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子一个叠一个,汁液淋漓四溢。表面是一层发乌的油。酒是洋河大曲。老板娘卯着劲一股气儿爬上四楼,气喘吁吁。她招呼:“兄弟”,尽管她的年龄比在座的各位的妈都大了,但她还是糖糕沾上了牙似的,一口一声“兄弟”,叫得人挺别扭的。
江少民丝毫不客气的说:“别尽讲实惠了,老板娘,也给上点荤的,没看见吗?我们有客人呢。”
老板娘说:“好咧,兄弟!”
刘杰开启酒瓶,挨个斟满。他能斟得满满的,溜边儿晃,却又一滴不洒,刘杰说:“这叫眯眯笑。”姑娘们半推半就,也都让斟满了酒。
江少民酒杯一拿,“干杯!”大家都端起了酒。江少民起个头,一饮而尽。大家都跟着喝。姑娘们用舌尖蜻蜓点水沾了一下,咧开嘴,放下。何婉吟只是用鼻孔嗅了一下,放的时候,手不经易地一颤动,洒下几滴,放下了。
易天行酒喝了以后吹了口气道:“这是我第一次喝酒,我不会喝。”
陈天相坎也不看易天行酒说道:“会吃饭吗?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
黄耀林这个酒食在手上了,也不想理会这么多,管他什么,不就是喝吗?“一视同仁,干!”黄耀林大叫道。
江少民说:“起码得深点。”
易天行把酒象儿时的苦药搁到唇边。辣。那种固态的冥顽不化的味道,顿时溢满他整个的口腔。接着,凭空的一股豪情涌来,他手一仰,立刻喉管里一个热辣辣的圆柱体从上贯下,磕磕碰碰逶迤下来。放下酒杯,易天行禁不住口舌歪斜,两眼迸泪了。大家都笑了,罗建看着他,说:“好。”
陈天相和江少民力劝姑娘们“更进一口”,姑娘们腼腆地推让着,又沾了一口。
江少民站了起来说道:“都说考上大学是鲤鱼跳龙门,我们这所大学说是龙门有点言过其实吧。不过,大家五湖四海,这话大了,全省各地,全省各地,聚到一起,也算是一种缘分。为了这一份缘分,大家喝第二杯。干!”
刘杰也占了起来说道:“我监督。”一手攥着酒瓶。
易天行在推推诿诿中——何婉吟目光纯纯地,怪怪地看着他——喝了第二杯。还是辣,整个身体都成了一种味道。易天行想:这是第二杯了。意识在拼命抗拒,仿佛它是一种罪恶,身体却接受了。易天行想:就象是*的初夜,死亡一样,磁器一样覆水难收的破碎,以后就会变成一种惰性的习惯。易天行感到脸在肿胀,象父亲一样口角擦不干净成猪肝色,父亲,易天行想。
刘杰大笑道:“易天行第一次破戒,真是好样的。”一边将瓶口举得高高的,清泉般的酒水汩汩溢进杯中,击出瞬间即逝的泡沫。他在表演。
田晓聪推了推易天行道:“易天行少喝点。”
陈天相歪着脑袋好像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刚从哪儿听了几句话,说给大家听:进大学是赶‘鸭子’,进了之后是填‘鸭子’,填了之后是烤‘鸭子’,烤了之后就变成‘板鸭’了。”
罗建说:“现在听课的能有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何婉吟小声说:“世界史老师象一头熊。”大家笑了。何婉吟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谈到老师。世界史老师肩宽体胖,说话细声细气是一头温柔的熊。大一的中古史老师是个一本正经的老夫子,胃切除了三分之一,讲课要坐椅子,椅子卡在讲桌和黑板之间,空间促狭,所以只能斜插着身子。他的板书又最多,一笔一画象个描红的小学生,老要站起来板书,老是膝盖碰到讲桌棱角上,老是去揉,我心生慈悲,真替他难过。再说了,他又是一个光棍。在民间,光棍的一生等于零。光棍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历史系的女老师凤毛麟角。女老师也没女人味。千年古尸。大家都笑了。陈天相说,刘杰。计算机老师是一支花。“乱花渐欲迷人眼”那种类型的花。兄弟,借光,上菜了,我不喝酒(就象毒枭不吸毒一样),最后保管加两个象样儿的菜。计算机老师是时装模特,上一次课换一次衣服,光彩照人。为什么上计算机课座无虚席呢?陈天相说,罗建你别咳嗽。你是怎么上的这所大学?我本来报的是中文系,不知怎么阴差阳错跑到历史系了。怎么叫阴差阳错,这是缘分,可喜可贺。我呢,我压根连这所学校都没报。那更是缘分了。刘杰说,我是保送来的。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家和校长是亲戚。噢,噢,噢。热。我们是个大家庭,其乐融融。我们应该多搞联谊活动。一学期一次。太少了。一月一次。几点了?谁也别告诉她。看时间是没礼貌的行为。你们别见怪。十点关门。我们得走了。再坐会。菜还没齐呢。男生宿舍十点半熄灯,男生宿舍不关门。男生宿舍关门吗?我们真得走了。你们少喝点。你们尽兴。你们尽兴。没有你们我们怎么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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