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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四月七日星期四

    莎兰德从外面一扇通往旧粪水沟的栅门进入谷仓。农场上没有牲畜,谷仓里倒是停了三辆车——向“汽车专家”租的那辆白色沃尔沃、一辆旧福特,和一辆较新的萨博。更里面有一柄生锈的耙子,和农场昔日运作时留下的其他工具。

    她徘徊在漆黑的谷仓中,目光凝视着主屋。天色已暗,一楼所有房间的灯都亮了。看不到任何移动的身影,但似乎有电视闪烁的光影。她看了看手表,七点半,晚间新闻“称pport”的时间。

    她很惊讶札拉千科竟选择住在如此荒凉的地方,如此偏僻的屋子,这不像她印象中的那个人。她做梦也想不到会在乡下一间白色小农舍找到他,若是隐秘的乡间别墅,或是国外的度假区还有可能。他树立的敌人想必比莎兰德还要多。这个地方看起来如此不堪一击,实在令人费解,不过屋里肯定有武器。

    逗留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溜出谷仓进入微明的暮色中,匆匆穿过院子,同时尽量放轻脚步,背对主屋的正面。这时传来微弱的音乐声,她悄悄地绕着屋子走,却不敢往窗内偷瞄。

    莎兰德下意识里感到不安。她的前半段人生都活在对屋内那个男人的恐惧中,而后半段,自从企图杀死他失手后,便一直等待着他再次出现的那一刻。这回她绝对不会再犯错。

    札拉千科也许是个跋脚老人,却也是受过训练、身经百战的杀手,何况还得把尼德曼列入考量。若能在户外,趁札拉千科没有防范之际突袭,会理想得多。她一点也不想和他交谈,更希望自己手上有一把配备了望远瞄准器的来福枪。只可惜她没有来福枪,他也不太可能夜里出来散步。若想等候更好的机会,就得撤退到林子里过夜,但她没有睡袋,尽管晚间气候温和,入夜后却可能会很冷。既然已经唾手可得,她不想冒险让他再次溜走。她想到米莉安,想到母亲。

    她得进到屋里去,但这是最糟的情节。没错,她大可以上前敲门,等门一开立刻开枪,然后进去找另一个混蛋。可是不管活口是谁都会有所警惕,也很可能持有武器。现在得作风险评估。有哪些选择呢?

    她瞥见尼德曼走过一扇窗前的侧影,只离她几码远。他正转头和人说话。

    他们两人都在前门左侧的房间。

    莎兰德下定了决心,掏出夹克口袋里的手枪,弹开保险栓,踢手摄脚地走上门廊。她左手握枪,极度小心翼翼地按下前门把手。门没锁。她皱起眉头迟疑着。这门有两道安全锁。

    札拉千科不应该没有锁门。她颈背开始起鸡皮疙瘩。

    感觉不对劲。

    门厅乌漆抹黑,她瞥见右手边是通往楼上的阶梯,正前方有两扇门,还有另一扇在左边,门上方的缝隙有灯光泄出。她静静地站着倾听,接着听见左边房间里有人说话和拉椅子的刮擦声。

    她快走两步过去将门推开,举枪瞄准……房里没人。

    她听见背后一阵衣物的寒辜声,快如晰蝎般转过身,正要举枪射击,尼德曼已经伸出一只巨掌像铁钳似的钳住她的脖子,另一手也已紧捏住她握枪的手。她被他掐着脖子举向空中,活像个布娃娃。

    她双脚悬空踢了几下,接着扭身踢向尼德曼的胯下,但却踢中臀部,感觉好像踢到树干。由于被捏住脖子,她眼前开始变黑,并不自觉地松开手中的枪。

    王八蛋!

    尼德曼将她往房间另一头摔去,她砰一声撞到沙发上,随即滑落地面。虽然觉得血一股脑涌上脑门,仍踉跄着站起来,一眼瞅见桌上有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立刻抢过来反手就要丢出去。不料手才甩到一半就被尼德曼抓个正着,于是她用另一手伸人裤子口袋拉出电击棒,扭过身便插向尼德曼的胯下。

    通过尼德曼抓住她的手臂,她可以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电击力道,原以为他会痛得倒地不起,却没想到他只是满脸讶异地低头看着她。莎兰德惊恐地瞪大双眼。他似乎有点不舒服,但即使感觉到疼痛他也不在乎。这个人不正常。

    尼德曼弯身取过她手中的电击棒,疑惑地东瞧西瞧,然后才一巴掌挥向她的头。好像被棍子击中一般。她摔倒在沙发旁的地板上,抬头发现尼德曼正好奇地看着她,好像在想她下一步会怎么做。就像一只准备要和猎物玩耍的猫。

    这时她察觉门口有动静,便转过头去。

    来人慢慢地走到灯光下。

    他拄着一支前臂支撑拐杖,还能看到从裤管底下露出的假肢。左手少了两根手指。

    她抬头看他的脸,左半边布满密密麻麻的疤痕组织,耳朵只剩一小块,眉毛没了,而且光头。在她记忆中,他健壮、灵活,留着波浪黑发。如今身高一米六五的他,变得消瘦憔悴。

    “你好,爸爸。”她的声音没有起伏。

    札拉千科则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儿。

    尼德曼扭开天花板的灯。先搜她的身确定没有其他武器后,锁上波兰制八三式瓦纳德的保险栓,退出弹匣。札拉千科拖着脚步走过他们面前,坐到扶手椅上,拾起遥控器。

    莎兰德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电视机上。札拉千科按下遥控器,她看见绿光闪烁的画面上正是谷仓后面与通往主屋的车道的部分路段。红外线摄影机。他们已经知道她来了。

    “我在想也许你不敢靠近。”札拉千科说道:“我们从四点就开始观察你。你几乎触动了农场周围的每个警报器。”

    “移动侦测器。”莎兰德说。

    “两个在路边,四个在田野另一边的空地。你设的观察点刚好就是我们安装警报器的位置,从那里可以最清楚地看到农场。通常出现的是麋鹿或是鹿,有时候也会有采毒人太过靠近。不过倒是很少看到有人拿枪溜到前门来。”他停顿了一下。“你真以为札拉千科会毫无防范地待在乡间小屋里吗?”

    莎兰德揉揉颈背,准备起身。

    “待在地板上别动。”札拉千科说。

    尼德曼不再把玩她的枪,而是静静地看着她,挑起一边眉毛对着她笑。莎兰德想起罗贝多在电视上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心想还是乖乖坐在地上的好。她吐了一口气,背靠在沙发上。

    札拉千科伸出完好的右手。尼德曼从自己的腰带拔出一把枪,扳上扳机,交给他。莎兰德发现那是一把轻便手枪,警察的标准配枪。札拉千科点了点头,尼德曼便转身穿上夹克,走出房间,莎兰德听见前门开了又关上。

    “我先警告你别动蠢念头,只要你敢稍微起身,我马上射穿你的心脏。”

    莎兰德立刻放松下来。恐怕还没能近得了他的身,她就已经身中两三枪了,而且他用的子弹,很可能几分钟内便能让她失血身亡。

    “你这是什么鬼样子。”札拉千科说:“就跟他妈的妓女没两样。不过眼睛倒是像我。”

    “会痛吗?”她朝着他的假肢抬了抬下巴。

    札拉千科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不会,已经不痛了。”

    莎兰德回瞪着他。

    “你真的想杀我,是吗?”他问道。

    她没答腔。他却笑了。

    “这些年来我常想到你,其实几乎每次照镜子都会想到你。”

    “你当初就该放过我母亲。”

    “你妈是妓女。”

    莎兰德的双眼变得深沉乌黑。“她不是妓女,她在超市当收银员,赚钱赚得很辛苦。”

    札拉千科又笑了。“你爱怎么想都行,但我就知道她是妓女。她想尽办法一下就怀孕,想逼我娶她。我怎么可能娶一个妓女?”

    莎兰德顺着枪管看过去,只希望他能松懈一秒钟。

    “用汽油弹很聪明,也让我很恨你。但经过这么多年了,无所谓了。不需要为你白费力气。但你偏偏不肯顺其自然。”

    “少废话。毕尔曼要你来收拾我。”

    “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他想要你手上的一盒带子,所以我做了一笔小交易。”

    “你以为我会把带子给你?”

    “是的,亲爱的女儿,我相信你会给我。你不知道只要尼德曼一开口,大家会有多配合,尤其当他启动电锯锯下你一只脚的时候。对我来说,这样的补偿倒是很恰当——以脚还脚。”

    莎兰德想到米莉安在仓库里落到尼德曼手中的情形,札拉千科却误会了她的表情。

    “你不必担心,我们并不打算把你分尸。不过你告诉我,毕尔曼强暴你了吗?”

    她没说话。

    “哎呀,他肯定尝到很可怕的滋味。我看报上说你好像是个女同志,这也不令人意外。因为不可能有男人会想要你。”

    莎兰德仍然没吭声。

    “也许应该叫尼德曼搞搞你,你看起来好像很想要。”他想了一下。“只不过尼德曼不跟女孩做爱,不,他不是玻璃,只是不做爱。”

    “那么你何不自己动手?”莎兰德以挑衅的语气说。

    靠近一点。出个差错。

    “不必了,多谢你。这样太变态。”

    接着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我们在等什么?”莎兰德问道。

    “我的伙伴马上就会回来,他只是开车出去办点事。你妹妹呢?”

    莎兰德耸了耸肩。

    “回答我。”

    “我不知道,老实说我也不在乎。”

    他又笑起来。“好个姐妹爱,猩?卡米拉一直都比较有脑子,你只是个一文不值的垃圾。不过我得承认,能再次这么近看你,我感到很满意。”

    “札拉千科,”她说:“你这个令人厌恶的王八蛋!毕尔曼是尼德曼杀的吗?”

    “当然了。尼德曼是个完美的军人,不仅服从命令,必要时也会主动采取行动。”

    “你是在哪挖掘到他的?”

    札拉千科用一种奇特的眼神觑着女儿,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临时打住。他瞄了瞄前门,然后微笑地看着莎兰德。

    “意思是你还没查出来?”他说:“据毕尔曼说,你应该是个不错的调查员。”说到这里札拉千科放声大笑。“九十年代初,我被你的小炸弹炸伤在西班牙疗养期间,我们常常混在一起。当时二十二岁的他成了我的手和脚。他不是手下·一我们是伙伴关系。事业经营得很成功。”

    “性交易。”

    “我们可以说是多样化经营,提供许多不同的商品与服务。我们的经营形态一直都是隐身幕后,从不露面。不过你肯定查出尼德曼的身份了吧。”

    莎兰德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你哥哥。”札拉千科说。

    “不。”莎兰德一时透不过气来。

    札拉千科再度笑了,但枪管仍不偏不倚正对着她。“其实应该说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札拉千科说道:“一九七O年我到德国出任务,一时消遣的结果。”

    “你让自己的儿子变成杀人犯。”

    “不,我只是帮助他了解自己的潜力。在我开始训练以前,他早就有杀人的能力。而等我走了以后,他还会长长久久地经营家庭事业。”

    “他知道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吗?”

    “当然知道,不过你要是想以手足之情打动他,劝你趁早死心。我才是他的家人,你只是天边的一阵杂音。而且你的兄弟不止他一个,另外在其他国家还至少有四个兄弟和三个姐妹。其中有个男的是笨蛋,但有一个确实很有潜力,现在负责管理塔林那边的业务。不过只有尼德曼真正遗传到札拉千科的基因。”

    “这个家庭事业,我想我那些姐妹应该都没份吧。”

    札拉千科听了面露诧异之色。

    “札拉千科……你只是个痛恨女人的平凡家伙。为什么要杀死毕尔曼?”

    “毕尔曼是个白痴,听说你是我女儿,他不敢置信。他是这个国家里头极少数知道我背景的人之一。老实说,他忽然找上门的时候我有点紧张,不过后来一切都进展得制顺利。他死了,你也背了黑锅。”

    “可是为什么杀他?”

    “其实不是事先计划好的。本来留一扇通往国安局的后门总是会有用处,尽管我已经多年用不上,又尽管他是个白痴。没想到安斯基德那个记者不知从哪打听到他和我之间的关系,打了电话去,当时尼德曼刚好在他家。毕尔曼紧张得像发疯一样,尼德曼只好当机立断。他的决定相当正确。”

    先前的疑虑经父亲这么一证实,莎兰德的心像颗石头似的往下沉。达格发现了关联。她和达格与米亚谈了一个多小时。她很快就对那个女人有好感,但对男记者则较为冷淡,他太像布隆维斯特了——一个不切实际、讨人厌的慈善家,自以为以一本书就能改变一切。但她知道他的立意良善。

    她去找他们结果也是徒然,他们无法指引她找到札拉千科。达格发现这个名字之后开始挖掘,却无法证实他的身份。

    反倒是她犯了无可弥补的大错。她知道毕尔曼与札拉千科之间必然有关联,于是问了一些关于毕尔曼的问题,想确定达格有没有看过他的名字。他没有,但这些问题立刻激起他的怀疑,并开始将焦点锁定毕尔曼,向她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她说得很少,但他已察觉到莎兰德也是事件中的一角,并了解到自己手中握有她想要的资讯。因此他们约好复活节过后再见面详谈,然后莎兰德便回家睡觉去了。一觉醒来就看到晨间新闻报道安斯基德某公寓中有两人遭杀害。

    她只给了达格一则有用的资讯,她说出了毕尔曼的名字。他肯定是在她一离开后就打电话给毕尔曼。

    她是关系人。如果她没有去找达格,他和米亚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

    札拉千科说:“你绝对想不到,当警察开始为了命案追捕你的时候,我们有多惊讶。”

    莎兰德咬着嘴唇。

    札拉千科打量着她,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耸了耸肩没说话。

    “莎兰德……尼德曼很快就会回来。我可以叫他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打断,直到你回答为止。你就省了我们的麻烦吧。”

    “邮政信箱。我从租车中心追查到尼德曼的车,然后等到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出现拿信。”

    “啊哈。这么简单。多谢啦,我会记得。”

    枪口依然对准她的胸口。

    “你真以为事情会就这样平息?”莎兰德说道:“你犯了太多错,警察会抓到你的。”

    “我知道。毕约克昨天打电话来,说有个《千禧年》的记者在到处打探,迟早会查出什么。我们可能得对那个家伙下手。”

    “人可多着了。”莎兰德说:“光是《千禧年》就有布隆维斯特、总编辑爱莉卡、一个编辑秘书,和其他六七个人。另外还有阿曼斯基和米尔顿安保的几个员工。还有巡官包柏蓝斯基和每个参与办案的人。你得杀多少人才能不让事情曝光?不可能的,他们会抓到你。”

    札拉千科对她露出微笑,一个可怕扭曲的笑容。

    ,'b杯又如何?我没有杀人,没有丝毫对我不利的证据。他们想指认谁就去指认好了。相信我……就算他们彻底搜查这间屋子,也绝对找不出蛛丝马迹能证明我涉及任何不法活动。把你关进精神病院的是国安局,不是我,而他们若想搁置所有文件应该很简单。”

    “尼德曼。”莎兰德提醒道。

    “明天一早,尼德曼就要出国散心一阵子,无论进展如何,他都会等到事情结束。”

    札拉千科得意地看着莎兰德。

    “你还是主要嫌犯,所以最好就此消失吧。”

    将近一个小时后尼德曼才回来,脚上还穿着靴子。

    莎兰德斜瞄着这个据父亲说是她同父异母哥哥的男人,却看不出丝毫相似之处,两人甚至有着天壤之别。但她非常强烈地感觉到尼德曼有点不对劲。他的身材、那柔和的脸孔和尚未完全变声的声音,都像是某种基因缺陷。他很明显对电击棒毫无感觉,双手又那么巨大,尼德曼全身上下看起来都不太正常。

    札拉千科的家人什么基因缺陷都有,她痛苦地暗想。

    “准备好了?”

    尼德曼点了点头,伸手欲取过轻便手枪手枪。

    “我和你一起去。”札拉千科说。

    尼德曼略感迟疑。“要走很远。”

    “我还是要去。拿我的夹克来。”

    尼德曼耸了耸肩,只好顺他的意。当札拉千科穿上夹克,走进另一个房间时,尼德曼开始在手枪上动手脚,莎兰德看他旋上一个转接器,似乎是个自制的灭音器。

    “好了,走吧。”札拉千科在门口说。

    尼德曼弯下腰拉莎兰德起身。她直视他的双眼。

    “我也要杀了你。”她说。

    “无论如何,你真的很有自信。”她父亲说。

    尼德曼相当亲切地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推着她从前门走出院子。他从背后紧掐住她的脖子,手指几乎都能碰到一起了。她就这样被带往谷仓后面的树林。

    他们走得很慢,偶尔尼德曼会停下来等札拉千科。两人都拿着明亮的手电筒。到了树林边,尼德曼松开莎兰德的脖子,改以手枪指着她的背。

    他们沿着崎岖小径走了大约四百码,莎兰德跌跤两次,但都被扶了起来。

    “这里右转。”尼德曼说。

    又走了十五米后,来到一处空地。莎兰德看到地面有个洞,借着尼德曼的手电筒光线还看到一支铁锹插在土堆中,这才明白尼德曼的任务是什么。他将她推向洞口,她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趴倒在地,双手深深埋人松散的沙土中。她站起来,眼神空洞地望着他。札拉千科还在慢慢走,尼德曼耐心等着,枪口正对她的胸口。

    札拉千科上气不接下气,过了一分多钟才得以开口说话。

    “我应该要说点什么,但对你好像无话可说。”他说道。

    “我无所谓。”莎兰德说:“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她对他撇嘴一笑。

    “那就做个了结吧。”札拉千科说。

    “不过我很庆幸我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你从此蹲大牢。”莎兰德说道:“警察今晚就会到了。”

    “少吹牛了,我早预料到你会虚张声势。你就是来这里杀我,如此而已,根本没有对谁说过什么。”

    莎兰德笑得更开了,但忽然间露出恶毒的表情。

    “我让你看样东西好吗,爸爸?”

    她缓缓将手放人左边裤袋,拿出一个长方形物体。尼德曼仔细留神她的一举一动。

    “过去那一小时你所说的话,全都通过网络电台广播出去了。”

    她举起那台奔迈Ts掌上电脑。

    札拉千科深深皱起眉头。

    “让我瞧瞧。”他说着伸出自己健全的手。

    莎兰德将掌上电脑挑高丢向他,在半空中便被他一把抓住。

    “胡扯。”札拉千科说:“这只是普通的掌上电脑。”

    当尼德曼俯身看她的电脑时,莎兰德抓起一把沙撒向他的眼睛。他一时看不清,却直觉地开了一枪。莎兰德已经往旁边移了两步,子弹只是从她原先的位置破空而过。她立刻抄起铁锹,往他持枪的手挥去,铁锹尖锐的边缘重重打在他的指节上,只见轻便手枪手枪顺着一条大大的抛物线往外飞出,掉入灌木丛中。他的食指被划出一道深长的伤口,鲜血喷溅。

    他应该痛得大叫才对。

    尼德曼受伤的手不灵活,另一只手又拼命想揉眼睛。她唯一打赢这场仗的机会就是让他严重受伤,而且愈快愈好,否则若是硬碰硬,她就输定了。跑进树林需要五秒钟时间。于是她再次将铁锹抡过肩头,一面扭动手把试图以边缘出击,可惜方位没抓准,砸到尼德曼的脸的是铁锹的扁平面。

    才短短几天鼻梁就断了两次,尼德曼气得直嘟囔。虽然眼睛仍被沙刺激得睁不开,他却不断挥舞右臂,让莎兰德无法近身。她一不小心绊到树根,跌倒在地,但随即弹跳起身。尼德曼暂时还无法行动。

    我可以办得到。

    她刚往矮树丛跨出两步,眼角余光便瞥见——嗒嗒——札拉千科举起手来了。

    那个老混蛋也有武器。

    察觉到这一点,她心上仿佛啪地挨了一鞭。

    就在枪击发那一瞬间她改变了方向,子弹擦过她臀部外侧,她也因急速转身而失去平衡。

    并不觉得痛。

    第二颗子弹击中她的背部,被左肩胛骨给挡下,一阵椎心刺痛窜遍全身。

    她双脚一软跪了下去,有几秒钟动弹不得,但能意识到札拉千科就在她身后六七米处。她奋力鼓起最后一丝力气,顽强地挺身而起,摇摇摆摆奔向树丛隐蔽处。

    札拉千科有足够的时间瞄准。

    第三颗子弹打中她左耳顶端下方约两厘米处,穿透头盖骨,导致颅内形成放射环状的爆裂,铅块最后卡在大脑皮质下方约五厘米处的灰质内。

    对莎兰德而言,这些都是纯理论的医学细节。因为子弹立刻造成严重创伤,她最后只感觉一片血红的冲击随即转为白光。

    然后变成黑暗。

    嗒嗒。

    札拉千科还想再开一枪,但双手抖得太厉害无法瞄准。差点就让她逃走了。接着发现她死了,才放下武器,此时的他因全身充满肾上腺素而抖个不停。他低头看着枪,刚才本想把枪留在屋里,但结果还是拿了放在夹克口袋,仿佛需要一个护身符。怪物。他们两个大男人,一个还是持有轻便手枪的尼德曼。竟还差点让这个贱人逃走。

    他瞄了一眼女儿的尸体,在手电筒照射下有如沾了血的布偶。他将手枪锁上保险栓、塞入外套口袋后,朝尼德曼走过去,只见他无助地站着,被沙土蒙住的双眼泪流不止,手和鼻子上则流着血。“我的鼻子好像断了。”他说。

    “笨蛋,”札拉千科骂道:“她差点就逃走了。”

    尼德曼不停揉着眼睛,虽然不痛却猛流泪,让他几乎目不能视。

    “站直了,该死的东西。”札拉千科不屑地摇着头。“要是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尼德曼绝望地直眨眼。札拉千科一跋一跋走到女儿尸体旁边,拉住她的夹克衣领,把她拖进墓穴,这其实只是地上一个洞,小得就连莎兰德也无法直直躺人。他将她的身体举高,让她双脚垂人洞口,一松手她便整个人掉落下去,面朝下缩成胎儿般的姿势,双腿屈起。

    “把洞填好就可以回家了。”札拉千科下令道。

    半盲的尼德曼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铲土将洞填满,剩下的沙土则一次次用力往四周空地推开摊平。

    丰啦千科一边看着尼德曼工作一边抽烟,身子还在颤抖,不过肾上腺素已经开始消退。她走了,他顿时觉得松了口气,到今天他仍会想起许多年前她丢掷汽油弹时的眼神。

    到了九点半,札拉千科拿手电筒四下照了照,才表示满意。他们又花了一点时间,在树丛中找到轻便手枪手枪,才返回农舍。札拉千科感到无比欣慰。他为尼德曼料理伤口,由于铁铲割得很深,还得找来针线缝合——这是他十五岁在新西伯利亚军校中学会的技能。至少不必注射麻药。但伤势若是太严重,尼德曼有可能得上医院。他先用木板将他的手指固定住,包扎起来,明天早上看情形再说。

    处理完后,他拿了罐啤酒喝,尼德曼则在浴室里一再地冲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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