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出版社要重印《汪曾祺自选集》,建议改名为《受戒》,而以“汪曾祺自选集”为副题。我同意。
我觉得我还是个挺可爱的人,因为我比较真诚。
重读一些我的作品,发现:我是很悲哀的。我觉得,悲哀是美的。当然,在我的作品里可以发现对生活的欣喜。弘一法师临终的偈语:“悲欣交集”,我觉得,我对这样的心境,是可以领悟的。
我的作品有读者,我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我给了读者一些什么?我说过我希望我的作品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做到了吗?能够做到吗?
我算是个“有影响”的作家了。所谓影响,主要是对青年作家的影响。我影响了他们什么?是对生活的、文学的态度,还是仅仅是语言、技巧、韵味?
最近应人之请,写了一篇短文,谈二十一世纪的文学。我认为本世纪的中国文学,翻来覆去,无非是两方面的问题: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继承民族传统与接受西方影响。几年前,我曾在一次关于我的作品的讨论会上提出: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我说:这种现实主义是容纳各种流派的现实主义;这种民族传统是对外来文化的精华兼收并蓄的民族传统。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可以并存,并且可以溶合;民族传统与外来影响(主要是西方影响)并不矛盾。二十一世纪的文学也许是更加现实主义的,也更加现代主义的;更多地继承民族文化,也更深更广地接受西方影响的。
我今年七十一岁,也许还能再写作十年。这十年里我将更加有意识地吸收西方现代文学的影响。
我相信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文学将是辉煌的。
1991年5月13日
※选自:汪曾祺作品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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