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尼柯尔只有十岁,正在房子后面的树林里玩。这房子坐落在巴黎郊区。她突然觉得妈妈正在死去。小姑娘惊慌起来,撒腿往屋里跑,去叫父亲。一只小猫叫着挡在路上。尼柯尔停了下来,听见了尖叫的声音。她离开了小路,飞跑着穿过树林,树枝抽打着她的皮肤,小猫紧跟着她。尼柯尔又听见了尖叫声……
她被弄醒了。她看见伽洛斯·塔布里站在那里,满脸惊恐地说:“是波索夫,他腹痛很厉害。”
尼柯尔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顺手把外衣披在身上,提起诊疗箱,紧随着伽洛斯来到了走道里。“看起来像是阑尾炎,但我不敢肯定。”他一边快步走,一边说。
艾琳娜·图格耶娃正跪在司令官的身边,握着他的手。
将军伸直地躺在长椅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泌出了汗珠。
“哦,德雅尔丹医生已经来了。”他露出了勉强的笑容,想要坐起来。一阵剧痛,使他又躺了下去。
“尼柯尔,我很疼。”他镇静地说,“我这辈子还没有这样疼过,就是在军队里受伤时,也没有这么疼。”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一边问,一边拿出扫描仪和体检仪开始查看他的全部身体数据。
这时,弗朗西丝和她的摄像机也在尼柯尔的身后开始拍摄医生的诊断过程。尼柯尔不耐烦地作着手势,让她靠后一点。
“也许是两三分钟以前,”波索夫将军费力地说,“我正坐在椅子里观看电影,突然腹里一阵剧痛,在这里,右下腹。感觉好像里边被火燎了似的。”
尼柯尔打开扫描仪,查看波索夫体内微测器里最后三分钟的数据纪录。她停在疼痛的部位,仔细检查。从他的心跳和内分泌的情况很容易就能诊断,但她要全部的数据。
“伽洛斯,”她对她的同事说,“请到医疗贮储室去,把手提专家诊断仪拿来。”她递给塔布里开门的密码卡。
“有一点低烧,说明你的体内有感染。”尼柯尔对波索夫说,“所有的内部数据都表明了你的疼痛。”
塔布里提着一个小方箱子回来了。尼柯尔从扫描仪里取出一块数据晶体,把它放进了专家诊断仪。大约有三十秒钟,屏幕亮了。上面显示,有94%的可能性是阑尾炎。尼柯尔按了一个键,看看其它的可能病症。还可能有病症:疝气、肌肉拉伤、药物反应。但可能性都不超过2%。
“我有两个选择,”尼柯尔思考着,“我可以把所有的数据发回地球,作一个全面的确诊,每个诊断程序……”
这时,波索夫疼得蜷起了身子。
尼柯尔看了看他,心里在计算着通讯往返和医生们用程序诊断要花费的全部时间。“那样的话,就太晚了。”她想。
“是什么病?大夫。”将军问。他的眼睛在恳求她快点结束他的痛苦。
“很可能是阑尾炎。”尼柯尔回答。
“真要命!”他看了看其他人,除了威尔逊和高岸在研究图像以外,都在这里,“但我们不能等,必须在第一次和第二次突击前解决问题。在那期间,我会逐渐复原。”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脸扭曲了。
“但是,”尼柯尔说,“还不能最后确诊啊!首先,我们还需要一点数据。”她再次接收了他体内传出来的数据,这是她到大厅来以后两分钟以来的新数据。这次有92%的可能性是阑尾炎。
尼柯尔正要检查其它的可能病症时,司令官抓住了她的手臂。
“如果我们快点做手术,那么,毒素在体内的扩散就会少一些;并且,手术是由外科机器人做。我说得对吗?”
尼柯尔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我们把时间浪费在等地球上的医生们作出意见一致的诊断时——哎哟!——我怕已经病入膏肓了。”
“他怎么知道我的想法?”尼柯尔开始很纳闷,后来才明白将军只是精通飞船上的各种规程。
“是不是病人想指导医生?”尼柯尔故意轻松地笑着说。
“我当然不会这么冒昧无礼。”司令官眨了眨眼。
尼柯尔再次看了看显示器,上面仍然显示,阑尾炎的可能性为92%。“你有什么看法?”尼柯尔征询伽洛斯的意见。
“我以前只见过一次阑尾炎。”这个匈牙利人答道,“仅一次,那还是我在布达佩斯当学生的时候。症状很相似。”
“好吧!”尼柯尔下决心道,“去把手术机器人准备好。海尔曼,能不能请你与山中宏一道,帮忙把波索夫将军送到医务室去?”她又转身对弗朗西丝说:“我明白这是条大新闻。如果你遵守三个条件,我可以让你进手术室。第一,你必须同医护人员一样,严格消毒;第二,你只能同你的摄像机一起安静地呆在墙边;另外,你必须绝对服从我的命令。”
“好,没问题。”弗朗西丝点点头,“谢谢你。”
“我想我们是一样的心情,需要我们俩做些什么?”奥图尔总是用这种真挚的语调说话,当海尔曼和山中宏把波索夫将军送走以后,他和艾琳娜·图格耶娃一直等候在大厅里。
“手术时,伽洛斯会协助我,但我们多一个帮手会更好,万一有紧急情况,就更需要。”
“我很愿意帮忙。”奥图尔说,“在我们的慈善机构工作时,我曾在医院里干过,有些经验。”
“好极了!”尼柯尔称赞地说。“现在同我们一起去消毒。”
外科手术机器人是一种便携式的设备。牛顿号上装备着专门用来应付目前这种情况。在地球上,根据不同的病症,先进的医院里用的是更高级的完全自动的手术室。但是,手术机器人也称得上是一种高技术的奇迹。它可以装进一个小小的手提箱里,重量仅有4千克。它耗用的能量极少,进行适当的设置以后,可以用于100多种不同的情况。
伽洛斯展开了手术机器人。这个电子外科医生看起来一点不像收起来时的样子。它的球形关节和细长的肢体灵活巧妙地排列着,以便贮运时收拢。伽洛斯再次核对了机器人的使用手册,拿起主控制盒,把它固定在波索夫躺着的病床边上。
这时,波索夫的疼痛稍有缓解。这位性急的司令官一直在催促动作快点。
伽洛斯输入了识别密码,机器人自动地伸展开它那些特别的手臂,其中有的手有四个手指,末端装着手术刀。伽洛斯将割除阑尾的数据设置输进了机器人。
尼柯尔走进了房间,她已经戴好了手套,身上穿上了白色的手术服。“你已经检查完软件了吗?”她问。
伽洛斯点了点头。
“在你消毒的时候,我将完成所有的术前测试。”她对他说道。她招手让弗朗西丝和奥图尔走进这个小房间,他们俩这时正站在门外。
“感觉好些了吗?”尼柯尔问波索夫。
“不怎么好。”他牢骚道。
“我已经给了你一点儿镇静剂。手术的第一步,机器人将对你进行全身麻醉。”
尼柯尔在自己房里换衣服时,脑子里稍稍温习了一下手术的全部过程,这也是外科手术规定的程序。在模拟训练时,他们曾演练过。
她把波索夫的个人数据资料输入给机器人。在手术时,还要不断地把病人的情况传送给机器人,所以,要一直把微测器的扫描仪与机器人相连。尼柯尔小心地把电线挂在牢靠的地方,固定起来。她确定,所有的软件都已通过了自检。最后,她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并小心地转了转那对与手术刀同步工作的微型立体摄像机。
伽洛斯回到了房间,尼柯尔按动了机器人主控制盒的开关,两张同样的手术程序表快速地打印出来。
尼柯尔取了一张,递了一张给伽洛斯。
“每个人都准备好了吗?”她问道,眼睛看着波索夫将军。牛顿号飞船的司令官点了点头。尼柯尔启动了机器人。
机器人的一只手给病人注射了麻醉药。一分钟后,波索夫失去了知觉。机器人另外的三只手在它的双眼准确引导下,在病人身上切开了一个小口,并把可能有病的器官分离了出来。
弗朗西丝的摄像机纪录下了这段历史上后来人人皆知的时刻的细节,与此同时,她还不时对着高灵敏度的麦克风低声地发表评论。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的外科医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灵巧的技艺,不到两分钟,病人的阑尾已经赫然暴露出来。自带电源的传感器时时刻刻监视着病人的各种生理指标。机器人自动地用叠好的纱条掩住切口,止住渗血。
按照预定的程序,预留了三十秒钟来观察病变的器官,然后,机器人将继续工作,自动切除阑尾。
尼柯尔弯下腰,仔细地察看已经裸露出来的阑尾。奇怪,这器官既没有水肿,也没有发炎的症象。
“你看,伽洛斯,”她惊异地说道,与此同时,她的眼睛看着秒表的指针,计算着还剩下的预留观察时间,“它看起来很健康!”
伽洛斯从桌子的另一边,俯下身子来看。
上帝!得停止手术!尼柯尔心想。时间还剩八秒钟。
“关掉它!”她叫起来,“停止手术!”
尼柯尔和伽洛斯两人同时伸手到主控制盒去关机器人。
就在这时,牛顿号飞船整个儿地朝一边倾斜,尼柯尔被朝后甩了过去,撞到背后的墙上;伽洛斯则往前一倾,头撞在手术桌上。他的手指正在前伸,触到了主控制盒,又滑开,然后,他跌倒在地板上。奥图尔将军和弗朗西丝双双摔倒在墙角。
一阵“哗,哗……”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是微测器的警讯声,这房间里一定有人出问题了。尼柯尔迅速查看了奥图尔将军和萨巴蒂尼,他们俩没事儿。她又挣扎着站稳,转向手术台,费力地攀住手术台的一只腿,把自己拉了过去,然后使劲地扶住手术台,摇晃着站了起来。
她的头部刚越过手术台,就感觉到鲜血在飞溅。当她看到波索夫的身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他的伤口里,鲜血正汩汩地涌出;手术刀深深地陷进了他的腹里,而且还在往里切。是波索夫的微测器在“哗,哗”地狂叫!在手术前,尼柯尔曾输入过命令,把他的允许公差数据范围调得很宽。
看到这恐怖地景象,尼柯尔才明白机器人并没有中止手术;她吓坏了,不由觉得一阵恶心。她费力地保持住平衡,竭力抗住又一股颠甩的力量,歪斜着身子,伸长手去关掉了机器人的电源。
机器人的手从鲜血中缩了回来,折叠起来。尼柯尔想要止住喷泻而出的血流。
三十秒钟以后,正像它突然出现一样,这股摇撼牛顿号飞船的神秘力量又突然地消失了。奥图尔将军终于站稳了脚,来到绝望的尼柯尔旁边。
手术刀造成的创口太大了,尼柯尔眼睁睁地看着司令官因失血过多而死去。
“上帝呀!我的天!”奥图尔看着他朋友的尸体,失声地呼叫。
报警的‘哗,哗”声还在不断地响。弗朗西丝恢复了摄像,刚好录下了波索夫将军生命最后10秒钟的悲惨景象。
对全体牛顿号的队员来说,这是一个悲伤而漫长的夜。手术以后的两个小时里,拉玛进行了一连串的姿态调整。跟第一次一样,每次调整持续约一到两分钟。地球最后证实,拉玛的自转速度和轨道都发生了变化。没人知道这艘外星飞船的这些变化的确切意图,也许只是一种对近日点的轨道进行调控的“方向改变”罢了。然而,速度和轨道的变化却并不明显,拉玛还是沿着一条远远避开太阳的逃逸轨道疾飞。
牛顿号上的每一个人以及地球上的人们都被波索夫将军的死击懵了。新闻媒体和各国的人们都在歌颂他;他的同僚和朋友更是对他杰出的成就倍加称赞。他的死被报道为一次偶然的事故,归咎于在进行一例常规的阑尾手术时,拉玛突然出现的不合时宜的移动。
但是,在他死后的八个小时内,人们都在问:为什么恰好在这时候移动?为什么机器人的自动保护装置会失灵?为什么在现场监护的医生们没有及时关掉机器人的电源?
尼柯尔,德雅尔丹也在对自己提出同样的问题。她已经作出了书面的报告,并且把波索夫的尸体密封在一个真空的棺材里,放入“军事舱”后部一个宽大的储仓,以备以后调查。她很快填写了事故报告;奥图尔,萨巴蒂尼,以及塔布里也都写了报告。但是,伽洛斯没有提到,在拉玛移动时,他的手曾经接触到主控盒。这时尼柯尔并没有料到他的这个遗漏很重要。
与国际太空署的官员举行的电话听证会,开得使人非常痛苦。尼柯尔成了所有愚蠢问题轮番轰炸的目标。好几次,她不得不告诫自己,千万要克制,不要发火。尼柯尔曾估计,弗朗西丝在这个听证会上或许会作怪,故意给人们暗示点什么;却不想这个意大利女记者的报告很公正。
在新闻采访中,尼柯尔同弗朗西丝谈到她在发现波索夫的伤口满是血时,感到很惊骇。采访完了以后,尼柯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是要睡一会,休息休息。其实,她哪有心思休息,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忆手术时那危急的时刻。她当时能够做什么事改变结局吗?有什么可能的解释,来回答机器人的自动保护怎么会失灵的吗?
经过细密的思考,尼柯尔认为,说机器人自动保护系统的失灵是因为设计的缺陷造成的,这简直不可能。这些机器人在出厂前,都经过了严格的测试检验,有任何一点问题都不可能通过。所以,一定是人在什么地方出现了失误。可能是她或者伽洛斯在忙乱中漏掉了自动保护的初始设置;也可能是在飞船晃动以后的大混乱中,发生了什么偶然的事故。
她徒然地回忆着,搜寻着,想找出点什么答案。她感到非常疲惫心情沮丧,最后不觉沉沉睡去。对她来说,只有一件事非常清楚:有人死了,而她对此负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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