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二天会议结束后,吉敷和石田去了青木恭子位于镰仓的老家。他们下了又小又旧的电车后,顺着坡道往山上走了一会儿,看到一道围墙。沿着围墙来到旧得发黑的木门前。在已经老旧的拉门旁边挂着墨色已经渐渐消失且让人难以辨识的名牌。靠近了才好不容易看出是“青木”两个字。转头可以从邻家建筑的隙缝看到春天的海洋和一小段国道。
拉开拉门踏入院子,里面是铺着细石子的小路。门内是在门外时想像不到的大房子。吉敷他们来到和式的玄关,按了门铃。很快就有一个像佣人的女孩走出来,跪在玄关应门。吉敷让她看了警察证,并且说明来意。
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所以青木恭子的双亲都在。两位刑警被带到有着奇怪的架子,又铺着波斯地毯的和式房间,从里面可以看到并排着洋式椅子的庭院。不知是不是外面太亮的关系,屋子里显得特别阴暗。
他们几乎没怎么等待就见到了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这对夫妇看起来十分高贵,尤其是男主人,也就是青木恭子的父亲,他的鼻子又高又直,长得非常英俊。
谈话开始后,他们的遣词用字和他们的外表与阶层一样,显得非常高雅,让人对命案的事情难以启齿。
这次的见面老实说并没有什么收获。他们说恭子近十年来几乎没有回到过这个老家,虽然经常与他们夫妇碰面,却总是在东京或横滨的餐厅里。恭子的母亲表示,她不了解恭子的人际关系,也不清楚她的工作,连她有哪些衣服都不知道。对她身上有什么特征也一知半解,即使看到了女儿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认出来。当石田表示希望他们能一起去鸟取看看尸体时,青木恭子的父母表示要考虑一下。
吉敷觉得他们是在推托,他们根本不想看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尸体,而且也一定不想知道死者就是自己的女儿。
青木恭子的父母此时的表情明显地很凄惨。
“她连订婚的时候都没有回这里吗?”吉敷问。
“啊,那时她曾经回来一次。”他们好不容易说了这么一句,接下来又一语不发了。
因为无法从谈话中得到任何收获,吉敷和石田很快就离开了青木家。
他们一回到樱田门,就听说鸟取署打过电话来。石田立刻回电,一边听电话,一边做笔记。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电话,面对着吉敷。
“了解她弟弟的情形了。”石田说。
“是吗?怎么样?”
“他还在出云,是国立S大学四年级的学生,名字叫毅,在校专攻史学。至于他的长相、身材,好像和‘出云一号’里的那个男子很像。”
“是吗?”
“可以去逮捕他了吧?”
“现在还不行吧?因为他并没有杀害青木恭子的直接动机,无法把他列为嫌犯,而且也还不能肯定他就是‘出云一号’上的那个男子。”
“嗯,这个人好像也不会离开山阴地区。”
“总之,现在我们还不能轻举妄动。除非有新的证据,否则不能动他。”
“嗯。”
“我们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证实死者就是青木恭子。不能证明这一点的话,我们的任何行动都缺乏立足点。”
“的确如此。那……或许我应该立刻回山阴地区好好调查野村操的弟弟。还有,我觉得应该尽快带青木恭子的父母去山阴。”
“不错,不快点认尸的话,尸体会腐坏。”
“要不要再打个电话说服他们去?”
这时主任突然过来对他们说:“喂,那些记者们快要暴动了。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有些杂志还准备做特辑,一直要求我们开记者会。我已经无法再应付他们了。吉敷君,你去吧!”
“什么时候?”
“现在。记者们已经聚集在楼下了。这次的命案离奇难解,又充满了血腥味,是媒体最喜欢炒作的题目,所以连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
“可是我现在还有重要的事要立即调查。反正所有的事情我都在会议中报告过了,请主任就按照我的报告去应付那些记者。只是有一件事请主任您特别注意,请绝对不要说出波地由起夫的名字,否则他就很难在校内立足了。”
主任想说什么,但被打断了。吉敷的一位同事直呼他的名字,然后说:“你的电话。”
吉敷去接电话,原来是青木住在镰仓的父母打来的。他们说可以去山阴,还问什么时候去比较好。吉敷的答案当然是越快越好,并问他们是否可以搭乘今天晚上出发的列车。接着吉敷又对石田说:“青木恭子的父母同意去了,你可以今天晚上带他们去山阴吗?”
石田点头表示可以。
于是,主任去应付记者会的事情,吉敷立刻送石田去东京搭乘“出云一号”。之前吉敷已和青木恭子的父母联络过,告诉了他们列车的名字,请他们在横滨上车,然后在车内和石田会合。
在十号线月台。吉敷和石田十七点五十分到达的时候,月台旁已停靠着一列蓝色车体的列车,那就是“出云一号”。
十号线月台的另一边就是九号线的月台。九号线的轨道上也停着一列几乎相同的蓝色列车,车体上有“开往宫崎”的牌子和“富士”的字样。
就是这个吗?吉敷想。石田去买盒饭的时候“富士号”开走了。这两列车并靠在一个月台左右的时间大约是十分钟。
石田的床位在四号车厢,从窗户可以看到座位上已放着叠得很整齐的浴衣。石田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搭乘“出云四号”而来,又匆匆忙忙地搭“出云一号”回去了。
9
送走石田,吉敷从八重洲出口出来,进了书店。他买了之前就一直很在意的《古事记》和出云神话的书后,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前两天晚上因为石田来的关系,让他没有时间好好去研究一下历史。
他买了两本《古事记》,一本是古文加注解并附有汉文书写的原始版本;另一本是有注解加现代语译的版本。
吉敷对阅读古文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原本打算买有现代语译的那一本,但又想到或许可以从汉文的原作里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才买了两本。
可是,即使是现代语译的《古事记》,其独特的语法也让吉敷看得很辛苦。但吉敷还是勉为其难地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了解了《古事记》的大概。后半段所讲的神武东征以后的事显然和这次的案件无关,所以他就没有看。
另外他还买了两本和出云神话有关的书,一本是《出云古代史》,一本是《出云神话之谜》。借着这两本书,他知道了出云系的神话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为什么会占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篇幅,也知道了出云传说中的英雄人物须佐之男除了八歧大蛇传说中的事迹外,还有种种不可思议的事迹。当然他也在书中看到让国的故事与及高天原与出云地方的因缘,还有《古事记》这本书在古代史研容中是非常神秘的一环。
难怪青木恭子和野村操会处处针锋相对。古代的神话世界里充满了谜团,连对历史完全外行的吉敷也禁不住被吸引了。
为了调查这次的案件,就一定要理解八歧大蛇传说的来龙去脉,所以吉敷反复地看《古事记》中和大蛇传说有关的部分。
看过之后,吉敷吓了一跳。他原以为书中记述大蛇传说的篇幅一定很长,没想到只有短短的一段,大约只用了两页的篇幅就说完了。
八歧大蛇的传说要从五谷的起源说起,可以说五谷的起源是八歧大蛇传说的引言。从五谷的起源到八歧大蛇传说的这段记述,其实讲的就是出云神话中的英雄人物——须佐之男的冒险故事。因为这一段传说关系着案件的调查方式,所以吉敷边阅读,边试着整理重点。
出云的英雄须佐之男在高天原①[1]的时候,因为行为粗暴而被放逐到下面的世界。
他被赶到地面时遇到了大气都比卖,并且向大气都比卖乞求食物。于是大气都比卖便将自己的身体排泄或分泌出来的东西做成食物。可是须佐之男看见了觉得大气都比卖太过无礼,便杀死了大气都比卖。
接着,须佐之男来到出云地方,沿着斐伊川河畔往上走,突然看到河中有筷子从上游漂流下来。须佐之男以此判断上游一定有人住,便往上游的方向走,结果遇到一对哭得非常伤心的老夫妇。
须佐之男便问他们为何哭泣。老夫妇自称是手名椎和足名椎,又说: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大蛇就会出来吃掉人们努力照顾长大的少女,如今已经吃掉八名了。现在又到大蛇出来吃少女的季节了,因为担心自己的女儿栉名田比卖将被大蛇吃掉,所以老夫妇才会悲伤地哭个不停。
于是须佐之男便问八歧的大蛇是什么样的怪物——吉敷认为描写大蛇的部分应该是重点。老夫妇便说:这条大蛇有八个头,一个身体,八条尾巴;它的长度可以绕过八个山谷和八座山脊;它的背上生长着茂密的乌柏、杉木和苔藓;它的眼睛像酸浆果一般,红得好像要喷出火来;它全身血淋淋的,背部泛红好像糜烂了一样,看起来非常可怕。总之,它是十分恐怖的怪物。
须佐之男心想:与那么可怕的怪物正面交战,一定没有胜算。于是他想到一个妙计。他准备了八个大水槽,里面装满了酒,先把大蛇的八个头一一诱入水槽中,等到它喝醉了,就可以轻易地把头一个个砍下来。
须佐之男的计划很成功,大蛇终于被铲除了。他砍掉了大蛇的头,又斩断了蛇身。但是当他要砍大蛇的尾巴时,却好像触碰到什么东西而砍不下去。于是须佐之男便切开蛇尾,发现了一把剑。这把剑就是“草薙之剑”。
除掉大蛇之后,须佐之男便和自己所救的少女栉名田比卖结婚,在出云定居、繁衍子孙。以因幡的白兔而闻名的大国主就是他们的后代。
之后的故事也很有趣,简单介绍如下:话说居住在高天原的天照大御神突然想把出云之地赐给儿子,于是便派使者到出云去交涉,但是使者们都感佩大国主的仁德,来到出云后就没有再回高天原复命。不过后来天照大御神仍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了出云之地。然而大御神的孙子要从天而降到出云时,不知道哪里搞错了,并没有来到出云,而去了九州的高千穗之峰。
这个故事实在太愚弄人了!关于为什么会跑到九州的高千穗之峰这一点,《古事记》上竟然连一行的说明文字也没有,接下来就是有名的神武东征的故事。因为许多事情书中没有适当的解释,难怪后世看法分歧,争论不休。
不过,吉敷关心的还是八歧大蛇的传说。言归正传,关于这个传说的由来众说纷纭,自古以来就有很多解释与说法。其中一个主要的说法是:八歧大蛇传说属于希腊神话中“安德罗墨达”型传说。这是从比较神话学的观点来解释八歧大蛇传说的说法。
“安德罗墨达”传说的故事,说的是天神宙斯的儿子珀尔修斯以剑刺杀怪蛇救了安德罗墨达公主的故事。类似这个故事的传说就被称为“安德罗墨达”型传说。全世界的各个角落几乎都有这种斩蛇除妖救美的故事,连东南亚也不例外。很多人认为东南亚这种类型的故事其实是由欧洲传过去的。不过“白兔和鳄鱼”型的传说则被认为源自东南亚。有部分学者便认为“安德罗墨达”型的八歧大蛇传说就是由欧洲传到东南亚,再进入日本的。
可是也有一批人持相反的意见,他们认为八歧大蛇的传说自古有之,是以出云这个地方的民情为蓝本的。《古事记》所记载的,便是这样流传下来的故事。不过在这个说法之下又分了好几派。
目前最被大众接受的说法是:八世纪时由中央政府统筹编纂的《古事记》,其中出云国的部分采用了流传于出云地方的故事而成。从须佐之男的行为可以证明这一点。当须佐之男还生活在高天原的时候,是一个胡作非为的恶棍。在他和大气都比卖的那一段中,他是个不把杀人当回事的家伙。但是来到地面,遇到手名椎与足名椎这对老夫妇时,他却突然变身为正义之士。会有这种矛盾叙述的原因就在于八歧大蛇传说是来自民间出云系列的故事,而须佐之男在八歧大蛇传说以前的事迹则是大和朝廷编造出来的。因为勉强把来源不同的故事串在一起,所以须佐之男这位出云系主角的个性才会变得不连贯。
另外,如果说八歧大蛇传说是出云这个地方的人自己编造出来的,那么他们的灵感来自什么呢?这是学者们解释八歧大蛇传说时的一个重点。
在这个问题上学界目前分为三大派。获得最多支持者的是:八歧大蛇等于斐伊川洪水的说法。
斐伊川是出云地方的主要河流,经常泛滥,酿成灾害。从前这条河往西直接流入日本海,后来被导入宍道湖,所以已经四百年不再泛滥了。
水田是这条河的最大受害者。每到雨季,水量一下子增加太多时,斐伊川就会暴涨泛滥,将辛辛苦苦栽种出来的稻田冲刷得干干净净,让农民的辛苦付诸流水。
被须佐之男救了的女子名叫栉名田比卖,在《日本书纪》里,她的名字被写成稻田媛。也就是说这位手名椎和足名椎的女儿代表的就是稻田。如果这个解释说得通,那么培育她的父母手名椎与足名椎不也可以说代表了人们的手脚吗?还有,那条长到绕过八座山峰八个山谷的大蛇,不就可以说是象征了经常暴涨泛滥危害农民的斐伊川吗?
这个说法非常巧妙,也非常有说服力,所以是众多八歧大蛇传说的说法中最受支持的一个。
再来看第二种说法。第二种说法是“冶铁象征说”,认为八歧大蛇传说来自鸟发地区。
关于须佐之男从天庭降临人间的地点到底在哪里,《日本书纪》里没有写出明确的地点,但是《古事记》里却有具体的说明。《古事记》里说须佐之男来到人间的地点是斐伊川上游的鸟发之地。鸟发之地又称为“鸟发山”。一般认为鸟发山就是现在斐伊川的水源船进山,这座山的山麓区自古以来就以冶铁而闻名。
斐伊川以生产优质的铁砂而闻名,这里的铁砂因为质地比从大陆开采到的要好,所以古代就有大陆人来这里拜访。有的大陆人因此留下来,归化为日本人,还把大陆优秀的冶铁技术流传至此。目前斐伊川还有人在采铁砂,也有工厂以当时流传下来的技术继续制造刀剑。
刚才斐伊川洪水说中有一个地方描述得不太合理。那就是“眼如‘酸浆果’般,红得好像要喷出火来”这段描写。很多学者认为拿酸浆果那么小的东西来形容大蛇的眼睛似乎并不合适。这些学者之中有人认为老夫妇形容怪物的眼睛时用的应该是“火盆”这个字,而不是“酸浆果”。出云的方言里,“火盆”的发音和“酸浆果”是一样的。
炭火在火盆中燃烧时当然是红得要喷出火来的样子,确实很适合拿来形容大蛇的眼睛。从熔矿炉的小窗看炉内的情形应该也有相同的感觉。
这个地方冶铁的方法是将采取来的优质铁砂放进熔矿炉中加热、熔化,再把熔成液体的铁砂倒到地面冷却、淬炼出被称为钢球的良质钢。这些良质钢就是冶炼刀剑的原料。从熔矿炉里流出来的液态铁砂不就很像大蛇的身体吗?这样的推理其实很合理。
这种推理不仅符合“眼如‘酸浆果’(火盆)般,红得好像要喷出火来”的描述,也暗示了从大蛇的尾巴取出名剑的典故。
还有,因为须佐之男是从鸟发这一带来到人间的,这一点相当吻合斐伊川洪水说。如果把整条斐伊川视做大蛇,冶铁技术发达的鸟发位于斐伊川的上游,也就是出现名剑的大蛇尾部。
另一个可以证明这种说法的现象就是:斐伊川的河谷里会有铁砂的原因是因为源流一带的土质含有丰富的铁矿。为了得到更多的良质铁砂,人们好像曾经到上游的山区进行开采,所以上游的山区有人为的破坏迹象。人工开采铁矿的行为让斐伊川的河中泥沙滚滚,变成了一条黄褐色的河流,看起来的确很像“全身血淋淋,背部泛红好像糜烂了一样,看起来非常可怕”的大蛇。
上述这两种说法其实可以视为同一种,就是认为斐伊川就是大蛇的说法。
第三种说法则是“高志人侵略说”。《古事记》里有“八歧的大蛇,是高志的八歧大蛇”的字句。因此而将高志人比拟为大蛇是有其背景的。高志地区的人很野蛮,经常定期性地侵略出云地区,他们如同恶蛇一样,带给出云地方百姓痛苦。
这个说法虽然也不容怱视,但是因为没有具体的说明高志人与大蛇外貌的关联,所以不如前两种有说服力。
除了这三种说法外当然还有别的说法,可是论说服力和名气,还是这三种领先。总之,出云地区的种种特色与现象正是启发出云人创造出八歧大蛇这个奇幻之兽的灵感。
不过这些说法有一个共同的弱点:既然《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都有“八歧大蛇”的记载,为什么同样是八世纪由出云人自己编纂的《出云国风土记》里却完全没有提到大蛇之事呢?如果八歧大蛇传说确实是出云人自己创造出来的故事,那么把这个故事编写进自己人撰写的风土记中绝对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出云国风土记》里就是没有提到八歧的大蛇。
也有学者主张,收录在《出云国风土记》里的内容是《古事记》和《日本书纪》没有收或遗漏的部分,目的在于弥补《记纪》①[2]的不足。基本上,《记纪》和《风土记》不会有重复的部分。话虽如此,但觉得这是个谜的人并不会因为部分学者的主张而放弃怀疑的态度,仍然会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
吉敷针对八歧大蛇传说部分研究《古事记》了整个晚上。到了第二天星期日的时候,他才好不容易有时间打开波地借给他的史学院学报。
吉敷已经了解以前的学者是如何来解释“八歧大蛇”的了,接下来他想知道野村操有什么看法,做了什么样的解释。波地说过,野村操的说法可以说是前无古人,非常独特。她的想法到底如何呢?吉敷充满了兴趣。
因为是论文性质的文章,和《古事记》的现代语译文截然不同,很难掌握字里行间的意思,吉敷看得非常辛苦。如果不是很有兴趣知道野村操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说法,吉敷大概会看到一半就把学报丢掉。
因为要详细说明的话可能会变成长篇大论,所以就从结论说起吧。野村操的说法可以称为“大山爆发说”,也可以说是“岩浆流大蛇说”。果然是划时代的说法。
在《出云国风土记》里,大山指的是火之神岳,也称为大神岳。这座山现在已经是死火山,但是从前曾数度爆发,岩浆窜流的模样不是很接近出云人对八歧大蛇这个怪物的想像吗?这是野村操有此说法的根源。
看到野村操的说法后,吉敷不禁大为佩服,深感言之有理。去年三宅岛火山爆发后不久吉敷就去了一次。那次虽然是因公出差,但却让他有机会目睹了火山爆发之后的地方景象。
那次的见闻中有一个景象让吉敷至今记忆犹新。他在一家民宅的院子前看到从火山口喷出来,被推涌至此的看似已经冷却的岩浆。但是,当他稍微靠近那好像已成块状的熔岩一点点,就能感受到其散发出来的热度,这让吉敷觉得很不可思议。再靠近一点,吉敷看到熔岩上有一个奇特的圆形小洞。让吉敷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圆形小洞好像熔矿炉的小窗,可以看到里面还在燃烧的红色火焰。
现在回想起来,“像火盆一样的大蛇的眼睛”不外乎就是这个模样吧?炭火在火盆之中燃烧得像要喷出火来的样子确实符合对大蛇眼睛的描述。
那时驻在当地的警察的话也很有意思。那位警察四十岁左右,他说救灾的时候他沿着山路前进,岩浆也在他的眼前沿着山路前进。如果他说的是实际的情况,那么岩浆前进的速度大概和脚踏车差不多。他还说在他前面往前流动的岩浆不断地发出“咻、咻”或“咻—、咻—”的声音。那声音让人联想到巨大动物的鼻息声。
读了野村操的论文后,吉敷立刻想到当时那位驻警的话,他直觉地认为,或许野村操说对了。
野村操的论文里附了很多照片,那是从上空拍下的夏威夷基拉韦厄火山爆发时的情形。
她在论文中说:“请读者看这张照片。这是晚上从空中俯拍的,岩浆从山顶往山脚缓缓流下的情形以及火红的岩浆前进时的模样,和全身血淋淋、背部泛红好像糜烂了一样,看起来非常可怕的大蛇蠕动前进的情形不是真的很像吗?”她还说,“火红的岩浆在前面分歧为数路前进,也和八歧大蛇有八个头相呼应。”
还有:“岩浆冷却凝固以后的山谷,经过一段时间后会生长出乌柏、杉木吧?而岩浆的尾部蕴含良质的铁矿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确实可以这么想。吉敷心里颇为认同。
大山因为有大国主神的神灵坐镇于此,所以成为山岳信仰的对象,在幕府时代结束以前,是禁止一般人入内的地方。野村操说这一点也有象征意义。
对吉敷而言,野村操的这篇论文无疑是奇特而有创意的。但是青木恭子似乎完全不以为然,对她而言,野村操的看法好像很幼稚很可笑,所以她全然否定野村操的看法。
青木恭子否定野村操看法的理由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青木恭子说大山是死火山。依据碳同位体的检测,大山最后一次爆发的时间应该在一万七千年以前,正负误差的时间是四千年。
这种检测结果对野村操的论述非常不利。一万七千年前的负误差就是一万三千年。也就是说大山爆发的时间离现在最近的一次是一万三千年以前。
另外,大山上的火山灰尘则被认为是一万七千两百年前遗留下来的,这个检测的正负误差时间是四百年。这个检测的结果对野村操的论述更加不利。因为大山上的火山灰离现在最近的是一万六千八百年前留下来的。
“我们的文明史不过两千年,而日本的最早文献出现于八世纪。也就是说,日本使用文字来记录历史的时间只有一千两百年。因此,一万数千年前的事如何反应在传说、故事上呢?就算不从学者的良知,只从一般人的常识来看这个论述也会觉得很可疑。”这就是青木恭子在临时增刊的学报上提出来的反驳论点。
对于青木恭子的反驳,野村操提出了为自己辩护的言论。她说,一万年以前出云那个地方就有人类居住了。三万年前日本列岛上就有人类居住,这是现在学界普遍同意的事实。而且,当时居住在日本列岛上的并非智能低劣的类人猿,而是已经懂得制作石器、拥有文明的人类。日本列岛上现在约有两千处当时的人类所留下的遗迹。
比较密度的话,这个数字比大陆和朝鲜半岛高。由此可以推测,当时的日本列岛应该是非常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那些史前时代的出云人,将自己亲身体验过的火山爆发情形以口述的方式一代传给一代,渐渐转化成怪物出现的传奇故事。将这个怪物传奇故事视为八歧大蛇的原始起源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还有,关于大山的地质调查,这座山并没有做过整体的彻底调查,谁也不敢肯定是否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今人所不知的。
这些就是野村操为自己的论述所做的辩护。
可是青木恭子又对这个辩护提出反驳。这样你来我往的辩论多次之后,最终演变成情绪性的口水战。如波地所说,后来的辩论已经脱离学问范围,变成带有情绪性的谩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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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可解释为天庭。
[2]①《古事记》和《日本书纪》合称《记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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