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
恋爱指数,不明。
闹钟响起前,阿克早就坐在床上酝酿情绪一个多小时了。“今天要告白了。”阿克抱着趴趴熊,嘴里含着牙刷。
真正上场时,可不能像昨天那样一路失败到底啊。不过厄运这种东西就像骨牌效应,起头一个倒栽葱,往往导致满盘皆输的局面。
“保佑我,趴趴熊!”阿克对着趴趴熊叫喊着,用力抱着,好像要将里头的棉花挤爆似的。
公交车上,不安的情绪似乎开始发酵,毕竟玩笑与实战可是两回事。阿克抱着大趴趴熊,想让肥大的海绵稀释紧绷的情绪。深呼吸,揉搓掌心,都是焦躁的汗水,昨晚留下的记号似乎抹去大半。
但他可是将告白地狱的次数算得清清楚楚。九十九。
“再一个,再一个就百人斩了。”阿克瞥眼看着一旁拉着吊环的女孩。
女孩笑嘻嘻地正在打手机,眼神里都是浓情蜜意,似乎不好打扰。再远一点,几个欧巴提着菜篮大声互相寒暄,询问哪间超市的豆芽菜最便宜。
“不行,欧巴一个算两个,告白过了头要是得重算怎么办?不行,不能冒险。”阿克放弃,转移注意力看着窗外。
马路上男男女女,有的脚步匆促,有的神色焦虑,连许多应该展颜欢笑的学生也皱着眉头,这个世界似乎忙碌过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有闲情逸致期待恋爱,又有多少人碰巧没有烦恼的事缠身,也打算在今天跟心爱的人告白呢?
如果今天有一万个人准备告白,有几千或是几百人会成功呢?如果能事先知道关于告白或然率的答案,或许就能将成功率推算到自己身上了。
阿克看着怀里的趴趴熊,它没有嘴巴,显然不能告诉他答案。西门町。
这里是女孩常去的公仔玩意店,里头有最流行的夹娃娃机、大头贴机,还有女孩最需要的扭蛋机,还有一个全台北市最没本钱裸露上半身、却老是不穿上衣的胖胖老板。
胖老板正看着电视新闻,还没到中午,记者就报道恒春的气温已经飙到三十七摄氏度,这块土地简直快发烧了。
“仓仔老板,换十个十元。”女孩走到柜台前,拿出一张百元钞票。
“好几天没看见你了,跑哪里玩啦?”仓仔老板一手拿着小型电风扇嗡嗡嗡地吹着自己,一手打开收款机。“医院。”女孩指着左手上的伤疤,吐吐舌头。
“医院好不好玩?”仓仔老板笑笑,换了十个铜板给女孩。“不好玩。”女孩转身,脚步飞快。
“祝你今天扭到那只胖蓝猫,技安恶灵退散啊。”仓仔老板挖着鼻屎笑笑。
女孩蹲在一台外表最陈旧的扭蛋机前,双掌合十默祷。“扭蛋之神,请赐给我无往不利的小丁当,或是恋爱运气一流的宜静。”女孩睁开眼睛,投下三枚硬币,右手一转。冬!女孩的眼睛亮了,是个小丁当。
“谢谢扭蛋之神,我一定不会放过今天的好运气。”女孩深呼吸,吻了吻圆形的扭蛋。
车门打开。阳光将刚刚下车的阿克耀得几乎睁不开眼,阿克下意识地拿着大趴趴熊挡住刺眼的阳光。头低低的,避开行人道上的一坨狗大便,却撞上了什么。
“哪有人这样走路的啊?”被撞倒的,是个绑着马尾辫的女孩。“不好意思,我刚刚在练凌波微步……”阿克歉然,弯下腰想一手将女孩拉起。
女孩皱眉、拍掉阿克递出的手,将一个刚刚遗落的扭蛋拾起,小心翼翼地吹着上面的灰尘,好像十分宝贝似的。女孩站起来,就要离去。
阿克灵机一动,随即打起精神。
“同学,你相信大自然是很奇妙的吗?”阿克叫住女孩。“大自然?”女孩转头。
“阳光,空气,水。生命三元素的那个大自然。”阿克比画出胜利手势。
“你在讲什么五四三?”女孩的头歪掉。
“大自然很奇妙,总是先打雷后下雨不会先下雨后打雷的,所以我们这样邂逅一定有意义。虽然我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不打紧,国父也是革命十次才成功,不如我们一起吃个饭、看场电影,一起研究研究。”阿克乱七八糟地说完,最后还不忘露出比周星驰还白痴的灿烂笑容。女孩却愣住了。
“在你生日的时候,会遇见一个真命天子,向你告白。”
地下道的奇妙预言撞进女孩乌云重锁、堆满技安扭蛋的脑袋里,发出粉红色的幸福光芒。
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那手铐反射的阳光刺得阿克别过头去。
却听见喀嚓一声。
阿克感觉手腕凉凉的,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跟女孩的左手铐在一起。
“手铐?”这下换阿克的头歪掉了。
“全名是‘爱的小手铐’。”女孩认真地说。女孩的名字叫做小雪。
这是阿克与小雪的邂逅。一个棒球笨蛋,与扭蛋女孩的爱情故事。
“喂,我刚刚做的只不过是无聊男子的爆无聊搭讪,又不是性骚扰,没必要把我铐进警察局吧?!”阿克被小雪拖着走,路上行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让阿克很想死。“我叫小雪。”小雪回头笑笑。
“小雪同学,可以停一停听我说句话吗?”阿克苦苦哀求。小雪依言停下脚步,用很稀奇的表情看着阿克。阿克这才看清楚女孩的模样。
稻穗颜色的短马尾辫,清澈的大眼睛,在阳光下格外有朝气的淡淡雀斑,微翘的上嘴唇,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可爱女孩,好teen一族。
“干……干吗?”阿克有些呆掉。
“我在等你的名字。”小雪看着阿克手中的趴趴熊。
“阿克。”阿克直觉不想说出全名,却也临时掰不出假的。“阿克,我们不是要去看电影、吃饭,最后还要一起研究研究邂逅的意义?”小雪笑着说。
“邂逅……的意义?”阿克呆掉。
“就大自然很奇妙那个啊?”小雪笑。
“不会吧,你是认真的吗?”阿克有点眩晕。“《蜘蛛人Ⅱ》听说很好看。”小雪想了想。
“喂,我要上班,而且我今天要……”阿克举起趴趴熊,说,“送一位朋友生日礼物啊!”
小雪愣了一下,却笑得更开心了。
“谢谢你。”小雪顺手拿过趴趴熊,在它的黑眼圈上亲了一下。“谢三小?这只熊……”阿克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祝我生日快乐。”小雪搂着熊,心想,这位真命天子真是准备周到。
电子卖场里,文姿有些落寞地看着门口。
阿克迟到了两个多小时,既没请假,也没电话,难道是生病昏倒在床上了?亏她兴致勃勃地期待昨夜地下道的爱情预言实现,偏偏预言的主角根本没有现身。
文姿看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拨个电话给阿克。“别着急。”店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文姿身边。
“我看起来很着急吗?有什么事好着急的?”文姿不以为然,冷淡地说。
“那家伙昨天特训了一整天,大概是体力透支睡过了头。不过放心啦,今天看你的面相,乖乖的不得了,恋爱的运气很强哦!”店长啧啧地说道。
“无聊!”文姿火速转身进办公室,不想让店长发现她其实笑得很开心。
然而,孟学却挡在办公室前,捧着一束雪白的香水百合,自信地看着文姿。
店长心里暗呼不妙,阿克这小子竟让这黄金单身汉抢了先机。“生日快乐。”孟学递上鲜花,文姿淡淡收下,没有说什么。“不喜欢吗?”孟学也不生气。
在这个卖场里,身为大股东独生子的孟学惟一没有凶过的人就是文姿。
当初文姿刚进卖场时,带文姿见习一年的也是孟学,令人不解的是,文姿对孟学的态度始终冷冰冰的,没有特殊的好感。“那么少,谁会喜欢?”文姿随口说。
“我想也是。”孟学笑着表示同意,看着手表。
两点整,卖场的自动门丁丁当当打开,文姿听见身后阵阵惊呼声。一转身,十几名不同花店的送花小弟鱼贯进入卖场,朝着文姿走来,文姿根本来不及反应,怀里、脚边通通塞满了她最喜欢的香水百合。文姿有些透不过气。
“每天见到你,我才能想起自己为什么呼吸的理由。”孟学说,还是一贯自信无比的笑容。
文姿觉得有东西在眼里打转,但她很清楚,那些让她视线模糊的东西不是因为喜悦而存在。她闭上眼睛,让眼泪流下。“店长。”孟学将文姿轻轻搂在怀里。“是!”店长这才从壮观的花景中醒来。
“我们两个下午跟晚上都请假,没问题吧?!”孟学说,店长当然点头如捣蒜。
地下道的爱情预言像一道可怕的符咒,啪的一声贴在文姿的额头上。
原来真命天子不是阿克,而是眼前这位自命不凡的男人?
小雪大概累坏了,电影一开始没多久就在阿克的肩膀上睡着了。阿克不是没想过要偷偷闪人,但要在一个陌生女孩的身上搜寻手铐钥匙,实在太猥亵也不礼貌。说起来也是自作自受,说要吃饭看电影毕竟是出自自己的嘴巴。
阿克无奈地摸着口袋里的手机,手机的背后缺了一大块,电池整个被小雪拔去了。
“看电影不能打手机,跟漂亮的女孩子看电影,更是要百分之一百的专心。”小雪在睡着前是这么说的。
所以阿克连一个简单的短信都无法传出去,只看着应该在文姿手中的趴趴熊,躺在身边这位怪怪的美少女怀里。
幸好电影很好看,大概是阿克看过的电影里排行前五的好片吧,所以电影开演十分钟后,观众的大笑声就夺走了这个棒球笨蛋试图想跟观众借手机的力气。
而小雪一直到电影快结束时,才在最后一场感人的爱情戏中醒来,然后以光速哭得稀里哗啦。“怎么办?”小雪哭着。
“什么怎么办?”阿克慌了。
“这么好看我前面都没看到怎么办?!”小雪哭得很惨,“你怎么都没叫我起来看?你一定是故意的,从一开始就打算跟我看两场电影对不对?”
“两场?”阿克完全当机,觉得踩进陷阱的不是小雪而是自己。十分钟后,电影散场,但小雪却铐着阿克,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电影《史瑞克Ⅱ》的等候区。
“大小姐别玩死我了,我今天真的有事啊,如果我不能赶回公司,我的人生恐怕就飙出轨道了!”阿克的灵魂摇摇欲坠。“你这样说真失礼,好像跟我在一起很痛苦似的。”小雪摇摇头。“至少把手机电池还给我吧?”阿克哀求。
“喏!”小雪拿出她的手机,将电池毫不犹豫地拆下,递给阿克。“我要的是我的!”阿克解释。
“你的我保管,我的你保管,约会的时候都要一心一意,很公平。”小雪说。
阿克闷透了,索性放弃,任由小雪将自己拉去买爆米花桶。“跟我约会,就让你这么不开心吗?”小雪嘟起嘴。
“不是,只是……我们根本就不熟,而且我又是烂A片里纯情羞涩一辈子都没福分碰女人的那种小男生,你这样让我很困扰。”阿克捧着两个大爆米花桶,看来晚饭是不用吃了。“真命天子又不是陌生人。”小雪咕哝。
“什么真命天子?你连我的名字都只知道阿克两字就跟我来看电影,我当然是陌生人,跟陌生人约会是很危险的,被卖掉怎么办?”阿克振振有词。
“只有两个字不行吗?好吧,我叫小雪,苏晓雪,晓是破晓的晓,不过我喜欢小一点的小。”小雪自我介绍。
“我叫阿克,克难的克,克服的克,巧克力的克,全名是李麦克,不过不是开霹雳车的那个李麦克。”阿克碎碎地念着,其实他才不是叫李麦克,他叫李克,就两个字。“你蛮喜欢说废话耶。”小雪笑了出来。
“小……小雪,既然我们都自我介绍过了,就不算是陌生人了,可不可以解开手铐?我又不会逃跑。”阿克提议,摇晃着手上吸引众人异样目光的手铐。
“幸福都是这样鬼鬼祟祟的,不抓紧一点,很容易就溜走了。”小雪反而高高举起左手,向周围的人展示与阿克爱的小联结。阿克羞愧地低下头,完全想不出摆脱这个古怪女孩的方法。此时,有一双敏感的眼睛,正站在十米外看着这一切。“阿克?”文姿简直难以置信。
这是怎么回事?趴趴熊被一个笑嘻嘻的马尾辫女孩给抱住,而那个呆里呆气的阿克与马尾辫女孩亲昵地铐在一起,一副初恋小情人的样子。
“要进场!”孟学拿着一桶爆米花跟两杯可乐走过来。文姿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一杯可乐。
“对不起,刚刚柜台那边人很多,你没等太久吧?”孟学问。“不会。”文姿淡淡地回应,将手轻轻靠在孟学的手背上。孟学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小信号,毫不犹豫地握起文姿的手,虽然他也不晓得文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释放出他梦寐以求的信息。
“我喜欢你。”孟学握紧文姿的手。
“我知道。”文姿能说的,就只有这三个字。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那一幕,她的眼睛也无法从远远的前面那对轻靠在一起的小情侣身上挪开。
几分钟后,戏院里所有人被《史瑞克Ⅱ》搞笑的剧情逗得哈哈大笑时,文姿却捧着肚子笑到流眼泪,流个不停。而阿克身边的小雪,又再度睡着了。
恋爱需要的运气,在一次不该出现的地下道错身中,似乎被顽皮的丘比特给彻底掉包了。
“你确定要睡觉?!”阿克推推身边的小雪,相当无奈。“嘘……”小雪将食指摆在唇上,睡得很香甜。
看完了电影,依照约定,还得吃个饭才能摆脱眼前的缠人女孩。等一个人咖啡,台北分店。
大概是受到了店名的吸引,两人来到这间没有人认识的咖啡店,阿克随意点了饭吃。
“电影看完了,饭也正在吃,小雪,你家住哪个方向?等一下送你坐车,从此一拍两散。”阿克用左手扒着烩饭。
“这间店的菜单好特别哦,上面的咖啡单写着随便取名随便做,真的可以随便点吗?”小雪研究着菜单,好像没听见阿克说的话。
“我哪儿知道,这又不是重点。”阿克叹气,“手机电池可以还给我了吧,喏,这是你的手机电池,不欠你的了。”将小雪拆给他的电池放在桌上。“服务生!”小雪举手,连带举起阿克被铐住的右手,阿克真想拿个什么东西砸死自己。一个高挑的女服务生走过来,嘴里还叼了支笔。“这里什么咖啡都有吗?”小雪问。
“上面都说了随便取名随便做,不保证好喝但保证贵是一定的。”女服务生顿了顿,看了看手铐,说,“刚刚从监狱逃出来吗?”“不好意思,其实是我被绑架了。”阿克忍不住碎碎抱怨。“我在跟美女讲话的时候,最讨厌男人插嘴了。”女服务生指着阿克面前的烩饭,说,“你这盘饭的钱乘以二。”阿克大惊,遇到奇怪的黑店了。
“我叫阿不思,这位小姐呢?”女服务生淡淡地问。
“小雪。”小雪笑笑,“我要一份真命天子之爱情咖啡,他要一份永挚不渝之爱情咖啡。”
“等等,我才没有要一份什么永……”阿克慌忙阻止。
“没问题,马上来。”那位叫阿不思的女服务生转头就走。阿克看着小雪,她笑嘻嘻地看着阿克,没有回避他忍耐快到极限的眼神。
“阿克,你不帅。”小雪说。
“我也跟我妈说过了,她说她生了就算数。”阿克没好气地说。“不过你有颗很善良的心。”小雪认真地说,“一般人被我这么乱缠,早就失去耐心,即使要把我拖进警察局或是毒打一顿,也不惜将手铐给打开。可是你不一样,陪我看了两场电影,我睡着了你也不生气。”
阿克被小雪的眼睛看得很不自在,只好低下头去扒饭。其实他怎么可能不生气?他只是不习惯生气,现在被小雪说他善良,之后要再发作只怕更难了。
“所以,阿克,看这边。”小雪拿起手机,将背后的镜头对准阿克。喀嚓!
“照我做什么?萍水相逢的留念吗?”阿克动念,其实这样的萍水相逢要是别发生在文姿生日这天,回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不是,是要传给我的前男友,告诉他我交了一个好男人,他会保护我,爱惜我,不让我受委屈。”小雪顿了一下,继续说,“然后叫他去死。”手指按着手机键盘。
“原来你是跟男朋友在怄气。”阿克反而松了口气,“我一直觉得奇怪,我这么白烂的搭讪法怎么可能钓到你这么漂亮的女生,原来你是想借跟我约会让男友吃醋。”小雪摇摇头,放下手机。
“一个在我自杀住院时,还会在外面跟女人纠缠不清的烂男人,一点也没什么好恋栈的。”小雪露出左手腕上的伤疤,那伤疤一直被手铐遮住,阿克自然没有注意。“那你对我……”阿克愣住了。
服务生阿不思端着盘子走近,递上两杯模样奇趣的咖啡。“小雪,你的真命天子。”阿不思优雅地为小雪搅拌咖啡,丁丁当当十分好听。
小雪尝了一口,露出满足的表情。
“奶泡好醇,还有巧克力的小颗粒藏在奶泡下面上不来,不过巧克力有些苦涩。”小雪又喝了口,脸色更是惊喜,“下面沉了好浓的蜂蜜,却不会太甜,好香好浓,跟巧克力颗粒混在一起一点也不奇怪,巧克力也不苦了。”
“这就是真命天子。”阿不思优雅地说,“给人温和的第一印象,刚开始相处时却会让对方尝到苦涩,过了很久两人才会了解到,回忆沉淀了甜蜜的一切,之前的苦涩也会变成人生最香醇的一部分。”
小雪舔着嘴唇上的奶泡,叹道:“真舍不得喝完。”
阿不思只是微笑不语,也许她还是个爱情哲学家吧。
“说得那么多,真有那么好喝?”阿克忍不住拿起眼前的“永挚不渝”端详再三。
这咖啡没有奶泡载浮其上,黑沉沉的,一点清澈的感觉都没有,触碰杯子,还是烫的。阿克深呼吸一闻,却丝毫没有咖啡的味道。
“难道是返璞归真的化境?没有咖啡香气的咖啡?”阿克尝了一口,眉头登时皱了起来。
这味道好熟悉,但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咖啡!
“等等!这是烧仙草吧!”阿克叫住正转身的阿不思。阿不思回头,没有回避阿克质疑的眼神。“是啊!”阿不思直截了当。
“是啊?是啊什么!”阿克震惊。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永挚不渝的爱情,只有看起来很像,但骨子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的东西。所以,当然也没有这种咖啡,只有看起来很像,喝起来却是两回事的烧仙草。”阿不思边说边回到了柜台。
“喂!那这杯烧仙草多少钱啊!”阿克大声问道,声音都在颤抖。“三百六,喝不完罚两倍。”阿不思淡淡地讲解完毕。
“太贵了吧!”阿克尖叫。
“给你这个梦,还算很便宜了。”阿不思点了根烟。小雪笑得很开心,阿克却完全傻了。今天果然是被奇怪的爱情绑架了。
等一个人咖啡店附近,“市政府”捷运站前。“你自己一个人住吗?”小雪问。
“嗯,我老家在南部,退伍后一个人在台北租房子工作。”阿克反问,“你呢?等一下要坐到哪一站?”他心想,是时候结束这场噩梦了。
“木栅线的科技大楼站。你呢?”小雪说。
“木栅线的麟光站。手机电池?”阿克边说边伸手。
小雪从包包里拿出从阿克手机拆下的电池,阿克接过,立刻装上手机。
“你不会差一点忘记还有手铐吧?!”阿克又晃晃右手。“我想去你那边坐一下。”小雪说。
“不行,我今天晚上有事。别了!快把手铐给打开!”阿克很果断。
“你看。”小雪将自己的手机拿给阿克看。
彩色屏幕上是封打开的多媒体短信,上面是一个凶恶男子的照片,下面一行字写着:“婊子,敢叫我去死?信不信我过去扁你一顿!”
“他是谁?干吗要揍你?”阿克不解,将手机还给小雪。“他就是我前男友,暴力中毒的小流氓。”小雪眼睛含着泪水,“都是我跟他炫耀你的存在的关系,这下完蛋了,他一定会去我家等我,把我揍死。”
“不会吧?小两口吵吵架,犯不着动手动脚的吧?”阿克隐约地觉得大事不妙。
“他一定会把我剁成八块,然后丢到八个地方,就跟他对待以前女友的手段一样。”小雪突然哭泣,蹲在人行道上,阿克不得不跟着蹲下。
“以前的女友?一样的手段?”阿克感到荒谬。突然,小雪的手机响了。
小雪接通,躲在一旁不知道碎碎念些什么,但阿克可以清楚地看见小雪的脸色充满了惊恐。应该是那个凶残的男友吧?”阿克,杀人凶手要跟你说话。”小雪突然将手机拿给阿克。阿克踌躇了一下,耐着性子接过。
“喂?”阿克不明局势,说不定小雪刚刚是在话唬烂。
“操你个大机掰!你叫什么名字?混哪里的?大哥是谁?有没有种出来跟我单挑?敢动我的女人?你是不是嫌小鸟太长?”电话那头的剑南骂得凶狠,果然是训练有素的瘪三。
“除了最后一句有点创意,其他都是抄电视上的耶?”阿克挖鼻孔,哼哼。
“干!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跟我戗!你大哥是谁还不快给我讲出来!”剑南破口大骂,身为瘪三的他相当在意对方的靠山是哪位。
“我大哥是赏金一亿的海贼王蒙奇??鲁夫,你自信打得过他的橡胶拳的话,今天晚上两点半,二二八公园靠门的公厕见,不砍不散。”阿克挂掉手机,却见小雪脸色更惊惧了。
比起电话那头遥不可及的流氓,近在眼前的小雪真是一枚走路核弹。
“阿克,你的住址可不可以给我,我想在死前哀求我前男友,贴张邮票在我的额头上快递给你,让你永远记住我可爱的模样,让你永远都忘不了今天我们有过一次美好的约会。”小雪哭得很凄厉,拿出手机要记下阿克的住址。
“好了好了!越说越远了,都扯到外层太空了。你到底想说什么?”阿克无可奈何,他可不想收到一颗贴着邮票的头。“收留我一个晚上。”小雪擦着眼泪。
阿克的房间不怎么乱,因为他是个很简单的人。
小小二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除了一张靠窗的床、一个不大不小的衣柜、一盏橘色小台灯、一台几乎只用来看新闻与职棒转播的电视外,就是几本散落在地的旅游杂志跟一些破旧的棒球用具。
地上矮矮的和式桌上,放了一张阿克与文姿的旅游合照,盖着照片的玻璃擦得闪闪发亮。
“好热哦!”小雪脱下鞋子,迫不及待地跳上榻榻米,用手扇着风。
“是很热,早知道就买个大西瓜回来吃。”阿克说,赶紧脱下鞋子,免得被小雪拖倒。
小雪蹦蹦跳跳的,好奇地东看西瞧。
“陈金锋的签名球耶!”小雪在书柜上发现一个端坐在架子上的棒球。
这个棒球虽然有些破损,却有蓝色的麦克笔题字其上。小雪小心翼翼地拿起签名球,却发现锋字被涂改过,底下有一层厚厚的涂改液——
“那是我自己签的,本来我还以为锋是山峰的峰,后来发现了才改过来。”阿克看着与小雪之间的手铐,刚刚搭捷运时真是丢脸死了。
小雪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喀嚓一声打开手铐,阿克活动手腕,总算是松了口气。依照今晚的惊恐程度,如果这小妮子竟然说钥匙不见了也不奇怪。
“好好笑哦,干吗自己签陈金锋的名啊!”小雪把玩着球。“那还用说,我想要陈金锋的签名球可是拿不到,干脆自己签。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陈金锋。”阿克打开窗户,让夏天的凉风吹进来。
小雪将趴趴熊放在角落,踩在床上与阿克一起看着窗外。“阿克喜欢棒球。”小雪说,看着阿克粗厚的手掌。
“一般般啦。”阿克看着手掌上的茧,那可是他常去打击场练习挥棒的成果。
“我第一任男友是棒球好手哦,最后还得到大联盟的测试邀请。”小雪跳下床。
“真的假的?哪一个?”阿克惊讶。“假的。”小雪呵呵笑。
“无聊。”阿克没好气地答道。
阿克从床底下拉出一箱保久乳,说:“我这里没冰箱,所以都喝水跟保久乳,不介意吧?”
小雪没有说话,看着和式桌上的照片,嘟起嘴,指着照片。阿克拿着两罐巧克力保久乳蹲在一旁,递了一罐给翘嘴的小雪。“哦,那是我跟我喜欢的女孩去年一起去花莲旅行的照片,她虽然很凶,可是很漂亮吧?其实呢,我今天本来是打算跟她告白的。为了告白成功,从昨天下午开始我就铆起来搭讪,我们店长说,如果能连续搭讪一百个女孩,就可以得到势如破竹的告白勇气,所以,这就是我们今天邂逅的真相。”阿克帮小雪插下吸管,一讲起文姿他就高兴起来。
“原来误打误撞的,我们两个就在一起了,这个女的还真是我们之间的红娘。”小雪恍然大悟。
“这是什么结论啊?”阿克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女的还真幽默。“你都带我回家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是在一起是什么?害小雪好大心。”小雪天真无邪的表情。
“大什么心,是你哭着哀求我收留你一晚的耶!”阿克大惊。“巧克力奶好好喝。”小雪吸着吸管,竖起大拇指,完全忽略阿克说的话。
阿克大骇,这女孩该不会是一意孤行的妖怪吧!
“小雪很累,要睡了。”小雪打着呵欠,将干瘪的利乐包放进垃圾桶里。
“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你完全误解我的意思了!”阿克伸手过去拉小雪。
“太快了。”小雪摇摇头,径自爬上阿克的床。“太快什么?”阿克不解。
“我们才刚刚在一起,还不到可以在室内手拉手的进度,更不到我用身体付房租的阶段。我睡床,你睡地板。”小雪正色说道,这番话更吓得阿克的手像触电般缩回。
灯熄了。阿克睡得离床远远的,生怕被冠上“人面禽兽”的雅号,然后登在《苹果日报》的头版。
但阿克却睡不着。他的心里挂念着文姿生日,他不得已缺席,可是手机里却没有任何文姿留下的短信,难道在她的生日里,他是可有可无的盲肠?
阿克侧着身子,慢慢输入:“文姿,生日快乐,请原谅我今天有事耽搁了,明天我一定将生日礼物补上。”小雪翻来覆去,好像睡得不怎么舒服。
“这里这么热,怎么连电风扇跟冷气都没有啊?”小雪受不了,坐起来,将凉被踢到边。
“窗户才开不久,慢慢地就会凉起来啦。”阿克说。“你不怕蚊子?”
“这里五楼耶,蚊子还没飞上来就喘死了。”
小雪看着窗外阳台外的月光,好像有什么事没能想起。“我今天忘记买蛋糕了。”小雪突然叹气。“今天真的是你的生日?”阿克狐疑。
小雪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一直看着月光。风吹来,真的还蛮凉快的。
“阿克,你转过扭蛋吗?”小雪看着阿克,阿克不知所措。“转扭蛋做什么?我不收集那种东西。”阿克直说。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种专属于自己的运气占卜法,而属于我的,就是快要销声匿迹的小丁当扭蛋。”小雪静静地说。“听不懂,再说,你怎么知道那是专属于你自己的占卜法?”阿克有些好奇。
“两年前我妈妈生病住院,有一天我在医院附近无聊地转了颗扭蛋,结果打开来看,是个技安,当时我右边的眼皮抽动了几下,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小雪顿了顿,淡淡地说,“结果我回到医院,我妈就陷入昏迷,当天晚上就过世了。”“会不会只是巧合?”阿克小心翼翼地问。
“三年前,我跟我第一任男朋友交往,他是我高中语文老师。”小雪幽幽地回忆,“有一天下课,我们在西门町约会,吃完饭转个扭蛋玩玩,打开,还是个技安。”“结果呢?”阿克问。
“结果第二天校长收到黑函,我们的师生恋终于曝光,我男友只好自动辞职维护莫名其妙的校誉。”小雪平淡出奇的语气,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然后我们就莫名其妙地分手了。”“真有点邪门。”阿克同意。
“后来我开始用每天转到的扭蛋角色对照一天的运气,发现转到技安就代表厄运临头,转到阿福就代表会犯小人,转到大雄就代表今天我需要贵人相助,转到宜静就代表今天有恋爱的运气。”小雪看着手中的小丁当扭蛋,“而今天,就在遇见你的前一分钟,我扭到了代表无限好运的小丁当。”
“免费看了两场电影,吃了无数爆米花,吃了一顿晚餐,最后还被好心人收留过夜,的确是无限好运啊。”阿克打了个呵欠。“我想,遇见你,一定有很重要的意义。”小雪认真无比,“就像在棒球比赛快结束时,第九局,两人出局,身为最后一名打者的我面临最关键的场面时,你突然变成投手手套里最后那一个球一样。”
“越讲越奇怪了,什么第九局?什么我变成球?”阿克觉得有些头晕。
“我人生里,已经错过了两次重大的好事,遭遇三次可悲的坏事,换算成棒球比赛里的术语,就是两好球三坏球的局面,而你,既然是在小丁当扭蛋之神的祝福之下与我相遇,就一定是我所能把握的,最后一个好球。”小雪看着躺在地上的阿克,一个善良又耿直的大男孩。
“也是我绝不能再次错过的幸福。”小雪的脸庞在银色月光下,格外的清丽皎洁。
美得让阿克都瞧得呆了。
“把人生比喻成棒球怪怪的。不过,小雪,如果再一记坏球的话,就轻松保送上垒了。”阿克试图找出更好的解释。
“阿克,再没有别的打者了。一旦被四坏球保送上垒,人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小雪深沉地说,然后躺下。
过了许久,小雪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想来是睡沉了。
然而阿克还在咀嚼小雪说的话。小雪的人生哲学隐含在自我诠释的扭蛋里,虽不切实际,却又带着点悲伤的荒谬,带着点与她年龄不相衬的自我幽默。“小雪,加油!”阿克说着,然后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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