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剛剛營業不久的新光三越百貨,電梯裡的僱員比乘客還要多。
電梯越往上,裡頭的人就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掛著專業笑容的電梯女郎,與一個戴著漁夫帽、揹著登山包的貓胎人。
登。門又關上。
「先生請問到幾樓?」電梯小姐微微點頭一笑。
「跟我到頂樓。」貓胎人踏前一步,保持一隻手的距離。
「先生……」電梯小姐有些會意不過來。
「不要反抗,到頂樓去,不然我一刀插進妳的肚子。」貓胎人微笑,背對著電梯裡的監視器晃著刀子,說:「妳跟我都知道電梯裡有監視器,我不會笨到傷害妳害我自己被抓的,我只是想問妳幾件事。問完了我就走,妳繼續上妳的班。」
「什麼……什麼事?」電梯小姐不安地問,肩膀有些緊繃。
「我好幾天沒睡了,如果妳按下對講機,別怪我突然發神經捅破妳的肚子。」貓胎人看著電梯小姐的肩膀,紅著眼說:「我想問的只是關於妳未婚夫的欠債問題,沒辦法,我找不到他,只好抓妳問幾句。」
「債務?我沒聽說過他有什麼債務,你是不是弄錯了?」電梯小姐全身發熱。
「出去。」
「我的未婚夫的名字叫……」
「出去。不要讓我說第三次。」貓胎人溫言道:「問完了話我就走。」
終究,電梯小姐屈服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電梯,經由安全門後的樓梯走到空無一人的頂樓天台。
貓胎人靜靜地打量電梯小姐,瞧得她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電梯小姐心中暗忖。老實說,要不是有把握自己的未婚夫並沒有向地下錢莊借錢,這一切都是可以解釋清楚的誤會,自己一定會冒險按下對講機求救,然後衝出電梯求救。
「胖子真有眼光,居然把到這麼漂亮的電梯女郎,嘖嘖,豔福不淺啊。」貓胎人淡淡地說,反手將唯一能下樓的鐵門給鎖了起來。
「你說的胖子,跟我的未婚夫不見得是同一個人,我想欠債這件事一定是誤會,我的未婚夫名字叫廖伯偉,是個非常腳踏實地的上班族,你要找的人肯定是弄錯了。」
「弄錯?這年頭只要認真用網路搜尋,任何人的底細都一覽無遺。胖子的部落格寫了太多東西,還放了妳跟他的照片,要認錯人還真不可思議。」貓胎人獰笑,從口袋裡掏出沾了麻醉劑的手帕。
這一笑,讓電梯小姐遍體生寒。
每個人都有預知危險的第六感。而此時此刻,電梯小姐感覺全身上下數百萬個毛細孔都打開了。腦中一片死白,語言的能力被恐懼徹底剝奪——那是一種沒有經歷過相同恐怖的人,萬難體會的絕望。
「你知道嗎?我有預知的能力。」
貓胎人強壯的手臂抓住了電梯小姐的肩膀,膝蓋猛力往上一撞,痛得她雙膝跪地。沾有麻醉劑的手帕矇住了她的口鼻,迅速確實地剝奪了她的反抗能力。
貓胎人拍拍電梯小姐迷惘的臉龐,說:「我能看見今天晚報的內容,看見晚間新聞的內容,看見談話性節目的內容。這種感覺真的是太愉快了。」
他知道自己沾在手帕上的麻醉劑已經揮發泰半,並無法使電梯小姐全失去知覺。這樣很好。他蠻討厭手術時孤獨一人的感覺。
從頭到尾,就只有被害人能確實跟他分享所有的犯罪內容。
儘管多日不眠,他依舊打開登山包快速佈置起手術所需的簡單一切。
「妳的未婚夫是頭豬,而且還是頭自命不凡的豬。」貓胎人的手指彈彈注射筒,輕輕壓出裡頭的空氣、直到營養液滲出針孔為止。
點滴袋被掛在天台牆壁的圖釘上。
電梯小姐恐懼地眨眨眼,看著注射針緩緩插進自己的手臂靜脈,膠布貼妥。貓胎人專注的表情宣告他已完全掌控全局,這裡不是天使的巡地。
連電梯小姐自己也不信,公司會因為一時找不到她,就發動大搜查找到荒涼的頂樓天台來……為什麼自己那麼容易受騙?為什麼要傻傻地跟陌生人到這種地方?剛剛為什麼不拔腿就跑?電梯小姐的眼角流出悔恨的淚水。
「妳聽過貓胎人吧?聽過的話就眨眨眼。對,貓胎人就是我本人,哈哈,今天妳是遇到大人物了。」貓胎人割開電梯小姐的裙子,溫柔地扯掉她的內褲。
麻醉劑明顯不夠,電梯小姐的腿直是發抖。
「胖子說妳已經懷孕了,哎,怎麼會不小心就懷了那隻豬的種呢?一定是不乖不乖沒戴套喔?不過妳也真是的,既然懷孕了就在家裡好好休息啊,怎麼這麼犯賤還跑來上班呢?妳看,現在不就倒大霉了?」貓胎人諄諄告誡,拿著鑷子夾起棉花,沾藥用碘酒胡亂抹了抹電梯小姐的陰部跟腹部。
微微皺眉,貓胎人碎碎念道:「應該不到四個月吧?只有一點點凸起而已。算了,反正我也只會剖腹。」拿起手術刀貼在電梯小姐的肚子上,讓她感受冰冰涼涼的觸感。
電梯小姐的眼睛快速眨著,像一枚壞掉的電燈泡。
「其實妳當電梯小姐也非常的辛苦,不只要站得有模有樣,還得隨時保持笑容。原本嘛,平平凡凡過一輩子也就是了,芸芸眾生,誰不是如此?想要平凡一生,卻又碰到這麼倒楣的事,我也只能勸妳看開一點。」貓胎人的手術刀若無其事,從陰部直接而上,不疾不徐繼續演講:「其實我原本也很平凡,直到我幾年前看到雜誌上一個怪人的報導後,忍不住就想,其實要出名一點也不難嘛,只是出了名以後,到底還能紅多久,這才是長遠的觀點。」
神經的痛楚突破了麻醉劑的封鎖,電梯小姐痛到雙腳亂踢,無法繼續操刀的貓胎人只好一腳一刀,才勉強讓電梯小姐美麗的雙腿安分下來。
頂樓天台上,藍天白雲,晴空萬里。
一場惡劣的手術自顧自進行著。
「妳問我是什麼報導?喔,是一個叫薛慶光的怪人,他的拿手好戲是倒著跑步,倒著騎腳踏車,倒著走路,總之只要能夠倒退做的事,他絕對不正著來。」血紅的眼睛閃耀著光,貓胎人繼續他從網路上教學影片裡學來的剖腹手術,繼續說道:「後來薛慶光去美國倒著跑馬拉松,還跑完了全程,讓當地所有的媒體全都傻眼,採訪他比採訪第一名的篇幅還要多,連美國總統柯林頓都寫了封信給他,讚美他是mr。backman,嘖嘖,真的是非常了不起啊。」
頓了頓,貓胎人若有所思道:「但說穿了,不過是倒著跑而已。」
電梯小姐雙腿痙攣,一陣又一陣。
「後來啊,有個讀長庚大學的白癡在網路上跟同學賭賽,如果活塞隊贏了湖人隊得到nba年度總冠軍的話,他老兄就要全身脫光光在學校操場跑一圈。」貓胎人不屑道:「結果他就靠著這一跑,成了人盡皆知的長庚遛鳥俠,媒體還連續追蹤了好幾天……我呸,這麼膚淺的裸奔也能一炮而紅?到現在大家只記得有過這麼一回事,但妳記得他是誰嗎?叫什麼名字?不記得嘛!根本就不可能記得嘛!」
說到這真有些忿忿不平。
在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把每個人都給擠壓壞了,怎麼那麼多人放在鏡頭底下就變得那麼奇形怪狀?不特別的人想盡辦法被媒體發現,好讓自己從此特別起來——這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明明還是一樣的人嘛!
貓胎人冷冷地操刀,將微微鼓脹的子宮剖開。
「對了,妳對爆紅有什麼看法?」貓胎人將臍帶切斷。
「……」電梯小姐的嘴唇發顫。
「沒什麼看法啊……我是覺得啊,自以為特別的人最好笑了。有一次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專門蒐集古代兵器的老頭,他啊,有夠沾沾自喜的那在邊展示他的收藏,把攝影棚都給堆滿了。」貓胎人小心翼翼捧著不到巴掌大的未成形小嬰兒,說:「不過他真的很喜歡收藏兵器嗎?他真的是因為很喜歡古代兵器所以瘋狂收集嗎?未必吧,也許他根本只是因為想出名,所以找點事情死命的做,看看有沒有一天走運了,可以進攝影棚展示他的稀奇古怪。」
尚未學習怎麼呼吸的小嬰兒還未斷氣,脆弱的身子緩緩蠕動,像是在做最後的掙扎。幾乎陷入昏迷的電梯小姐,此時奮力睜開眼睛,迴光返照似想看看肚子裡的小生命。
貓胎人將小嬰兒丟在電梯小姐的臉上,擦著額頭上的汗,吐了口氣:「妳不信?妳想想喔,如果有一天金氏世界記錄委員會跑去告訴那個怪老頭,跟他說,老先生!恭喜你!你的古兵器收藏數量與品質,目前排名全世界第一百零四名喔!妳猜,那個老頭會有多傻眼?辛辛苦苦收集了一輩子的古兵器,竟然只排名全世界第一百多名!他還會繼續收集下去嗎?不可能嘛!收到死也不可能擠進前十名啊?這樣收集古兵器哪裡還有沽名釣譽的展望?沒有嘛!那個老頭一定會萬念俱灰,說不定再也不會去摸那些幫他出名的寶貝了。」
坐在地上休息,欣賞著電梯小姐絕望的眼淚,貓胎人正經八百作出結論:「所以重點有兩個。第一個當然就是出名的方式啊,現在連擲筊都可以變社區名人了,但我想既然都要出名,當然就要一夕爆紅是不是?如果是殺人的話,有話題,又可以很驚悚,媒體又愛,一定可以最快辦到……是不是?」
當然是。
「第二個重點,當然就是要在爆紅後,又可以細水長流的方法啦,最好是可以成為永恆的經典……這個就難了,殺人嘛,台灣每天都在人殺人,要殺出名堂就要靠腦袋了。所以說,既然要用殺人的方式成名,就要當上殺人魔裡最能抬頭挺胸的名人才是長遠之道,不然多糗啊,我才不要什麼排名第一百零幾,說出去,能聽嗎?我要第一,我要獨一無二。」
電梯小姐沒有反應,她完全失神了。
「最要緊的,就是不顧一切的耍狠,我想我可以辦到。」
貓胎人將小嬰兒從電梯小姐的臉上捏起,隨便往高樓下丟出。
電梯小姐的眼睛直直看著天空,彷彿靈魂凍結。
「不知道底下的人被這怪東西砸到,會有什麼感想喔?哈哈哈哈哈哈……」貓胎人咯咯咯笑了起來,將手術刀往電梯小姐的大腿上抹了抹,擦去血跡。
貓胎人轉身打開登山包,突然獃住。!
靠,慘了,從網路上查到胖子未婚妻的工作地點後就匆匆忙忙跑到這裡,根本忘記要幹一條貓過來。現在可好,手術都已經進行到一半了,要怎麼繼續下去?不能就只是殺人啊!光是殺人,那不就普通掉了嗎!
依稀,貓胎人看見報紙頭條上寫著:貓胎人手法大退步,殺手生涯岌岌可危!
「媽的!這下前功盡棄了!」貓胎人抱頭大吼。
十點的陽光很耀眼,燃燒著貓胎人印在地上的影子。
霍然站起,一句話也沒說,貓胎人快速打開鐵門衝下樓去。
就這麼離開。
瘋狂的殺人魔莫名其妙地走了,就跟自己莫名其妙被綁架一樣,電梯小姐彷彿看到一絲希望,努力調整紊亂的呼吸,虔誠祈禱自己的手腳恢復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下腹傷口傳來可怕的痛楚,手指漸漸可以動了。
猛一握拳,電梯小姐左手撐地,滿身大汗地坐了起來。
不需要下樓,只要暫時將鐵門反鎖起來就好了。至於接下來要怎麼報警求助,那就再說吧……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把這個大變態抓起來。
對,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自己的人生絕對不要這麼結束,這個鋼鐵般的信念托起了電梯小姐的身體,幫助她強忍讓人發瘋的痛楚,邊跪邊爬,拖著一抹濃稠的血痕,終於來到鐵門口。
電梯小姐咬牙,伸手抓住門把的同時,鐵門突然被推開。
「這個勉勉強強吧?」
貓胎人氣喘吁吁,手裡拿著一個加菲貓布偶。
陽光很強。
於是電梯小姐睜不開眼睛了。
天台上,震耳欲聾的風切聲。
一架直升機盤旋在空中,攝影機持續獵取著血腥的畫面。
十幾個負責蒐證的警察在現場忙進忙出,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川哥手中拿著熱騰騰的晚報,抽著菸,一手拿著三十五元的冰咖啡。
「現在的記者真厲害,我們警方都還沒到,案子就上晚報了。」丞閔看著手上晚報的報導,說:「還好命案現場沒有遭到破壞,只是多了記者的腳印,看來他們也學乖了不少。」
沒有說話,川哥看著地上開始發出異味的屍體發呆。
一個法醫正在現場做初步的檢視,一邊猛搖頭——
真慘,這次連子宮都被割掉了。肚子被刨出一個大洞,塞進一個加菲貓布偶,布偶上的標籤甚至還沒有剪掉,顯然是從樓下百貨公司新買來的。這是多麼令人難以忍受的屈辱。
赤裸下身的女屍身旁,用血水劃上了大量的宗教圖案與符號,揉合了前兩個案子裡曾出現過的魔鬼六芒星、納粹卐字、道教符咒、易經卜筮等雜燴拼盤,只不過這次還多了兩三個塔羅牌上的符號。
血水早已乾涸變黑,那種胡亂硬湊的不成系統,竟有種妖異的瘋狂。
讓人不寒而慄。
直升機螺旋槳的嗡嗡聲搞得川哥非常不爽,不過他連向攝影機比個中指都不來勁。這年頭大家都把言論自由掛在嘴上,更何況,天空又不是警察的。
「長官,根據電梯裡監視器的記錄,這次終於拍到可疑的男子。」一個警員向川哥報告。
「但什麼也拍不清楚吧。」川哥隨口應道。
「好像是,他背對著監視器,只拍到他揹著一個大登山包。」警員摸摸頭。
「我知道啊,什麼牌子的記者都寫得清清楚楚,你沒看晚報嗎?」川哥沒好氣地說:「沒事做的話,就去擬一份正式的新聞稿,說要民眾協助注意周遭有揹同樣揹包的人吧。」
「是。」
「派幾個弟兄到周遭兩公里內所有便利商店、十字街口,去調閱案發時間上下兩小時的監視錄影帶,寫一份報告給我。」川哥頓了頓,嘆了口氣說:「雖然機會渺茫,不過人命關天,全都給我看仔細點啊。」
「是。」
原本晴朗的天空,遠遠飄來了一朵黑雲。
黑雲的後面拖著一大片的黑,隱隱帶著悶悶的雷聲。
「老大,現在怎麼辦?」丞閔將晚報捲成了筒:「這個案子比南迴搞軌案還要棘手啊,再怎麼說搞軌案都有嫌疑犯了,我們還只有一個開玩笑似的嫌犯綽號,好像專門替他收屍一樣。」
「你倒是憂國憂民啊。」川哥喝著咖啡,用僅剩的幽默說:「考考你。」
「儘管考。」丞閔的手指在頭上畫圈圈。
「為什麼這次犯案用的貓,是隻玩具貓?會不會是別人模仿犯案的?」
「雖然用了玩具貓,不過我覺得這次還是貓胎人幹的。」丞閔很篤定。
從傷口縫線的手法看,的確還是該死的貓胎人所為。
「怎麼說?」
「要揹一隻活貓進百貨公司,萬一引人注意就不妙了。」丞閔想都沒想,說:「所以貓胎人折衷行事也是很合理的。換句話說,既然貓的生死不論、真假也不論,我覺得應該認真想想兇手硬要縫貓的象徵意義了。」
真是虛弱的推理。
「對一半。剛剛查出來那隻加菲貓在樓下玩具部買到的時間,是在這位女士死亡時間的前十分鐘到半小時之間,也就是說,貓胎人根本是忘記帶貓進百貨公司,手術進行到一半才臨時下去買。」川哥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將冰塊倒掉。
「這麼幼稚?」
「是非常惡質。」
為了維持犯罪的風格,貓胎人已經將「病態」兩字做了最殘忍的詮釋。
要逮捕沒有動機、只有手段的連環殺人兇手,倚賴傳統的線索追蹤,很可能永遠沒有破案之日。美國治安史上最著名的幾個連環殺人魔,泰半都成為覆滿塵埃的卷宗裡,一道又一道永遠解不開的謎,就是最讓人氣餒的證明。
川哥面對著沒有闔眼的死者,四目相接。
一個可怕的計策在他的腦海裡越來越清晰。不管成功或失敗,其代價都可能讓他提早離開這個工作。只是前者至少讓他沒有遺憾。
丞閔的手機響了,他摀著話筒大聲講了幾句,表情變得很古怪。
「操,貓胎人投書給四大報了。」丞閔瞠目結舌:「他還把被害人的子宮分成四等分,放在信封裡當身分證明。怎麼辦?」
「真是敬業的變態,這麼捨不得休息。」川哥面無表情。
不用說,信封上也不會有指紋或毛髮,切成四等分的子宮上更不會有。
至於要四大報與警方合作,暫時別登貓胎人的投書,那是想也別想。除了言論自由的飄飄大旗,媒體還有第二個至高無上的寶貝:「民眾有知的權力」。
只不過,媒體擁有這兩樣無法撼動的權力,卻有一個可怕的致命傷。
「老大,放心吧。」
「喔?」
「記得在警校時修了一堂刑事鑑定課,上課的教官說過,天底下沒有完美的犯罪,人嘛,做過的事總會留下蛛絲馬跡。」丞閔喝著咖啡,認真說道:「雖然老大你從沒期待過取得貓胎人的指紋或清楚的監視器影像,不過呢,老天爺總會讓他出點要命的紕漏,讓我們逮到他。」
「是嗎?我可等不到那種時候。」
川哥抬頭,看著天空中的媒體直升機,說:「丞閔,幫我儘可能約所有的媒體朋友,平面的,電視的,廣播的,我要跟能做決定的最高層開會。」
「是可以啦,但要怎麼跟他們說啊?」
川哥微笑。
「就說,我想跟他們來一場有趣的交易。」
第二天,四大報公佈了貓胎人的投書,與血淋淋的子宮照片。
本來台灣社會對這一類的血腥新聞極為敏感,動輒就會渲染成高度的集體恐慌,人人自危。然而奇怪的是,四大報並沒有將胎人這份投書當作重大的要聞處理,只是靜悄悄地放在民意論壇裡,使用的標題一點都不誇張聳動。認真計較起版面的話,許淳美跟邱品叡大吵分手的新聞還大得多,而王建民在大聯盟突破最新勝投數、靦腆與隊友擊掌的畫面,更是榮登四大報頭條:「洋基一哥,他來自台灣」。
電視新聞更是奇怪,關於貓胎人的報導完全冷處理,沒有兇案現場的馬賽克畫面,沒有犯罪專家在鏡頭前大放厥辭,記者只不過拿著麥克風在街頭隨便拍幾個路人的訪問,濫竽充數似的。
「還好吧,他蠻像神經病的。」一個上班族說。
「我覺得他只是一個電影看太多,分不清現實跟虛幻的分界的白癡。」一個宅男推推金絲邊眼鏡,說:「搞不好他還以為自己活在母體裡咧!」
「啥?貓胎什麼?沒聽過沒聽過啦!」提著菜籃的歐巴桑胡亂揮著手大笑。
「學測不會考的東西,我從來就不去關心。」坐在公車上背單字的女孩笑笑。
「叫他來跟我打。」一個頂著鳥窩頭、剛剛睡醒的哈姓中學生說道。
當晚,現場直播的「大話新聞」節目正在討論社會上一連串的倒扁活動是否正當時,再度接到據稱是貓胎人的觀眾callin電話。
對方的聲音極其憤怒,但主持人鄭弘義接聽電話後,只是淡淡回應。
「主持人好,全國觀眾朋友大家好,我是貓胎人,貓胎人就是我本人。」
「你好,請問貓胎人你對於民進黨前主席施明德發起的百萬人一人一百元,億元倒扁靜坐活動,有什麼看法?你覺得這樣的活動是對民主價值的一種諷刺?還是一種好的效應?」
「……我真的就是讓全台灣陷入恐慌的犯罪專家貓胎人,不信的話,一個小時之後警方就會找到一具孕婦屍體,當然了,還有縫在肚子裡的貓屍體。」
「嗯,那麼請問你有捐一百塊嗎?」
「一百塊?你們在說什麼啊?我是貓胎人!我忙到殺人都快沒有時間了,怎麼會去捐什麼一百塊!如果你們敢掛我電話,我就立刻再殺一個人。」「我們請貓胎人不要太過激動,保持理性是民主機制最重要的一部份。我們接聽下一個觀眾的電話。花蓮的施先生,施先生請說……」
就這樣,當花蓮的施先生、桃園的張女士、台北的林老師、新竹的陳太太都講過一遍後,節目也快到了尾聲。
此時貓胎人再度闖進節目的電話轉接部,在工作人員的安撫下等候上一個觀眾發表完議論。
「我們接聽來自宜蘭的貓胎人,貓先生請說。」
「主持人好,全台灣兩千三百萬喜歡貓胎人的觀眾朋友大家好,我是正牌的貓胎人,很高興終於打進貴節目說點公道話。」
「不好意思,你是本週第三個自稱是貓胎人的觀眾,請問你有什麼證據證明自己是真的貓胎人?對於施明德發起的一人一百塊、億元倒扁的活動,你有什麼看法?」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身為貓胎人的我只能本著良心說明自己的身分。不過這次打電話進貴節目,只是想針對施明德倒扁的行動發出來自殺手界的怒吼。我們都知道殺手月發起群眾集體捐款、集資殺掉社會公害由來已久,而這次施明德模仿殺手月用群眾集資的方式為他個人的英雄主義背書,實在是太噁心了!一個以抄襲他人構想作為出發點的活動,又能期待它產生多少正面的效應?我在此代表殺手界,表示嚴正的抗議。」
正牌貓胎人拿著等候進場的電話,愣愣地看著電視上的畫面。
這是什麼意思?有人膽敢冒名頂替他?為什麼有人要做這種事!
「原來如此,那可以請問貓胎人先生是否能夠代表整個殺手界?未來將以什麼樣的方式表達你的嚴正抗議?」主持人鄭弘義做著筆記,時而抬頭。
其他的特別來賓面無表情地彼此低聲交談,完全沒有將這通電話看在眼裡。
「說來話長,總之我相信其他的殺手也會贊同我力挺殺手月的立場。還有,為了表示我的立場,我將採取繼續犯罪的行動與施明德爭搶報紙版面,削弱媒體對他的注意力。另外,我也有捐款公視轉播大聯盟賽事,請大家一起為王建民加油!」
「原來如此,謝謝來自宜蘭貓胎人的電話。我們繼續接聽來自……台北,台北貓胎人貓先生的電話,貓先生請說。」
電話切換。
「……我是貓胎人,重複一遍,請不要掛我的電話。」
貓胎人看著電視,腳底下躺著一個呼吸逐漸細微的未婚懷孕少女。
他的忍耐已經完全瓦解,也不管電話的撥打時間過久,可能正被警方鎖定中。
「不好意思,你已經是本週第四個自稱貓胎人。」主持人鄭弘義神色自若地超著筆記,抬頭時也不正對著鏡頭看。
「我才是正牌的貓胎人,剛剛那個明顯是假貨,難道你們都聽不出來嗎?什麼力挺殺手月?殺手月根本比不上我!你們怎麼可以讓冒牌貨打電話進節目?」
「我重複一遍喔,你已經是本週第四個自稱貓胎人的電視觀眾了,如果加上本節目過濾掉的其他電話,那又更不計其數。我們希望打電話進來的觀眾都能注意禮貌,不要增加節目製作的困擾。又如果你是真正的貓胎人,也請你不要打電話進來,而是打電話給警方自首。」主持人一臉正經,處之泰然。
「自首?自首?我有沒有聽錯?你們新聞媒體果然是腦殘嗎?瘋了嗎?」
「請這位觀眾自重。」
「好!我們現在一起把帳算清,那個許純美跟邱品叡分手那種狗屁倒灶的爛新聞,也配跟我爭版面?王建民?王建民拿到最新勝投又算什麼?伸卡球?伸卡球可以殺人嗎?跟我連續殺人卻不被警方逮到比起來,他根本就很普通!比起來我的殺人防禦率可是零,他還降不到三以下!」
「關於台灣之光王建民……」
「不要再提王建民!等王建民拿到賽揚獎再來跟我相提並論!」
「請這位觀眾不要太激動,我們現在不是再討論許純美或王建民,而是前民黨主席施明德發起的……」
「停!不要再問我奇怪的新聞了!扣扣扣,有人在家嗎?我才是重點!應該是你們跑去問施明德關於貓胎人狂暴殺人的看法,而不是倒過來……懂不懂!會不會做新聞啊!第一天印報紙啊!你們最好保證,我今晚最新殺掉的這個孕婦可以登上明天報紙的頭條!我要整個版面!否則我就連續殺掉兩個人當作報復,直到全台灣的孕婦都被我殺光了為止!」
「好的,謝謝你的意見。不過報紙頭條是什麼我們節目並不能夠決定,在這裡也請貓先生尊重報紙的言論自由權,畢竟言論自由是民主價值裡最寶貴的果實喔。我們繼續接聽來自……」
嘟嘟嘟嘟嘟嘟……
貓胎人感覺到握住話筒的手在發抖。
憤怒地發抖。
「老大,這樣真的可以嗎?」
丞閔站在節目製作人身旁,看著坐在椅子上,悠閒用薯條沾可樂吃的川哥。
「只要媒體站在我們這邊,就沒有什麼不可以。」川哥微笑:「貓胎人絕對無法忍受冒名頂替這種事,幼稚到極點的他肯定會不顧一切犯案,想辦法證明自己的真正身分。至於媒體……他們非常樂在其中,不是嗎?」
「哎,我總覺得好可怕。」丞閔苦笑。
他一向崇拜川哥,但這次川哥也未免玩得太大。
川哥主張,對付這次的殺人魔不能用太精細的計算去對付,而是正好反過來。
既然對方擺明了是個硬要殺人出名的無賴,那麼,最好的整治手段,就是徹底將他當作是吵著要糖吃的臭小鬼——用最極端的遊戲方式,將他繩之以法。
「發什麼呆?快去準備我們的餌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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