟书记展开面对面的斗争,只有李梦泽胆大包天,敢对书记说个不字,还说罗达庆根本就不懂工业。李梦泽祖辈是经商的,家里也有钱,他和赵一光都是北方工业大学毕业生。赵一光当时在地委工作,李梦泽却歪打正着地走上了仕途。可他对仕途并不感兴趣,一心一意要到深圳闯荡。在跟罗达庆吵架的第五天,二十七岁的他就向县委组织部递交了辞呈,要求辞去工业局副局长的职务。然后就带着父亲给他的三十万元钱,只身来到了深圳。县委组织部将李梦泽擅自出走的情况向罗达庆汇报后,罗达庆马上召开县委常委会,当机立断地做出决定:为严肃干部纪律,刹住人才严重外流的现象,对李梦泽擅自出走的行为进行严肃查处,决定开除李梦泽的党籍和公职,并通报全县。

    李梦泽出走深圳,是当时全县影响最大的领导干部离职事件。当他的同学赵一光得知消息,并把这消息告诉李梦泽时,李梦泽哈哈一笑,说他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了。赵一光让他写个检讨,公职还能保住,搞个留党察看什么的。这样的话,即使以后经商失败,也好有条退路。可李梦泽准备的就是背水一战,他从出走的那一天起,似乎就没有打算再回东风县上班。赵一光劝说无效,李梦泽就一直在深圳摸爬滚打。这之间,瑶池市的干部队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罗达庆一步步高升,成了瑶池市市长,赵一光也由一个普通干部,逐步被提拔为地政府办公室秘书科科长、副主任和主任。前年地改市,赵一光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在此期间,作为同学关系,他们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在赵一光和罗达庆一行到深圳前,赵一光就给李梦泽打过电话,说他们要到深圳去,最好能见个面,重叙旧情。可李梦泽正在北京,表示尽可能提前赶回深圳。因此,刚下飞机,他就给赵一光打电话,说他回来了,马上见面。于是几个人就被带进了娱乐城。一边聊天一边唱歌。李梦泽说:“明天无论如何要请你们吃顿饭,一定要把罗达庆叫上。”

    赵一光知道李梦泽与罗达庆之间的关系是一种近乎仇人的关系。现在是在他乡遇故知,他首先是不能拒绝的。可他作为市政府办公室主任,面对市长曾经痛恨的人,又是自己的朋友,要请市长做客,他就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了。当然,作为一个领导干部,他相信罗达庆还是不会记住过去的那些不快,时过境迁,斗转星移,也许他还不至于计较到如此地步。如果真是计较,那也就太小气了,市长应当有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将风度。机关里经常遇到这种尴尬事情,那都是很好处理的。可这不是在机关,是在深圳,一个陌生得叫人向往的地方。有个朋友在这里,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在李梦泽提出邀请的时候,因为有其他两位局长在场,赵一光不便说出自己的顾虑,只是噢噢地答应了。对于罗达庆会不会来,心里却没有把握。他也不知道李梦泽是怎么想的,他就怕李梦泽也有点小人得志的心态,意思是被你罗达庆开除了党籍和公职的人,现在在深圳发了,就是要请你看看咱们的本事,你并没有把我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而且还踩出了一条人生的光明大道。他想单独跟李梦泽沟通一下,可又没有机会。直到往宾馆走时,他心里还想着这个事。

    赵一光他们回到宾馆时已经一点多钟了。罗达庆还没睡,他跟刘小样通话后就躺在床上看电视。听见隔壁门响,断定是赵一光他们回来了,就把电视关了,走出门来。赵一光一看市长进来,有点惊讶:“罗市长,你还没休息?”

    罗达庆说:“我已经睡过一觉了。你们没回来,我睡不踏实。”

    赵一光见市长为了他们连觉都睡不好,心里有点歉疚。他历来对市长关心的话是深信不疑的。他说:“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罗达庆笑笑,说:“深圳多浪漫呀,玩得高兴吗?”

    赵一光就把遇到李梦泽的事说了。罗达庆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同学,第一次听说他们是同学关系。一提李梦泽,罗达庆脑子里便马上蹦出了那个调皮捣蛋的形象,那个唯一敢跟他顶撞的年轻人。那时候罗达庆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才三十九岁,是全地区比较年轻的县委书记。年轻气盛,他第一次从李梦泽身上感到了权力和权威所受到的压力和挑战。但毕竟,权力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是无穷的,他几乎不费任何力,只召开一个常委会,就把李梦泽的党籍和公职一次性解决了。罗达庆自己也明白,惩治李梦泽并不是要惩治他个人,而是要惩治他这一类人,杀鸡不仅仅要给猴看,还要给猪看,还要给猫看。政治家总是先找出类别,再从类别中找出个别作为政治靶子,这是统治者的玄机。试想,全县一百多名局长、乡镇长,如果大家都来顶撞县委书记,他这个领导还怎么当?怎么镇得住台?还有人大、政府、政协等几大班子,县里比他年长的干部多,能人多,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所以惩治李梦泽就是为了以儆效尤。十年了,这个形象一直尘封在他的心灵深处,不说起来就埋藏着,说起来也算记忆犹新。可罗达庆也不愿提起过去的事情,只是平淡地说:“李梦泽?就是以前东风县的那个李梦泽?”

    赵一光说:“就是他。”

    罗达庆表情上有点微妙的变化,说:“这人我认识。”

    赵一光说:“他明天要请我们吃饭。我们一道去。”

    罗达庆说:“他现在干得不错吧?”

    赵一光说:“是一家公司的老板。”

    罗达庆迟疑了一下,说:“明天再说吧。你早点休息,我也该休息了。”罗达庆说着就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作为办公室主任的赵一光,是那种粗中有细、想得比较周到的人。办公室主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各种关系的调解者和平衡者。害怕明天出现尴尬局面,他给李梦泽打了个电话,让他明天早晨亲自来请罗达庆。如果不亲自出面邀请,罗达庆是不会去的。即使去了,心里也不大舒服。再说,出于礼貌,李梦泽也应当亲自来请。人家大小是市长,是名副其实的高干。要说一点架子没有,那是假话。世界上没有不摆架子的官,只是要看对象是谁。李梦泽说既然要请你们吃饭,肯定是要亲自来请的。何况罗达庆的脾气他知道,仅仅捎个口信是不行的。

    果然,翌日上午十点左右,打扮得风度翩翩的李梦泽就来到了罗达庆的房间。他们见面的场景出人意料,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传统说法打得粉碎。罗达庆一开门,李梦泽就把罗达庆抱紧了。无论罗达庆是否愉快,这一拥抱就有了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奇妙作用。它是一个温暖人心、融化情感的狂热举动。紧紧地拥抱之后,李梦泽说:“罗市长,本来我昨晚就准备来看你的,听说你在休息,不便打扰,就陪赵一光他们玩了半夜。十年了,看到你还这么青春,这么意气风发,我真高兴。”

    罗达庆连忙拉李梦泽坐下,递上烟。罗达庆亲热地拍拍李梦泽的肩膀,说:“听小赵说,你在深圳干得很好,我真为你高兴啊!”

    李梦泽喷出一股烟雾,说:“我也是瞎混。”

    罗达庆用羡慕的口气说:“要都像你这样瞎混,那也就好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都把十年前不愉快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作为当时被开除党籍和公职的李梦泽来说,他并没有因此而走投无路,反而在商界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好歹在深圳算是大款了。作为当时的决策者罗达庆,他也没有因此受到太多的责备,反而强化了他对全县党政干部的领导威信,官也越当越大。双方都没有受到损失或伤害,也就没有太多计较的必要了。因此也就做出了一副他乡遇故知的高昂姿态来处理与对方的关系,表现出了他们的宽容与大度。

    最高兴的是赵一光,他们双方的优质表现减少了他夹在中间而可能出现的尴尬。在大家都见面时,赵一光对其他两名局长说:“李梦泽是罗市长的老部下,换言之,罗市长是李梦泽的老上级,今天在深圳见面理所当然地要叙叙旧情,少不了多喝两杯。”他之所以这样讲,是有意强化两人的友好关系,并促进他们的友好往来。

    一行五人在离开房间时,正好遇到刘小样走出电梯往值班室去。刘小样面若桃花,很礼貌地冲罗达庆一笑。罗达庆也报以一笑,然后就擦肩而过了。罗达庆心里腾起一股激流。因为他走在最前面,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想,刘小样真是一个懂事的女孩,她没有脱口而出地叫一声干爸。如果一叫,那就糟了。他绝不能让他的部下知道他在深圳考察工作时,还忙里偷闲认了位干女儿,这从哪个方面都是说不过去的。他对刘小样的低调态度感到满意。

    饭局是在深圳最大的也是最豪华的饭店举行。罗达庆他们虽然来自西部贫困地区,可对那些金樽玉食早已见惯不怪了。出去开会也好,考察也好,都是拣好的住,挑好的吃,没有什么稀罕的。他们感兴趣的是东道主李梦泽的一番盛情。吃饭时,罗达庆和李梦泽相邻而坐,罗达庆一再提出,希望李梦泽在适当的时候回家乡投资办厂,他以一个市长的身份保证,给所有前来投资者提供良好的投资环境,这是他最真诚的邀请。李梦泽说他正好有这种想法,就是要看有没有合适的项目。罗达庆说:“我们这次带了一些项目推荐书,你可以先看看。”说着,就让工业局局长来兴致把材料拿出来,递给李梦泽一份。李梦泽瞅了一眼,说今晚回家就看。

    罗达庆没有忘记观察李梦泽的细节表现。他发现,这里的好几个服务员都认识李梦泽似的,她们都跟他打招呼,这就表明他是这里的常客。埋单的时候,服务员走过来,说了个八千多元的数字,李梦泽从包里取出一叠现金,潇洒地交给服务员,说:“不找了。”大家都看得出来,那是一捆一万元的新钞,还没启封过。罗达庆注意到,李梦泽掏钱的动作很痛快,不是在装腔作势,而是确实有钱。一万元是什么概念呢?在瑶池市,财政状况稍好的日子里,一万元以上的计划外支出必须经过财政局局长办公会研究。因为年年靠吃补贴过日子,财政收入每年增长率在10%左右,而支出的增长率在20%以上。补贴越吃越多,赤字越吃越大,拖欠干部工资的现象年年发生。发工资都成问题,自然就拿不出钱来搞建设了。自从前年罗达庆当市长后,为了严格控制计划外开支,凡支出一万元以上必须由市长签字。在场的几个带长字号的正厅和正处级干部,虽说都算是有钱人,但还没到把一两千块钱不当回事的地步。这几天罗达庆也看到了,他们外出,有时买东西身上的钱没带足,借了别人一百两百的,回到宾馆也马上就还了,害怕搞忘。罗达庆心里盘算着:这小子真是发了。

    赵一光也希望李梦泽能为自己撑撑面子,也展示一下李梦泽的实力。便说:“我们能不能到你的工厂去看看?”

    李梦泽说:“一个小厂,没什么看头。”

    赵一光说:“我们学习学习私营企业的经验。”

    李梦泽想了想,说:“那好吧。”

    于是,李梦泽亲自开车,来到他的服装厂。先在几个车间看了一下,然后到他办公的地方。他们看到,在公司的总部,设有开发部、设计部、推广部、财务部等多个部门。员工们见了李梦泽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大家在匆匆忙忙中跟李梦泽打招呼。李梦泽总是居高临下地嗯一声,甚至听而不闻。这使他们看到了另一种权力的存在,看到了一种被尊敬、被拥戴、被仰视的模式。这就是企业的权力,或者说老板的权力。这个权力向他们展示了作为一个企业家的真实性。

    最受震撼的当然是罗达庆了。这使他看到了被他压抑后的人生竟然是如此充满活力、如此健康地活着。他想这还是他造就了李梦泽,要不是他彻底断了李梦泽的后路,是不会有这样辉煌的。许多时候,个人的成就都是逼出来的。不过,他还是有些羡慕和佩服李梦泽。如果他现在搞得一塌糊涂,罗达庆是会感到难受的。

    李梦泽经营的是品牌西服。他对他们说:“你们远道而来,我没有什么送给你们的,就送给你们每人一套西服。”然后开车把他们拉到他设在某商场的一个专卖部,让他们自己挑选。他们当仁不让地每人挑选了一套。

    罗达庆说:“正好我们市里有个服装企业,效益不好,你把它收购去算了。”

    李梦泽说:“你们的项目介绍里有这个内容吗?”

    罗达庆说:“里面有,你回家不妨看看。”

    “那好,如果可行的话,我会考虑的。”李梦泽觉得这次真给他带来了机会,热情更加高涨。便说:“今天下午我陪你们出去玩吧,我给你们当向导。”

    罗达庆不是不想去,而是想到了另一个老乡——刘小样。这个可爱的乡村女孩又跑到他的脑门上蹲点来了。他觉得跟刘小样在一起远比跟几个男人在一起有趣得多,哪怕就是静静地坐着聊天,也比男人们在一起好。便说:“你们去玩。我就不去了,我还是回宾馆休息吧。”

    李梦泽以为罗达庆有啥顾虑,不高兴地说:“罗市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要去一块儿去。你不去,就是看不起我。”

    罗达庆说:“怎么能这样讲?你送我的衣服,我二话不说就拿走了,还说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说这话不是生分了吗?”他大声说了几句,然后把李梦泽拉到身边,悄悄耳语道:我身子有点不适,前不久查出有糖尿病的症状——这得为我保密。你把他们三个陪好,玩好,玩得尽兴。你要真是回去投资的话,今后都是要打交道的人。李梦泽含笑点头。

    大凡悄悄话,都属于知心话、真心话一类。因为是悄悄的,还有点神秘色彩。罗达庆这样说话的目的是要给其他人看的,证明自己跟以前的下属关系不错。也是专门做给李梦泽看的,证明自己是个不计前嫌、宽宏大量的人。李梦泽转身对其他三人说:“走走走,我们先送罗市长回宾馆,然后我们自己玩去。我今天的全部时间,都是属于你们的。”

    车到宾馆绕了一圈,罗达庆下了车,然后调头就走了。罗达庆一个人独自上楼。他在路过过道时,没有看见刘小样的身影。开门进去,发现刘小样正在给他收拾床铺。刘小样一见罗达庆,像一团火样地扑了过来,满面春风地拉着罗达庆的手说:“干爸回来了!”

    罗达庆笑容可掬地说:“你怎么现在才收拾床铺呀?”

    刘小样说:“不是我收拾的。我十一点钟接班,要检查上一班的卫生情况,每个房间都看看。这是规定。”

    罗达庆仍然拉着刘小样温软的手。因他比刘小样高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惊喜与慈爱的混合物,不是纯粹的光芒,也不是纯粹的视线,而是一种滚烫的精神。

    刘小样把手抽掉,连忙转身给罗达庆泡茶。茶泡好了,恭恭敬敬放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说:“干爸,你请用。”

    罗达庆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你不要这样客气,我自己来。”

    刘小样在他身边坐下来,飘过一股脂粉气息。天真地说:“昨晚我把认了个干爸的事跟她们讲了,她们说我真好福气,遇到个市长。她们都很羡慕我的。”

    罗达庆一听,就不大高兴了。说:“你怎么把这种事乱给别人讲?讲出去对我影响不好嘛!”

    刘小样咯咯地笑起来,说:“看你紧张的。谁认识你呀。再说了,认个干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的女孩傍了大款还给我们吹牛炫耀呢。”

    罗达庆心里一沉。他想刘小样还真是个纯洁的女孩,她真把干爸当成一种亲戚关系了。她哪里知道,这种毫无血缘的萍水相逢,是很难建立起亲戚关系的。因为它没有血缘的支撑。仅有的,只是逢场作戏。不过这样也好,比结交那些风尘女子好得多。罗达庆趁机问她:“你们这些服务员中,还有傍大款的吗?”

    刘小样说:“好像有。有个女孩平时穿金戴银的,我们就那么点工资,哪来那么多钱呀?她常常提到一个老总什么的,经常带她出去玩,后来也索性不上班了。”

    罗达庆关切地说:“你可不能这样呀。商人,没几个靠得住的。”

    刘小样说:“还是我们家乡人好,厚道,比如你。那些商人,好像有了钱,什么都能买到似的。”

    罗达庆笑着对刘小样说:“你没有傍大款的想法吧?”

    刘小样坚决地摇摇头,笑了笑,奶声奶气地说:“我不傍大款,我傍市长。以后我有什么事,就找你。”

    罗达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弄蒙了,他不知道这是玩笑,还是一种暗示。刘小样看起来像个没肝没肺没心眼的,不能把她的话当真,可也不能当假。总之他觉得这话意味深长,引人遐想。他突然发现,他的智力赶不上刘小样,一句话就搞得手足无措。不过他还是像开玩笑一样回答她:“那好,你就傍我。可市长不像商人,要顾虑的地方远比商人要多得多。所以,傍市长更难,也更安全。”

    刘小样又咯咯地笑起来。她说了声“我在上班”,然后亲了亲罗达庆的脸颊,说:“你先睡一觉吧,我去上班。”之后就飘然而出。她飘出去的样子像李白的诗,具有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双重特征。

    罗达庆像一个十分听话的孩子,真的上床睡觉了。昨晚没睡好,都是这刘小样给搅和的。今天他得补瞌睡,上床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一直在回味刘小样那句傍市长的话。这话太动听了,悦耳得要死。但他是不能把这话当真的,因为他是市长,是有身份的人。不能把儿女情长的事考虑太多。这样想着,他也就很快睡着了,睡得很踏实。一觉醒来就到七点多钟了。天已黑透,他得去吃饭。以前吃饭都是有人陪的,现在他们都走了,他得一个人进餐。在外面吃饭,至少有十年时间没有一个人独自进餐了。他感到有点新鲜,难得清静一回。吃饭时他给赵一光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到一个朋友家里去了。不要管他,你们可以尽兴地玩。你们高兴了,我就高兴。罗达庆说完这话时,自己笑了笑,他当领导之前,是因为他的诚实才提拔的。他当领导之后,却总是不断在撒谎。而每回撒谎都是天衣无缝的。尤其是对下级。下级对领导的撒谎也是当做指示在听。之后李梦泽接了电话,说我把他们带到旅游点去了,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罗市长,你可别批评他们。罗达庆说看你说哪儿的话,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跟我在一起,他们太拘束了。只有远离了我,他们才是他们自己。李梦泽说,那就干脆玩到明天早晨。罗达庆说好,我支持。

    罗达庆慢悠悠地回到房间,打开电视,不住地更换频道,心里有点乱,没一个好看的节目,索性起身去洗个澡。从卫生间出来,刘小样就来了,她说她刚交班。她看着罗达庆湿漉漉的头发说:“准备休息了?”

    罗达庆说:“没有。我已经美美地睡了一觉,还梦见你了。”

    刘小样笑眯眯地问:“真的?梦见我做什么了?”

    罗达庆伸出一根指头,神秘地晃了晃,说:“梦的内容是不能乱说的,这梦做得不好。”

    刘小样觉得很有意思,急于知道端的。又说:“你究竟梦见我什么了?我偏要你说。”

    罗达庆笑着,一副很顽皮也很活泼的坏样子。说:“不能说,如果说了,你要骂我坏蛋。”

    刘小样说:“你不是坏蛋。我怎么会骂你坏蛋呢?再说,那是梦,说了也没关系。”

    罗达庆说:“你真想知道?”

    刘小样说:“真想知道。”

    罗达庆说:“那我就说了,你听了别后悔。”

    刘小样鼓励他说:“你说,我倒要听听是啥怪梦。”

    罗达庆说:“真是一个怪梦,我是一个市长,怎么会梦见你呢!”

    刘小样并没有听出实质的内容。又继续催促道:“你说呀。”

    罗达庆吞吞吐吐地,又把想说的话收回去了。说:“还是不说的好。”

    刘小样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边拽一边说:“我就要听。”

    罗达庆像讲话之前那样,照例要咳一声嗽。他清了清嗓子,检讨自己一样地说:“我怎么能在梦中对你那样呢?我真不是一个好同志。”

    刘小样的脸倏地变得绯红,轮起小拳头就朝罗达庆的胸部打去,一下一下地捶打着。如果不打,可能没什么事。她这一打,就打出了罗达庆的勇气。他顺水推舟地把刘小样抱住了,开始亲她。刘小样试图挣脱,可怎么也挣脱不掉。少顷,刘小样就软了,像下锅的面条一样沉下去了,沉到了罗达庆怀底。看到刘小样那纯情的模样,他有点不忍心下手,又觉得时机成熟了,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再说,我是市长,我怕谁?有人想这样还不行呢!心一横,罗达庆就抱着她往里面去,一只手腾出来把外面的大灯关掉,又按了按控制台上的按钮,让门口显示出“请勿打扰”的字样。然后集中精力亲她。罗达庆的手从上到下地滑动着,洁白的裙子很快被扯开了。刘小样气喘吁吁地说:“不敢啊,不敢啊。”罗达庆说:“你不是说要傍市长吗?我就让你傍一回市长。”刘小样还是奋力推拒,但是推不开他。他在她面前太强大了,她只能半推半就地由着他。这时她已经明白,抗拒是无效的,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安慰一下自己,也或多或少表白一下自己的态度。罗达庆感觉自己飘起来,直上九霄了。那是一种出生入死脱胎换骨的境界。他喃喃地说:“身子与名字一样好。”

    床上的刘小样没有显出城乡差别,她比城里人还城里,赢得了领导同志的高度赞赏。刘小样坐起来,红云未散,余韵尚存。她看着罗达庆强壮的身子,摸了摸,轻轻地说:“你是市长。”罗达庆说:“我是市长,平民市长。”刘小样淡淡一笑,出语惊人:“跟老百姓是一样的。”罗达庆听出了原来如此的意思,说:“是跟老百姓一样。要不怎么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如果与众不同,就脱离群众了。”刘小样说:“到底是领导,开口就是政策。”

    刘小样人虽小,但却是个欲望的航空母舰,她使罗达庆心旌摇曳,眼前的一切美不胜收。他突然想起昨天T型台上穿着内衣的模特儿们,她们再美,再丰满,也不如刘小样。刘小样不像她们那么大的个头,不像她们那么壮实。刘小样是精致的,小巧的。如果说模特儿是上帝加工的雕花家具,那么刘小样则是人类精心打造的工艺品,具有欣赏和收藏的双重价值。

    刘小样躺了许久,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原来,你真的是个坏人。”

    不过,罗达庆是镇定的。他先是一愣,然后做着很坏的样子笑起来,是那种阴谋得逞之后的得意与顽皮。罗达庆说:“我没说过我是好人。”

    深圳是个好地方,它因刘小样而更加美丽。十天的考察结束了,这是罗达庆对深圳的全部印象。离开深圳那天是上午的航班。李梦泽开车把他们送到机场。这些天,赵一光他们提供的投资项目推荐书他都看了,他确实有收购服装厂的意向,答应适当的时候回去考察一下。罗达庆非常感激李梦泽的盛情款待,一再对李梦泽说:“欢迎你回来投资,我在瑶池为你接风。”李梦泽说:“到时候会给你添许多麻烦的。”罗达庆说:“麻烦是为了我们那里的繁荣,多一些这样的麻烦求之不得。”两人握手话别。

    刘小样没有赶来送他,也不能赶来送他。临走的头天晚上,刘小样来跟他告别。因为身体的特殊情况,没做其他事。刘小样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别忘我。”罗达庆将这句装在了心里,带到飞机上作专题回味。

    3.玫瑰花苑18号

    罗达庆深圳之行给老婆孩子带了不少东西回来,都是首饰和服装之类。每次从外面回去,女儿罗燕妮就喜欢翻找父亲的包,看看给她买了些什么。客厅里的沙发上全摆着罗达庆带回去的东西。罗燕妮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她最想要的钻戒。罗燕妮说:“爸爸,钻戒呢?”罗达庆煞有介事地说:“在包里呀,你好好找找。”罗燕妮左翻右翻,都没翻到什么钻戒。罗达庆大吃一惊,一脸遗憾的表情,说:“坏了,那就是丢在什么地方了。”罗燕妮看着父亲,说:“你恐怕是没买吧?”罗达庆说:“没买?我怎么会没买?你问赵一光他们,我买的时候还是他们俩参谋的,五千多块钱呢。”罗燕妮失望地说:“真是可惜了,替别人买了。”罗达庆说:“丢了就丢了,下次我再出去时,给你买一枚更好的。”妻子说:“我看你呀,什么时候还要把自己丢了,”罗达庆说:“不就是枚戒指嘛。”

    实际上,罗燕妮也不缺一枚戒指的。她在瑶池市电视台上班,是广告部的工作人员。作为一家地市级电视台,其覆盖率和发射功率都是很小的。小小一个地级市,就有有线台、教育台和市电视台三家电视台。市电视台是龙头老大,但兄弟间竞争也非常激烈。加上地区经济不发达,广告业务的总量不大。电视台台长把罗燕妮放到广告科,就是为了通过她父亲的影响和关系去拉广告客户。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广告部油水厚,除了可以搞些灰色收入外,不少投放广告的客商都喜欢给广告部送东西,送东西也成了打广告的一种形式。就怕人家不要,要了就证明瞧得起你。任何新产品的问世,他们都是第一批试用者。所以一枚戒指,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仅是戒指,她也不少于十枚,她经常在一周之内换一次首饰,可就是没有一枚样式很好的钻戒。比起其他工薪阶层的女孩,罗燕妮活在天上。往往不知足的人,恰恰就是那些活在天上的人。

    第二天上班,罗达庆就携工业局长到市委去了。把这次考察情况向市委书记兰之春做了汇报。汇报材料是赵一光在深圳时早就写好了的,只需照本宣科地讲一下就行了。当领导就有这个好处,你需要讲什么,怎么讲,自然有人为你准备。市政府办公室集中了一批笔杆子,他们一个个都是神枪手,无论在任何地方走马观花看一眼,都能给你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这是他们长期练就的硬功夫。深圳之行,在几家国有企业和私营企业看了看,赵一光就结合本地实际总结出了十多条经验教训和相关体会,而且对本市工业的发展提出了卓有见地的看法和意见。兰之春听了汇报,连连说好,并提出,要利用这次考察的有利时机,加大改革力度,力争早日使本市国有企业走出困境。

    回到瑶池后的罗达庆脑子里多了一份挂念,这就是刘小样。每当忙忙碌碌之后小憩下来,刘小样就会飘然而至,来到他的眼前,朝他面若桃花一样地笑着。于是,他跟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都会重新在他的脑海里演绎一遍。当初他只是回味,慢慢地,就变成了一种怀念、一种思情、一种带着向往的追想。现在,他居然发现,这种模式化的机关生活太枯燥了,每天都在接受来自下属的报告和奉承,他只需要点头说是或不是。即使是在某一个会议上的长篇大论,也都能从中央或地方报刊上找到出处,毫无新意。人们对他的恭敬或讨好都是惯性的,甚至是机械性的。请示汇报的事情一多,就更烦。有时静静地想,也觉得没意思。没当官时想当官,当了小官之后就想当大官。当来当去,并没有当出什么新的味道。可跟刘小样在一起时就不一样,那便真正有了做人的滋味。做人的滋味是男人和女人共同做出来的。

    想念的过程是对想念本身的一种强化。越是压抑自己不想,可越是想得厉害。想来想去,罗达庆发现了一个最实质性的问题:觉得自己爱上刘小样了。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思绪。那天晚上在他的办公室,他就给她打了一个小时零五分钟的电话,直到把刘小样的手机打得没电为止。他的倾诉让刘小样很感动,刘小样在电话的那一端嘤嘤地哭了。整整一夜,罗达庆都没回家,就睡在他办公室里面的小床上。半夜女儿还给他送过一次夜宵。他的老婆孩子还有市政府的干部职工,都知道他经常睡在这里。这也成为他勤政敬业的一部分,也是他作为一个人民公仆的具体表现。有些时候,他老婆或女儿罗燕妮还给他送点心来吃,但从来没人怀疑他有什么作风问题,或者是跟老婆关系不好。大家都晓得他在男女私情上是个无比正派的人。睡在办公室,除了可以静静地看书或思考问题之外,他确实有这个癖好。只是他把这个癖好以加班的形式出现,就增加了几分英雄色彩。所以,各县区的领导们都知道他是个工作狂。他以此保持着良好的口碑。

    想到极点的时候,罗达庆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把刘小样叫回来。又是一个晚上,罗达庆打电话,让她回来,别在深圳打工了。如果你不回来,我会想死你的。刘小样说:“我回来怎么办?叫你养活?”罗达庆说:“你马上回来,我给你找个工作,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刘小样说:“现在我的工作也不错的,比较安定。”罗达庆说:“你现在那是什么工作?你一回来,我就可以让你当上国家干部。”刘小样说:“当真?”罗达庆说:“难道我会跟你开玩笑吗?难道我一个市长,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刘小样最终下定了决心,答应十天之内回来。

    刘小样从深圳回来那天,是一个细雨霏霏的傍晚。天空中飘浮着许多诗意,那是上帝专门为他们搭建的舞台布景。根据罗达庆的意见,让她住在一家并不显眼的普通宾馆。住下之后给他打了电话,罗达庆接到电话就直奔宾馆。他让司机把他送到离宾馆不远处就下车了。他对司机说有点事,不用来接他。司机是不便问也不能问首长有什么事的。“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也不要问”这是他们的处事原则。然后罗达庆就打着伞进了宾馆。宾馆不大,主要是接待外地客人的,没有人认识他。再说,虽然罗达庆是上电视频率最高的人,可老百姓对本市电视台不感兴趣,他们一般只收看中央电视台的节目,本市电视台灰蒙蒙的画面他们几乎不看,所以他们并不认识市长为何人。这也是罗达庆选择普通宾馆的原因,他就害怕别人认出来。当然,万一认出来也无所谓,随便撒个谎就掩饰过去了。罗达庆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

    好在一路畅通无阻,没人跟他打招呼。

    两人在宾馆亲热一阵之后,刘小样给他点支烟,泡好茶,说:“你准备怎样安排我?”

    罗达庆说:“你别急,别急嘛,先住在这里再说。”

    刘小样毕竟是山里飞出的凤凰,知道节俭,说:“那不行,这里每天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月就几千块钱白白花出去了。你给我找个地方住吧。无论花谁的钱,都是没有必要的。”

    罗达庆说:“不行。我不能给你找地方,那样会暴露目标的。”

    刘小样说:“那怎么办?”

    罗达庆说:“既然我让你回来,就有我的打算,总之我会把你的事安排好的。”

    刘小样就放心地笑了,说:“我知道你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否则,我就不会轻易回来了。”

    罗达庆叹息道:“假如我是个普通老百姓多好啊!也用不着这样绞尽脑汁了。”

    刘小样说:“那你就把自己当成普通老百姓不就行了吗?”

    罗达庆使劲摇摇头。他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了一张信用卡,里面有三十万元存款。他让刘小样在玫瑰花苑买一套别墅。玫瑰花苑是去年刚刚开发的别墅小区,虽说名为别墅,房产价格却低得要命,每平方米只有九百多元。由于这里购买力低下,房屋造价也很低,即使九百多元,问津者也不多,人们戏称为中国最廉价的别墅了。罗达庆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房子买好,然后进行装修。装修还需要钱,到时候再说。

    刘小样把信用卡上的密码记录下来,好分次往外取款。令罗达庆感到奇怪的是,刘小样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感动,她只是很平静地问:“这房子以我的名义买,还是以你的名义买?”

    罗达庆说:“当然以你的名义买,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刘小样说:“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这个礼物是不是太重了?”

    罗达庆说:“我说合适就合适。”

    没有比这更干脆地回答了。这话是武断的,却不由分说地表达了爱的深切和执著。刘小样心花怒放,说了句扎扎实实的话:“就凭你这样重情义,我把我这一辈子都给你也值得。”

    罗达庆说:“那也不行。你有你的前程,你还要结婚、生孩子,我不是那种不顾别人利益的人。”

    一句话就掏出了刘小样的眼泪。她激动得哭了,两眼泪水莹莹。并不是因为钱,而是罗达庆的话温暖人心。刘小样向来听别的女孩说,没多少男人是好东西。她们对男人除了咒骂便是悔恨,情深意长离她们很遥远。现在,刘小样就遇到了好东西,千真万确的好东西。至少,她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可以放心的。这世上经理多、老板多、有钱人多,可市长还是不多的。傍上市长,就相当于背靠大树,遍地阴凉。

    刘小样是个农村女孩,从小苦惯了,知道钱来之不易,更懂得俭朴节约。市郊民居的空房多,她以每月两百元的价格租了一间四十平方米的房子,还购买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有了一个临时小窝,把自己安置好了,再专心致志地实施买房计划。刘小样到玫瑰花苑进行了一番实地察看,从她和罗达庆今后相处的安全着想,选择了第18号别墅。18号别墅位于花苑底部的纵深处,绿化较好,很幽静,是个典型的闹中取静的地方,有较强的隐蔽性,适宜于有身份的情人们来往。但18号别墅因为它独一无二的吉祥意义,要加收五千元号码费。刘小样请示罗达庆,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罗达庆当即就拍板定案了,连连说好。于是就这样定了,并马上进入装修阶段。罗达庆又送来了八万元装修费。

    4.老情人帮助新情人

    房子的事情确定下来,接下来便是工作问题了。这是罗达庆必须重点考虑的,涉及他们关系的稳定和长治久安的大问题。但在这个问题上他似乎用不着费太大的工夫,只需交给别人去办就行了。显然,一个纯粹的农村女孩,要一步到位,安排到市里做机关干部,那是要做许多手脚的,包括文凭、户口、个人档案以及档案袋中的个人履历表,这都是一个拦路虎。那天中午,罗达庆给东风县的叶沙打电话,让她马上来市里一趟,有事找她。叶沙曾经跟罗达庆有过床上交往,之后的关系也过从甚密。从团县委的一般干部到县政府副县长,她的每一步提拔重用都与罗达庆是密不可分的。一夜的付出换取如此巨大的报酬,她也感恩不尽。当然,也不可否认她的个人能力足以胜任一官半职。可官场上的事是一言难尽的,有能力是一回事,能否让你干与个人能力相称的职位是另一回事。如果不是罗达庆的慧眼识珠,也许叶沙现在还是一般干部,充其量也不过是团县委书记。而要走到副县长这步,那是难乎其难的。

    叶沙接到电话的当天下午,就赶到了罗达庆办公室。三十多岁的叶沙依然年轻,只是稍稍有点发胖。身子一胖,反而把她的风韵衬托得更加突出,更加动人。她毕竟跟罗达庆有那么一层关系,所以她见了市长不像别的县长见了市长那样点头哈腰,她多少还有些大大咧咧、漫不经心的样子。罗达庆刚刚吃了晚饭从家里赶到办公室,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叶沙说:“我还没吃饭呢。”罗达庆说:“我这里有点心,你随便吃点吧。”罗达庆就起身给她找点心,然后给她倒杯水放在前面。叶沙问:“市长亲自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罗达庆说:“找你给我办件事。”

    叶沙说:“你身为市长,有什么事能让我办的?”

    罗达庆说:“市长有市长的难处,并非什么事都好办。我外地一个朋友的孩子,前年从省政法学校毕业,一直没有找到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反而把一切档案材料都弄丢了。前不久找到我,请我帮忙,我就只有找到你,给她补一份档案。要我在瑶池市安排工作,就得把她当做本地人,就落户在你们县里吧,你叫县人事局的人办,然后将档案放在县人事局。”

    叶沙停止了吃东西,皱起了眉头:“这可是要伪造档案呀!”

    罗达庆说:“怎么能说伪造?是补建档案。具体怎么搞你想办法,把事情办成就行。”

    听罗达庆这样讲,叶沙是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了。君命不可违,如果不照办,那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叶沙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多少是有些冒险的。但作为下级,她也不愿放弃给市长效力的良好机会。无论是现在还是今后,她求他的事多着呢。她能否往上升迁,就在于罗达庆的一句话。在瑶池市,罗达庆是顶天立地的人物,一言九鼎,他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在市委常委会上研究人事问题,尤其是在政府系列的干部任免中,即使别人都同意,只要他不同意,那就通不过。因为没人愿意明目张胆地跟市长作对,他们宁可违心地顺从以保护自我。如此一权衡,叶沙就爽快地答应下来。可她的答应也是有条件的。她像开玩笑一样,说:“我给你办成了,你拿什么谢我?”

    罗达庆明白这是她趁机敲他的政治竹杠,或者说叫政治敲诈。这个他不怕,就像农民手上出庄稼一样,市长手上出官,出职位。他向叶沙招了招手,叶沙会意,坐到他身边去了,挨得很近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传达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息。罗达庆说:“叫你干常务副县长怎么样?”

    叶沙说:“不想。我不想再当副县长了。想动一动,到市里来。”

    罗达庆说:“这要等待时机,各县区的领导都想到市里来,可市里的位子是有限的。”

    叶沙说:“我早就瞅准了一个位置:市财政局不是只有一个副局长吗?那里是虚位以待。”

    罗达庆直截了当地说:“财政局副局长要业务干部,一般都是从各科室提拔,首先要懂财政,你又不懂。”

    叶沙不以为然:“又不是让我去当会计师,只要在那个位置上一坐,自然就懂了。”

    罗达庆说:“到时候再说吧。干部问题不是我个人说了算。”

    叶沙一把抓住了罗达庆的手,脑袋一下子歪到了他的怀里,有些撒娇地说:“你就答应我一回嘛。这么多年来,我从未给你找过任何麻烦,没给你提过任何要求,也算自觉了吧?”

    罗达庆说:“可我对你也不错呀!”

    叶沙突然扬起头,多情地看着他,说:“那现在咱们就算做一笔交易好不好?我给你办件难办的事,你也给我办件难办的事。”

    罗达庆抚摸着她的脸,笑而不答。

    5.李梦泽归来

    深圳之行后,赵一光经常跟李梦泽通电话,两人的朋友关系更加紧密了,也无形之中协调了李梦泽与罗达庆之间的关系。在赵一光的一再邀请下,李梦泽决定来瑶池进行一次服装厂项目考察。李梦泽在电话中对赵一光说:“我回来的事你跟罗达庆讲一下,来了肯定要见见他的。”赵一光想到他们是同学关系,李梦泽回来考察属于工作关系,如果这事让李梦泽自己跟罗达庆说,就表现出了尊重他的意味,罗达庆就会很高兴的,效果会更好。赵一光对李梦泽说:“你自己跟罗市长讲,他会安排我接待你的。”果然,李梦泽就给罗达庆打了电话,罗达庆说:“欢迎欢迎啊!你是从东风县出去的,现在是衣锦还乡。我们就是希望你这样的有识之士回来投资,报效家乡。”

    罗达庆放下电话,就来到了赵一光办公室。他的办公室跟赵一光办公室在同一层楼上,是为了联系工作方便。罗达庆说:“刚才李梦泽打电话说,他要回来考察服装厂项目,你负责接待一下。”赵一光说:“好。他没说具体时间吧?”罗达庆说:“你问他一下吧,一定要接待好。出去十年的人了,要让他看到家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观念和精神面貌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定要接待得好一点,你跟工业局和对外协作办公室打个招呼,具体业务由他们办。”

    李梦泽从深圳回来那天,赵一光亲自去机场迎接。晚上,安排在瑶池市最好的饭店为他接风,罗达庆也出席了。这些年来,瑶池市也接待了不少外地来的客商,除了外商,罗达庆是很少亲自出面陪同的。可李梦泽回来就不一样,一是李梦泽以前跟罗达庆的关系上有裂痕,罗达庆亲自出面有利于修补这种裂痕;二是他跟赵一光是同学关系,赵一光作为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是罗达庆最接近的下属,罗达庆也不得不考虑用最高的规格亲自接待。李梦泽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俨然一副富商的高贵模样。而且不像别的富商那样显得俗气,脖子上和手指上都披金挂银。李梦泽不,他让人一看就是一个富得有点品位的商人,并有一些儒雅气质。

    考察服装厂是在赵一光和工业局长的陪同下进行的。李梦泽进服装厂一看,就皱起了眉头。设备不行,完全老化了。作为商人,他有自己的打算。如果说设备陈旧,他购买这个服装厂就失去了意义。现代服装本身没有地域性,天南海北都可以生产西装。如果购买旧的设备倒不如自己在深圳就地扩大生产规模。再加上这里的技术力量不行,这就更让他失望了。

    可歪打正着的事情发生了。李梦泽看上了市工业局的下属企业瑶池市饮料厂。这个饮料厂五年前投产,主要生产绞股蓝瓶装饮料,当初效益很好,近两年来效益滑坡很大,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出了。企业正在半死不活的关键时刻,一百多个工人面临下岗的危险。李梦泽看上饮料厂的原因有四点:一是产品品质好,是本地最好的适销对路产品之一,能够经受其他饮料的市场冲击;二是有一套完整的瓶装生产线;三是有一批技术力量;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投资不多。他认真地分析过企业亏损的原因,主要是管理上的漏洞。

    罗达庆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把厂子卖出去可以,但必须答应他两个条件:一是没有任何减免税的优惠,二是必须使用原有工人,一个都不许下岗。以后招工,也必须使用当地人员,以确保就业率。在每年人大会上的《政府工作报告》中,罗达庆都把下岗职工的再就业问题作为政府的工作重点之一,而巩固就业率就成了重中之重。以前时兴政绩工程,盖两幢房子修一条路都可以作为提拔的台阶,由此造成了许多劳民伤财的事情发生。现在政府转轨了,要向服务型政府靠拢,把工作重点放到了提高人民群众生活水平上,为老百姓办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上。所以,办好饮料厂的事,不仅好向老百姓交代,也可以作为他去深圳考察的硕果之一。罗达庆算是煞费苦心了。李梦泽也很自然地同意了这两个条件。

    就这样,经过一个多月的清产核算、资产评估和法律文书的履行,瑶池市饮料厂在一夜之间易主。为了稳定工人情绪,李梦泽首先拿出一笔钱来给工人们发放工资,先让他们免去了衣食之忧。他在加大生产力度的同时,一方面进行内部整顿。

    一直马不停蹄地忙碌,健壮的李梦泽在瑶池瘦了一圈。他把这次瑶池之行叫做第二次创业。回到家乡,又是老同学相对集中的地方,少不得跟过去的一些朋友们会会面。在他们这批同学中,混得最好的当数政界人物赵一光了,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正处级。再就是下海经商的李梦泽。他算是最有钱的人。可他也算是最苦的人,为了混出一个人模狗样来,都三十七八岁了,婚姻大事一直没有着落。同学们的小孩都上学了,最小的也上幼儿园了,李梦泽还是一枝独秀,形影相吊。赵一光老婆做得一手好菜,便经常把李梦泽叫到家里去吃吃喝喝,有时也把罗达庆叫去坐坐。

    有一天,赵一光和李梦泽两人在一起时,赵一光问李梦泽:“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恨不恨罗达庆?”

    面对赵一光的突然提问,李梦泽一时摸不着头脑。因为这毕竟是他们之间最敏感的问题。想了许久,才说:“以前我确实恨他,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我当时是辞职,他可以批,也可以不批。像我这种情况的干部也不下五十人,他凭啥就把我党籍和公职开除了?不过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不恨他了,反而对他产生了好感。”

    赵一光说:“一点都不恨他了?”

    李梦泽说:“一点都不恨他了。人嘛,总要想到人家的好处。”

    赵一光说:“你为啥还不结婚?”

    李梦泽说:“我一个人,跟谁结婚?你要是有认识的好女孩,可以给我介绍一个。”

    赵一光说:“有一个女孩倒是可以。她择偶要求高,似乎在本市很难找到合适的对象。我觉得你们之间倒是合适,不知是否有这个缘分。”

    李梦泽问是谁。

    赵一光神秘地说:“罗燕妮,罗达庆的女儿,在市电视台工作。”

    李梦泽不假思索地否定道:“不行不行。罗达庆的女儿——我会有心理障碍的。”

    见他这一说,赵一光就不好再说了。谈话到此为止。

    第二天,赵一光就打来电话,说罗达庆要请他吃饭,是为了答谢在深圳期间李梦泽对他们的款待,必须去。如果拒绝,就意味着不敬。不一会儿,罗达庆就亲自打电话来了,说是为了表达他的一点意思,请他到家里吃顿便饭。罗达庆说:“下午五点,我让司机开车来接你,赵一光也要来陪你的。”

    李梦泽是个性情中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既然到瑶池来投资,平衡各方面关系是重要的。他不想沾罗达庆的光,但也不能把关系搞僵。所以对于罗市长的邀请,他还是高兴的。他说:“罗市长,你简直太客气了,用不着来接我,到时候我自己过去就是。”

    说是自己去,李梦泽也不知道罗达庆住在什么地方。到下午下班时,赵一光开着市政府的车来饮料厂接他了。赵一光特意说明是罗市长让他来接的,李梦泽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实话,李梦泽心里对罗达庆的成见依旧。在南下潮的日子里,全国各地都有机关干部跑深圳,他们或是停薪留职,或是暂时请假,在瑶池也是各县都有,为什么罗达庆偏偏要开除他的党籍和公职?难道就因为他当时是县工业局副局长?政策面前人人平等,这也是无法自圆其说的。正因为开除了他的党籍和公职,所以才导致了他至今无法落户深圳。在深圳特区,像他这样奋战十年还没弄到一个深圳户口的大学本科毕业生是不多的。因为深圳也不愿意收留一个被开除了党籍和公职的人。这成为他当今最大的一个心病,也是他最痛恨罗达庆的地方。从这个意义上讲,罗达庆是害人匪浅。这次,李梦泽之所以要下定决心把饮料厂收购下来,就是想让罗达庆看看,被你开除党籍和公职的人现在是什么样子,有何种能耐,就是要在你眼皮底下干出一番事业来。但是,面对罗达庆的真诚邀请,李梦泽反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狭隘了。人家好歹是一市之长,能够不计前嫌地跟你相处,已经算不错了,他李梦泽也没有摆谱的必要。

    罗达庆家里请客是比较方便的。其实并非他老婆做饭,女儿罗燕妮也无须动手,而是把市政府机关食堂的两个一级厨师叫去就行了。每回请客都是这样的,家里只需花点酒菜钱。李梦泽琢磨着,罗达庆之所以请他到家里,吃饭是其次,主要是一番善意,为了拉近感情,增进了解。如果不是出于真诚,那么就是做做过场,仅仅只是意思意思。玩一点官场的雕虫小技。李梦泽想好了,只要不是鸿门宴,他就敢吃。

    吃饭的时候,不知是出于故意还是巧合,李梦泽跟罗燕妮成为邻座。本来,席上的位置安排是李梦泽跟罗达庆坐到一起的,可李梦泽推让赵一光坐上去,说你们当领导的应当挨着坐才对。相邻的还有工业局局长来兴致。罗达庆见李梦泽不跟他坐到一起,觉得也有道理,说:“我们面对面地坐着好说话。”如此推来推去,李梦泽就坐到了罗燕妮旁边。

    因为赵一光曾经介绍过罗燕妮,所以一进门,李梦泽就在留意她。这位市长的千金小姐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气质不错,看上去很高雅,也夹杂着几分傲气。值得称道的是她的身材,显得苗条而丰满。入座后,赵一光向罗燕妮介绍了李梦泽,罗燕妮轻轻嗯了一声,李梦泽就从她眼皮底下扫过去了,随后就昂首阔步走到自己的房间去了。这位二十四岁的傲慢女孩对李梦泽的到来视而不见,使李梦泽多少有点尴尬,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也许是家里很少请客的缘故,倒是她的妈妈很留意这位年轻的客人。她不说话,但眼睛很管事。

    赵一光始终是一脸微笑,他总是喜欢用热情洋溢的话来调节气氛,不断地怂恿他们碰杯。罗达庆似乎更关心正事,说:“梦泽,这次收购,你满意吗?”

    “还可以吧。”李梦泽说着,表现出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端起酒杯,说:“为了咱们这次合作的成功,我敬你一杯。”

    罗达庆说:“不说敬,我们碰了。我最大的希望是你能为我市多缴些税,多安排一些工人进去,你自己也多赚钱。”

    喝了酒,李梦泽说:“我争取在两年之内,增加一百名就业人员。实际上,现在如果开足马力生产,现有工人是不够的。饮料厂是个典型的劳动力密集型企业。”

    罗达庆说:“好,不说一百,哪怕你再增加五十个就业岗位,我就谢天谢地了。”

    李梦泽说:“我马上就要招收二十个人进来,现在有的岗位已经是人手不够了。”

    罗达庆笑道:“到底是私营企业,放得开。你出手不凡,一定会有大动作的。”

    李梦泽说:“没有什么大动作,主要是内部整顿,要让它逐步走上正轨。再就是,增加广告投入。我现在正在选择合适的媒体。”

    罗燕妮看了看李梦泽,说:“李总,你可以在我们电视台投放广告呀!我们是策划、播出一条龙,价格上可以优惠。”

    这是罗燕妮第一次跟李梦泽主动说话。李梦泽说:“好,到时候要麻烦你的。不过,我的广告得由我亲自审定。”

    罗燕妮淡淡一笑,说:“那当然,直到你满意为止。”

    吃饭在友好的气氛中结束后,各自归家。赵一光开车送李梦泽回公司。他问李梦泽罗燕妮怎么样。李梦泽说一般,长得太通俗了,满街都她那样的。赵一光说,其实罗燕妮很讨人喜欢的,你接触一下就知道了。李梦泽说你别太积极了,即使我娶了她做老婆,你也沾不上边。赵一光骂了一句,妈的,我给你说正经事呢,绝不是玩笑。

    李梦泽与罗燕妮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几天之后的一个上午。那天,他带着自己的广告创意来到市电视台广告部,接待他的便是罗燕妮。罗燕妮不像在她家里那样冷冰冰的,而是显出了十足的职业热情。罗燕妮带着他在整个电视台的各个部门看了看,使李梦泽大感意外的是,这个电视台太差了,几乎全是一些淘汰设备,有两台较好的摄像机放在新闻部和广告部。严格地讲,除了日常新闻,自身没有制作广告和其他节目的能力。他们的大部分节目都是转播中央台和省电视台的节目,再就是录制各地卫星电视台的节目,然后拿来播放。每天都在从事着十分专业的侵权活动。看毕,两人回到广告部,罗燕妮问:“李总,怎么样?”

    李梦泽点支烟,苦笑了一下,说:“恕我直言,不怎么样。”

    罗燕妮脸色一沉,本来希望得到好评的,他却一句话把她的热情砸得稀烂了。她说:“你的意思是,不在我们台里制作了?”

    李梦泽说:“在你们现在的条件下,肯定是不具备制作条件的。但我们可以委托你们去深圳的广告公司制作。”

    罗燕妮见他这么一说,脸色才由阴变晴。笑着说:“这也行啊!”

    李梦泽说:“其实我对这个饮料广告的制作要求并不高,只要能达到省级电视台播出水准就行了。不用名模特儿,也不用胶片拍摄。我指定一家广告公司,你去办就行了,他们会按照我的意图制作的。”

    罗燕妮很高兴,她还没到深圳去过,正好趁机出去玩一趟。当即,她就把台长和广告部主任叫来,这事就尘埃落定了,并签订了广告委托制作和播出合同。

    6.李梦泽的复仇意识

    几天后,罗燕妮就带着李梦泽的广告创意和写给某广告公司总裁的有关信件去了深圳。此前,李梦泽给他在深圳的服装公司打了电话,说瑶池电视台的罗燕妮小姐来深圳制作广告,一定要好好接待,专人陪同,全部费用由服装厂开支。老总的话就是命令,接到电话后,公司迅速派人到机场去接罗燕妮。

    下了飞机的罗燕妮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早早地在机场出口处等待她了。而有关接待的具体事宜包括宾馆房间都已安排就绪。这是她出乎意料的高规格礼遇。平时,她在瑶池市可以藐视万物,傲视群雄,一上飞机,她就成了孤家寡人,谁认识你是市长的女儿?谁会理睬你?正在她谋划着下飞机后的去处时,只见出口处有人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接瑶池市电视台的罗燕妮小姐”。她顿时眼睛一亮,百感交集。之后,便是一系列殷勤的款待。

    晚上,罗燕妮特意从深圳给李梦泽打了电话,说了受到盛情款待的事。她问李梦泽:“是你专门安排的吧?”李梦泽平淡地说:“我打过招呼。”罗燕妮说:“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的安排,我初到深圳,还找不着北呢。”李梦泽可以从电话中感受到她热切的气息,说:“不必客气,谁让我跟你爸爸是朋友呢?”罗燕妮说:“你是他的下级,不是朋友。”李梦泽说:“可我早就不是他的下级了。你在深圳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罗燕妮说:“这就已经让我不好意思了,我还能提什么要求?”

    六天后,广告制作完成。罗燕妮又打来电话,让李梦泽亲自过目,不妥之处好及时修改,李梦泽只好飞回深圳一趟。他先回服装厂处理有关经营上的事情。主帅不在,容易腐败。他召集管理人员开了一个会,交代好下一步的任务,然后就匆匆来到罗燕妮下榻的宾馆。罗燕妮早就在宾馆等他了,结果等了好几个小时才来。一进门,罗燕妮就诉苦:“你知道吗,我等你等得好苦,什么地方都不敢去,连饭也没吃。”

    李梦泽连连说:“对不起,我来迟了,赶到公司开了个会。”

    罗燕妮说:“你也真够忙的,两头都得兼顾。”

    李梦泽说:“就是啊。怕的就是顾此失彼,结果还是顾此失彼了,让你生气了不是?”

    李梦泽坐下来,罗燕妮连忙给他沏茶。他看得出来,罗燕妮经过了一番精心的修饰,嘴唇眉毛都是描过的。坐到一起,他就想起了那天赵一光说的话。从内心里讲,他没把这话当回事。他相信自己不会跟罗达庆的女儿有什么关系。至于这次他安排公司人员要接待好罗燕妮,完全是出于礼节和面子。李梦泽是个十分注重面子的人,商场上闯荡了这么多年,体面和诚信是他最看重的两个方面。但眼下,罗燕妮坐在他对面,他就忍不住要细细观察她。这个小他十多岁的女孩显得有些矜持,对李梦泽直来直去的目光躲闪着,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她起身把茶水端到李梦泽面前,恭敬地说:“李总,你喝水。”

    李梦泽接过茶杯,咕咕地喝了几口。说:“在深圳玩得怎么样?”

    罗燕妮嫣然一笑,说:“每天都有人陪我出去玩,很开心的。深圳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谢谢你安排得这么周到。”

    李梦泽说:“这是应该的。”

    罗燕妮又说:“李总,你不回家看看?”

    李梦泽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便反问道:“家?什么家?”

    罗燕妮说:“你自己的家呀!”

    李梦泽说:“不好意思,我走到哪里,家就在哪里。老家在瑶池东风县。”

    罗燕妮说:“你到深圳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没有家?”

    李梦泽说:“我觉得这样很好,天马行空,独往独来。”

    罗燕妮说:“做男人就是这样的。做女人就不行,女人到了一定年龄不嫁人,心里就急了。还是做男人好。”

    李梦泽说:“可是做男人很苦,钱都是在为女人而赚。”

    罗燕妮很快恢复了她原有的神态,说话也大方起来。她说:“那就是说,虽说你没结婚,但女人还是有的。好多男人都是这样。”

    李梦泽说:“说绝对没有肯定不可信,临时有过。”

    罗燕妮有种探密的心态,说:“试婚?”

    李梦泽说:“就算是吧!试也试不出个结果来。算了,干脆不试了。”

    罗燕妮睁大眼睛看着他直乐。她说:“别看平时你们衣冠楚楚,装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观念是放得很开的是吧。骨子里很坏。”

    李梦泽说:“什么叫骨子里很坏?什么叫正人君子?”

    罗燕妮笑起来:“就是你们这些老板呀!”

    “原来你们对商人的印象这样恶劣。”李梦泽说,“你不是没吃饭吗?我们吃饭去吧。”

    两人走出来,罗燕妮关门时说:“我请你吃饭吧。”

    李梦泽说:“你来深圳,应当是我请你才对,怎么成你请我了?”

    罗燕妮很有诚意地说:“我这么等你,就是等你来了,我们好一块儿吃饭。”

    李梦泽对罗燕妮谈不上好感,也谈不上印象不好。但可以从罗燕妮的聊天中看出,她至少把李梦泽当成熟人或半个朋友看了,一扫昔日鹤立鸡群的高傲模样。罗燕妮话多,总是在不断地说话,不断地向李梦泽提出问题。李梦泽从谈话中了解到,她从某中等商业学校毕业后就分配到了电视台。李梦泽心里对她所说的商业学校都持怀疑态度。可以猜测,她没读过多少书,养尊处优的生活把她娇惯坏了。在深圳这里,别人读完本科、研究生,即使专业对口,也很难到电视台工作。商校、农校等中专毕业生没有工作的比比皆是。可市长的女儿竟能分配到电视台这种油水很厚的热门单位,这就是权力的作用。众多人才专业不对口,从很大程度上又刺激了人才的大量外流。你没有权力,没有关系,就只好往外跑,自谋生路去。多少年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当年李梦泽之所以拼命往深圳跑,就是看到这种不良风气。他疾恶如仇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反叛精神。而现在,当他听说罗燕妮是中专学校毕业生时,对罗达庆的认识也就更加深入了。

    李梦泽问罗燕妮:“假如你是一个农民的女儿,也是一个商校毕业生,你会到电视台工作吗?”

    罗燕妮说:“这是命。问题在于我不是农民的女儿,我有到电视台工作的条件,所以你的假设是不成立的。”

    李梦泽说:“你为你有一个市长父亲而自豪?”

    罗燕妮说:“那倒不是。可我也用不着为市长父亲而自卑吧!”

    李梦泽突然有些看不起她了,一个靠父亲的职权去端国家铁饭碗的人,没几个是能成大器的,即使端上了金饭碗也不算本事。这么一想,李梦泽吃饭也没了心思,就一直在桌上抽烟。罗燕妮端着张裕白兰地,不断地要跟他碰杯。他一点喝酒的欲望都没有了,可他又不能直接地拒绝,只得做做样子喝一点。两人点了十个菜,没怎么吃,就匆匆离桌了。天已黑下来,李梦泽说要赶到广告公司去看绞股蓝饮料的广告片。

    广告片的制作基本上符合他的思路,但三维动画要略做改动。李梦泽一向追求那种动感十足的广告效果,希望一下子把所有观众的目光抓住。根据他的要求,广告公司的工作人员准备着挑灯夜战,李梦泽和罗燕妮就坐在旁边观看。这时,赵一光给李梦泽打来了电话,他对李梦泽说:“今天你跟罗燕妮有了单独接触的机会,可以了解了解她,其实她还是不错的。”李梦泽拿着手机走到另一个房间,说:“你怎么这样关心这事呀?”赵一光说:“我是看你还不成家,我着急。”李梦泽说:“你怎么知道她不错?”赵一光说:“人是看得出来的嘛!现在的女孩,像她那样守规矩的不多。”李梦泽说:“她当然必须守规矩,父亲是市长,她不可能像别的女孩那样胡来,玷污门风。”赵一光积极鼓动他说:“你要觉得她还可以的话,就趁机发起攻势。”李梦泽笑笑,说:“好,有情况我就向你报告。”

    回到制作室,罗燕妮问:“是赵一光打来的?”李梦泽说:“是。”罗燕妮说:“你们俩关系不错呀!”李梦泽说:“同学嘛。”罗燕妮说:“跟同性恋似的。”李梦泽说:“他在电话中说到你了,让我好好关照你。”罗燕妮说:“他真是这样说了吗?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李梦泽说:“怕我怠慢了你。”罗燕妮笑起来,说:“他是我爸爸最忠诚的部下。”

    这天晚上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多,走出广告公司,罗燕妮说她有些饿了,想吃点东西,李梦泽就只好陪她去吃夜宵。罗燕妮酒量不俗,两人喝了几瓶啤酒。吃饱喝足,已是三点多了,李梦泽准备把罗燕妮送回宾馆,然后自己回公司休息。

    踏着迷人的夜色,两人步行往宾馆去。罗燕妮脸上红扑扑的,光彩照人,精神很好,走起路来意气风发,高跟鞋发出咚咚的叩击声,特别清脆。罗燕妮仰头看看天色,说:“看到人家广告公司的制作设备,比起我们一个市级电视台强多了,这就是差别。”

    李梦泽有意要打消她那种高傲的嚣张气焰,说:“有这种感觉就好。就是要出来看看,否则,本来是蹲在水井里,还以为是坐在宇宙的中心。”

    罗燕妮侧目而视:“你是说我?”

    李梦泽一笑,说:“不是说你,我怎么敢说你,是说所有人。个人如此,国家也是如此。比如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以前,总是说我们幅员辽阔、物产丰富,一出国门,看看西方发达国家,才知道我们落后了几十年。”

    罗燕妮说:“要像你这样出来闯荡多好,可我又没你这种本事。”

    李梦泽说:“我也没什么本事,只是政策给我们提供了机遇而已。”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宾馆。走在前面的罗燕妮打开房间,李梦泽站在门口,说:“小罗,我就不进去了,回公司休息去。”

    罗燕妮吃惊地说:“你既然不进来坐坐,你来干什么?”

    李梦泽说:“我送你回来呀!现在已安全到达,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外面复杂,你要是在深圳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

    站在里面的罗燕妮一笑,说:“你是个很负责任的男人,进来坐一会儿吧,反正来了。”

    李梦泽就进去了,坐在外面的客厅里。罗燕妮冲一杯饮料给他。李梦泽看看手表,三点半了。困倦中的李梦泽有点坐立不安,说:“我还是回去吧!再坐,就坐到明天了。”罗燕妮说:“其实已经到明天了。”李梦泽说:“要不然我去登记一个房间算了,免得再跑。”罗燕妮说:“你真是有钱呀,家在深圳还要登记五星级宾馆,你是在挥霍。”李梦泽说:“我总得睡觉呀!”罗燕妮看看房间,说:“这么大个房子,你就不能委屈一下?”李梦泽见她这样说,进去看了看,说:“睡的地方倒是有,不方便吧,”罗燕妮阴了脸,说:“亏你还是深圳人,封建!”李梦泽说:“那我就不封建吧。”

    罗燕妮瞪了他一眼就到浴室洗澡去了。她一出来,李梦泽也进去洗了个澡。两人不说话,谁也不看谁,屋子里开始弥漫着一种严肃而紧张的气息。罗燕妮把外面的门关好,把客厅里的灯关掉,来到卧室,然后把卧室的大灯也关了,自己往床上一躺,自言自语地说:“睡觉。”李梦泽就躺到了她对面的床铺上,一副很安详的睡眠姿态。罗燕妮说:“睡好了吗?我把灯全关了。”李梦泽没有回答,罗燕妮像一位掌管光明的天使,伸手就把床头灯关了,屋里迅速进入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对于现代化的大都市来说,可能是一种稀有资源。天下地上全是亮的,只有在这种十分密闭的私密空间里,才可能有这种局部的黑暗出现。身体非常疲惫的李梦泽一心一意要睡觉,要是平常,他倒下去就会睡到天亮。因为劳累,他的睡眠精神算得上死心塌地,可现在他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睡意不翼而飞。越是想睡,越是清醒。他总是想到一米开外的地方有个年轻的女孩睡着。为了使对方能睡好,他连身子都不敢动,他怕发出响声。于是他就强迫自己把眼睛闭着。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毫无睡意。屋子里空前的静谧放大了他的心跳,仿佛胸部放了一个闹钟。

    就在李梦泽万般无奈的时候,他听见对面床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紧接着便是翻身的声音。他猜想罗燕妮也没有睡着。为了使她尽早入睡,也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心静如水,他装出了一副睡得很香的样子,煞有介事地打起呼噜,那呼噜似乎在说:你看我睡得多香啊!

    可对面床上传来了嘻嘻的笑声,罗燕妮扑哧一笑,说:“别装了,你也没睡着。”

    李梦泽俨然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说:“是你把我吵醒的。你笑什么?”

    罗燕妮说:“没笑什么,我看你还挺君子的。”

    问题就出在这句话上。如果不说这话,那就真君子了。罗燕妮这句话彻底刺激了李梦泽,让他感觉罗燕妮是在有意挑衅。他仿佛听见了她父亲罗达庆所说的“开除你”一样的语法结构,一样的恶毒语气,但却是不一样的效果。李梦泽也不管满嘴烟味了,抱着她拼命地亲吻。罗燕妮迅速张牙舞爪地活跃起来,两个身体的迅速重合充满了现代性。高效,快捷,疯狂,爱不爱以后再说。

    床上的罗燕妮不像大家闺秀,更不像市长家的千金,而像一个擅长此道的业务能手。她灵活机动的做派,远远超出了李梦泽最初的期望值,这很符合他的个人口味。李梦泽是个在商场中摔打的人,也是一个在情场上摔打的人。对于男女之间这点事情,他看得不是太重,也不是不看重,但是他看透了,就这么回事。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商业世界,他属于既不拘谨,也不放荡的那一类,他处于中间状态。谈商业,谈人生,谈社会,他可以头头是道。他高尚的时候,会让人以为他真是个谦谦君子,甚至是个马列主义者。谈女人,谈爱情,他照样头头是道,会让人以为他是个情场豪杰或纨绔子弟。而现在,当他在罗燕妮身上作威作福时,他的快乐早就超出了床笫之欢,趣味带上了复仇的性质,性爱都变得非常尖锐了。罗达庆——这个曾经开除了他的党籍和公职的仇敌,想不到有今天,这就是你滥用职权的后果。当罗燕妮在他身下百般叫唤时,他就这么想着,就加大了力度。每一次使劲,就觉得是对罗达庆的一次报复,就觉得打了罗达庆一记耳光。他把复仇的快感与做爱的快感天才地结合在一起了。

    两人在床上整整睡了一天。直到第二天下午起床时,李梦泽才打开手机。手机一开,就接到饮料公司打来的电话,说厂里人手严重不足,有的工人因为加班加点都累倒了,让他务必在两天内赶回瑶池市,商量招聘工人的事情。李梦泽放下手机,一把将睡在床上的罗燕妮抱下来,说:“饿死了,我们吃饭去吧,顺便把飞机票订了,明天回去。”

    7.刘小样成法官了

    罗达庆只知道罗燕妮到深圳为李梦泽的饮料公司制作绞股蓝广告片,却并不知道李梦泽也要去深圳。那些天,罗达庆正忙碌着自己小情人的事情,经过大情人叶沙的不懈努力和艰苦劳动,已经把小情人的档案资料编造好了,好到了天衣无缝的程度。这份档案就像天外来客一样,凭空而降,然后正式进入东风县人事局的人事档案柜。现在这份档案已经调到瑶池市人事局,并转到瑶池市中级人民法院人事处。法院将以调入干部的正当渠道,将刘小样调进来。服装一穿,一个年轻漂亮的新法官就这样诞生了。

    因为是市长安排进来的人,法院也不敢得罪。在现有岗位上早已人满为患,实在没有位子,无奈之下,就把她安排到办公室做打字员。好在刘小样学过电脑,虽说不熟练打字,可学起来也快,也很认真。她知道这个饭碗来之不易。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对法官这个职业太感兴趣了。那么威严,那么神圣,那么不可侵犯。

    刘小样上班的第十天后,罗达庆到玫瑰花苑去看她。这是他第一次踏进入住后的18号别墅。他是从花苑后门进去的,后面有一道小门,进去一拐弯就到了18号,用不着担心有人看见市长进去了。门房的值班人员是很少看电视的,看电视也是那些娱乐节目,一有领导出现马上更换频道,这给了罗达庆以可乘之机。罗达庆一进去,就把门关紧了。刘小样穿着一身法官服,正襟危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一脸严肃地说:“罗达庆,请你安静点,不得藐视法庭。现在原告已经陈述完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讲的?”

    罗达庆一看她模仿审判长的样子,心里一沉,好像有点不吉的兆头,马上生气了,说:“你在搞啥名堂?”

    刘小样是小孩脾气,本来是想跟他闹着玩儿,没想到他真生气了。牛高马大的罗达庆生气起来真有些威严,令她害怕。这么长时间以来,刘小样从未惹他生气过。今天想过过法官的瘾,却遭受了白眼。刘小样受不了,坐在那里呜呜地哭了起来。罗达庆没法,只得走上前去劝她别哭。劝了许久,刘小样才泪眼盈盈地抬起头,说:“你怎么这么凶?”

    罗达庆说:“我不喜欢开这样的玩笑,开这个玩笑我不舒服。”

    刘小样说:“那你就给我说呀,你凶什么?”

    罗达庆弯下腰去,低头给她擦拭泪水,说:“好好好,别哭了,是我不对,不该凶你。”

    刘小样站起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说:“都上班十天了,怎么今天才来看我?”

    看着她那幼稚的娃娃脸,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说:“我要给你颁布几条纪律,你给我听着。”刘小样闭着眼,说:“你说。”罗达庆看着平躺着的刘小样,说:“第一,房间不允许任何人进来。第二,不许对任何人讲你跟我的关系。第三,关于房子的事和你工作的事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刘小样还是闭着眼,说:“你都说过几次了。”罗达庆说:“我担心,怕你不懂事,所以必须反复强调。”刘小样忽然睁开眼睛,说:“你做工作也是这样吧?”罗达庆说:“干工作用不着这样,那些县长都怕我,不好好干,乌纱帽就危险了。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就是没有乌纱帽的人,他们可以什么都不怕,比如你。”刘小样笑起来,看着他那忧心忡忡的样子,觉得好玩,便故意大声说:“我就不听,我要对满世界说,罗市长是我情人。”罗达庆脸色一阴,眉毛竖起来,身子也不动了,说:“你要真那样,我可以把你杀了。”他还打了个杀人的手势。刘小样天生胆小,家里杀年猪都不敢看的,一听到杀字就会产生生理反应。她惊恐地说:“你真的下得了手?”罗达庆说:“真的。”刘小样摸着他的身子,讨好他说:“我逗你玩儿的,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罗达庆便转怒为喜了,说:“这就好。跟我在一起,你会慢慢变得成熟的。”

    从刘小样那里出来,罗达庆有虚脱的感觉。踏着厚重的夜色,罗达庆来到了马路上。戴上一副黑色眼镜,多少起到一些伪装的效果。这很有必要,因为他必须打的回家。他坐在的士的客座上,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下车时,他扔了二十元钱就走了。该找他十块的,他没要,他不想让司机正面看他。回到家里,女儿罗燕妮也刚刚从深圳回来,她是在李梦泽的饮料公司耽误了几个小时才回家的。

    罗达庆问女儿:“深圳怎么样?”

    罗燕妮说:“不错。本来,这次我的费用是该电视台出的,结果李梦泽出了。”

    罗达庆眼睛一愣,说:“他给你钱了?”

    罗燕妮说:“不是他给我钱了,是他们服装公司出的,他还安排人专门陪我玩,少说也有两三万块钱吧!”

    “他那服装公司不小,花这点不算什么。”罗达庆心想,李梦泽这小子贼精,为了拉近与市长的关系,就在市长女儿身上花钱。不过他并不反对这样做,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多了就成了习惯,他没有考虑李梦泽到还有别的企图。罗达庆说:“这段时间,李梦泽也够忙的。”

    罗燕妮说:“就是。到深圳审广告片,下了飞机就到公司开会去了。”

    罗达庆追问道:“他也回深圳了?”

    罗燕妮说:“广告制作好了之后他才去的,今天我们一块儿回来的。”

    罗达庆说:“是个干事的人,风风火火的。”

    罗燕妮似乎对谈论李梦泽很感兴趣,说:“他口口声声说你俩是朋友,我说他是你下级,他不承认。”

    罗达庆说:“他说我们是朋友了?”

    罗燕妮说:“嗯。”

    罗达庆笑笑,说:“朋友就朋友吧!”

    罗达庆累了,进卧室休息去了。罗燕妮也累了,也要休息。换下来一堆脏衣服让妈妈洗。然后来到自己房间,偷偷给李梦泽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睡了,叫李梦泽也早点睡。李梦泽说,他还有些事情。他说我真羡慕你,回家就可以睡觉。我不行,事多。罗燕妮就甜甜地一笑,说亲你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罗燕妮想,目前跟李梦泽的关系是不能让父亲知道的。至于什么时候让父母知道,那是以后的事。自己还小,才二十四岁,二十四岁是一个有充分选择余地的年龄,世界上的男人可以由她们任意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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