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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努书坊->《朱门》->正文
十八

    第二天他们再过来。夜里河水已涨满旧河床,几乎溢到草地上。听说几头猪在沼地里挖树根,被水淹死了,此外并没有其他的事故发生。现在河中的小鱼半淹在水中。水位达到正常的高度,很平稳地弯曲前进,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有几个男人和少年手拿着钓竿,站在岸上。女人在门口看河水潺潺流过,恢复了旧日的景观。一夜之间连谷底的风光也不同了。农夫都出来挖渠,把水引入自己的菜园。

    杜忠很快乐。他的作为很正确,他根本不去考虑弟弟必然会有的反对态度。

    那是村里的大日子,也是柔安回家上学的头一天。阿扎尔拿了半只羊到海杰兹家来庆祝,很多村民也杀鸡送来,表示感激。蛋子和柔安坐在枫树下聊天。

    海杰兹听说李飞要到北方去看马仲英,就写了一封介绍信给在马将军麾下做事的儿子阿尔·哈金。海杰兹在信里提到了村里的一切,叫他尽量帮助李先生。

    ***

    今天是他们在三岔驿的最后一夜。第二天李飞和柔安要去天水,然后李飞上兰州,柔安则回西安去。

    晚饭后,在三岔驿杜宅,达嫂收好碗筷,三个人坐在桌边。杜忠拿出烟杆。他看见柔安向李飞眨眨眼,李飞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杜老伯,我这次要去很远。我有幸认识令爱,如果您同意,我想和贵府联姻。您知道,我家并不富有,我也配不上爱柔安这样出色的女子,不过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允许。”

    李飞的话很拘谨,但是很自然,不如他预料中那么紧张,因为柔安已经告诉他,她父亲会赞成的。

    杜忠看看他,又看看女儿含笑的脸庞,眼里露出喜悦。“李飞,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选女婿一直很慎重。不过,我相信我们能够处得很愉快。我女儿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她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柔安眼中现出自豪和得意的神情。李飞在桌底捏捏她的手说:“但愿我能配得上她。”

    “谢谢你,爸爸。”柔安说,“我好高兴哦。”

    “恭喜你们俩。”父亲说,“柔安,我想你选的是一个好青年,我从此放心了。”他转向李飞,“既然你要和我们家联姻,有些事我必须和你谈谈。”说完眼睛看着他们两人。

    “祖先留下一堆遗产给我们两兄弟。柔安自然会继承一半的产业。我们没有分,因为我一直流浪在外,我弟弟当家。迟早会有冲突,财产只好分开来。我不能永远和你们共同生活,希望你们了解这边的情况。你们也许以为,我拆水闸是一时的兴致。其实我是继承先人的作风,还有一个沉重的理由。这间湖滨别墅如果四周都是敌人,住起来就不安全了。我尽量使我们和回人和平相处。我走后,你们要记住我的话。任何家族若违反了人心的法则,就不可能繁荣下去。我希望我女儿和杜家都有一份好前程。我也希望回人住得快快乐乐,杜家不出卖祖先的传统。只要我们和邻居和平相处,我就不怕什么了。”

    “我会牢记您的话。”李飞说,“但是我认为,你和叔叔该把大湖的问题好好谈一下。”

    杜忠吐出一口蓝烟。“我最近要回西安一趟。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儿子,没有人继承我的香火。我请求你,看在柔安是我独生女的分上,让她的第一个儿子姓杜,接我的香火。”

    “没问题。”柔安和李飞同声说。

    杜忠靠在椅背上,松了一口气:“那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可以反笑我弟弟。祖仁无子,虽然聪明一世,他连春梅都比不上,她还有点常识呢。柔安,我劝你和春梅好好相处。杜家的未来就看你们两个女人了。如果你们俩尽力维持杜家的传统,杜家还有一点希望。”

    “咦,你觉得祖仁会有什么遭遇?”

    “我想下场一定不会好。他满脸杀气。”

    柔安吓了一跳:“爸爸,你真的相信面相学?”

    “我相信。他一脸横肉,目光凶残。眼神会透露出一个人的心理。残暴的人必定暴死。十年后,你们定想起我的话。等我弟弟去世,继承他的香火的一定是春梅母子。”

    那天晚上杜忠写了一封信给弟弟,告诉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并说明自己马上要回家商讨家庭大事。他现在要回喇嘛庙去,等柔安毕业的那一段时间,他再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匆匆用饭,准备动身。柔安一身准备远行的打扮。

    “把围巾拿下来,”父亲说,“我们上去拜拜祖先的牌位。如果李飞一起来,在牌位前鞠个躬,我就当你们已经订婚了。”他打量年轻人说:“你长袍外面能不能加一件马褂?”

    李飞说,他不知道会有这么正式的场合,所以没带马褂来。

    “没关系。”父亲说,“心诚就好了。”

    他率先登上祖庙的台阶。他停在门口,满脸肃穆,看大家的衣服有没有穿好。李飞看到灵牌用金字雕着她祖父祖母的官衔和名字。两人看见社忠在灰尘沾满的供桌上点两根蜡烛,不自觉低声交谈了一句,默默跨进庙内。杜忠要他们站在他后边,柔安居右,李飞居左。

    他们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过了一会,杜忠慢慢站起身,年轻人也跟着站起来。他把手搁在准女婿的肩上,露出微笑。“我们现在是快乐的小家庭了。等你从新疆回来,我们就办喜事。”他满足地摸摸胡子。

    三人走出门廊,柔安脸上充满了一片喜悦。她再度用紫围巾包住头发。她原以为和父亲分别,她会大哭一场。幸好他答应回家了。李飞扶她上马,自己也跨上马鞍。父亲站在雾中的木莲树下,眼神稍微有点悲哀,面孔倒露出微笑。

    他们走的时候,篱笆上还有露珠。早晨的阳光由薄云顶射下来。湖面和岸边有层濛雾,岩石仿佛由海中浮出来似的。草地上,露珠儿闪闪发光,使草色更青,金凤花更黄,比阳光还要灿烂。渔夫的炊烟袅袅升起,懒洋洋挂在天空。但是山顶的瞭崖和树影立在天空下,倒显得又清晰,又明朗。

    十分钟后,他们登上青果树下的东脊。回头看三岔驿祖屋,虽然不清楚,但他们都知道老父正在东边门廊上看他们,他们就挥手告别。

    杜忠站在门廊上,目送两条人影消失在山脊背面,心里很满足。

    ***

    这对恋人骑马到漳县,要搭车去天水。但是他们到那儿,早班车已经走了,要等下午三点的班车。他们在一家客店吃饭,天空突然暗下来,倾盆大雨打在屋顶上,雨丝也由店口和窗户飘进来。他们坐在硬板凳上,面对空空的餐桌。

    现在他们又单独在一起了,柔安只想到他们两个人。三岔驿别庄共处,与父亲见面的兴奋已经过去。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李飞远行的时刻日益逼近了,这是他们相聚的最后一天。她也隐约为将来的命运而心情沉重,女孩子订婚那天难免有这样的心情。她的女性本能超过了理智。她父亲头一天晚上所谈的家族前程问题留在她心里。她想象自己未来的婚礼;至于什么时候,她也说不出来。全心献身给李飞,她并不后悔,她已经像一个成熟的妇人,整个未来和自己所爱的男人息息相关。她的眼珠更黑了,仿佛看得见,也觉得出生命的奥妙,不分时空,永无休止,许多女人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你在想什么?”李飞又问了声,紧紧抓住她的小手。

    她用手指捏住李飞的指头说:“没什么。”

    他们看看窗外。水滴沿窗框流下来,不过阵雨已经停了。为了占两个好位子,他们到车站,在露天的湿泥地上排队等候。车子一来,里面的乘客一下车,李飞和柔安就上去。运气还不错,找到两个中间的位子。车厢都站满了人。前后要走两个钟头。柔安昏沉欲睡,就把头靠在李飞肩上,也不管其他乘客做何感想。颠簸、转弯和换挡的声音一再把她吵醒。

    李飞用手搂住她肩膀,心里只有一个感觉,他相信就是再走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像柔安这样的女孩。他也想着离别和他的新疆之旅,不过他倒不担心。他向来习惯把挫折一笑置之,漠视危险,怀着天生的乐观论,用智慧解决一切问题。

    天水是甘肃交通中心,由渭河沿岸的五个古镇所构成,是一座古堡林立的落后都市。兰州的羊毛和皮货,西安的茶叶和纺织品,都从打这儿转运。居民大都是汉人,也有不少回族

    商旅来到这儿。房屋密密麻麻的,有些建在旧城墙里,甚至盖住了城墙。

    为了安全起见,李飞和柔安在城内的一家旅馆化名投宿。天水有很多西安来的旅客,他不希望败露了行踪。他们要了两个面水相邻的房间。可以看见回族妇女在河边洗衣服。不久就下起毛毛雨来。雨滴弄皱了河面,船夫纷纷用竹垫遮盖船身。李飞和柔安把脸贴在窗户上,凝视渐起的暮色。

    “我们出去洗一个热水澡好吗?”李飞问她,“回教浴池都很干净。可以暖暖身子。”

    “随你吧,”柔安好像没有自己的主见似的,“不过外面下雨哩。”

    “我们向旅社借一把伞。附近一定有澡堂,然后我们找一家好馆子吃饭。”

    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有特别的用意,这是相聚的最后一晚了。

    他们下楼向柜台借了一把油纸伞,伙计告诉他们三条街外有一家好浴室,还说明如何走。李飞一手拿伞,一手搂着她肩部,两人在碎石街上踏水前行,借着店铺的灯光,避免踏入水坑里。

    一走进彩色瓷砖和雕花地板的回教浴室,就有个女人把柔安领到女子部去。柔安从来没上过公共澡堂,觉得很新鲜、很有意思。他们出来在走廊碰面,她精神舒爽,已经恢复了元气,满脸焕发青春的光彩,忧郁的眼神一扫而空。

    李飞撑开伞,让她走进来。

    “你居然赏那个人一张五元的钞票!”她说,“他还以为你疯了哩。”

    “真的?”李飞心不在焉,“没关系。求福嘛。今天晚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带来好运。”

    斜斜的细雨打湿了长袍的下摆,雨点滴滴轻脆地敲在油纸伞上,但是他们在伞下觉得很舒服、很温暖。店铺都已经打烊了,只有香烟店和小吃店还开着。偶尔有一两辆密封的黄包车驶过去,赤脚的车夫慢慢在湿淋淋的街上涉水前进。

    一家老饭店厨房的前灯吸引了他们。婼菜、烤肉、生肉、盐水鸡都挂在大钩上,一盘盘烤肉和猪脚也摆在门边。炊具和深铁锅咔咔相碰,热汤嗞嗞滚着,加上热乎乎的蒸气,使他们饥肠辘辘,胃口大开。厨子围一件油腻腻的黑围裙,大声叫他们“请进!”门口的泥地黏糊糊的,不过厨房的空气很温暖。

    他们穿过走道,进入内屋,六七个房间对面而立。座位全满了,只剩下最后一间。门上挂着脏脏的灰布帘子,偶尔可以看见里面的客人。

    跑堂掀起最后一间的门帘,让他们进去。房间只用灰绿色的夹板隔开来,隔壁的客人大声喝酒喧闹,他们倒不在乎。地板是大旧瓦铺的,屋里又干又暖和。

    柔安说:“我好饿,我要吃点东西。不过我们要叫几道特别的菜。这餐饭算我替你饯行,我来会钞。”

    李飞坐下来写菜单——蒜爆龟肉、酥炸鸭肫、鸡肉卷、炸青豆和“纸包鸡”。跑堂特别介绍他们的“九转柔肠”,他说是预先炸好、隔夜风干的猪肠,丢入热油中,加上原汁煮成的。

    绍兴酒送来了。柔安喝了一口酒,李飞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在火车站对面的餐厅第一次共同吃饭,当时我们还不太熟?那次也下雨。”

    “那是第二次。”柔安纠正他。

    “哦,对哟,我忘了。”李飞抓起她的手指尖,低头轻吻。

    跑堂端了一大碗肥肠进来。一段一段打成结,在油汤里漂舞,又脆又肥又软,每一节刚好一大口,入口即化,只感到满颊生津,好吃极了。

    “很好吃,”李飞说,“但是不应该取这么感伤的名字。”“柔肠”一语在抒情诗中用得很多,描写恋人伤别的情绪。柔安看着一段段肠子,似乎正象征她错综复杂的心情。

    “这名字不错,”她说,“带有诗意又感伤。”她用筷子夹了一段猪肠给他,“你走了,请记住我的思想情绪就像这些柔肠,纠结寸断。”

    “为了将来重逢的一刻,我会好好活着。”李飞说,“我连戒指都没有给你,但是我会写信给母亲,要家人正式交换信物。你一定要去看我母亲。”

    “我会的。不过我怎么和你通信呢?”

    “我还不知道。新疆在八百里外,又和中国其他各省孤立隔绝。不过邮件可以透过欧亚航线送进来。兰州和迪化间,一星期有一次班机。我当然会写信通知你。”

    “反正我会看你在新公报所写的文章。”

    “要通过检查才行。我知道,邮检很严格。”

    “你想去多久?”

    “不一定。新疆省东西绵亘千里,自成一个世界。”

    她停了一会说:“如果情势好,说不定我会去陪你哩。我们的孩子也许会在新疆出世。”

    “我们的孩子?”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她瞥了他一眼,想不通为什么这么意外,然后又把眼睛转开了。

    “我们还不打算生孩子吧?”

    “不。”她没有再说什么。

    父爱是人类文明的产物,母爱却是与生俱来的。孩子问题飘过他脑海,但是并没有深入他的内心,他只说:“我们若能在那神奇的异乡共度一年,真是太好了。听说气候不错,有美丽的葡萄和瓜果。大家都以为那是荒漠,其实不见得。有些地方,土著还在河里淘出金沙。大部分富有的家庭都藏有几斤金子。所以老听人说,甘邦和拉卜楞的喇嘛都有金屋顶。可见那是一个富足的地方。”

    柔安为他眼中的热劲而微笑。不错,新疆是一个富足、神奇的地方。李飞听到,读到的消息都是真的。但是他天生富理想,以为新疆人整天吃甜蜜多汁的葡萄,所有的沙子都是亮晶晶的黄金。虽然他知道甘肃边界和哈密之间有大戈壁沙漠,却不晓得沙丘遍地,寸草不生,只有蜥蜴存在,还有咸沼泽、流湖、废城、飞沙走石和干焦的谷地。但是男人往往会被未知的一切所吸引。柔安了解李飞魂不守舍的精神。由他的作品中,从第一天见面他活跃的表情中,她就看出来了。虽然她饱受摩登教育,她倒有一份古老的情怀,知道女人的本分就是看家、等候、服从和坚忍。

    “那边的女人也很漂亮,”李飞抽象地说,“乾隆帝的香妃就来自喀什噶尔附近的一个城镇。”香妃是一个回族首领的太太。据说她的肌肤有一种汉人所不知的香味。她丈夫战败被杀,乾隆帝把她带到北平,她却忘不了自己的故乡。皇帝在她宫外建了一个回人村,想减轻她的乡愁。但是她宁愿守贞而死。

    柔安的眼皮颤动了一下。“她真有异香?”

    “我想回族妇女有一股浓烈的体味,和汉家女子不同。”

    “我想,那味道和某些汉族女人的狐臭差不多。你喜欢狐臭吗?我可不喜欢。”

    “别破坏我的幻想嘛。”他说。他根本没想到,这是女性恐慌的表现。他一心热衷于新疆。

    “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李白也是来自新疆。”

    “不!李白家是这儿人,我们现在待的地方。”

    “那是他的祖先。李白说不定有回人的血统哩。他出生前一百年,他曾祖父被流放到中亚的碎叶城,在塔喇木兰河流域(古名吹河或碎叶川,译注),远在新疆省外,靠近阿富汗。碎叶城目前属于苏俄境内的托克马克辖区。他们家三代都住在那儿。李白是公元七百年在那儿出生的,五岁才随父亲逃回中国。我相信他母亲是回人,因为他父亲和祖父都在那儿成家立业。这些事实全记在官方的传记里。”

    “难怪他具有放荡不羁的精神。混血儿一般比较聪明。”

    “也许吧。不过,有人说他回四川才改姓李的。”

    他们就这样边吃边谈。出门的时候,雨已停歇,街道上亮起黯淡的灯光。

    回到旅社,时钟正指向九点。柔安很懊恼,她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相聚的时光。第二天一早,她就要乘船去宝鸡。

    晚上无星无月。西山谷吹来的湿风打在河面上,屋顶呼呼作响,窗户也摇摇晃晃的。他们不时被窗框上的雨声吵醒。

    柔安又伤心又虚软。她对李飞依依难舍,她明白将来她必须独自承担离别的滋味,就算父亲回来、唐妈作伴也无法弥补那份空虚。惟有伟大爱情的回忆,才能产生那份力量。

    天刚破晓,她就起身点蜡烛。外面还笼罩在模糊光线中,一切都显出朦胧的阴影和依稀的形状。远山的树林像黑黑的土块,只有天空现出浅灰色,可见气候不太晴朗。李飞还睡得很熟。她开始整理简单的行囊。六点钟她叫醒李飞,按铃要了热水和早饭。

    再过一个钟头左右,他们就要下去搭船了。她希望李飞看她高高兴兴的,就一直讲话,帮他弄东西。吃完饭,两个人坐了几分钟。所有旧话又重提一遍:李飞该保重,常来信;柔安该找事情消遣,去看他母亲,把他家里的情况告诉他……

    “你若需要人帮忙,记住文博和如水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在,他们乐意帮你做任何事情。”

    门房来拿柔安的行李。李飞陪她到河岸。天已经大亮了。阴阴沉沉,幸好还不冷,风也停了。上了帆船,李飞看着她找了一个好座位,可以沿路躺躺,其他乘客陆续上来,船马上要开了。他走下梯板,站在岸边,船夫正在解缆。柔安微笑站在船头。然后突然转身,船没开就进舱去,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流泪。

    李飞怀着沉重的心情,一个人默默走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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