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奥尔罕
黑说:“他们真的杀了他吗?”
这位黑长得又高又瘦,有点吓人。当外公说“他们可能已经把他干掉了”的时候,我刚好朝他们走去。外公话才说完就看见了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望着我的样子,让我丝毫没感觉到拘束,我走过去坐上了他的腿。可是他马上把我放了下来。
“亲吻黑的手。”他说。
我亲吻了他的手背。他的手没有味道。
“他长得真可爱。”黑说,亲亲我的脸颊,“将来会是一个勇敢的年轻人。”
“他是奥尔罕,六岁。还有一个大一点的,谢夫盖,七岁。他呀,太犟了。”
“我去过阿克萨拉依的旧街,”黑说,“天气很冷,到处都是雪和冰。然而感觉好像什么都没变。”
“唉呀!一切都变了,什么都弄砸了。”外公说,“而且很糟糕。”他转向我说:“你哥哥在哪儿?”
“他在大师那里。”
“那么,你在这儿干吗?”
“大师对我说:‘做得好,你可以走了。’”
“你自己一个人走到这里来的?”外公问,“你哥哥应该送你来的。”接着他对黑说:“我有一个搞装订的朋友,每个星期有两天他们从古兰经学校下课后到他那儿去,当他的学徒,学习装订的艺术。”
“你喜欢画插画吗,像你外公一样?”黑问。
我没有回答。
“好吧,”外公说,“现在出去吧。”
火盆中散射出来的热气,温暖了整个房间,感觉好舒服,我不想离开。我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闻着颜料和糨糊的气味,还闻到了咖啡的香气。
“以不同的方式绘画,是否就意味着要另眼相看?”外公开口,“这是他们杀害可怜镀金师的原因。他是以旧的风格来镀金的。我甚至不确定他已经遇害,只知道他失踪了。受命于画坊总监奥斯曼大师,我的细密画家们最近正在为苏丹陛下制作一本庆典叙事诗。他们在各自的家中作画,而奥斯曼大师则驻守皇宫的画坊。首先,我要你去那儿亲眼看看每件事情。我担心其他人,已经陷入争端,并且自相残杀。他们的名字,依照多年前画坊总监奥斯曼大师为他们取的工匠坊称号,分别是:‘蝴蝶’、‘橄榄’、‘鹳鸟’……你可以去他们家,去见见他们。”
我没有走下楼梯,而是转个身。哈莉叶睡觉的房间里有一个小壁柜,我听见房间里有声响。我走了进去,哈莉叶不在,只有我母亲在。她看见我就有点尴尬。她一半的身子还在壁柜里。
“你跑去哪里了?”她问。
可是她明明知道我去了哪里。壁柜后面有一个小窥孔,可以从那里看见我外公的画室;如果画室的门开着的话,还可以看到宽敞的前厅,以及前厅对面、楼梯旁边外公的卧房——当然,如果他卧房的门也打开的话。
“我跟外公在一起。”我说,“母亲,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外公有客人,不准你去打扰他们?”她责骂我,但不是很大声,因为她不想让客人听见。“他们刚才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问,声音甜甜的。
“他们坐着。可是没有在画画,外公说话,另一个人听。”
“他是用什么姿势坐着呢?”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模仿客人的样子。“现在,我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母亲,看。我现在皱着眉头专心听外公讲话,就像那个客人那样,认认真真地依着拍子点头,好像在听穆罕默德诞生诗一样。”
“下楼去,”母亲说,“叫哈莉叶马上过来。”
她坐下来,拿出带上楼的写字板,开始在一张小纸片上写字。
“妈妈,你在写什么?”
“我不是叫你赶快下楼去叫哈莉叶吗?”
我下楼到厨房。哥哥已经回来了,哈莉叶在他面前摆了一盘为客人准备的肉饭。
“叛徒,”哥哥说,“你就这样溜掉了,留我一个人在大师那边。我自己一个人折完了所有装订的书页,手指头都发紫了。”
“哈莉叶,我妈妈叫你。”
“等我吃完饭,一定要好好揍你一顿。”哥哥说,“你得为自己的懒惰和背叛付出代价。”
等哈莉叶离开后,哥哥站起来,他甚至连肉饭都还没有吃完,就凶巴巴地冲向我。我来不及逃走。他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扭动。
“不要,谢夫盖,不要,你弄得我好痛。”
“你以后还敢撂下活自己开溜吗?”
“不会,我再也不会溜了。”
“发誓。”
“我发誓。”
“以《古兰经》发誓。”
“以《古兰经》……”
他没有放手。他把我拖向铜拖盘旁边,压着我跪下来。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甚至可以一边用勺子吃肉饭,一边扭着我的手臂。
“别又虐待你弟弟,暴君。”哈莉叶说,她包上头巾准备出门,“放开他。”
“你别管,女奴。”哥哥说,仍扭着我的手臂不放,“你要上哪儿?”
“去买柠檬。”哈莉叶说。
“你这个骗子,”哥哥说,“橱柜里塞满了柠檬。”
这时他已经稍稍松开了我的手臂,我突然挣脱了开来。我踢了他一脚,抓住了烛台的手把,可是他猛扑向我,把我压在了底下。他打掉我手上的烛台,弄翻了铜托盘。
“你们这两个真主的祸害!”母亲说。她压低声音避免客人听见。她如何能经过画室敞开的门,穿过前厅,走下楼梯,而没有被黑看见?她把我们分开。“你们两个不中用的东西,就只会丢我的脸。”
“奥尔罕今天撒了谎,”谢夫盖说,“他留我一个人在大师那里做全部的工作。”
“闭嘴!”母亲说,打了他一巴掌。
她打得很轻,哥哥没有哭。“我要我爸爸。”他说:“等我爸爸一回来,我们就可以玩哈桑叔叔那把红宝石宝剑,我们就可以搬回去跟哈桑叔叔住。”
“闭嘴!”母亲说。她忽然变得非常生气,一把抓起谢夫盖的手臂,把他拖过厨房,经过楼梯,来到面向庭院阴暗处的一个房间。我跟上他们。母亲打开门,当她看见我的时候说道:
“进去,你们两个。”
“可是我什么事都没做。”我说。但我还是进去了。母亲在我们身后关上门。虽然里面不是乌漆抹黑——墙壁上有一扇百叶窗面对庭院的石榴树,一丝光线从缝隙间进来——但我很害怕。
“开门,妈妈。”我说,“我好冷。”
“别哭哭啼啼的,你这个胆小鬼。”谢夫盖说,“她马上就会开门了。”
母亲打开门。“在客人离开之前,你们会不会乖乖的?”她说,“好吧,在黑离开以前,你们去厨房的火炉边坐着,不准上楼。”
“呆在那边好无聊。”谢夫盖说,“哈莉叶上哪儿去了?”
“什么事儿你都要掺和,你也管得太多了。”母亲说。
我们听见马厩传来一声微弱的马嘶,之后又听到了一声。那不是外公的马,而是黑的。我们开心极了,好像今天是庙会又或者是一个节日开始了。母亲微微一笑,似乎也希望我们也笑一下。她往前踏出两步,打开面向厨房的马厩门。
她朝里面发出了“嗤”的声响。
她转过身,把我们推进闻起来油腻腻、老鼠横行的哈莉叶的厨房,让我们坐下。“在我们的客人离开以前,别想站起来。还有,不准打架,别让别人以为你们是娇宠调皮的孩子。”
“妈妈,”趁她关上厨房门之前,我说,“我想说一件事,妈妈,他们干掉了我们外公可怜的镀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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