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上楼,才刚刚钻进床,就听见Puma又开始哭叫。
叫得我完全没有办法睡觉。
不是睡不着,而是无法忽视Puma的求救声。
「大哥,怎么办?」我很苦恼。
「不要理它,让它习惯。」大哥半睡半醒丢出这句话。
「三三,换你下去安抚一下Puma!」我直接用命令的。
「…」三三睡得很熟。
靠,哪有这样的,于是我走过去摇了摇他:「快起来,Puma在叫!」
「唉呦!干嘛啦!」三三暴怒,瞬间坐起来。
然后又像失去记忆般倒下去,昏厥到另一个世界。
没办法了,大家都没人性,Puma那可怜的小东西只能靠我了。
我气急败坏踩着拖鞋冲下楼,将努力挤出可怜表情的Puma抱进房间,将绳子绑在门把上。如此如此,害怕一条狗睡觉的Puma终于蜷起身子,安心闭上眼睛。
以上的画面请自行重播无限次,那可是我每天晚上必经的困扰。
如果我不想听到Puma夜哭,只有蹑手蹑脚在二楼活动,副作用是久了会以为自己是忍者或小偷。或是干脆提早睡觉,耳不听为净,让更晚睡的人去担待。
由于Puma在晚上叫来叫去的迹象完全没有减少,哥哥忍不住怀疑起…
「田田,你觉得有没有可能,Puma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哥哥眉头深锁。
「真的吗?」我有点不想接受这个答案。
看到鬼,比情有可原要更情有可原。
虽然我在怕鬼这个人生项目上拿了很高分,但我可不需要看见鬼。Puma不只看得见,还要一条狗孤零零被鬼盯着睡觉,我光想就好想哭。
于是Puma下次再叫的时候,就轮到我上场了。
我下楼,对着没有开灯、黑漆漆的空间演讲:「不好意思,请你不要闹Puma了,它只是一条小狗。可以请你走开吗?」语气诚恳、真挚。
「…」黑暗。
「如果你没有地方去,一定要待在这里的话,可以请你坐在狗狗看不到的地方,好吗?我不想念咒赶你,但你也要有一点礼貌。」我动之以理。
「…」黑暗。
要知道,一个人对着空旷的黑暗说话,那个画面其实是很令人毛骨悚然的。
讲着讲着,我很快就不行了。于是我将Puma抱回房间,将它绑在门把上睡觉。
「乖乖,不怕了喔!」我搂搂它。
以上的画面也请自动重播无限次。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不绑它了,就让干什么都好就是不想睡觉的Puma自由自在在二楼逛街,逛累了,就自动自发跳上我的床—Puma优异的跳跃力,让我对小型犬的评价又翻了一翻。
跟Puma睡觉很妙,它会在床上走来走去,大摇大摆地,有时还会直接踩过我的脸,当作报答我放它上楼。
最后它会贴着我的背试着小眯一下,一直贴到我忍不住动了动,Puma才会抖抖身体,起来,走到我双脚的弯曲处,像拼图一样躺下来,用他的小身体跟我的脚组合好。
在天亮之前,Puma就一直持续睡觉、被我翻身弄醒、起身寻找下一个人狗组合处躺下、继续睡觉、饿了就吃一下我的鼻涕…它乐此不疲,就是没想过要跳下床。它显然不知道,每一次它在巡逻我的肉体的时候,我都被弄醒。
尽管如此,有一只小东西这么喜欢跟我睡觉,我受宠若惊。
直到它有一天在棉被上走来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圆…抬起脚,冷静地射出一股热尿的时候,我才发出悲怆的叫声。
很多人以为青春就是要用「很屌」这两个字去挥霍,才有青春的感觉,不做一点很屌的事就会辜负自己,尤其期待从我的嘴巴里听到一些很酷、很冲、很甘霖老师的话。
但念书很重要。好好用功读书,也是很珍贵的人生体验。
如果你确确实实干过,就知道连念书也可以搞得很热血。
无精打采地念书,在哪里都可以。但要全神贯注读书,我一定会在四楼的佛堂、祖先牌位前搬张桌子,先点个香,再跪在地上跟菩萨说:「菩萨啊,弟子景腾在这里向您请安,等一下景腾就要开始念书了,请赐给我最稳定的心,跟最好的记忆力,如果还能有一点运气那就最好了…感谢菩萨。」再开始战斗。
在佛堂念书,理论再简单不过,就是要念给神看,让神知道我不是只会拜拜而已。我说要用功,是来真的,那么神不保佑我,要保佑谁呢?
正好入土为安的祖先们透过牌位的角度,也会看到有这么一个程度不好、却还是很努力用功的子孙,想必也会非常欣慰。如果愿意多给一点加持那就赚到。
我在四楼挑灯夜战,还是可以听见Puma在一楼的哎哎叫声,可见多凄绝。
听久了,总是会舍不得,只好下楼将Puma抱上四楼。
我将它放在脚边,一边念书,一边用脚踩它、按摩它软软的肚子跟背。
「Puma啊,你觉得小华是不是对我欲擒故纵,所以才写那样的纸条给我?」
「…」
「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小华,你要表现得可爱一点,对二哥哥会是加分喔!」
「…」
「Puma你的毛踏起来好舒服喔,以后你死掉了,二哥哥会把你的标本做成踏垫喔,你高兴吗?」
「…」
「要不然作成面纸盒好了,到时候抽卫生纸擤鼻涕就可以顺便摸摸你了。」
「…」
不需要寂寞也不需要看见鬼的Puma不是很乖,它被我踩累了,就会躁动。
有时候它会偷偷跑去阳台,拙劣地「帮」奶奶种的盆栽重新培土,我发现后,就得用手一把一把将散倒在地上的泥土抓回盆栽,半夜干这种事,真的很气。
「你要是大只一点就好了,你那么小,我要怎么揍你啊!」我举起Puma,对着它大吼大叫,用头去撞它的头。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Puma咧嘴傻笑,一脸无辜。
我看着Puma的鼻子沾满了泥土,忍不住就笑了出来,雪特,Puma一定在我笑出来的瞬间识破我的装腔作势。
不管多晚,我都得拎着Puma到洗手台,一边叹气一边将它的爪子清洗干净。要不再晚一点,Puma在我床上巡逻的时候,沾满泥土的脚会踩烂我的脸。
Puma似乎吃定了我最容易心软,所以每次都趁我在的时候多作一些让我心烦意乱的事。光是在深夜乱吠这一点,就让我念书一定得携带Puma上四楼,而我喜欢让Puma自由自在逛大街享受一下没有绳子的滋味,也让Puma得寸进尺,不是掘土弄脏自己,就是在神桌底下给我尿尿,害我擦得要命。
于是我念书越念越晚,都在处理一些有的没的。
高中联考我靠「硬要努力」得到了不错的成绩,足足高出第一志愿彰化高中四十几分,但我一向无法接受男校,深信全班都是男生这种教育会阻碍我荷尔蒙的正常分泌,平常看一下《魁!男塾》就可以了,真的去念男校就…算了。
所以我就跟一群好朋友直升了精诚中学高中部,男女合校,我爱死了。
然而我上了高中,换了另一套制服,对Puma来说完全没有差别。
Puma晚上不肯一条狗自己睡觉不只搞到我,还连累了其他家人。
首先,Puma懒得跳下床,竟然就在我床上尿尿的次数越来越多。
「妈,对不起…」我看着一大早就忙着把棉被拆下来洗的妈妈。
「如果你真的对不起,就不要再把Puma抱上床睡觉。」妈妈瞪了我一眼。
「…」Puma歪着头,不明究理地看着笑着。
「可是Puma晚上一直叫真的很可怜,我没有办法不管它啊…」我有点委屈。
「让它习惯!」妈生气了。
如果Puma可以习惯就好了。
再说…
「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抱狗睡觉装可爱才抱Puma上楼的啊!」我有点难过地辩解:「而且平常Puma都被绳子给绑住,活动空间有限,谁喜欢啊?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将它解开来,让它自由一下,对Puma才好啊!它走来走去,最后都跳上床跟我睡,我也没有办法,如果它愿意躺在地板睡,我也不会主动把它抱上床啊。」一口气就说了好多。
妈没有回话,径自处理被渍了一沱黄黄的棉被。
「算了啦!妈,棉被不用洗了,我这样也可以睡觉。」我叹气。
「什么叫不用洗!」我妈更生气了。
…大概是在气自己怎么生了一个这么脏的儿子吧。
然后是爸爸。
Puma一大早醒来,责任感上身,就会跳下床看看大家醒了没。
据说动物大小便都是为了划出地盘,所以在Puma巡逻这个家(也就是它的守备范围)的时候,也会辛苦地到处大便,表示自己不管平时再怎么调皮捣蛋,也会尽一下保护大家地盘的责任。
靠,所以经常有这种对话。
「田田,你可不可以擦一下?这里有大便!」大哥睡眼惺忪,就会命令人。
「晚上是我把Puma带上楼安抚的,所以大便应该是先看到的人擦!」我将很多句话变成这两句话,乍听强词夺理,实际上揉合了很多作人处事的道理。
「二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带Puma上来睡觉,你看!」三三恼怒地把拖鞋反转,底下都是大便的尸体。
「…Puma是你的奖品。」对老三,我就更简洁扼要了。
不过害到自己兄弟也没什么,兄弟嘛,这种事难免的。
不过弄到爸爸,事情就很棘手了。
还记得那一天早上刷牙洗脸时,我看到爸爸默不作声在洗脚,表情严肃。
我有点疑惑,想问,却被也在刷牙的妈妈用凌厉的眼神阻止。
后来我才知道,辛苦值勤的Puma在爸爸的鞋子里面喷射,害爸爸一大早下楼穿鞋子的时候,就踩死了一条大便…还是软的。
「你绝对绝对,不准再把Puma抱上楼了!」妈妈看着我,重重地说。
总之我跟Puma一起睡觉,家人是越看越不顺眼。
Puma才刚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不到一年,很多相处规矩一开始就确立,让它知道什么事做了大家会说它乖,什么事做了会变成当天的晚餐。
我了解宠Puma的后果,但我始终没办法丢下这个小弟弟。
有很长一阵子,踩到大便的爸爸都自愿最后一个上楼睡觉,而聪明但老装傻的Puma「懂得」怕爸爸,所以一点也不敢乱叫,等不到我,没事干的它久了久了也就启动自动睡着模式。
爸上楼后,就警告我们三兄弟则不准发出任何声音惊动Puma,干干地念书就好。不过,Puma可是精得要命…
我的脚给你干
我们四兄弟,常常在房间里玩丢乒乓球的游戏。
大哥将乒乓球随便丢在地上,Puma疯狂冲过去攻击它。
我将沾满口水的乒乓球丢在地上,Puma疯狂冲过去攻击它。
三三将印满脚印的乒乓球丢在地上,Puma疯狂冲过去攻击它。
大概就是这种玩法。
「不知道它会不会玩腻啊?」三三丢。答答答答答…
「迟早会的吧。」大哥丢。答答答答答答…
「那就不要玩太久,让它保持想攻击乒乓球的欲望。」我将球扔进我的衣服里。Puma发疯扑了过来,拼命想扯开衣服下摆、钻进里面。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当狗很无聊。
不是大小便、吃东西,就是睡觉,要不然就是要偶而假装遵从人类的命令。大多数清醒的时间,狗狗都没有办法从事关于「计画未来」的思想活动,一直发呆,也不是办法。
流浪狗为了生存,虽然面对各式各样危机,却也因此将每一天充实地过下去。
我有点忧心Puma住在我们家,没事干,成为一条觉得自己过得很惨的狗。
另一方面,我都用充满鼓励的语气让Puma去做它应该做的、平凡无奇的事。
例如:「Puma,你有没有忠心耿耿啊?坐下!」
例如:「Puma,听说你今天大了两次便,真厉害耶!好棒喔…坐下!」
例如:「Puma,你怎么这么毛啊!好厉害喔!坐下!」
话说Puma真的很秋,怎么教它简单的指令,它从头到尾只听得懂「坐下」这两个字,而且就算听得懂,Puma也不见得照办。
说真的,它干么要照办?听得懂就一定要做到的话,那街上就没抢匪了,大家考试也都一百分了,那些机机歪歪的政客也会全部安静下来。
永远记得,有一次我蹲在地上喂Puma吃肉,猛夸奖:「Puma你最厉害了!」
当时妈妈正好端菜下楼。
「什么最厉害?它就只会吃肉而已!」刚刚辛苦煮饭的妈妈没好气地说。
一瞬间,我们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全都笑得前俯后仰。
「唉呦,就真的啊,它就只会吃肉而已,有什么好笑?」妈妈后来也边说边笑了出来。
我一直想发明更多的游戏,不然Puma很无聊。无聊就会变成一只叛逆的狗。
有一次我们三兄弟看着在地上与烂抹布格斗的四弟,我突发奇想说:「Puma,二哥哥有一个新游戏要跟你玩,叫跳跳乐。来。」
说着,就把Puma抱在矮矮的板凳上,停格一秒,立刻将Puma抱下去。
如此一直重复,抱下去,抱上来,抱下去,抱上来…大哥跟三三都嘻皮笑脸看着Puma上上下下,而Puma却面无表情。
「好厉害喔Puma!你怎么一直跳来跳去啊!」我自己配音:「因为我就是一条厉害的狗啊,吼呜??吼呜??」
几百下后,我累了,终于将Puma安安稳稳放在地上。
那一眨眼,Puma吐了。
「干!你为什么要这样玩Puma,它晕了啦!」大哥赶紧拍拍Puma的背。
「真的很没有节制耶!」三三瞪了我一眼,好像我刚刚把Puma丢下楼。
「对不起!Puma对不起!」我自己最心疼。
于是这个叫跳跳乐的烂游戏就只玩这么一次。
跟狗玩太复杂的游戏它会不懂,所以后来都玩得很简单。
我常常低着身体、用怪物的吼声接近Puma,让它有点不同于平时的紧张。
「吼!吼!」我张牙舞爪,眼神凶狠。
「…」Puma歪着头,然后也应付似龇牙咧嘴了一下。
我突然冲了出去,它也大步冲了过来,一人一狗在地上快速扭抱起来。
或是玩附身的游戏,假装我被鬼上身。
「嘿嘿嘿嘿嘿嘿…我已经不是二哥哥了,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我阴恻恻地笑,只差没把手电筒放在下巴朝脸照。
「…」Puma呆呆地看着我,完全无法进入状况。
我只好加码演出,将头发抓乱:「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柯普马,你喜欢的二哥哥已经被我控制了,嘿嘿嘿嘿嘿嘿…想要救他的话…」
Puma突然弄懂了,一口气跳上我的床,然后趴在我的脸上狂吃我的鼻涕。
「唉!不是这样啦!二哥哥被附身了耶!唉呦!」我抱着很激动的Puma,它的舌头拼命性骚扰我的鼻孔。
不过Puma跟我还有另一种色色的玩法。
这个玩法对很多养狗的人来说也不稀奇,不过我做得相当彻底。
我念书的时候,会将裤管卷起来,让精力旺盛的Puma抱着我的小腿抽xx插。
「这一题真的会考出来吗?有必要这么贱吗?」
佛堂前,灯光下,我一边演算着不该被人类发明出来的数学,一边任我的小腿被Puma抱着凌辱。
有时候Puma搞得特激动时还会两腿腾空,只用两只前脚死命抱住我的脚肚子,每次Puma都一副专注又深情的模样,我觉得,好怪,又好感动。
然后书桌底下、我的小腿上都是热腾腾的狗精液。
如果人可以大致用「酷」跟「不酷」作二分区别,我应该是站在「酷」的那边,然而Puma在干我的脚的时候,我还是避免让妈妈看到,毕竟…反正就是不大对劲。
有一次妈妈远远看到了,有点傻眼:「你跟Puma在玩什么?」
「喔,啊它就这样啊…」我装作若无其事。
「以后不要玩这种的。」妈妈顺手从桌上的面纸盒抽出几张,蹲下来就擦。
「妈!这个等一下我来擦就好啦!」我大惊失色。
「Puma,你怎么这样…」妈一边擦,一边看着离开我的脚、却兀自小鸡鸡肿大的Puma。还在射的Puma一脸刚毅卓绝,非常有型。
大哥一直觉得我的脚很变态,是世界上最不正常的一种乱伦行为。
「Puma把你的脚当作是母狗。」他老是重复这句话。
「那你去帮Puma找女朋友啊!」我总是丢这句话回去。
既不帮Puma找女朋友狗,又不让Puma发泄,那不如阉掉它算了。
但,你会阉掉自己的弟弟吗?
不会啊!!!
讨厌上学似乎是所有人的共识,更是每一个「很酷的人」回忆往事的必定。
但我高中时真喜欢上学,寒假跟暑假对我来说完全就是浪费生命。因为我只有到学校,才能看见我喜欢的女孩。一看到她,我精神百倍,装模作样。没看到她,我会拼命想她,为看到她处心积虑。
那女孩叫佳仪,在那些可称青春的热血日子里,我们几个好朋友前仆后继一起追了她八年。那是一个很澎湃的故事。
千方百计,如果能跟佳仪多一点相处时间,我都愿意。甚至还包括用功读书。
佳仪如果没补习,放学后她会一个人选一间安静的教室,留在学校念书。于是我也在放学后,到侧门口吃包干面加蛋,晚上便留在学校自己开一间教室读书到九点,直到佳仪妈妈开车接她回家后,我才能放心离开。
留校念书当然是装用功,真正的目的是等佳仪读累了,在校园散步时找到我念书的教室,进来跟我这个用功的男子汉聊一下,一起吃个饼干。
夜晚的校园很安静,只有工友巡逻的脚步声跟野狗打架的龇咧声。
两个人共用一张桌子,如果这不能称为独处,什么也不能。
「柯景腾,每天吃饼干有点无聊耶。」佳仪吃着她拿来的欧思迈饼干。
「是喔,要不然明天吃夹心的,看看会不会比较有聊一点。」我也吃着。
「不是啦!你知道三角公园那边有一间很好吃的面包店,叫好香屋的吗?」
「知道啊,真的还蛮好吃的。」
「那你下次放学去帮我买,我要吃奶酥或肉松的。」她说得一副理所当然。
「不要,离学校太远了,我有神经病啊?」我嗤之以鼻。
要知道,即时满足女孩所有的期待,绝对不是追到女生的法门。
靠,那只会让你变成跑腿的。
「柯景腾,帮女士服务是你的荣幸好不好?」
「是喔,不过我说亲爱的沈佳仪啊,我又没有要追妳,不然妳叫阿和还是廖英宏帮妳买啊,他们一定咻咻咻一下子就冲去了,超方便。」我露出少来了的表情。
「算了!」她有点懊恼。
佳仪这个女生有点毛病,老说她现在没有谈恋爱的心情,现阶段只想好好读书。所有想追她的男生都被她视为幼稚,挡在好友名单之外,只有像我这种不把她宝贝看待的男生,才能拐了个弯进入她的密友世界。欲擒故纵这四个字,是我喜欢佳仪最主要的、也是唯一能获胜的主题。
「对了,说到好香屋,妳有没有看过里面那两只狗?」我看着她的马尾。
「就胖胖的那两只?」她一直有很美的淡淡雀斑。
「嗯啊,真的很扯,上次我哥去好香屋买面包,看到那两只圆滚滚的狗,结帐时就跟老板说:老板,你那两只松狮犬会不会太胖了点?」我的脸写了伏笔两字。
「结果呢?」
「结果啊,老板脸上就三条线,尴尬说:﹃那不是松狮犬啦,是博美!﹄」
我们两个都大笑起来。
原来那两只博美狗每天都在吃面包店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屑屑,久而久之,身体就像吹气球一样膨胀,从小小的博美长成了巨大的松狮,简直是生命的奇迹。
「每次我牵Puma去好香屋买面包,都觉得那两只博美很恐怖,一边走路一边喘,好像随时都会中风。」我自己都笑到肚子痛:「原来博美也可以长得那么巨大!」
「下次去我会注意一下那两只狗。」佳仪擦掉眼泪:「不过你真的不帮我买吗?」
「想得美!」
后来,我倒是一次也没有买过好香屋的面包给佳仪。
男孩的别扭、跟自以为是,常常是如此分不清楚的。
无时无刻,我都跟Puma聊佳仪。
如果晚上闲闲没事,我会将Puma放在妈妈脚踏车前面的笼子里,然后载着它从彰化市慢慢骑到佳仪居住的大竹,来回总要快一个小时。
Puma的小爪子勾着塑胶笼子,每次出门都异常兴奋,左顾右看。红绿灯时,我会摸摸Puma翘起来的耳朵,说:「快到了,就快到二哥哥喜欢的女生的家了。要记住这里喔,说不定你以后就是要投胎到这个地方。」
这是我的偏执。
由于我是笃定会娶佳仪为妻的,为了让Puma可以精准投胎成为我的儿子,有时候我会厚着脸皮,问佳仪什么时候要来我家一下下,看看我的Puma到底长什么样。
但由于我都问得漫不经心,佳仪也就没认真答过。要知道,若不小心泄了我喜欢她的心事,我就跟那些追求佳仪的男孩们同一个等级了,未免太划不来。
我很用功,大哥相反。就在我升高二的那年暑假,家里发生一件恐怖的大事。
那就是大哥又考砸了大学联考,日间部没有一间学校可以上!
市面上多得是奇怪又热血的「学历无用论」,或是很多告诉你「失败并没有了不起、重要的是你学到了什么」那一类的励志书,但我们家很保守,大哥继三年前高中联考全彰化县没有一间学校可以上,又创下读了三年私立高中却没办法上大学的新纪录,让爸妈很抓狂,一想到亲戚朋友会怎么惊讶大哥连一间学校都没考上的画面,爸就寝食难安。而妈又被外公打电话斥责了,说好好一个聪明的孩子是怎么教的?竟然会考不上大学?妈气哭了好几次。
哥是一败涂地了,家里的气氛跟闹鬼没两样。
我整天躲到佛堂念书,只有Puma依旧天真无邪地干着我的脚。
「你打算怎么办?」我擦着脚上的狗精液。
「我想重考。」大哥心事重重地说:「晓薇也考不好,她已经报名补习班重考了。我想跟她再努力一年。」
Puma看了大哥一眼。
「你是怕晓薇在重考班被别人追走吧?」我一语戳破。
「好不容易追到了,当然想在一起努力啊。」哥跪在佛堂的垫子上,烧了一把香,表情比任何时刻都要虔诚。
这几天他活在地狱里,也把其他家人请进去住。
爸这次的立场非常坚定,他要哥去考夜间部。
「我可以去考,但我不会去念,我想认真重考一年,然后上日间部的大学。」
「重考的事情等你考上夜间部的学校再说,你要是连夜间部的学校都没考上,就代表你高中三年一点也没有努力过!就去给我当兵!」爸暴躁异常。
就这样,哥去考了夜间部联招,也真的让他挂上了中国医药学院药学系。
没有幻想中的重考机会,爸一声令下,哥离开家去台中读书了。
成为Puma第一个无法常常见到面的哥哥。
哥离开家去念大学,我继续读我的书,追我的佳仪。
Puma一直很被动地接受他所不明白的很多事。
包括洗澡。
Puma之不喜欢洗澡,显露出它是一个豪迈不羁的狂狗。
常常Puma为了逃避「听话」,它会假装听不懂很多语词,例如最常沟通的指令是「坐下」、「睡觉」、「吃饭」、「尿尿」、「大便」、「乖」。我想这跟它的自尊心有关。我能理解总是乖乖听话其实很折损骄傲,我的狗弟弟想借着恣意妄为说服自己是一只有个性的狗,我欣然接受。
永远听得懂的单字有两个,一个是「走!」,一个则是「洗澡」。
听到「走!」时,Puma就会抖擞精神,准备跟我出门冲刺。
听到「洗澡」,Puma就会全身发抖…是真的发抖,然后在我解开绳子的那一瞬间跑到阴暗处躲起来。我常常故意在洗澡前跟Puma玩捉迷藏,我一边喊着:「要洗澡啰!哈哈哈要洗澡啰!」一边慢慢靠近东奔西逃的Puma。等我抓住它,它的小心跳都超剧烈。
Puma的毛很长,藏污纳垢的,帮它洗澡是一件大工程。
反正结果都是湿透,我干脆脱光光只剩一条内裤,然后用一大桶温热水反覆冲它刷它,一边捏死受不了热水逃出长毛庇荫的小虫。有一种去死吧的爽感。
「不要自卑,你还是很帅的。」我笑笑,看着它湿答答、变小变瘦的身子。
「…」Puma满脸的害怕,似乎在压抑愤怒。
「洗澡就是这样啊,每一只狗都会变小的,但等一下吹干了就会超帅!」
「…」
「对了Puma,你会不会以为自己是白痴啊?所以才跟二哥哥长得不一样,也不用上学。」我开导着对这世界一知半解的Puma,一边用泡沫蹂躏它:「其实不是喔,你是狗,狗本来就跟人长得不一样,你们也比较笨,不过没关系,因为你就是狗嘛!」
「…」
「洗澡的时候不要勃起,这样不礼貌,来,深呼吸。」
一下子用清洁粉一下子用消毒药水,耗时半小时的澡终于结束,我在地上摊开几张报纸,再将大浴巾铺在上面,让Puma趴在上头吹风。此时一边用梳子梳开它湿湿的毛,将几只撑到最后还不死、却昏迷过去的虫子给捏死。
吹干了,毛蓬松了,苦尽甘来的Puma就变成了一只很畅秋的Puma。
它顾盼自得,用帝王的姿态抖擞身子,走来走去。
「对吧!是不是很帅!」我用脚踢它,打开参考书。
「汪!」它像章鱼吸盘黏住我的脚,用冲刺庆祝洗澡结束。
洗完澡的Puma特别好睡,只要洗完澡的晚上我们相拥而眠时,它都特别乖。
好乖。
哥离开后的两年,我也开始打包行李。
我甄试上交大,要去比台中更远的新竹念书。
「对不起Puma,二哥哥还是没有追到佳仪,不过上了大学胜负才刚刚开始,二哥哥会继续努力的,你不要担心。」我检查Puma的屁股有没有沾到大便。
「Puma,要乖乖,听爸爸妈妈跟奶奶的话,晚上一条狗睡觉要勇敢一点,看到奇怪的东西就当没看见,不要太白目一直叫。」我搂着它,捏捏它,敲敲它:「二哥哥会常回来看你的。」
Puma完全状况外,只顾着将舌头伸进我的鼻子,大快朵颐。
「三三,如果Puma晚上一直叫,你就抱它上去睡觉。」我交待。
「我看看。」三三耸耸肩。
「Puma,要坚强,你是二哥哥的狗,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我抱抱。
「嘿嘿嘿嘿嘿嘿…」Puma热烈地吐着舌头。
然后,我走了。
成为第二个Puma无法常常见面的哥哥。
离家求学,周末偶而回家,是多少学子习以为常的人生阶段。
我们理解,我们懂,但趴在家门口一直吐舌等你回家的狗狗呢?
Puma不可能明白它最喜欢的二哥哥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我一直忘不了刚刚去交大两个月后的某天下午,我在计算机中心写C语言程式,写着写着,想起这些日子都忙着打新生杯辩论赛、忙参加迎新、忙着跟同学骑车夜游…自己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回家。
外面下着雨,一条湿透的流浪狗走进了计算机中心。
它一个人一个人挨着嗅,像是找吃的,又像什么也不期待。很乖,不吵闹。
然而也毫不意外,那又病又丑的狗被行政人员赶了出去。
我想起Puma洗澡时湿透了,也是这般的狼狈。
我起身,冒雨走到计中对面的中正堂,买了一条热狗,揣在怀中冲回来。
那流浪狗依旧坐在计中屋檐下,呆呆地看着这世界下雨。
「喂,这个。」我蹲下,将热狗撕了一块放在地上:「还可以。」
那黑黑的狗几口就迅速解决,于是我又撕了一块,又撕了一块…
一下子就给吃光光。它好整以暇看着我,感激地发出低鸣声。
我凝视着它,任它无邪的眼神穿透我没有防备的灵魂。
如果Puma有一天不小心迷路了,在外面走着走着找不到回家的路,又下着它最讨厌的雨…真希望Puma也可以遇到好心的人,弄点东西给它吃…
于是我又冲去中正堂,买了第二条热狗回来。
这次我还没蹲下,眼泪就炸掉了我的所有视线。
「来,不可以叫,跟着我。」
我用热狗诱引着狗狗,让它跟着我偷偷进入计中的男厕。
关上门,我坐在马桶上,将热狗放在地上。
它专心吃着,我专心哭着。大哭着。
我好难受。
Puma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它会不会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所以二哥哥才没有回家惩罚它?
它不会知道什么叫上大学的,它只知道我不在了。
它一定很想我。该死,它一定很想我…
我缩在马桶上哭到崩溃。
据说,一条狗一辈子只会认一个当主人。
我好高兴,大家都说Puma选了我。
没有真正养过狗,甚至怕狗,我从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对待Puma。
我只知道,Puma晚上不敢一条狗睡觉的时候,我不能丢下它。
我只知道,如果Puma在路上遇到大狗巡街,要快点把它抱起来,不然它会冲过去跟那些大狗战斗。
我只知道,如果Puma真的不想洗澡,那就不要洗…过几天再洗…
我只知道,常常跟Puma讲话,它就算听不懂,也会很高兴地专心听。
我只知道,如果Puma想干我的脚,那也没什么,就把袜子脱掉吧!
就只是这样,就只是做了每个人都能办到的事,Puma就选了我当主人。
二哥哥很笨,从来就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爱你。
对不起,这个礼拜我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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