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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翡翠城 第十一章

    理查德从床上一跃而起,以比平时还要高涨的热情,对尼柯尔叽叽喳喳起来。“祝我好运吧,”他边穿衣服边说,“阿切说,我们要去一整天。”

    尼柯尔总是醒得很慢,不喜欢一大早就进行什么剧烈活动。她翻了一个身,想再睡几分钟懒觉。她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天还黑黑的,又合上了眼。

    “自从翻译机的最后两个难关攻破以后,我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理查德说。“我知道八爪蜘蛛让我工作倒是相当认真……他们正想给我找点什么合适的任务哩。”

    理查德离开了一会儿。从厨房传来了声音,半睡的尼柯尔听得出理查德是在给自己做早饭。他回来了,嘴里啃着一个好大的粉红色水果,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他站在床边,嘴里叭嗒叭嗒地嚼着。

    尼柯尔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丈夫。“我想,”她做了个手势说,“你在等我说什么。”

    “是的,”他说,“在我走之前咱们说几句打趣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对我来说,这也许是来翡翠城以后最重要的一天。”

    尼柯尔说:“你肯定阿切要给你找个工作吗?”

    “完全肯定,”理查德答道。“那是今天的主要任务。他会让我看他们更复杂的工程系统,还要搞清楚如何运用我的才干……至少他昨天下午是跟我这么说的。”

    “但干吗要去这么早哇?”尼柯尔问道。

    “因为要看的东西太多了,我猜……无论如何,吻吻我吧。再过几分钟他就要来了。”

    尼柯尔完成任务一样吻了吻理查德,又闭上眼睛睡了。

    胚胎银行是一幢长方形的大建筑。坐落在翡翠城的最南面。靠近中央平原的尽头。离银行不到一公里,有三道台阶直通南极盆地,每道台阶都有好几万级。胚胎银行上面,拉玛号飞船的黑暗之中,耸立着庄严的大号角。那是一群有六个附属建筑支撑着的巨大建筑,这六个附属建筑呈尖形,每个都比地球上任何一种人工建筑物都要大得多。

    阿切和理查德在翡翠城郊上了鸵鸟龙,他们跟一名护从,三个萤火虫一道,几分钟就通过了选择者领地。八爪蜘蛛领地的最南面的建筑物很少。间或有几片庄稼地,他们经过的大多数地方一直朝南,在昏暗的光线之中,理查德想起这两个栖息地建成之前,拉玛2号圆柱体的北部。

    理查德和他的八爪蜘蛛朋友通过两道特别厚重的门,直接进入胚胎银行的一间大会议室。理查德在那儿认识了其他几位八爪蜘蛛。很显然,他们都在等待他的来访。理查德用他的翻译机,虽然他说话说得很慢,蜘蛛们还得看他的口形。因为他们对人类的语言没有阿切掌握得那么好。

    一阵寒暄之后,一位八爪蜘蛛带着他们俩来到一排控制台前,控制台装有用八爪蜘蛛光带做成的键盘。“我们差不多有一千万胚胎储存在这儿,”领头的蜘蛛开始介绍说,“有十万个不同物种,三十万个混合品种。他们的自然寿命从一‘脱特’到几百万天都有,甚至还有你们人类一万岁的。他们成年后的大小有比毫微米还要小的,也有像这幢大楼这么大的庞然大物。我们认为每个胚胎都应按其最佳保存条件来进行储备,但事实上只需要大约一千种不同的环境、温度、气压及周边化学元素,来应付这些不同的需求。

    “这幢大楼也装有一套大型资料管理及控制系统,该系统自动掌握各种不同的环境条件,自动显示这几千个胚胎的早期发育状况。这些胚胎的发育总是非常活跃的。这套系统有自动检查和更正功能。一种双向参照的警告装置,同样也可以显示状况、种类信息,显示在这儿的墙上,或者上层楼上的任何研究地点。”

    理查德开始进一步搞明白胚胎银行的作用之时,他的脑袋进入了高速运转。多了不起的概念哪,他想。为了某种目的可能需要的其他动植物的种子,八爪蜘蛛都储存在这儿了。

    “……实验在不断进行。”领头的八爪蜘蛛说,“既是为了保障储备及保藏系统的完整,也是为基因工程研究提供样品。这里任何时候都有近两百个八爪蜘蛛生物学家在积极从事基因实验。这样大量实验的目的,是生产经过变更的生命形式,以提高我们的社会实力……”

    “能看看实例吗?”理查德插话说,“这种基因实验的实例。”

    “当然可以,”那个八爪蜘蛛答道。她走到控制台边,用三只触手按下一系列彩色按钮。“我相信你熟悉我们的一种发电方法,”她说着,墙上现出了录像画面。“基本原理很简单,你知道的。那圆形水生动物发电并将电流储存在体内。我们用金属丝网让这些动物趴到上面去捕食,从而获得电流。虽然这种装备非常成功,我们的工程师还是指出,如果这些动物的行为再能改进改进,情况还可以大大改观。

    “看看这五六个发电生物的快速扑网动作吧。请注意在这短短的影片中,每个动物要经历三四次放电周期。这些周期的特征对系统工程师来说,会有什么样的重大意义啊?”

    理查德看录像看得非常仔细。那些饼海胆放电之后很黯淡,他想,但在相对短时期内,又恢复了亮度。

    “试想这种光亮是储存电流的衡量标准,”理查德说着,突然像在进行什么实验时那样,在屋子里转悠起来,“就可以通过增加捕食的次数,来提高整个系统的功能。”

    “完全正确,”领头的八爪蜘蛛回应道。阿切飞快地用光带跟那个八爪蜘蛛说了些什么,理查德没有机会用上他的翻译机。与此同时,墙上出现了另一幅画面。“这有三个变异基因的圆形水生动物,现在正在进行实验和评估。最有代表性的是左边那个。这种动物进食速度比现在正在使用的将近快两倍;但是,它的新陈代谢失去平衡,就可能产生传染性疾病。在当前的实验中,所有因素都必须考虑进去……”

    理查德看了一处又一处。阿切自始自终陪着他,但每个地点都有不同的几个专家来作简短解说,然后大家一起讨论。其中有个地方集中展示的是胚胎银行、以及占选择者领地相当面积的动物园与森林屏障的关系。这一带森林围绕拉玛飞船形成一个环形圈,离翡翠城北部不到一公里。“我们领域中所有的生物,”讲解者说,“有的处于主动的共生状态,在隔离的领域内——在动物园里,在森林中,或者在你们特殊的地点,在翡翠城——进行临时观察;有的在这儿的胚胎银行接受实验。”

    理查德和阿切走过了许多走廊,参加了六位八爪蜘蛛的一个会议。会议评估提出取代四个不同物种构成的共生链的建议。这种共生链能产生一种起凝结作用的物质,而这种物质能减轻八爪蜘蛛的一种常见眼病。会上将新共生物质的实验参数——消耗的资源,再生的比率,所需八爪蜘蛛的相互交往,还有行为的可预测性——跟现存系统的参数一一作了比较。在整个比较过程中,理查德听得非常专注。会议的结论是,在原有的三个生产‘地区’中的一个当中,安装一套新的共生系统,连续生产几百个生产日程后,再进行检查。

    中午,阿切和理查德安排了单独休息半个‘脱特’。根据理查德的要求,他们把他的午饭和饮料包了起来,放到鸵鸟龙身上,又征用了三只萤火虫,信步走到又黑又冷的中央平原。当他最终下了鸵鸟龙,理查德高举两臂走来走去,抬头看着拉玛号那无边无际的空间。

    “你们当中有谁。”理查德问阿切,“为这一切的意义操心,或者想领会这一意义?”他把手一挥,划了一个圆圈。

    这位八爪蜘蛛回答说他不明白他的问题。“不,你明白,你这狡猾的家伙,”理查德微笑着说。“只不过这段时间很明显是你们的优化师安排好了,要跟我另外谈什么……我想讨论的,阿切,不是我想到你们胚胎银行的哪个工程部门去工作,这样一来,我可以作出自己的‘贡献’以弥补维持我生命所必须的‘资源’……我想跟你说的,是这里发生的真正的事实。为什么我们——人类,丝网生物,艾云鸟,还有你们和你们所有的动物——要乘坐这个巨大而又神秘的飞船,飞往我们人类叫做托瑟迪的星球?”

    差不多有三十秒钟,阿切没有回答。“跟你们一样,我们物类的成员在诺德号上听说某些高智商生物把银河系的生命进行了分类,而且特别注重宇宙航行生物。我们按照要求,组成了一个特殊群体,并在这个拉玛飞船中建立了基地,以便让我们物种按计划进行详细观察。”

    “那么说,你们八爪蜘蛛对这个宏大计划背后到底是谁或者什么,了解得并不比我们人类多吗?”

    “是啊,”阿切答道,“事实上,我们了解得还要少一些。原来在诺德号上住过的八爪蜘蛛,一个也不在我们这一群当中。正如我告诉过你的,拉玛2号上的小分队是一些完全不同的低等物类。这艘飞船上有关诺德号的惟一第一手资料是从你和你的家人那儿得来的。我们动物园里至今还保存着所有有关丝网生物的那点资料。”

    “就这些吗?”理查德问道,“你们谁也没再问问什么吗?”

    “我们从小接受训练,”阿切回答说,“不要为那些不可能得到重要资料的问题浪费时间。”

    理查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艾云鸟和丝网生物这么多情况?”

    “很抱歉,理查德,”阿切停顿了一会儿说,“我现在不能跟你谈这个问题……我中午的任务,正如你估计的那样,是确定你是否愿意接受在胚胎银行的工作,如果愿意,今天参观了那么多项目,哪一种你最感兴趣。”

    “话题变得真快呀,”理查德哈哈大笑着说,“是的,阿切,”他又说,“每一项都很吸引人,特别是那个我叫做百科部的。我想我愿意到那儿去工作——这样我可以扩大生物学方面的知识……但是你为什么现在来问这个问题呢?午饭后咱们不是还要参观吗?”

    “不错,”阿切说。“但今天下午的安排首先包括把事情办完。胚胎银行差不多有一半都跟微生物有关。那种工作的管理更加复杂,而且跟微生物的联系有关。我们很难想象你会到那些部门去工作。”

    主要的微生物研究室下面,是一间地下室,只有经过特许方可入内。阿切提到那些大量的摄影虫都是在胚胎银行的地下室里生产出来的,理查德就一再请求让他看看生产过程。他的正式‘参观’暂停了,阿切去申请让他们参观摄影虫‘培植所’,理查德就无所事事地等了好几个‘分丝’。

    另外两个八爪蜘蛛带着他们下了几个坡道,来到地下室工作区。

    “培植所特意建在地面以下,”阿切告诉理查德说,“以便进行特殊隔离和保护。我们另外还有三套类似的设施,分散在领地各处。”

    我的妈呀,理查德心里想。他和三个八爪蜘蛛来到一个平台上。从那儿可以看到下面一大片长方形地面。他们几米之下,大概有100多个变异小侏儒分散在设备四周,不知在干什么。天花板上吊着八个长方形架子,每个大概有5米长,2米宽,对称性地安放在屋子里。每个架子下面,有一个外部硬化了的椭圆形大东西。这八个椭圆形东西像一个个巨型鸟巢,四周围着厚厚的藤蔓或网状物。

    “许多年前,我见过类似的东西,”理查德激动地说。“在纽约地底下,就是在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同类的时候,尼柯尔和我吓得魂都没有啦。”

    “我想我读到过这件事,”阿切答道,“我们把艾莉和埃波妮娜带到翡翠城之前,我研究过你们物种过去所有的资料。有的资料经过压缩,所以没有多少细节留下来……”

    “我记得当时的情景,就像发生在昨天,”理查德插嘴说。“我把两个小机器人放进一列小地铁,地铁开进地道不见了。她们到了一个类似的地方,爬进像这样的网状物,被你们一个同类抓住了……”

    “毫无疑问,机器人是闯进了摄影虫培植所。那些蜘蛛是为了保护培植所,真的很简单……”阿切向作为向导的蜘蛛示意,该他讲解了。

    “摄影虫女王的妊娠期是在特定的分隔间度过的,分隔间就在主楼层的上面,”这位八爪蜘蛛工程师说。“每个女王产成千上万个卵,等几百万个卵都产下了,就收集到一起,放到椭圆形容器中去。容器内部的温度很高,极大限度地限制了摄影虫的孵化。容器外面的网状物吸收过多的热量,这样,外面工作环境才适合照料培植所的变异小侏儒……”

    理查德一只耳朵听着,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回忆多年前的情景。现在什么都清楚了,他在心里说。那小地铁是为变异小侏儒修的。

    “……探入容器内部的监测器准确测出摄影虫什么时候要成群裂出,上面的架子在椭圆形容器自动开启前几‘分丝’浸透适当的化学制荆。新生的女王先飞出来,马上就被化学制剂吸引。一群狂乱的雄性紧迫不舍,尽管它们很小,还是成了一片黑云。摄影虫就从架子上采得,而且马上进入集体训练……”

    “太棒了,”理查德说,“但我有个简单问题。为什么摄影虫要给你们拍这些图片呢?”

    “简单点说吧。”阿切回答说,“几千年来,它们的基因就设计来接受我们的指令。我们,或者我们的变异小侏儒专家,可以讲摄影虫相互交流的化学语言。如果它们按我们的要求去做,就可以得到食物;只要长期表现令人满意,就可以享受性的乐趣。”

    “在一群摄影虫中,听从指令的占多大比例?”

    “第一次摄影的失败率大约有百分之十,”那位八爪蜘蛛工程师说,“一旦形成制度,加强奖励,失败率就大大降低了。”

    “真是难以置信,”理查德非常欣赏,“也许这种生物比我想象的名堂更多。”

    回翡翠城的路上,理查德和阿切讨论了生物和非生物工程系统的相对长处和不足。这场谈话大多深奥而富有哲理,很少有什么定论。但他们一致认为,包罗万象的功能首先是储存、控制管理和展示那浩瀚的资料,而这一功能又恰恰由非生物系统掌握控制得令人非常满意。

    快到翡翠城的时候,绿色的光亮突然熄灭,夜幕降临到这个八爪蜘蛛领地的中心。此后不久,又飞来两只萤火虫,让他们的鸵鸟龙看得更清楚。

    这一天很长,理查德累极了。到了选择者领地郊外,理查德觉得自己看到右面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飞翔。“坦米和迪米怎么样了?”他问道。

    “它们都各自配了对,”阿切回答说,“已经有好几个小鸟了……它们的雏鸟都在动物园里。”

    “我能见见它们吗?”理查德说,“几个月前,你告诉过我,今后有一天可能……”

    “我想可以,”阿切沉默了一阵说。“虽然动物园是禁地,艾云鸟园子靠入口处很近。”

    到了选择者领地的第一幢大楼,阿切下了鸵鸟龙,进了大楼。回来以后对鸵鸟龙说了几句话。“咱们只能作短暂停留。”阿切说。他们的坐骑离开大路,开始在园子里的小路中穿行。

    理查德被介绍给动物园管理员,他驱车带他们到了离动物园人口处只有一百米的园子。坦米和迪米都在家。它们马上认出了理查德,欢快的叽叽喳喳声充满了漆黑的夜空。艾云鸟带理查德到鸟群中去看它们的雏鸟。小家伙们第一次见到人类,非常害怕。理查德抚摸着异类朋友天鹅绒般的腹部,想起在纽约地下的据点里,充当它们惟一的保护人的日子,不禁感情激动。

    他向艾云鸟道了别,随阿切和管理员上了车。到入口处的半路上,他听到一种声音,不禁警觉起来,身上也起了鸡皮疙瘩。他静静地坐着仔细听。声音又响了,车也就停了。

    “我不可能听错,”理查德一再对尼柯尔说。“听到了两次。完全就是人类孩子的哭喊声。”

    “我不是怀疑你,理查德,”尼柯尔说。“只不过想从逻辑上排除其它声音的可能性。小艾云鸟的确有一种尖叫声,听起来有点像婴儿的啼哭……你毕竟是在动物园哩。也可能是另外一种动物。”

    “不,”理查德说,“我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我跟孩子们住的时问够长了,一辈子听够了哭声。”

    尼柯尔宛然一笑。“位置完全颠倒了,是吗,亲爱的?还记得那天晚上去看八爪蜘蛛表演回来,我告诉你我看到壁画上一个女人面孔时,你的反应吗?你笑我,说我‘荒谬绝伦’,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

    “那么说,这该如何解释呢?是不是八爪蜘蛛又以什么理由从阿法伦绑架了另外的人?但事情从来不会有什么报道?但他们怎么会……”

    “你有没有对阿切说什么?”尼柯尔问道。

    “没有,我当时太不知所措了。开始我还奇怪哩,认为是他或者是管理员说了什么话,后来才想起八爪蜘蛛又聋又哑。”

    他们两人都有几秒钟没说话。

    “你别认为听到了哭声,理查德,”尼柯尔后来说。“咱们近乎完美的主人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理查德哈哈笑了。“当然,他们正在把这场对话录下来。到明天他们就知道咱们已经知道了……”

    “咱们不要跟其他人说这事,”尼柯尔说。“没准八爪蜘蛛会决定让咱们分享这个秘密哩……还有,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我什么时候想上就上,”理查德回答说,“我告诉阿切,我自己还有几件任务得先干完。”

    “今天你好像过得不错。”尼柯尔说,“这儿四周的一切差不多都很平静,只有一件事例外。帕特里克和奈已经定下结婚的日子了……从明天算起。还有三个星期。”

    “什么?”理查德说。“你干吗不早一点告诉我?”

    尼柯尔哈哈大笑。“我没有机会呀……你一进门就没完没了地说动物园的哭声、艾云鸟、摄影虫,还有胚胎银行……我老有经验啦,我的消息只有等你说完了再说。”

    “好啦,新郎官的妈妈,”理查德过了一会儿说,“感觉如何?”

    “总的说来,”尼柯尔说,“我很高兴……你知道我对奈的看法……只不过觉得现在结婚时间地点都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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