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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1
吕旭大今天特别刮了胡子。
理由是什么,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尤其今天要与他见面的并非女性。
由于太久没刮,手涩了,生锈的刮胡刀在左脸颊上留下了一道伤口,他简单用肥皂水清理一下。破伤风他倒是不怕,最后只用ok绷随意贴上了事。
大中午的阳光将每个人脚底的影子压缩到极短。
捷运大直站附近公车站牌下好几张长长地候车椅,满身大汗的吕旭大挑了最右边的位置坐下,将笨重的登山背包放在脚边,打开拉链,背包里满满的都是干粮与矿泉水瓶。
吕旭大旋开了一瓶,将温温的水灌进喉咙里。
七个礼拜前,博诩自杀了。
所有的罪恶感只剩下他一个人承担。
意外难免,病痛也难免。
如果博诩是被一辆酒醉驾驶的砂石车给横腰撞烂,或是被从天落下的花盆给砸死,或是得重病给现代医学凌迟死,吕旭大的感觉会好很多。
可偏偏是自杀。
嘴角还残留着水沫,吕旭大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矿泉水瓶,持续他最擅长的发呆。
这发呆的习惯已经持续练习了整整二十三年。
发呆的一片空白中,博诩那躺在红色浴缸里的想象画面又出现了。
虽然已经二十三年没交谈了,但……博诩大概是认为,自杀也是对“那件事”一种负责任的表现吧?既然博诩以死清偿了他该负担的那一半,那么剩下的一半理所当然全压在自己身上。
是这样的吧?博诩……
约定的时间到了。
吕旭大远远就看见老邓走过来,老邓也是一副全副武装,登山防水鞋、防晒帽、装满各种求生小道具的多口袋背心、脖子上还挂着一架莱卡望远镜。有点离谱的是,手里还拎着一件笨重的GORE-TEX材质的军用御寒外套。
而老邓肩上的背包整整比吕旭大的要扎实两倍,显然里头装载的补给品也是多了两倍,空间是压缩再压缩,搞不好里头还有一顶伸缩帐篷。
“嗨,学弟。”老邓热情地打招呼。
“……学长。”吕旭大没有站起。
“护照带了吧?”
“爬山为什么要带护照?”
“那带了吧?”
“带了。”
同样满身大汗的老邓打量着吕旭大准备了一夜的装备,似乎有点不大满意。
“学弟,你好像有点太轻视了……等一下要发生的事。”
“我其实一直搞不懂要带多少东西。”吕旭大老实的说:“我还以为这样已经很足够了,有缺的话到当地再买也行吧?”
“或许很足够,但……”老邓指着自己肩上的背包:“就算是准备到我这种程度,还是很可能撑不过去。你啊……果然跟第一次体验时候的我一样轻率。”
“到底是要体验什么?”疑惑的吕旭大问了跟上个礼拜一模一样的问题。
而老邓的回答,也是跟上个礼拜的答案一模一样。
“哈哈,我还真不知道你会体验到什么……”
2
对吕旭大来说,老邓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人。
老邓大吕旭大五期,老早就是从一起共事的大医院退下,自己在森林北路开了一间妇产科诊所,生意兴隆,积攒了很大一笔钱。可惜在欧洲金融风暴的时候股票跟基金赔了七七八八,小他六岁的老婆也莫名其妙外遇……还是跟小孩的数学家教,那数学家教还是个大学生!老邓问小孩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小孩说,他比较喜欢家教老师,因为家教老师会陪他聊天……
窝囊到了极点的人生,老邓选择了吞药自杀。
好笑的是,老邓跟那些想自杀又不想真的自杀的脓包一样,在吞药以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打电话给好友一一道别,搞得警察破门而入,将他扔进医院里洗胃,整整躺了一个礼拜才出院。
出院后,老邓有好一阵子不见人。
正当大家都以为老邓偷偷溜进深山里上吊时,老邓出现了。
像是脱胎换骨,老邓容光焕发地在原址重新开业,还娶了一个娇滴滴的越南新娘,这次一口气小他二十三岁。偶尔老邓还是会大玩失踪游戏,谁也不晓得他跑到了哪里,可隔一阵子老邓又会出现在大家面前……风尘仆仆,带着无比神秘的笑容。
博诩的告别式上,老邓也出现致意。
众人轮流上台致词的时候,坐在老邓旁边的吕旭大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老邓,真羡慕你又重新活了过来。”
“……”老邓眯着眼,打量着这个满脸愁容的小学弟:“……羡慕啊?”
那眼神像是两把磨光的刀,直接穿进吕旭大因连日失眠而失焦的双瞳
“怎么,不能羡慕吗?”吕旭大有点不自在。
“学弟,你觉得……呵呵,生命为什么有意义?”老邓竟然在严肃的告别式上笑了出来。
只是一个连国小生也会脱口而出的问题,就让吕旭大整个人如遭电击。
这个问题,曾几何时是吕旭大最常拿来“盘问”病患的利刃。
比起盘问,吕旭大更喜欢提供另类的解答,而现在……
“我不知道。”他老实地说,其实也不想继续讨论下去。
“我也不知道。”老邓两手一摊。
“?”
“以前的我自以为知道,现在的我反而不确定了。”老邓像是逮到了机会,叨叨絮絮起来:“应该说,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他妈的根本不在乎,只是我很清楚知道——活着是多么快乐的事!”
“嗯。是吗?光是这样就很了不起了。”真是空洞啊,吕旭大心想。
“哈,如果你曾经濒临过真正的死亡,就会了解我在说什么了。”
“是指自杀那件事吗?”吕旭大看着博诩的遗照。
黑白化的博诩,五官更加立体,更加阴森。
也更加的懊悔。
“呸,那算什么?吃个药洗个胃而已,只能说是身体不舒服,比感冒还严重一点点的那种不舒服。”老邓不知道在拽着什么劲:“我说的可是,彻底的绝望,手足无措,十足逼近的死亡……当你知道你的生命随时都可能在下一瞬间结束,或是被饥饿凌迟十几天才会虚弱死亡,最后你还是活了过来,哈,保证你跟我一样,再也舍不得死啊!”
这种粗糙的“在绝境才能找到希望”论调,过去也是吕旭大信奉的圭臬。
所以该给老邓什么反应呢?吕旭大忍不住做了一个嗤之以鼻的动作。
“学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快乐。”老邓看起来没有不爽,反而很满意吕旭大不以为然的表情。好像找到了一件新玩具。
“我不想谈。”
“哈,我对心理谘商那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想知道你……跟博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
“你怕死吗?”
“我不想自杀,也没那个胆。”吕旭大想都不想,答案直接从心里冲出口:“不过现在要是有一台车冲过来把我撞死,我没什么好抱怨的。我可以死,立刻就可以死。”
“很好的想法,不过也是很假的想法。”老邓咧开嘴,科科科的笑了起来:“想不想用我重新活过来的方法,试着玩一场可能会死的游戏?只要你没死,保准你以后用尽方法也想继续活下去!”
“到底……”
“一个自认可以随时接受死亡的人,别说你玩不起啊!”老邓从口袋里拿出笔,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吕旭大的手背上,说:“趁你洗掉它之前打给我。记住,死了别怪我啊。”
当天晚上吕旭大冲澡到一半的时候,湿淋淋的走出浴室,看着满是泡沫的手背打了电话。
或许是出于想重拾对生命的热情,或许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
更或许,是某种连吕旭大都难以解释的……想死。
这场强调危险的死亡游戏,“好像”是以一场旅行的方式呈现。
老邓叫吕旭大以登山攻顶的心态准备一身装备,指南针、手电筒、打火机、睡袋甚至一叠美金钞票等等,背包越大越好,里头至少要有能支撑十五天以上的饮水与干粮,携带的衣服要兼具御寒与防晒两种功能,急救箱里能塞多少种药就塞多少,止泻药可以多带一点。足以杀死人的刀子带一把,如果可以弄到枪,倒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带枪做什么?”吕旭大大吃了一惊。
“如果体验的地点够刺激的话,或许派得上用场。”
老邓再度露出神秘的微笑。这种暧昧的微笑,随时都在吕旭大的心中累计着狐疑与不爽。
“时间呢?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时间我再通知你,手机随时开着,有时候说出发就出发了。还有,旅费十万块钱要另外带在身上,别忘了啊!”
“学长,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哪个国家?哪座山?”
“错了错了,我们不是要去哪里,而是我去哪里,而你又去了哪里。”
“我们的路线不一样吗?”
“地球这么大,哪可能那么凑巧啊哈哈……哈哈哈哈……”
3
没有到松山机场,也没有到桃园机场。
计程车到了永和的四号公园旁,一条通往捷运永安市场站方向的巷子里,两旁都停满了通勤族的机车,巷里的店家卖吃的卖喝的卖些小玩意儿,非常热闹。
下车改步行的时候,吕旭大充满了困惑。
领在前头的老邓也是一身大费周章的配备与打扮,应该不是穷极无聊的恶作剧,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吕旭大看着老邓略微颤抖的背影,好奇心越来越强烈。
一栋平凡无奇的二十年公寓底下,老邓按了电铃。
楼上没有问话,铁门直接打开,老邓与吕旭大一前一后进去。
往上走楼梯到三楼,老邓停住脚步,喘着气,若有所思的看着脚底。
“学长……”吕旭大咕哝。
“我去了四次,每一次出发前都很害怕。”老邓紧握拳头。
这气氛搞得吕旭大不由自主跟着紧张起来。
老邓一言不发地僵在原地长达五分钟,才将右脚重新抬了起来。
终于走到了五楼,从楼梯的高度与四楼以下都不一样可以推知,这一层楼是顶楼加盖的格局。红色略微老旧的铁门开了一条缝,显然是刚刚打开了等老邓,老邓推门走进去。
这房子的摆设极为俗艳,大块粉红的旧漆料霸占了一半的视觉,另一半则由鲜绿色的新漆联手破坏,极为刺眼。霓虹闪烁的灯泡星星般东挂西挂,大白天便闪闪发亮十分诡异。窗户半开,半死不活的风吹得贝壳风铃喀喀作响,碎花窗帘遮蔽了大半从外透进的午后日光,参与了屋内的不协调性。
主樯下盘踞着一头巨大怪兽般的映像馆凸面电视,电视上放着四只几年前非常流行的麦当劳Hellokitty猫公仔,公仔由没拆封的塑料套好好包着,上面满是细细的灰尘。
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放在窗下,播着沙沙哑哑的怪声……频率显然没有调整好,却没人在意,任凭它错置在浑浊的频道中挣扎。
比起这些怪异不协调的摆设,从客厅后面的卧房里传来了男女交媾独有的喘声与啪啪声更让吕旭大在意。
吕旭大反手带上了门,跟老邓一样没有脱鞋就走进客厅,因为早他们进来的五个人都没有将鞋子脱下。
这五个人全都是男人,个个都全副武装,一副要去月球扎营的姿态。相比之下吕旭大自带的装备真是寒酸,虽然完全不晓得到底要去哪里,但他忍不住认同老邓看不起自己装备时的轻蔑。
老邓逐一点头示意,吕旭大也跟着向大家点点头。
“喏。”老邓从口袋里拿出一叠事先准备好的钞票,放在茶几上的水果盘里。
“……”吕旭大跟着照做,这是老邓事先叮嘱准备的“旅费”。
水果盘早堆满了钞票,一捆一捆都用橡皮筋好整以暇捆好,吕旭大只是用眼睛快速瞥了一下,大概有十捆左右。参加这一趟冒险之旅的人还不少。
“把你的手机号码写在月历上。”老邓指着墙上的月历。
那月历是前年的,很久都没换了,上面已经满满都是一串串的手机号码,有的还用红笔再三圈了又圈。不多问,问了也是白问,吕旭大依言将手机号码抄在上头。
沙发没位置了,两人随地坐下。
吕旭大当然很好奇的打量这五个人,可这五个人同样好奇地盯着他猛瞧。
你看我,我看你。
一大片塑料圆珠串成的绿色门帘后,依旧传来男女交欢的性器碰撞声,其激烈程度令吕旭大有些脸红心跳。为什么有人会在卧房里干得那么大声,这个部分老邓完全没有提过……
“第一次?”一个脸上有疤的老男人开口,他还穿着有绑腿的军用胶鞋。
不等吕旭大承认,老邓便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对啊,我介绍来的。他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他想死,哈哈。”
语毕,哄堂大笑。
“新人总是可以降低大家的紧张感啊,哈哈”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男人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当初我第一次出发的时候,装备比他还简陋咧!”一个左眼用黑色眼罩遮住的老男人笑到直不起腰。
“我第一次出发只拎了一桶五千西西的矿泉水,哈哈哈哈哈比起来这家伙算是个胆小鬼啦哈哈哈!”一个皮肤黝黑到几乎渗出酱油的中年男子拍掌大笑。
“咯咯咯想死啊大叔?没问题的,十之八九你会得偿所愿的咯咯咯咯咯咯。”笑声有点古怪的年轻男子,用只剩三根手指的右手拨弄头发。那动作绝对是刻意展示自己伤残的、反复练习过的熟练样。
“不要轻易把死挂在嘴边啊朋友,死神会盯上你的……”一个胸前吊着高档雷朋墨镜的长发老男人,弯腰从沙发上一掌拍落吕旭大的肩,力道之大差点让他咳嗽起来。
“笑完了,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了吗?”吕旭大有些不高兴,但刚刚那些笑声让他的神经很紧绷,仿佛大家要一起去干的事有如驾着独木舟就想横渡太平洋似地愚蠢。
没人回答吕旭大。
“对了,有人知道这是第几天了?”老邓也不理会他带来的“责任”。
“据说是第二天。”忘了是谁说。
“第二天啊……虽然不是第一天,但也无法挑剔了。”老邓点点头,语气中充满了既兴奋又害怕的颤抖。
“我上次是第五天去的,我的天,我只花了一个礼拜就回来了。”胸前吊着雷朋墨镜的长发老男人皱眉道:“这次我一定要把握机会。”
“对了,既然聊开了……这里有谁有过第一天就出发的吗?”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把握住此时热烈的气氛,打探起情报来。
“我。”喜欢展示伤残手指的年轻小伙子再度将他的右手摇晃起来,说:“我这两根本来黏在手上的手指……还有左脚小趾、右脚无名趾都是在那一次出发搞丢的。不蓋你,还是我自己拿刀直接在雪地里烤着火慢慢割掉的,免得败血病送了命。”
“一定很痛吧?”
“老实说冻僵了,好像切的不是自己的肉一样,哈哈,所以我干脆直接烤了吃掉,味道棒极了——我的舌头可没冻僵咧!”年轻小伙子得意洋洋:“最后快饿了五天四夜的我可是
花了很大的忍耐力,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切掉健康的脚趾果腹咧!”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不过这次不是捧腹大笑的嘲笑,而是一种“唉,这其中滋味我也可以体会”的颇有同感大笑。这种大笑彻底将吕旭大排挤开来。
“真厉害,我也想在第一天出发。”
“这就要看圣女对你的印象了,这次排到第二天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上上次在这里遇到的一个家伙,他也曾第一天就出发,至少他是那么说的啦。不过他看起来精神有点不大正常,我想不管他最后出发到哪里,应该都不可能回来了吧?”
“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有带,连水都没带!那模样让人很不舒服啊。”
“啧啧……很少在这里遇到第一天就出发的人,大概十个有九个都得、偿、所、愿吧。小子,你真幸运,搞成那个样子能回得来!”
“那你呢?这身黑皮肤别告诉我是天生的啊。”
“上次我出发也是在第二天,啧啧……一望无际的沙漠啊。”
“那种鬼地方我也去过一次,你是去哪一种?”
这六个“曾经出发过”的男人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只是个个欲言又止,吕旭大在一旁听了五分钟都还是一头雾水,什么第几天出发、圣女、把自己的指头割下来吃掉、谁谁谁得偿所愿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只知道:继续待在这里,必定非常危险。
“去过了那些地方,千辛万苦回到这里……嘿嘿,你会发现这里假到不行!根本就是一个人类刻意制造出来的虚假世界,太容易生存了,反而让人一点存在的真实感都没有。”老邓科科科地笑着。
“一点也没错!在台北完全没有我正活着的感觉!”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伸出手,与老邓击掌。
“打个岔。”吕旭大举手,像个小学生一样难堪发言:“麻烦你们其中的谁告诉我一下,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连交换一下眼神的动作都省下了,一起露出神秘的微笑。
这种微笑吕旭大已经从老邓的脸上看过很多次,他的耐性已到了极限。
“不好意思,我们的潜规则是,绝对不跟新人聊关于出发的任何事。”只剩八根手指的年轻男子微笑:“这全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皮肤漆黑的男子附和。
“?”吕旭大心中火起。
“为了让你拥有百分之百的濒死乐趣,噤口是最基本的礼节。”伸了个懒腰,老邓竟帮那些陌生人的腔:“话说回来……小吕,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此时,卧房里啪嗒啪嗒的交媾声停止了。
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
吕旭大不明究里,但气氛瞬间变得非常诡异,无处发泄的怒火只好继续压抑下。
没有人出声,可视线都看着卧房的方向。
皮肤黝黑的男子闭上眼睛,双手合握在胸口,面色凝重,仿佛在祈祷。吕旭大察言观色,如果这些男人的“出发”有先后顺序的话,下一个似乎是轮到这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吧?
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有人从卧房内出来,这六个男人也没有任何动作。
到底在等什么呢?到底要怎么出发?在房间里做爱的人又是谁呢?客厅里的大家,难道是在等刚刚做完爱的人从里头出来吗?瞧这情况,该不会是要轮流进去跟里头的女人做爱吧?做爱是一种“宣誓入会的仪式”吗?等入完了会,这才有专人带往机场开始的特殊冒险旅行吧?
眼前所见的景象和刚刚听到的几个关键字句快速组合,尽量用逻辑赋予秩序,在吕旭大的脑中拼凑出基本的图像。
正当吕旭大感到越来越烦操、思绪越来越乱之际,有个女人的声音从绿色的塑料圆珠串成的门帘后传了出来。
“进来。”
简单二字,瞬间接触了紧绷的气氛……除了那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
皮肤黝黑的男子不断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气,双手搓来搓去,就是迟迟没有站起来。他不起来,倒也没有人催他,任凭他培养情绪。
果然是做爱吧?吕旭大看着那夸张难看的我是门帘,心里纳闷:既然真的要轮流进去跟那神秘的女人做爱,怎么没有人先从里面出来呢?
老邓这时开口了:“要不要我们让新人先进去,我们在外面多聊聊?反正下一次要这么样聊天,不晓得又要等到什么时候……说不定……”
原来已在酝酿“出发”情绪的黝黑男子点头默许,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吕旭大怔住。
“别害怕,进去以后只要记住一件事,从头到尾都把你的装备背在身上。”脸上有疤的老男人拍拍自己肩上的背包。
“然后呢?”吕旭大双耳发热。
老邓笑了。
所有人都笑了。
“该怎么做,一切就听从你自己的身体吧。”
4
房间只有一个二十寸大小的窗户。
有股烧灼刺鼻的香味,来自小窗下的金黄香炉。
香炉飘着张牙舞爪的白烟,阳光透进窗时将白烟的灰尘构造凝成片段的固态。
房间正中间摆了张床,床上有个女人。
那不是浓妆艳抹可以形容,简直是许多鲜艳的色块粘着在女人的脸上。
大粉的腮红用力削开颊骨的曲线,如火焰般的红在唇上燃烧。亮蓝的眼线在末端勾了个圈,深海般的假睫毛与墨绿的勾眉联手藏住充满蛊惑的眼神。细细的金粉蒙上每一寸脸妆,顺势铺盖上乌黑的散落长发,往下延伸至白颈。黑色的细长指甲犹如地穴妖怪的躯干末肢,莫名可状。
俗艳至极的打扮,藏得住这女人的容貌与年纪,却隐藏不住她的绝世魅力。空气中充满了荷尔蒙的浓郁气味,好像要渗出甜汁来。
一身赤裸,白皙的Rx房上有些反光,依稀残留着上一个男人的唾沫。
“……”吕旭大看傻了眼。
女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两腿毫不娇饰地张开。
湿润的阴户正对着吕旭大,半开半阖,犹如深海生物般低调地呼吸。
刚刚在这房间里跟女人做爱的男客呢?
不知道。
也不需要知道。
没有男人可以在这个充满性魅力的女人面前保持冷静。
这房间里所能发生的事只允许一种可能性。绝对的、必然的、无可避免的、任何假设前提下都不可能压抑的——唯一的可能性。交配,尽可能激烈的交配。如同雄性在濒临死亡前唯一仅剩最后一次的黄金交配。
必然的死亡,强烈的觉悟,唯一能够留下自身基因的唯一机会。
——造就了空前的硬度。
表情呆滞的吕旭大自然而然将裤子整个褪下,露出硬挺的xxxx。
女人一言不发,生物的本能驱使吕旭大以下体迎了上去。
结合。
快速碰撞,倾注一切的气力摆动腰身,臀部的肌肉骤张骤缩,单调而激烈。
这完全不是在做爱,而是在交配。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力闲置在亲吻与爱抚上,从性器插入的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折衷,锁定在唯一的目标:射xx精。
女人的身体很年轻,充满了弹性与生命力。
黑色的指甲在吕旭大的背上留上了十道鲜红的刮痕。
“呼……呼……”吕旭大呆呆看着下面的女人。
女人闭着眼睛喘息,长发迷蒙,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纯粹的交配行为,吕旭大感觉到深深没入阴户里的xxxx几乎要融化了。那种热水般的温度,粘稠的触感,还有越来越刺激嗅觉的特殊气味,让吕旭大突然明白女人的肉体正处于月经来潮。
原来那些人口中的第几天,就是指月经来潮的第几天的意思?
或许是前列腺的承受力已到了极限,也或许是月经来潮的女体不具备受孕的可能性,积储在吕旭大xxxx里的基因感到严重被欺骗的愤怒,吕旭大的后脑麻热了起来。
xxxx抽搐,预备喷射出生命起源的神圣汁液。
像是生命的呼应,湿润浓稠的xx道也快速收缩起来。
“!”吕旭大感觉一股无比强大的吸力正快速将自己的xxxx紧紧裹住,眨眼之间便是全身百骸全笼罩在那股无与伦比的吸力之下,好像整个身体都被那小小的xx道给吸了进去。这并非不合常理,而是根本就不可能成立!
射出的那一瞬间,吕旭大的意识随即崩毁。
四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厚重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袭来,但吕旭大没有时间害怕,也没能来得及害怕,他恍若匿身在一辆云霄飞车之上,身体完全被那股强大的吸力给牵引下坠,以三百六十度回旋摆荡冲出——
这台云霄飞车没有安全带,而且还正在脱轨中!
“啊!”
黑暗消失了。
血腥味还残留在鼻腔里。
眼前所见是一片正在缓缓上升的丛林……
不对!
上升的不是丛林,而是自己正在下沉!
吕旭大惊觉脚下踏不到底,手足无措之际软软稠稠的黑色腐土已淹到自己的肚脐。他当然还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跑到这座原始丛林,危机感已激发出他求生的本能,吕旭大胡乱往上大抓一通,终于让他抓到一条勉可支撑的藤蔓。
好重!
……自己有那么重吗?不,是背包,至少二十公斤的大登山包……
这下死定了,环扣扣得那么紧,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无法分手解开了,只能祈祷肾上腺的大爆发可以催化出平常两倍的力气……
摇摇晃晃,青筋暴露,咬紧牙关。不知道过了多久,下半身赤裸、登山裤还褪留在小腿上的吕旭大奋力藉着纠结的藤蔓攀上了大树,气喘吁吁的他这才看清楚情势。
一望无际的原始沼泽。
象征即将日落的火云滚了整片天空。
亿万只虫一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复合鸣声。
“死定了。”
吕旭大一点也没有开心的意思。
5
在树上或蹲或坐了两天,这中间小睡了无数次,每一次都不超过五分钟。
他发现他少带了驱蚊喷剂、少带了火把、少带了睡袋、少带了内铺羽绒的防寒雨衣、少带了一百公斤的干粮跟GPS卫星导航器。
最重要的是,少带了一台卫星电话……以及一颗快速自杀用的氰化钾胶囊。
两天了,吕旭大苦等不到“同伴”,想必“同伴”也不会来了。
他想起老邓的某句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吕旭大啃着第七条巧克力,一边抓着痒。
如果不想办法趁着体力还行的时候走出这座沼泽,等到粮食耗尽或发烧生病就死定了。吕旭大目测这片沼泽,如果可以脚履平地的话至少也得两天才能走得出去,若是藉着树与树之间的串连相接,走走停停,偶尔惊险一下,要不要一个月啊?
好笑的是,吕旭大连困住自己的这座沼泽位于哪里都搞不清楚,哪个国家?哪个地域?要是他懂得分辨那些终日在树上跳来跳去的怪猴子是哪一品种就好了,以此便可概略推测出某些线索。
想死吗?
一开始的七天,吕旭大都在思考这个哲学问题。
一边往前试探最好的落脚点,一边想着。
也一边将这不可思议的“出发”自作解释。
显而易见,房间里的女人是一个异能力者。
跟房间里的女人做爱,在射xx精的瞬间会被某种能力给“传送”到世界某处。而女人的传送能力恐怕跟经期大有关系,按照那天男人们聊天的内容推测,若是在经期第一天就“出发”,就会被传送到越远越危险的地方,应该是这样吧。
至于会被传送到哪里,恐怕没人事先能预测,所以老邓要自己尽量准备足以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能生存十天以上的东西。真后悔没多准备十倍以上的东西。至于那名自称在雪地里割掉手指与脚趾的年轻小伙子,肯定是被传送到极地,比起来自己该算是“幸运”的了?
真神奇,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事。
七天过后,吕旭大已经忘了去思考自己是否真心想死。
太蠢了,当然要活下去。原因不重要,就算只是为了确实的吃光背包里所有带来的干粮,就已经足够作为不能死的理由。没错,就是这样,在死之前一定要吃光光所有能吃能喝的东西……
第二十三天了,吕旭大终于下了树。
食物耗尽,饮水全干。
所幸每天都会毫无征兆地下十几次的大雨,只要把脖子往上抬,嘴巴开开,就能补充最微薄的水分。偶尔也可以在溪边将矿泉水瓶装满。
水果是奢侈的相遇。
一路上吕旭大都在吃食不知名的果子。远远看见猴子吃什么,他便想办法弄到相同的果子来吃。虽然他更想吃猴子,但跑不快飞不高的小虫才是他的主食,偶尔也会从小腿上拔一些肥美的水蛭补充蛋白质。
日出变得很美。
日落变得很恐怖。
第四十天,还是第四十一天?四十二?不清楚,计算时间对吕旭大来说已是十分无聊的举动。总之吕旭大开始出现幻觉,不晓得是过度饥饿还是吃了有毒的果实,吕旭大开始不自觉傻笑,出现浪费力气唱歌的愚蠢行为。
不晓得第几天,吕旭大动作僵硬的杀死一只蛇,连皮带血吃了它的肉。那腥臭的汁液滑进他喉咙时的滋味,简直可以用“复活”两字来形容。
地形一直在变化,远远地甚至看见了雪。
要往有雪的地方走吗?当然不。
工具不足,意志力不足,体力越来越虚弱,吕旭大爽快地避开几个看起来特别危险、或相对费事的路线。他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计划,只是想办法绕着“走起来比较轻松”的路线继续往前,每走一步,就多活了一步……
却始终没有看到人。
认真说起来,地球这么大,人类的足迹能覆盖的面积恐怕还是少数。以数学意义上的随机“出发”来说,要“降落”在足以与另一个人类相遇的机率少之又少。
又是一天,还是一天、
地形改变。但丛林还是丛林。
日夜气温的落差越来越大,下雨过后的带来的失温风险也越来越高。这几天一直听见老虎的咆哮声。时远时近,幸好没有真的撞见过传说中的百兽之王,自己可吃不了它,若碰见了,下一站的冒险地点便是对方的肚子。
饥饿是常态。连拍死蚊子的下一个动作都变成了舔食手掌上的蚊尸。
一方面被疲倦剥夺了大量的体力,二方面不想因消耗热量倒是更深程度的饥饿,于是休息的时间比行进的时间多出了两倍。然后是三倍。渐渐的只是单纯的无力。
缺乏所有能说得出名字的营养素。指甲变得又灰又软。
夜晚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完全无法动弹,连睡觉都无法放松……后来吕旭大了解到,如果在睡眠中慢慢失去意识或许是最幸运的事,他才夺回了熟睡的特权。
通常,通常……大自然不会浪费任何食物,但今天吕旭大很幸运的在休息的大树下捡到了一只刚刚死掉不久的青蛙。
这是无上的美食,吕旭大心怀感激地将蛙尸捧在掌心。
“或许这是最后一餐了吧?”饥肠辘辘的吕旭大心想,那可不能草草解决。
非常想念久违了的熟食,非常非常的想念,吕旭大捡拾了一些枯枝树叶,用仅剩十分之一燃油的打火机点燃了烧,选了根坚硬的短树枝穿过蛙尸,放在火上慢慢的烤。
那酷似烤鸡的香味,令吕旭大想念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神的存在。
还没入口,那香味已令吕旭大流出了眼泪。
太蠢了,自己。
这几年口口声声说想死,说愿意为了“当年善意的错误”扛起道德责任而死,此刻想起来,却是如此言不由衷。满嘴自以为是的屁话。
只要还有一点点机会多活一刻,自己就会拼死抓住它,品尝它。即使生命的意义就是吃了眼前这只青蛙,也是多么高尚而坚强的理由啊!
嘴里啃着有点焦掉的蛙腿,吕旭大为什么会在这里吃着青蛙的原因跟着浮现脑海。自己早料到回光返照肯定充斥着那段丑陋的往事……
6.
二十三年了吧。
二十三年前的自己还只是一个三十初岁的年轻医生,刚刚取得大医院的主治医生资格,周遭所有人都羡慕他前途似锦,吕旭大却满腔改变世界的热血,他认为大家只看到表象的穿着医师白袍的自己,却没有注意到他对生命的澎湃激情。
“我跟别的医生不一样。”吕旭大每天早上刷牙的时候,都会对着镜子自白。
事与愿违是中年男子的常态。
在大医院里小小的耳鼻喉科看诊,每天都要与形形色色的人说上很多很多话,只是十个病人有九个是感冒,感冒开出的药十之八九差不多,提醒病人的对白也很僵固:“多喝水,多休息,饭后半小时跟睡前各吃一次药。还有……不要熬夜。”再怎么变化也是十分相似。
自己当然一定戴着口罩,病人也几乎都带戴着口罩,医病关系无形间又拉大了不少,病人看诊完了就走,自己想多关心病人却发现后面的挂号还大排长龙根本看不完。
医嘱的对白不断重复,检查的细碎流程也不断重复,重复的一切麻痹了心里某个重要、炙热的、随时都想呐喊的东西。某一天下班后吕旭大买了一本汽车杂志,津津有味研究起里头对保时捷新款跑车的介绍,翻来翻去忽然有些虚荣的心惊。
吕旭大想改变什么,着力点却根本不存在。
“难道我的人生,就只是上班下班吗?”
再这样下去,自己与一般上班族的分别不过是银行存折里的数字吧。
此时,博诩提出了相当热血的建议。
博诩是吕旭大小一届的学弟,同样满腔的热血。
两人在北医求学的时候都是天文社与摄影社的成员,感情不错,后来博诩干脆搬来跟吕旭大当室友,实习的时候也是一前一后到同一间大医院被操,革命感情深厚。后来吕旭大在耳鼻喉科担任主治医师,而博诩则在精神科主治。
或许是对心理学与精神科学长期研究的关系,博诩似乎看见了十年后的自己也会被医院的体制规训成一个冷然处世的医生。不同于忧心忡忡的吕旭大,博诩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慢慢发生在自己心灵上的变化。
医院地下B1的员工餐厅,两个对坐的银色餐盘。
“也就是说,反正我们迟早都会变得跟那些老医生一样冷漠,所以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吕旭大的表情有点不以为然。
“当然不。”博诩笑嘻嘻夹起最后一片香肠:“只是差别的地方不在于:我们该怎么维持济世救人的热情。”
“喔?”
“应该说,如果我们一直待在像非洲那样医疗资源匮乏的地方,才有办法维持像史怀哲那样的热情嘛。但这里是台湾,多我们一个这样的医生不多,少我们一个也不会怎样。医院那么多,我们也不是医术特别优秀的人才。”
“所以没有特别优秀的我们就……什么也不用做了吗?”吕旭大重复着他的不满。附带一提,他完全不想因为崇拜史怀哲,就千里迢迢跑去非洲行医。
“当然不是。”博诩完全想好了要说的话:“既然迟早都会麻木不仁,所以我们反而要趁着我们还有热情的时候多做一些热血的事,等到了我们俗气到只想住着好房子开好车的那、种、时、候,还有一点点东西可以回味。”
“……”
博诩神秘的微笑:“我有个计划。”
7
这个计划,构造非常的简单。
它存在着高度的医疗风险,其价值却也相对的非常高。
博诩预计将这一系列的计划实践内容写成一篇论文,发表在国际期刊上,最后用非学术性的大众语言将案例整理成一本书,可以想见这本充满争议性的书将让博诩拥有畅销作家的头衔。
当然,违反医学伦理的程度,让博诩丢掉医生资格也丝毫不意外。
“也可能赔上我的。”吕旭大苦笑。
“没有不付出代价的好计划。”博诩收起一派轻松的笑容,严肃地说:“趁我们还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失去的时候,看看这个计划可以帮助到多少人思考他们为什么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理由。也就是,生命的价值。”
大哉问:人的生命价值是什么呢?
如果这是一道谜题,便是一个属于全体人类共同的谜题。可以既想见随着每个人的生命旅程经历的人事物不同、信仰的宗教不同、甚至是看过的某部好电影,必然各有各的解答。
但在什么时候,人才会解开属于自己的答案呢?
或者,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开始思索、尝试解开这一道谜题呢?
“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规训了我们所有人,有太多繁琐的事情要做,有太多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要打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责任,比如什么时候该缴卡费,谁生日了要去哪一间KTV唱歌,车子是不是该换了,今晚要快点去加油不然油价隔天又多三角,成绩一直没起色是不是应该帮小孩子换一间补习班……太多旁枝末节的事占用我们的脑内记忆体,让我们分神去思考比较不重要的事,反而最珍贵的部分都被忽略了。”
“记忆体被日常生活占用了啊……所以我们应该?”吕旭大跟着使用电脑的比喻语言:“如何让将我们的脑袋重新开机,好一口气清除过载的记忆体?”
“想想那些灾难电影都怎么演的?人在遭遇重大事件的时候,其反应往往凸显出这一个人的人格特质,很多你原先弄不清楚的东西,其先后次序都在危机出现的时候瞬间一目了然。在进行为周遭事物的重要性重新排序的时刻,就是这一个人反省出生命的黄金时间。”博诩的眼中射出睿智的光芒:“我们是医生,我们能给予病人重大危机的机会非常高。”
“……唔。”能当上医生,吕旭大当然是个聪明的人,一下子就想到箇中关键:“危机就是转机。”
“这种具备转换能量的危机,比起天崩地裂那种危机要便宜多了,而且又不具备真正的危险性,到哪里去寻找这么好用、实用、管用的危机呢?”博诩表情笃定:“我直话直说吧,这个危机计划在我所属的科别不易实行,但在你的科别很有机会。怎么样?要不要冒险做一次看看?”
吕旭大全明白了。一点就通。
一个礼拜后,吕旭大以略嫌生涩的演技向一个年仅二十七岁的女研究生宣布噩耗。鼻咽癌末期,生命估计只剩最后一个月,照料妥当则能争取到三个月的时间,但需要再多做精密的检查,请三天后务必回到医院看报告,届时院方将安排血液肿瘤科的专任医生共同会诊。
三天后,瘦了一圈、眼睛红肿的女研究生回到了门诊。
关键时刻到了,吕旭大与博诩战战兢兢地在诊间一起将“实情”说出,并仔细观察女研究生的反应……当获知自己罹患的不过是重感冒的时候,女研究生欣喜若狂的拥抱着吕旭大与博诩,然后是一阵无法压抑的大哭。大哭中,女研究生分享自己这三天来的心境变化。
她试着举办国中同学会,想找回两个非常珍贵却失去联系的好朋友。
她打了一通电话给前男友道歉,希望他原谅过去不懂事乱发脾气的她。
她抽了人生中第一口烟,然后一边咳嗽一边庆幸自己没有错过什么。
她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给爸爸妈妈,信还没写完,就发现自己的生命充满了好多好多的亏欠。她在信中许下五个卑微的愿望。
她向博士班的学长告白,但不是想在一起,而是单纯的不想留下遗憾。
她做了很多很多事,想起很多很多人。她重新将生命里发生的一切回忆一遍。
“谢谢你们的计划。原来我还有好多个,最后的一个月。”
女研究生深深一鞠躬,充满感激的离去。
吕旭大与博诩相视一笑。那天晚上他们大醉而归。
一次甜美的果实,就让整个计划狂飙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吕旭大蒙骗病人的演技越来越好,而为了以防万一,博诩也用善意的谎言将这个危机计划包装成国际医学期刊所资助的心灵成长研究。
他们经历了病人的大哭与大笑,听了很多极度私密的故事,大大丰富了博诩的研究内容……或者说,新书内容。病人的年龄、性别、职业、学历是最基本的研究变项,博诩不断提醒吕旭大不断更换试验的对象好符合在统计学上的意义,让研究的深度访谈有更大的宽度。
没有比被充满感激的人拥抱还要值得快乐的事。
当然也有患者破口大骂,或几乎要动手打人——吕旭大还真的被揍过两拳。但这些“死里逃生”的病人冷静下来后谈开,分享了他们在这关键三天中所做的每一件事、思考的每一个生命细节后,最后仍会眉飞色舞的离去。
他们对这个“危机计划”都满怀谢意。
所有“一度濒死”的患者一致认为,仅剩一个月的伪生命想象,已大大刺激了他们对自身生命的反思。有些人即使在那三天里什么也不做,在脑中也进行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思考革命。意义非凡。
有太多太多的事值得用力把握。
半夜巷子里,两注热尿浇上了墙。
“我们跟其他的医生不一样!”吕旭大的脑袋顶着墙,歪歪斜斜的射尿。
“别的医生治病,我们却改变了病人对生命的看法!”博诩摇晃着酒精麻痹的xxxx……“这个计划一定要坚持下去……论文……我的书……嘻嘻……”
直到。
直到这个完美的系统,出现了一个极度暴走的乱码……
8
二十三年并非晃眼即过。
每一天都是刻骨铭心的折磨。
当初两人在酒吧里一起看到这个晚间新闻的时候,两人都沉默不语。吕旭大猜想当时的博诩该吓得全身发抖,因为自己的双手也颤抖到无法拿稳杯子。那夜两人喝道不省人事后各自睡在大街的两端。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提过这件事,也没有人再启动过改造生命的计划。
博诩的伟大论文成了没有后续的废纸,两人从并肩作战的挚友变成了最陌生的陌生人,在员工餐厅里远远看见便快步避开,电话也没通过一次,在走廊不意擦肩而过时不约而同避开对方的眼神。博诩在三年后申请转院。
这个秘密就像一条厚重生锈的锁链,多年来铐在博诩与吕旭大的心中。
直到那天的告别式,吕旭大才敢凝视着黑白照片里的博诩双眼。
“原来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吕旭大啃着鲜美的烤蛙腿,闭上眼品尝滋味:“人在随时都会死掉的绝境下,真的会发现生命的意义。哈哈……生命的意义就是,绝对不想在吃完青蛙前就死掉啊。”
最后青蛙连骨头也不剩的时候,吕旭大对生命的意义又有了全新的领悟。
“好想再吃一只青蛙……再吃一只……再吃一只就好……”
他看着深邃的前方,完全不晓得仰赖刚刚吃进肚子里的那只青蛙所产生的能量,是否足以让他找到下一只死在半路的青蛙。
这一走,又走了十三天。
在丛林边缘,面黄肌瘦的吕旭大看见第一个“人”的时候,激动的昏了过去。
9
“原来我去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后来花了不少功夫才辗转偷渡回来。”
吕旭大笑笑看着老邓。
千辛万苦返抵台湾后吕旭大找不到老邓,又过了两个礼拜老邓才主动打电话给他,说他刚刚才回到台湾,要不要出来聚聚。于是便约在这间连锁牛排馆。
老邓腿瘸了。刚刚他花了四十分钟在说关于一只在约旦沙漠的毒蝎故事。
既然两人都出发过了,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吕旭大问了很多自己推测出答案的事,老邓也滔滔不绝的分享自己的经验。以及,许许多多在出发前、在那间小公寓顶楼加盖里遇过的“队友分享”。
那位被称作“圣女”的女人,与其说是高价妓女,不如说是顶级导航人,只要十万块新台币就能带你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至于那个角落是哪里,圣女不知道,你更不会知道,一切端凭运气。
或许血液也是传送的条件之一,圣女只有在月经来潮时才具备导航的能力。每次月事来,圣女便会传简讯到旅行者写在月历上的手机号码,旅行者可以自行决定是否又要出发,不过旅行者最好在接到简讯的第一天或第二天立即启程,否则可能会因圣女的月事过了而错过出发的机会。所以平常就要提前打包好。
的确如吕旭大的推测,月经的血量越多传送的能力越强,最扯听过被传送到喜马拉雅山的山脚,但也有被传送到澎湖七美岛的例子。
出发的危险性不必多言,吕旭大亲身体验过——若非他赶紧抓住树上的藤蔓,绝对连失温、饥饿、幻觉、绝望的体验机会都没有。所以了,一定也有许多旅行者被传送到某个超危险地带,他们必然充分体验到不可思议的痛苦绝境,只是不见得能活着回来炫耀。
“炫耀什么?”
“炫耀我们多么接近死亡。”老邓啃着带骨的牛排,吃得津津有味。
哈哈,吕旭大真诚的笑了出来。
老邓说,上次在圣女客厅里遇到的那几个人中,有个皮肤黝黑到快要冒烟的男人,他那一身的黑便是在美国内华达州的死谷地带给烤出来的。
至于左眼用黑色眼罩遮住的老男人,他的眼睛是给刚果河畔上的野猴子给抓去。猴子为什么要摘走他的眼,这中间有段曲折离奇的求生故事。
失去两根手指的年轻男子在西伯利亚的大冻原上差点把自己的脚砍了吃。他自称在大风雪中看过传说中的雪人,但也不排除是过度饥饿产生的幻觉。
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的经历特别有趣,他曾在第三天出发的时候从半空中坠落到太平洋中,幸好他保持冷静在海里脱掉一身的装备,然后花了两天的时间载沉载浮游到附近的小岛,孤岛求生了七个星期才等到船只经过。
胸前挂着雷朋眼镜的老男人出发过十一次,到过戈壁沙漠、乔戈里峰与复活节岛等怪地方,却也被传送到纽约皇后区的一间人妖酒吧,以及德国啤酒节的嘉年华现场过。
圣女藉xx道神奇的收缩力传送旅行者的着陆点,随机分布在地球表面,人类的足迹很广,但从实质的地表面积来看,文明渗透的力量还很不足,几乎都能顺利将旅行者带到充满绝望的无人之境。
“到底圣女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拥有这种超能力?”吕旭大问了一个所有人都问过的问题。
“没人知道。”老邓也回答了那个带他“入社”的前辈所说的答案。
“政府都不知道吗?不该管一管这种超能力者马?政府应该派人把圣女……”吕旭大将“抓去研究”这四个字给吞进肚里。
“这是很多旅行者之间的秘密,跟自我约束。”老邓漫不在乎的说:“圣女到底是谁或为什么拥有这种力量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需要圣女。”
“需要她的xx道。”吕旭大皱眉。
“这么说也行。”老邓不置可否。
两人在没有生命的威胁下细细品味了大餐。
话不多,吃很多。
“下次什么时候出发?”老邓慢慢啃着黏在骨头上的坚韧皮肉。
“出发?怎么可能。”吕旭大用叉子慢慢卷起了沾满番茄酱的面条。
拜托,好不容易回到现实人生,该领略的都领略了,该反省的也都好好反省了,台北好鱼好肉的,为什么要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吕旭大不以为然的将嚼的烂透的面条吞进肚里。
老邓又露出神秘的微笑。
10
三个月后,吕旭大又出发了。
这次是“月经第四天”。
吕旭大在“圣女”的阴户内射xx精的瞬间,猛然看见一只鬣狗正在他眼前啃食四分之一头斑马,心脏差点就爆了开来。他小心翼翼在鬣狗的低吼警戒下离开后,用刚买的GPS定位器确认自己位于非洲坦尚尼亚。
这次的装备齐全多了,从坦尚尼亚的原始大草原回归文明只花了两个礼拜的时间。由于食物分配妥当,期间并没有感到痛苦等级的饥饿,顶多有一点口渴。
“不过瘾。”
吕旭大坐在偶遇的导游吉普车上,看着数千只一起奔跑的斑马喃喃自语。
于是很快又出发了。
这次是“第三天”,圣女剧烈收缩的xx道将吕旭大传送到一道寒冷的山脊上。
举目林海苍苍茫茫,树叶或金黄或火红或翠绿,五彩纷呈煞是好看。
“这里是……欧洲南部,喀尔巴阡山脉?”吕旭大看着GPS的卫星导航分析,喃喃自语:“阿尔卑斯山山脉的东支,海拔两千一百公尺。”
这里虽然看似一片巨大的旷野,可吕旭大只花了四天便走到一间山居人家的小屋,一整个非常没有危机感。在那户人家的门口搔了很久的脑袋,吕旭大还是忍不住敲门要了一杯热咖啡。
第四次出发,终于又遇上了猛烈地月经第二天,能量丰沛。
睁开眼,意识回归,吕旭大启动GPS的时候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交界?”吕旭大的心揪了起来。
远处有枪声,吕旭大找了一块巨岩躲了起来,那枪声兀自延续了十几分钟未停,偶尔还穿插零星的震天炮火声,以及不晓得是否该归为幻觉的尖叫。
看来这次的求生主题不只是饥饿与跋涉。还有无情的战火,吕旭大竟有点兴奋起来。
会看到什么光景呢?
自己又会遇到什么疯狂的劫难?
会死吗?
一颗不长眼的大炮弹正好落在吕旭大的右方百尺处,粉碎了畸形的巨岩,猛烈的震波轰得他双脚离开地球表面,耳朵也暂时聋了。
此时吕旭大摸清楚了自己在做什么。
自己已经变成了“危机接近症候群”中的一份子,而那些只要存够了钱便想出发的旅行者则是重度的患者……也是自己将来的模样。
说真的,没一个旅行者真正想死,只是在台北街头的生存感十分稀薄,若抛弃尊严,在路边垃圾桶随手一捞就能轻松的苟活下去,一点也不费事。
人就是贱。
只要领略过那种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绝望感,只要一次!仅仅一次!就无法在这么无知无感的台北生活下去,行尸走肉莫此为甚,连灵魂都麻木了。
为了夺回那种强烈的存在感,让自己濒临全然无助的险境就是一种必要条件。说起来真好笑,要不是自己实际体验过,完全无法置信人类会藉由亲近死亡来强化自己的生存意识。
“博诩……我亲爱的老朋友……”
吕旭大仰起颈子,看着美军直升机的螺旋桨在充满硝烟味的夜空中慢慢划过:“你真该来这一趟的,你会知道为了罪恶感自杀是多么无聊的一件事。”
第四次绝处逢生回到台湾,吕旭大养了半年的伤。
在阿富汗战地医院紧急处理的伤口回台重新检视,医生还啧啧称奇挖出七个细小的炮弹破片。如果放任不管,迟早会因碎片阻滞血液循环而败血死去。
老邓带了一篮水果来探望他,步履维艰,一身接近钢铁人似的重装备。
“上次去了哪?”吕旭大打量着好手好脚的老邓。
“旧金山的同志大游行。”老邓翻白眼,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简单聊了一下,老邓便走了,想必离开医院后立刻就出发了吧。
坐卧在病床上,吕旭大兴致勃勃的翻着从第四台邮购来的十几本世界地理百科全书,每翻一页就对着那些美丽的照片暗想,下次我会被传送到哪里呢?昆士兰雨林?尼泊尔的安娜普纳峰?乌干达的鲁文佐理山脉?纳米比亚的骷髅海岸?若是一口气被传送到喜马拉雅山还满酷的吧?
还是会很不幸到从半空中摔到大海里,在一分钟之内海水灌满肺腔窒息。仔细一想,地球有百分之七十都被水覆盖……好吧这其实一点也不算不幸,只是机率大小的问题。
阖上地理百科全书,看着一盘快要干瘪的点滴,吕旭大不禁感叹,摄影师没有拍出来的,在这些美丽的照片背后藏着无穷大的大自然吞噬力。渺小的人类即使再怎么准备周全,孑然一身置身在美丽的风景中,同样得仰赖卑微的幸运才能苟延残喘下去。
第五次裸着下身的再出发,是接近血崩的大放送。
寒气逼人。
“竟然,绝望也能是一种毒瘾啊……”
口鼻戴着氧气罩,身上穿着可以快速膨胀开的救生衣。
吕旭大呆呆看着脚底下壮阔发亮的冰川。
南极?北极?
西伯利亚还是阿拉斯加?
还是某个连名字人类都忘了给的失落之地?
不知道,也没关系。又或者该说这样很好。
这次的出发吕旭大已经不随身携带GPS了,将位置空出来留给两条碎果仁干粮棒。他觉得完全不晓得自己位于地球的哪一个点,那种彻底无知的感觉更令人绝望,就像是第一次摔进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滋味。
“一样,开始吧。”
吕旭大兴奋的摘下氧气罩:“从现在起只有一个目标——活下去!”
11
老邓不见了。
千辛万苦从阿拉斯加的冻土荒原回到台湾后,吕旭大再也没看过老邓。
老邓去了哪?死在哪?怎么死的?
无解。
吕旭大没有时间哀伤,一养好了身体他就将行李准备好。
一想到老邓或许还没死,只是与意料之外的绝境持续苦战、无限期搏斗下去的悲壮画面,吕旭大就嫉妒得发狂,恨不得立刻就将发热的下体插进圣女满是血的阴部。
虽然不是重点,也不是目的,但吕旭大不得不承认,与圣女激烈的四肢交缠也是旅行重要的一部分。
那个将自己的面目隐藏在鲜艳色块下的女人,所散发出的媚惑力远远超过想象,没有男人可以在她面前保持一秒钟的软屌。
……除了那个在极地里失去两根手指与脚趾的年轻男子。
“圣女我求求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的对不对!”
从圣女的卧房中不断传出那男子的哀号,与磕头的剧烈碰撞声。差不多的哀求已持续了快五分钟,台词内容没什么变,声音倒是越来越大。
还在外面等待出发的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是装备齐全的吕旭大。
第二个男人吕旭大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是一个多年前涉赌被开除的前职棒明星球员,不管前几年他有多消沉,想必已从这种死亡旅行中找到了强大的、死皮赖脸也想活下去的意志力。
第三个削瘦见骨的男人吕旭大在这间客厅见过两次,第一次看见他时是个大胖子新人,后来不晓得出发去了哪,第二次再见到他时已瘦了十圈,这次则瘦到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还是他主动打招呼才整个吓到吕旭大。
这三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顾虑到圣女的安全,他们同时走进圣女的卧房将那个年轻男子架了出来。
年轻男子裸着下半身,适才苦苦哀求圣女的原因一目了然。
他的xxxx不见了。
空荡荡的,连阴囊也没看到。
怎么不见的?那是一场如何又如何的出发?年轻男子没说,只是一直崩溃大哭,三个男子也没兴趣知道。
“你!你背着我跟圣女做爱!我当你的行李!”失去xxxx的男子看着吕旭大。
“才不要。”吕旭大断然拒绝。
“那你!我给你钱!”年轻男子抓着前职棒明星的肩膀:“你背着我射!”
“变态。”前职棒明星冷然拒绝。
“别求我。”极瘦的男子不等他开口,直接摇头。
“王八蛋!自私鬼!”死去xxxx的男子歇斯底里大叫:“背着我!背着我一定可以一起传送的!一定可以!你们这些自私自利只想着出发的人!为什么不肯背我!以为我是一个累赘吗!哈!我到了那里才不会增加你们的麻烦!我出发的经验比你们加起来都还要多!我去过的地方你们一个礼拜都待不了!我才是无论如何都可以活下去的那种人!背我!背我!”
听觉失去耐性的前职棒明星抄起地上的登山杖,用力朝失去xxxx的男子脸上一挥,顿时让他安静下来。真不愧是打击实力超强的炮手。
“要不放水,你还蛮强的。”
吕旭大拍拍前职棒明星微微颤抖的肩膀,走进期待已久的卧室。
今天,是月经来潮的第一天。
终于教吕旭大碰上了这种大日子,传送能力无可挑剔的大血崩。
窗下的白烟袅袅烧着,却无力中和浓郁的雌性荷尔蒙气味。
一如往日,浓妆艳抹的圣女没有说话,只是将两条腿张了开来。
微笑有很多种意涵,哭泣也有很多层次,比起脸部肌肉与神经复杂的排列组合,“交媾”才是唯一真正的跨国语言。不分种族肤色血统样貌体态老少,交媾就是交媾,无法用别的名词勉强替代。
吕旭大褪下长裤。
在孕育着死亡气息的血腥味中,将他硬挺的xxxx插进圣女阴户。
直觉地回避圣女迷蒙的眼神,吕旭大沉默地压在她柔软的胴体上,挺进,挺进,挺进。然后开始一连串受睾固酮控制的横冲直撞,完全忽略另一方的感受,百分之百只愿达成射xx精目的的纯雄性攻击。
开始呼应,雌性的反击以一倍十,圣女的xx道如同被打了兴奋剂的蟒蛇,开始接近痉挛的强烈收缩。
遭到强大吸力反击的xxxx,终于支持不住,一股酥麻感强袭脊椎末端……
圣女忽然张开眼睛。
第一次。
第一次吕旭大在与圣女眼神交会下,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地射了出来。
12
“再来是职棒签赌案最新的发展,截至目前为止时报鹰队因赌博放水案使阵中本土球员只剩张耀腾、尤伸评二人,董事长周盛渊也因此而引咎辞职。职盟将考虑于近期召开临时常务理事会,会中决议各队以借将方式,支援时报鹰队打完下半季比赛……”
这新闻一直重复又重复了啊,阿诚将广播转到别的频道上听音乐。
还是收工了吧,腰实在很痠,今天跑的钱也勉勉强强了。
如果正好可以顺路载到一个要回新店的客人,该有多好啊?
要不顺路,干脆就别载了。还是再跑最后一趟?开了十三年计程车的阿诚老练地握着方向盘,暗暗打定主意:再接最后一个客人吧,但如果客人要去的地方离新店太远,就拉倒不载,油门一踩就跑。
红灯,停。
想到同居三年的梅芳,心头有点暖暖。忘了她今天排的是晚班还是大夜班。若是晚班的话要不要顺便将车停在人群渐散的夜市口,买个宵夜回去一起吃?嗯嗯——还是直接去她工作的地方接她下班?哈哈,算了算了,这么浪漫的事被他这种中年大肚男一做,只是徒添恶心吧。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绿灯了。
阿诚轻踩油门,一边往马路边看去,看看有没有人将手举起来。
忽然悬吊一重,车身整个往下一沉,仿佛有一百公斤的重量凭空灌进这台已跑了十三年的老计程车上,车速表的指针顿时往左偏了五小格。
“!”
阿诚呆呆看着后照镜。
一个裤子褪至膝盖的五十多岁男子,瞎晃一条半软半硬的xxxx正对着自己。
哪里的变态!哪来的……
“鬼!”阿诚大叫。
“这里是?”那个变态的鬼大叔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光景。
比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比起这里到底是哪里,比起这个凭空出现又暴露下体的大叔是人是鬼,一道突然从视线外以超快速冲过来的强光才是最危机的变数。
是车!
经验丰富的阿诚本能地将方向盘往右打了一圈,堪堪避开了从左来袭、暴冲乱开的车子,却避不开一条长在路边的粗大电线杆。
“砰!”的好大一声,却来不及钻进阿诚的耳膜。
阿诚一脸埋进根本没有装置安全气囊的方向盘里,右脚黏在油门上。
整台车像练习爬树般靠在被巨大冲撞力斜斜撞倒的电线杆上,两个前轮兀自快转,引擎发出喀喀喀喀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好像随时都会爆炸似的。
后座无人。
倒是有个赤裸下体的中年大叔将他的头硬插在前方挡风玻璃上,背着整套登山求生装备的身体则夸张地挂在车内前座,姿势怪异,伤势极重但没有立刻断气。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台惊险闪过计程车的暴走房车以全速撞进了路边的海产店,将里头撞得血肉横飞。而紧跟在计程车后方的两台警车也没有逃过一劫。一台在半空中表演特技般翻了半圈,最后再压在另一台失控打滑的警车上,两台警车不可思议地合而为一,默契十足撞向了装在人行道上的墨绿色变电箱。
无力挣扎,但仅存的一点意识还是让中年大叔睁开了被玻璃渣割伤的眼皮。
他看着眼前乱七八糟如末日般的画面。
原来这里是?
他将最后所见用力刻在视网膜上后,似笑非笑地闭上眼。
接下来的回光返照,一定是很累人的蛮荒跋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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