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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懒得理他,跨了一大步走进镜子里。就在我走进来的瞬间,地上的镜子碎片在我身后呼呼地飞了起来,重新把破碎的地方修补得毫无痕迹,而那些刚刚飞溅到我身上的蓝色水珠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镜子里的房子,就是我住的地方——也就是传说中我神秘的家了。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隐藏在城市街心湖泊下的英伦古堡。因为它是存在于有别于正常世界的另外一个空间里,平常人类的眼睛都看不到,更触及不到。
深蓝色天鹅绒的窗帘,镏金的餐桌,墙壁上巨幅的维多利亚时期的油画,角落里穿着武士盔甲的看守人偶……这简直就是英国宫廷生活的现代版,对了,还有那个穿着宫廷制服的男人,他就是我的老爸,岁数可能比月亮还要大的老爸。正因为他拥有与常人不同的神秘身份,我们一家人才不得不以开“宠爱之名”蛋糕店为掩护,隐居在这里。
“不来个热情的KISS吗??我都有一整天没见到你了。”老爸还跟在身后喋喋不休:“等等,不太对劲哦,久美你的身上怎么有种很奇怪的气息?”
“什么奇怪的气息?老爸你少危言耸听!”
“是真的了。感觉……似乎是一种危险要来临的警示……”
危险要来临的警示……?
喵。玛其朵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它抖了抖那身像金色丝线一样柔软华丽的毛,优雅地跳上一张餐桌边的椅子,懒洋洋地蜷成一团。我走进点满了熏香蜡烛的大厅,呼地倒在天鹅绒的真皮大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
“怎么了我的宝贝女儿,不开心吗?来,把你的右手给我。”老爸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右手?干吗啊?”怎么今天人人都问我要右手?
“教你玩个小游戏。只要我和你把右手合拢对齐,然后呢把两个中指都向里面弯曲……”
我打断他的话:“然后把从上面往下数的第二个关节挨在一起,再把大拇指松开,结果掌心还是合在一起,因为大拇指代表着父母……”
“啊?”老爸瞪大了眼睛,“久美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你女儿聪明喽。”
“啊哈,那不可能吧?”
“哈哈,你就承认吧。”
看着老爸怏怏地回工作室睡觉去了,我有点小得意地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去客厅角落的冰箱准备拿个苹果吃。
“现在我们要松开无名指哦!来,我数一……二、三!”
“呵呵,我们的手无法再合在一起了是吧?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无名指代表着你生命的另一半。他(她)是你所爱的人,也是这一生惟一一个可以陪你走到最后的人……”
呵,那小子,还挺有意思的。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刚刚这只手还被他牵过,而现在却找不到可以合起来的另一个人的右手。
于是它感觉到寂寞了。
……
边胡思乱想边拉开冰箱的门。
啪嗒。一只湿嗒嗒的手伸了出来……搭在我眼前。
这这这……这是人的手?!!!
哇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城堡的宁静。
“老爸!!你过来!!!”我拿着那只湿淋淋的手噔噔噔噔跑上二楼,一脚揣开老爸工作室的门。
“老爸,你看这是什么??”我抓着睡在床上的老爸使劲一阵摇晃。
“这是……手……”微风轻柔地撩起老爸的长发,他弱弱地回答。
“老爸,上次不是就告诉过你吗:没有完工的玩偶零件不要放在冰箱里吗??很恶心也很吓人!”一想到我这几天吃的苹果都跟这些跟真人一模一样的手啊脚啊放在同一个冰箱里,我就……
恶……
“好……ZZZZZZZZ……”我还没唠叨完,困得灵魂都要出窍了的老爸就扑通一声重新倒在了床上,任我怎么摇晃都摇不醒。
他果然拥有传说中的秘技——“三秒钟入睡功”。
“呼,算了,老爸都累糊涂了。”我瞄了眼办公桌,那上面还摆着昨天晚上他还来不及完工的一个玩偶娃娃。
玩-偶-师——你听说过么?
我老爸就是一名隐藏在平常人中的玩偶师。他每天在梦境中接受那些世界各地客人的委托,然后根据他(她)的要求做出能替代他们心中所爱的玩偶恋人来。玩偶恋人跟正常人长得完全一样,会流泪,会大笑,会寂寞……他们天生就有一颗脆弱敏感需要大把大把疼爱的心,并且始终不渝地爱着自己的主人……
可是,常常有人不知道珍惜这些玩偶。不断有玩偶被弄坏,又不断有人继续预订新的玩偶。所以我老爸常年隐居在这里,除了少数能在梦境中召唤到他的客人,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而他每天都要在工作室里做一整晚的玩偶,忙得简直就是焦头烂额。
我转身合上房门,刚回到楼下的大厅就看到电脑屏幕上《BINGO——华丽三人组》的聊天群正在狂跳着。
清Φ﹏Φ王子:有人咩~?有人咩~?有人咩~?
《BINGO——华丽三人组》是KIKI、清流和我三个人开的聊天群,群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久美殿~~★】:什么事啊?
∵∴能猫KI女皇№:臭小子快说,别学人家卖关子,惹火了老娘——灭了你!
哈,【久美殿~~★】是我,而“∵∴能猫KI女皇№”当然就是KIKI。
清Φ﹏Φ王子:久美你回家了?你的车还在便利店。
【久美殿~~★】:啊,都快忘了。谢啦。
清Φ﹏Φ王子:今天真倒霉,回来后不但没看到你,连我老大也一直没出现。
【久美殿~~★】:哎呀,我比你更倒霉!路上发生了好多事情,而且还遇到一个陌生的臭小子。他的嘴巴很坏,气死我了……
∵∴能猫KI女皇№:哪个家伙??不想活了?!你知道他的名字吗?我找人去教训他!往死里打~!
清Φ﹏Φ王子:我打头阵帮你去扁他!然后把他拖出去枪毙五分钟!
【久美殿~~★】:算啦,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便宜那小子啦。
∵∴能猫KI女皇№:哈哈~,我知道了,那小子一定很帅是不是-
清Φ﹏Φ王子:切,我也帅呀……不过我老大更帅!对了,我有一件火星级别的重要事情要宣布!
∵∴能猫KI女皇№:咩事~?
清Φ﹏Φ王子:我!
清Φ﹏Φ王子:拜了!
清Φ﹏Φ王子:新老大了!!
∵∴能猫KI女皇№:KAO~,什么人这么倒霉?你上次拜的老大好像是出车祸的吧?还有上上次那个断了一条腿……
清Φ﹏Φ王子:这次不会啦,偶新老大很会玩,很拉风的哦~,他好像叫……好像叫——千羽野。
千羽野?
名字听起来像个帅哥,但别人说一般“人不如其名”,他不会像清流上次拜的那个老大那样,满身都是超恐怖的刺青,左青龙右白虎的吧?
唉,清流已经是个超级闯祸体质,要是再跟了个会惹事的老大……
“啊啊啊……”我坐在电脑前超崩溃地抓头发。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脑子都快装不下了~!
老妈快做晚饭吧,吃完晚饭我就睡觉!好好地睡一觉!
第二天,刚进教室门就被班主任逮着骂了一顿。
“花久美!你居然第一天上课就翘课?胆子还真大哈。”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点头哈腰地道着歉,无意中瞄见前排的清流正在冲我做鬼脸。
臭小子,他怎么就没被班主任发现?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刚好被班主任看到。
“怎么?你还不服老师的教育吗?你们这些小孩子啊,真是让我操碎了心……”
“啊啊啊,老师!”我拼命摆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不服气……”
事实证明解释是没有用的,一分钟后,我灰溜溜地顶着水壶站到教室后面去了。
第一节就是我最弄不清楚的数学课。
“关于这类型题目的解法,还有另外几种……”数学老师扶了扶那副黑边框眼镜,继续在黑板上画些我就算想破脑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符号。
真不明白人们要念数学做什么,只要能数得清零花钱不就可以了吗?
铛——
铛——铛——铛——
圣-卡瑟琳教堂的钟声响起。大家早就习惯这钟声和虔诚的赞美诗,继续听老师上课。
连KIKI和清流都在边听课边做笔记,全班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的心还没静下来吧?(那是当然,头上还顶着水壶呗。)
可昨天晚上我居然梦见了那个比女生还要美的臭小子,梦境虚幻离奇,像一个参不破的预言。
——淡紫的月光映照在白色尖顶的教堂上,那个男生和朔月都神情肃穆地站在一座幕碑前。雾气妩媚妖娆,天空中红色的雨滴顺着发丝的末梢下落。那个男生手里捧着一大束血红的蔷薇,细细一数,整整十七枝。朔月手里则是清新的香水百合,他静静地把那束花放在墓碑前,双手合十,为死者祷告。
安静的侧脸仍旧是一贯的冷漠,只是那深邃苍蓝的眼瞳里,轻轻落下一滴泪。
那泪珠落在了我仓皇的掌心,渐渐地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夏”字。而我原本清晰的掌纹被晕染得含糊不清。没有掌纹的人,命运的轨道是否也会偏离向另外一个方向?
而“夏”,是代表着苏智夏吗?
正胡思乱想着,眼光突然飘到了窗子外的那棵樱花树——
呃?!!那树下站着的不是、不是那天我在学校餐厅有看到过的女孩子吗?
奇怪,突然觉得她很眼熟。但远远地又看不太清楚。
她站在樱花树下,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一直笑一直笑。可是她越是笑,我越觉得那笑容阴冷得可怕……
难道这次又是幻觉?
我装作没看到,扭过头看了看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几秒钟,再转过头去确认——天呐!她还在那里,仍旧还是那样的笑。
我想叫KIKI也看一下,可谁叫我现在在罚站呢,呜。等我再回过头去,那个女孩子再一次像幻影般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稀里糊涂地一天就这么过完了。今天刚好轮到我值日,KIKI和清流先回家了,教室里其他同学也陆续回家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擦窗子。站在窗台上,极目远眺,校园的大半尽收眼底。KIKI和清流他们,现在在哪条路口呢?还有朔月,他回家了吗?
擦着玻璃,无意间一扭头——
天啊,是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居然还站樱花树下!她在看着我,千真万确是在看着我……
她看着我,一直笑。一直笑。
——我突然觉得后背一片发凉……
认出来了……她是,她就是……
她就是苏智夏!
平时早就应该凋谢了的樱花今年却反常地从初春一直开到了现在,跨越了整整三个季节。
脆弱的花瓣纷纷扬扬飘散,一转眼就被吞噬在风中。
即使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智夏的笑也仍然像冰水一般渗透进我的骨头里……
阴冷。阴冷。
是我的幻觉吗?为什么楼下经过的人们没有一个注意到她?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她吗?
还是说……这真的只是我的幻觉?
我的眼睛又开始难受,眼前的一切像隔了一层蒙上了灰尘的玻璃。那奇异的感觉渐渐由眼睛蔓延到全身,身体不受操控地躁动起来,抓着窗户边缘的手忍不住地颤抖……
血液里无数暗红分子正在雀跃欢呼着,叫嚣着人的可怜,它们张大着看不见的手指在我的身体里不停挖掘摩擦着什么,又因为无所得而愤恨得践踏和撕扯,让我难受得快要麻木。
就是这样奇怪而浓烈的感觉,让人窒息……
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
心底似乎有东西在蠢蠢欲动,像是一只鹰,东突西撞。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它有了自由的强烈征兆,在我的身体横冲直撞,焦躁地大声嘶叫。它要自由,要出来。
终于,在这大风的召唤中,那只鹰破胸而出,一飞冲天,瞬间就没入云端。
呼。呼……听见大把大把剧烈的风声,像锋利的剑,带着凉意飕飕穿过我的身体。
空了。空了。胸膛被冲开的瞬间,强烈的空落感排山倒海般迅速填埋过来。身体绝望地后仰,轻巧如羽毛,缓慢得如同旧电影里那些消磨了声音的慢镜头。
呼……
呼……呼……
还是风声。迅疾地撞击着耳膜。
我在大风中张开双臂。摆脱一切地往下落。落。
落……
“天呐!有人掉下来了!”
“Mygod……”听到楼下的人发出惊呼。
下坠的瞬间,眼前不断闪过花瓣的碎片,还有那智夏寓意莫测的笑……
她一直笑。一直笑。
笑着看我的恐慌。
笑着看我一脚踩空,跌落下来。
就在快要撞向地面的瞬间,无数的花瓣着了魔似地涌上来,那棵怒放的樱花树居然咿呀作响地伸出无数翠绿的枝条,一下子把我稳稳地接住了。
春天的气息弥漫着周围,花瓣纷纷扬扬,美好得如同新娘洁白的婚纱。像是睡在了很温暖很安全的摇篮之中,空气中飘散着樱花清新甜美的香味……
恍惚中,看到智夏轻轻走过来,手指温柔地抚摩着我的脸颊。
“久美,你已经没事了,别担心哦。”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极了一阵清风。
还有那笑容,温暖得让人想掉泪。
……我的眼泪突然顺着眼角滑落,心却渐渐平静。
“乖,久美不要哭,没事的,没事的……”智夏帮我抚去泪珠,月光般的眸子里闪烁着无限的疼惜。
“……你为什么要一直站在那树下看着我呢?”
“我要保护你啊。”
“保护我?”
“呵呵,因为我早就不是人类了,所以知道你今天擦窗子的时候可能会摔下来,为了保护你不受伤,才一直在这里等着啊……”
这么说来,她根本就是不要害我,而是要救我?而那些恐惧完全是因为我想太多。花久美你这个笨蛋,误会人家的好意了。
“可你为什么这样保护我?”
“因为我知道你是朔月他喜欢的人啊……亲爱的,请你代替我,好好地跟朔月在一起吧。可以吗?”
“你不恨我吗?”
“呵呵……为什么要恨?”她乖巧地一笑,甜美得令人心碎,“只要自己喜欢的人幸福不就好了吗?如果你能带给朔月幸福,那我更应该感激你。”
只要自己喜欢的人幸福就可以了?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这很正常;可要去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的喜欢的人,就需要太大的勇气了。
“喂!你……”我还想问,可她已经像幻影一样渐渐消散在纷纷扬扬的花瓣中……
等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楼下的草地里,而守在我身边的居然是朔月和一群路过的同学。
“久美,你醒了?”他看到我的眼睛睁开,终于放下心来。
旁边的同学们开始唧唧喳喳——
“我们刚刚看到你掉下来都吓一跳呢!没想到你居然摔在草地上都没事,真是福气大呀!”
“端木同学刚好经过,一直都好担心你。”
“是啊是啊,没想到你马上就醒过来了……”
……什么?我刚刚只是摔在了草地上,并没有被樱花树接住吗?!
我挣扎着站起来回头一看,顿时惊呆了——
原本反常的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的樱花,在这一瞬间纷纷落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几片枯叶在冷风中打转。
智夏。
那个救了我的笑容甜美可爱的女孩子,她已经消失了。
“朔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说。”
“你喜欢过智夏吗?”
“她?”他眼睛里的蓝色唰地冷了下来,“怎么可能?”
朔月他……
他的眼瞳……
平时明明是像马尔代夫的晴空一样晴朗的蓝色,现在怎么多了一些奇怪的感觉?
甚至是妖冶的,像坠入深海的黑色蝴蝶,翅膀在海水里渐渐融化,融化,最后幻化成深蓝不可琢磨的光线。那光线暧昧而妖娆地缭绕,勾人心魄。
……让人明明知道是危险的,却控制不住地飞蛾扑火。
“我能感觉得到,她喜欢你,而且是很喜欢很喜欢……而且她那么可爱,难道你就没动过心吗?”
“可我的心只装得下一个人。”
“你好残忍。难道你就没想过她的感受吗?”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你的感受。”
“你……”心里骤然间涌起一股奇怪的滋味,像是害怕又像是怀疑。眼前的朔月,为什么让我开始害怕了呢?越是靠近他,越是觉得他的每一层面纱下,都还藏着另外一个他。
我走近想踮起脚轻轻抚摩一下他的脸颊,想像从前一样,体味一下他皮肤上细腻的温暖。可就在指尖快要触到的那一瞬间,却触电似的把手指蜷了起来。
开始害怕了。
害怕指尖触到的那皮肤不再像从前那样温暖,而是……冰冷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看着他的眼瞳,快要溺死在那片诱惑的蓝里。
“久美你到底怎么了?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似乎不像是以前那个朔月了……”
声音终于开始颤抖。
我看着眼前的朔月,“我原本以为智夏一定会很讨厌我,却没想到她为了你可以来保护我。她实在是太伟大。让我觉得没有理由不原谅你……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让我觉得陌生……”这周身闪耀着独角兽一般圣洁气质的少年,即使近在咫尺,也像是隔着一亿光年那么远。
“我可以等。”他说。
“什么?”
“我说我可以等。”他看着我,字句里写满决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而我要一直等到你明白的那一天。即使那个让你明白的人已经不是我。我的心永远在你手里,你在我心里。”
叮咚。
凝视着他的我,仿佛听到胡乱的钢琴演奏,叮咚声从洁白的云端传来。像少女踮着脚在空旷的房间里独自跳舞。回转,回转。以绝美的姿势滑倒。她低声呜咽,像困在冰天雪里的兽。充满又绝望又美好的错落感。
这华丽残酷的乐章……
到底要滑向怎样的变奏?
终于明白了。
我比不过智夏,看到她的笑容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这一点。因为她的爱,太过伟大。伟大到令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老爸正一手抓着没做完的玩偶,一手端着一碟菜。
“久美你回来了?正好吃晚饭了。”
“嗯。”我神思恍惚地坐到桌子前,抓起叉子咬了一口炸南瓜饼,忍不住赞叹,“南瓜啊南瓜,你为何如此香甜?人生啊人生,你为何如此恶搞……”
老爸手里的叉子砰地掉在桌子上。
“久美你没事吧?说什么胡话呢?”
“我没事。”我推开他想试下我有没有发烧的手,“爸,我只是有点忧伤……”
啊,南瓜啊南瓜,你为何如此香甜?
啊,人生啊人生,你为何如此恶搞?
啊,恋爱啊恋爱,你为何如此多的甜蜜和烦恼……我到底该不该跟朔月和好呢?
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不要想啦不想啦。没吃上几口饭,我就崩溃地抓着头发,在老爸老妈的目送下飘回自己房间去了。隐约听到身后的老爸在问老妈:“这孩子是不是哪根筋烧坏了?”
老妈会心一笑:“当年你还不是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学校举行校运会,每天都忙得要命。期间听说朔月作为优秀生被校长钦点陪同去国外名校作文化交流了。不知不觉已经是周六,按照惯例每周这天是要帮老爸送蛋糕给一位他的好朋友。
一大早,我就起床开始打理头发。
Step1:把洗好的头发吹干,在容易受伤的发梢上抹上精华素。用梳子和夹子把所有的头发分好,然后分出一小缕头发,用预热好的直板夹轻轻夹住一到两分钟左右;
Step2:以同样的方法,分次夹好所有的头发;
好神奇,被直板夹夹过的发丝果然又直又有坠感啊,呼呼,好像缎子一样……
Step3:把夹好的头发梳顺,然后……嘿嘿,别上昨天新买的樱桃小发夹,即使失恋也要美形!
我睁开眼睛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新买的粉色连帽杉低腰裤蓝色眼影粉嘟嘟的草莓味唇蜜。
哈哈,花久美你真是太可爱啦!训导主任他老人家都会被你迷住的。
“久美啊,你打扮了一早上了,都八点了啦。”
“好了好了,马上就来!”我赶紧下楼,火星速度骑上那辆被撞了还没拿去修的电动车就出了门。
要去的是一条环海的路,名字很甜美——樱桃路。
樱桃路116号是一个失去了双腿的女生开的音乐铺子,走进去就能看到她靠在窗户边的木摇椅上帮男朋友织毛衣的身影;
樱桃路117号是一家卖章鱼小丸子的店铺,每次去吃老板娘都会笑眯眯地多给我一个,然后再撒上一层厚厚的海苔;
樱桃路118号的珍珠奶茶很好喝,上次有个服务生调了一杯巧克力茉莉味黄桃味奶茶送给我,一边喝还一边看到远处蔚蓝的大海上,有一只鲸鱼正在快乐地喷着水花。
“樱桃路——214号?215号??”没错,就是这里了。我把电动车停在一棵大树下,捧起那盒蛋糕径直往樱桃路214.5号走……
老爸这个的朋友实在是很奇怪。我来过好几次了也没过他的真面目。他总是穿着一件把整个脸遮去了三分之二的深黑色长袍,隐居在这个常人看不到的樱桃路214.5号。这里的天鹅绒窗帘都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昏暗的屋子里只有一盏水晶吊灯上飘着若有若无的光线。更加奇妙地是,整个房间就像一座巨大的钟楼,叮叮铛铛缀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钟表……
华丽的宫廷式落地钟,铛——裆——裆……
镶满了北斗七星钻石的小怀表,滴答……滴答……
可以戴手指上,小巧可爱的水晶戒指表,滴答滴答……滴答……
几乎是全世界能找到的钟表都汇集到了这里呵……滴滴嗒嗒走动着……
或快或慢;
或急或缓:
不过好奇怪,这些表盘上居然都写着名字,只不过有的只写着一个人,有的写着两个人的名字……而那些写了三个人名字的表盘却都纷纷开裂了……
会不会有哪只表上写着我认识的人的名字?
曾经好多次想问问老爸这个酷酷的朋友,这些表面上的名字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可他总是背对着我坐在一张巨大胡桃木桌子后面,不停地摆弄着那些精致华丽的钟表们,完全不理人。
“打搅了哦,蛋糕放在老地方了。”我像往常一样把蛋糕放在最大的那个表盘上,刚要转身走人——
“等等。”
那声音仿佛从地狱的深处传来,即使夹杂在一片混乱的滴答声中,也仍旧冷静得令人发抖。
我停住,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给你这个。”
一道金色的圆弧划过……躺在我手心里的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镀金怀表。镀金的表盘上刻着十二星宿,每个细节都做得很精致,整个表用一条闪闪的链子串着。
“咦?表面上……”我仔细凑近一看,没错没错,表面上居然刻着我和朔月的名字。
——花久美端木朔月
朔月?!!
居然有朔月的名字?!!
看到我的惊讶,那个冷静的声音开始慢条斯理地解释:“你早就发现了这里所有的钟表都跟人类世界的不一样吧?”
“是啊!”
“这些表其实是用来计算你的恋爱时效的。每块表面上写着的,都是你和恋人的名字;当你们分手的时候,表面上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就会消失……同样的道理,如果出现了第三者,那么表面就会开裂……”
当你们分手的时候,表面上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就会消失?
有点不甘心地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端详了好几遍块怀表的表面。千真万确,我和他的名字都刻在了上面!
这代表着我跟他的缘分根本就没有断吗?
我心里一动,可还要压制了下去。
“谢谢。”我把那块怀表还给他,转身就走。“我想我不需要这个表了,Byebye……”
可就在我的手要触碰到钟楼入口的那一刹那,一股强大的引力像大手一般瞬间把我拉了回来,黑色的夜风飕飕地灌进我的耳朵。整个人砰地摔在了地上。可怕的人。这样强大的灵力,在这个城市里除了我爸爸应该没有其他人可以达到啊。
“不。你需要它。”
“为什么?”
那个像是从深渊里传出来的声音,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回答——“因为属于你的恋爱时间,才刚刚开始。”
……
“属于我的恋爱时间,才刚刚开始?”回家的路上,我想了N遍这句话也没想通。刚回到家就收到朔月的短信:
“久美,我很想很想见你,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在你家的蛋糕店等你,如果你觉得可以原谅我就再来见我一面,好吗?——朔月。”
他回来了?
他现在就在“宠爱之名”?!!
哐——!身子一歪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我看着屏幕上“朔月”两个字,只觉得一股血液直往脑门上冒。不行,我还是得去见他一面!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一秒钟我就想见到他,全世界那么多人里——我只想见到他!不管结局是什么,我只是想见到他!
火星速度爬起来就往外跑——
“哎哎,久美你……”帅老爸换了无比风骚的睡衣,华丽地歪在大厅的皮沙发上啃西瓜。
“我出去一下。”我抢过他手里的西瓜bia唧咬了一大口然后随手一扔,大步跑了出去,身后传来老爸的骂声“死丫头,你砸到我脸了!”
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径直穿过那面蓝色大水镜嗖嗖地往外跑。整个过道里撒满了月光。野蔷薇在月光中簌簌地生长,散发出芬芳醉人的味道。
呼……
心急地往胡桃木衣橱的方向大步大步奔跑着,呼吸都渐渐急促起来。
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简直快要从胸口跳出来,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场甜蜜到慌乱的梦。
“喵……”玛其朵在黑暗中像风一样地跃上了我的肩膀。
“你怎么跟来了?”我拽了拽它的尾巴。“你这只死胖猫,好重!”
喵呜。玛其朵死皮赖脸地不断蹭我的脸,算了,不理它了……
大步往前跑着,连拖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光着脚丫踩在那成片成片的野蔷薇上……
光亮就在前面!在清亮的月光里,隐约地看到了胡桃木衣橱上那个守护人偶正双手叉着腰。
咦?
它为什么叉着腰,这可是紧急情况发生时,守护人偶才会采用的警告姿势。难道入口外面现在有不受欢迎的陌生人吗?
有外人发现了这里??
吓……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的心一下子紧紧地悬在了嗓子眼,赶紧打住了脚步,猫着腰轻轻走过去,凑近衣橱上的缝隙往外一看——
“夫人,您确定久美她不在这里吗?”
是朔月?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没有。”老妈妩媚地一笑,眼波流转间显得既优雅又不容抗拒……别看我妈妈人美又温柔,看上去娇弱得禁不起半点风雨的样子。她可是顶顶聪明的女人,很有些对付入侵者和骚扰者的方法,要不然我老爸也没有办法安安心心在城堡里做玩偶。
“可是……”朔月明显地不相信,可绅士的他只是很有风度地一笑。“我感觉到了久美。我感觉到了她。”
“我感觉到了久美。我感觉到了她。”
他说的是……感觉到了我?虽然站在老爸老妈的立场这边,我应该有点恐慌被他发现胡桃木衣橱后的这个秘密,可是……
呼呼,整颗心早就被他的这两句话搅乱了,满满的都是蔷薇色粉嫩嫩的甜蜜,再也融不进其他的问题了……哈哈……
悉悉梭梭,我脚底下的野蔷薇嗅到了我和朔月心底散发出来的爱情的香气,开始疯长起来,瞬间就蔓延到了我的小腿……
“哦?”老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和担心,不过马上就被她巧妙地掩饰了下去。“你说的话很有意思,不过好像不适合用在现在哦?我们这里的甜点很棒,要不要试一下?”
“呵……那好吧。谢谢。”朔月还是有点不甘心,但又不好坚持,只能跟着我老妈往外走。他边走边拿出了手机——
咦?他是想打给我吗?!
果然——
“破,小玩偶破,小玩偶破,破破破,破后小玩偶复活……又破,小玩偶破,小玩偶又破,咒语哼哼……”
糟糕!!我居然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带出来了?!他会不会听到衣橱里传出手机的声音?!
赶快关掉!
就在我转身想摁下关机键的时候——
无数朵血红血红的野蔷薇疯了似的包围了过来,铺天盖地的……一下子就把我像包礼物一样包得严严实实!
可恶,这些家伙一定是闻到了太强烈的爱意,连我都开始袭击了。爱情会让人丧失理智,居然连花都是这样?
“走开,走开!”我想扯下缠在身上那些还在疯长着的花朵,可是它们像是着了魔一样,不断地抽出新的枝条,长出新的翠绿的叶子,开花……然后再次抽出枝条……
可恶!
脖子渐渐被这些蔷薇花的枝条缠得紧紧的,怎么扯都扯不掉……
可恶……呼吸好困难……
快要……窒息了……
朔月——!!!救我!!
朔月……
手指渐渐没有了力气,脑子里一片混沌……暗黑清冽的空气中,依稀看到无数翅膀上闪耀着金色光泽的燕尾蝶像云朵地飞了过来,渐渐地在我的头顶聚集,聚集……
“衣橱里好像有声音。”
“不可能。呵呵,你一定是听错了……请你尝尝我们店的糕点吧。”
“可是,我真的……”
嘭——!
衣橱突然敞开,大片大片像金色乌云一般的燕尾蝶像是听到了某种神奇的召唤,不顾一切地往衣橱外飞……
野蔷薇们见到了光,在瞬间纷纷枯萎……
缠在我脖子上的花藤也无力地落了下去,终于可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了……可整个人却像是虚脱了一样,往黑暗的过道中缓慢地倒下去……
衣橱被撞开了,朔月会看这个过道吗?
会看到我吗……
好想知道……可脑子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痛痛地一片混沌。最后留在眼前的影子仍旧只是大片大片的燕尾蝶蜂拥着往敞开的胡桃木衣橱外涌……密密麻麻,像一阵黑色的龙卷风……
喵——!!!
恍惚间听到了玛其朵凄厉的一声惨叫……
怎,么,了……
久美……
久美,快醒来了哦……
久美……
脸颊被一双细嫩修长的手轻柔地抚摩着,我顺势抓住了那双柔软的手——
眼前浮现出妈妈担忧的眼神……
“久美,你终于醒了?”妈妈开心地用力抱住我,呜……抱这么紧,我可是要再窒息一次了。
“头好晕。”
朝四下望望,原来已经睡在了自己房间的大床上。
“当然了,你可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妈妈好心疼。”看到妈妈担心的样子,我赶紧可爱地亲了她一下。让妈妈担心自己,这可不是乖乖女儿花久美的作风。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朔月他看到我躺在衣橱里了吗?”
“应该没有。因为柜门还没完全打开,玛其朵就嗖地蹿了出来,跳到端木朔月的肩膀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呼……
还好还好,这只胖猫,又用身体战术吃偶家朔月的豆腐了,不过这次,算是它小小地立了一功了。
“对了,那些燕尾蝶呢?”不知道他有没有碰到那些既疲劳又可怕的燕尾蝶,它们可是有剧毒的。
一听到燕尾蝶,妈妈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她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紧张地抓住了老妈的手。
“久美,你以后不要再跟这个叫端木朔月的人有来往了。”老妈的样子既无奈又严肃,看样子不是开玩笑的。
“为什么?!!!”
我的脑子一下子轰隆隆地要炸掉了!!为什么不准我跟他来往?!
我才刚刚决定要原谅他。
“你见过有常人可以把燕尾蝶召唤出来的吗?”
“燕尾蝶??是他召唤的?”我的眼前重新浮现那片像乌云一样的燕尾蝶,它们那种不顾一切往外拥挤着飞出去的样子……
好可怕……
“是的。燕尾蝶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被召唤出来:一种就是听到有灵力的人的召唤,比如你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
老妈说到这,突然迟疑地停住,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说。
“是什么?!”脉搏紧张地跳动,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阴影。
难道他是……
“久美。”老妈疼惜地抚摩着我的头发,她悲哀的声音仿佛漂浮在了水上,一边说一边消失在深蓝的水雾里——
“妈妈知道你很喜欢他,可是——如果他只是一个玩偶恋人呢?只有玩偶恋人才会在无意间就能把燕尾蝶引出来。”
“玩偶?”
我的手指颤抖……
玩偶恋人?!
我喜欢的人只是一个玩偶恋人而已?!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老天不会对我这么残酷的!!!
“虽然不能确定……但是他的身份确实很可疑。当时你昏倒了没看到那一幕。所有的燕尾蝶都是直接奔他而去的,我本来还以为他可能会中毒。可是,那些蝴蝶在碰到他的一瞬间,就全部变成金色的粉末,然后下落,消失了……”
燕尾碟都变成了金色粉末,下落?消失了??
天啊……
“不可能的……”我颓然地往后倒,重重地跌落在床上。
“为了安全起见,对于这种身份不明的人,我们还是离得远远的吧……”
老妈的劝导还在耳边响着,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可怜……
花久美你真的很可怜……
原本以为苏智夏才是我和朔月之间最大的阻碍,只要把三个月前的那个误会解释清楚就一切都没事了……原来事情根本就没有我想象的这么简单!难道我和他在神的意识里,是注定不能够在一起的吗?
我从枕头下摸出那个钟表师送给我金色小怀表——
晶莹的表面上,花久美的名字还清晰如昨,但是“端木朔月”几个字,却越来越淡了,仿佛水雾一般,随时都会消失……
这恋爱真的是不被允许的吗?
真的应该忘记他吗?
朔月他……真的不过是一个玩偶,一个危险而美丽的玩偶而已吗?
好可怕……
难怪他会有美得那么不真实的苍蓝眼瞳;
难怪他总是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难怪他的气质永远都与众不同;
玩偶恋人天生就耀眼,能够吸引到所有人,能够赢得大家的喜欢。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领,而同样与生俱来的,还有那个必须爱主人的使命。他们的爱情确实是纯洁的,可也是最苍白的。他爱你,对你好,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特别,而不过是因为你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使命而已。
……真是悲哀。
或许我真的只能选择忘记,惟有忘记才是根治苦痛的惟一良药。
忘记他吧。
忘记他吧。
忘记他吧。
……
说上几十遍,就一定可以忘记这个人了。我的心脏有超强的康复力,一定可以忘记的。
一定可以的……
忘记。忘记他吧。
……
“久美?”
“……”
“久美,久美你怎么了?”
“哦哦,怎么……”刚刚竟然出神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老妈正满眼疼惜地看着我。她慈爱地抚摩着我的头发,“久美,很多事情是你没有办法去选择的。早点睡吧……”
“嗯。”送妈妈离开,我合上房门颓然地坐在桌子边。台灯的光线在冰冷的空气中晕染成一个拒绝黑暗的场。桌子的角落里,一本无聊时想激励自己的书已经蒙上了灰尘。
那是一个女翻译家的自传。
很多年前,她在新加坡收到男友在朝鲜阵亡的电报,而他的情书还在一封一封缓慢地依次到达……那些通讯不发达的年代,信笺往往需要由远洋海轮送达,缓慢而浪漫的方式。
如果她没有看到那些信,或许她可以蒙蔽自己说,一切都是没有发生过的,那个男生不过是梦境中的一个幻影。醒过来,他就会消失。
可当那些情书一封、两封……不断地被送到她手中,用最真实残酷的方式提醒她这爱情曾经存在过、而且对方已经不在了的的时候,她只觉得被人狠狠地推醒,四下寂然,泪水无法自抑地落……
——这是书里最哀伤的部分。
每次读到这都黯然神伤,可她实在算是幸运的了,至少她喜欢的人是个活生生的普通人。而我呢……
我走到镜子前,脱下衣服背转过身体。
后背的皮肤光滑,在灯光下像一片洁白的雪原,可那完美的皮肤之下隐藏着什么呢?就像那眼瞳苍蓝不染尘埃的少年,如果有一天他走到我面前,抱歉地说:“Sorry,我只是奉命来爱你的玩偶而已,现在我的使命完成了,我要收回我的爱。”那我该怎么办?
呵……残酷。不但残酷而且令人恐惧。
这是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不能相信自己爱的人,是多么的悲哀。
铛——
铛——铛——铛……
大厅里的猫头鹰壁钟开始报时,守卫人偶又在黑暗中转动着眼珠,发出吱呀的声响。
“朔月,今天……”我趴在台灯下,开始给朔月写信。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抵达另外一个人的内心。
或许该铺设很多轨道,比如手机里的短信,电话里尴尬的声音,MSN邮箱里闪动着光标的字符……比如一封手写的信。
信,是能告诉你心意的惟一方式,那些字迹握在手心里的时候,它们是温暖而真实的,你会知道给你写信的这个女孩子曾经是虔诚地俯在桌前,她的手指曾经触摸过这张纸。你们能感觉到对方真实地存在,而不是一场没有根的梦境。
“朔月,今天没能见到你,因为……”
胡乱地写了半页,发现自己居然一直在回忆。还有什么好回忆的呢?都分手了。
……烦躁地把信纸揉成一团,就在挥手想把它扔进垃圾桶的瞬间——左边第二根肋骨以下骤然收紧!像是心脏被狠狠地敲打着,砰地飞溅开来。一片,两片,碎得满地都是。
手指无法抑制地颤抖,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抽空了……我顺着桌子的边缘滑落下去,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心脏被撕裂的感觉还在继续,彻骨地难受,根本就是生不如死……我蜷成婴儿的姿势,脸颊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都不敢动……
像一尾搁浅在岸上的鱼……
这就是“痛”吗?
这就是他们平时说的那种叫“痛”的感觉吗?!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从来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
在体育课上摔伤了腿,别的同学看我的膝盖上淌下的血都害怕,她们问:“很痛吧?”,可我却茫然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痛”是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而现在……
即使大口大口呼吸也缺氧……
即使身体温暖,心却一片冰冷……
——原来这就是痛。
虽然身体感觉不到,心却可以。因为被伤害,才终于明白了怎么叫“心痛”。
“久美你还没睡吗?”妈妈在外面轻轻敲着房间门。
“嗯,睡啦。”
一边应着,一边吃力地撑着地面,挣扎着站起来关掉了台灯。怕被妈妈听到,我轻手轻脚躲进被子里,小声地哭了出来……
第二天,在学校的停车场遇到了KIKI。
“喂,久美,昨天我路过你家的蛋糕店,居然看到端木他从店里出来。哈哈,你们又约会了?”
“不。我们彻底分手了。”
“别闹了啦,你们一定是和好了,是不是?还偷偷约会瞒我们呐……呵呵。”
“不。”
我背对着明媚的阳光,一字一句地重复——
“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
圣经里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可是,仁慈的主,请告诉我——
当这爱是不被允许的时候,我该如何停止?
……
几分钟后,我和KIKI刚跨进高一E班的地盘,就发现教室里简直比Pub还热闹。
女生们忙着炫耀周末买的新款包包和衣服,男生们吹嘘自己钓到了隔壁某班的班花或是直接在教室后面PK新游戏战绩。
但今天似乎还有更重要的大事发生——
“就是那个男生吗?刚才是在走廊上有看到,好帅哦。”
“就是啊,看得我自卑死了!他真的是长得比女生还好看啦!”
“真是跟端木朔月有得一比,听说是今天刚转来我们学校的,已经被很多高年级女生盯上了。”
“我喜欢他笑起来邪邪的样子,不过他跟女生很亲昵啊,是不是交过很多女朋友?”
“不知道诶,不过看起来像是花花公子那一类的。”
“也难怪啦,像他那样惹眼的男生……”
……晕,怎么听得我一头雾水的。
我把本子嗖的往前排扔出去,砸中了正在抄数学作业的清流。
“喂,我们班是不是有什么新闻?”
这家伙忙得连头都没时间抬,“没错,我老大转来我们班了。”
“你老大?”等等,他说的不是那个人吧?
可是来不及了,清流还没给我答案,耳边已经响起全班同学惊讶的吸气声。
——那高大清秀的男生正背对着明媚的阳光,静静站在我们班教室门口。
时间早就停滞,教室里安静得连一张白纸被吹落都可以听到……
早上七点半澄澈的光线勾画着他比樱花还要惟美精致的脸,柔软的额发遮住了深邃漆黑的瞳,只有标志性的钻石十字架耳钉在阳光中闪耀不可一世的光。他居然第一天上课就敢不好好穿制服,黑色裤子,制服外套随意搭在肩膀上,身体笼在有点宽大的白色衬衣里,领带松散开来,露出锁骨清朗的线条……
整个人,仿佛是笼罩在一层层淡蓝淡蓝的光雾里……
……终于有人从这绝美的画面里醒觉,轻声地惊叹着,生怕稍稍粗重的声音都会惊动到他的美。
“我不是在做梦吧……他真的就是我们班的转校生?”
“真是连呼吸都好看……”
圣-卡瑟琳从来就不缺帅哥美女,但美到这种程度的,恐怕是世间都少有吧。这比女生还要美的男生,将注定是无数人生命里难逃的劫。
他在全班男女生惊为天人的目光中走到我的课桌边,俯下身子……那柔软的发丝再次滑落在我光洁的额头上。
……语调仍旧轻佻得无可救药。
“亲爱的,好几天不见。有没有想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只听见旁边的KIKI一拍桌子吼到——
“KAO,又来了个蓝颜祸水!!”
千羽野。17岁。
有暗黑的瞳孔和同样暗黑的发。手指修长极有灵气。
外表比女生还要美,真实身份却是职业赛车手。体育课上,他转身过人后灌篮的瞬间帅到令人窒息。
这个人从正式转学到圣-卡瑟琳贵族高中的高一年级E班的那天开始,就注定成为全校的焦点。因为外形太过出色,跟女生又很亲昵,所以毫无争议地被评为“圣-卡瑟琳最受欢迎男生”的第一名,连曾经引起全校“朔月风暴”的端木朔月都不得不甘拜下风,屈居第二。
“就是高一E班那个转校生吗?今天我们班女生都去看了诶!”
“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男生,不敢相信。”
“是啊,视线完全没有办法从他身上移开了……”
几乎每个女生都在谈论这个樱花般绝美的转校生,可是——
没人知道他的具体身世;
没人知道他之前在哪里念书,为什么要在学期中转学;
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放弃最优秀的A班的邀请,偏偏来了E班。
“啊哦……不会是因为我吧?难道他因为上次被我拒绝了不甘心,所以特意转学来这里?还专门来了我们班?”冥思苦想了一上午,老师说的内容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晕……这样子不好吧?虽然我已经不能喜欢朔月了,但是……哎哟!谁打我的头?”
“是我。白痴女人。”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个衬衣松散的家伙已经坐在了我的身边,几缕漆黑清亮的发丝在窗边的大风中轻轻地扬了起来。
“等等,你怎么还叫我白痴?”在那些女孩子们面前就叫“亲爱的”,或是“宝贝”什么的,一见到我就叫“白痴”,真不公平。哼哼……
“我乐意。怎么样?”羽野一把把我从座位上拽起来,“你都待在座位上一整天了,走,去走廊上放放风。”
“不去!死都不去。”我可是有骨气的人,何况KIKI和清流都去老师办公室了没人罩我,不能跟这个不正经的坏小子多打交道。
“真的不去?”
“绝对不去!”
“唉……可惜啊,本来还准备请你喝可乐的。”
“好!我们走吧!”
……花久美啊花久美,你真没骨气。
羽野意味深长地一笑,轻佻地抓起我的手就往门外走。
该死的,两分钟之后我马上后悔自己作出跟他一起去的这个决定了,一出班门口就被全年年级的女生狠狠视线扫视不说,更要命的是——
我们迎面撞见了朔月!
下楼必须要经过这一条走廊,几乎全年级的人下课时都会经过这里,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朔月你……”我怔怔地看着迎面而来的他,一时语塞。
那苍蓝眼瞳的少年静静地站在对面,像是不沾染人间尘埃的天使。手指白皙修长,正抱着一大叠实验课要用的资料。
我心软了。
我真的心软了。
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睛,什么坚强什么决绝都是成了纸上谈兵的废话!
“你们?”朔月的视线落在了我们牵着的手上。
我触电似地甩开了羽野的手,可却被他一把抓得更紧。
“怎么?”羽野举起我和他握着的那只手,故意在朔月眼前晃了晃,“第二名同学,我想跟她约会,怎么你又要出来闹场吗?”
“什么约会啊?谁说要跟你约会了?”我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该死的,这家伙的力气好大,握得死死的。
“千羽野,你没有资格碰她的手。”
“呵呵,第二名同学,你还蛮关心她的。”羽野的嘴角掠过一丝邪笑,“不过她好像并不想你管太多吧?”
“……”这句话刺痛了朔月的死穴。他静静地站在对面,苍蓝的眼瞳里涌起大雾……
“走啦!花久美!”没等朔月回答,羽野轻佻地搂过我的肩膀,带我从朔月身边走过去。那擦肩而过的风里,有朔月的气息。这熟悉温暖的味道让我的鼻子忽然微微发酸。
他站在原地,苍蓝的瞳在我的视野里一闪而过。
我被羽野搂着肩膀大步大步地走开。
……彼此朝向不同的方向,距离越来越远,光影交错后,一切美好明媚的光芒终于开始迅速地离我而去。
所有柔软如春风的恋爱花絮;
所有留在耳边温暖清澈的誓言;
所有明丽的握着画笔在墙上涂鸦的青涩画面;
……
从此纷纷吱呀碎裂……
——缤纷落尽成一场仿佛不曾存在过的樱花祭。
……
“松开啦。”刚下楼我就甩开了羽野的手。
这次他不再把重新把我的手握回去,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舍不得了?舍不得端木朔月?”
我低头不语,春天树叶的罅隙中不断漏下明亮的光斑,在我和他之间闪闪烁烁。
“呵……花久美,你是第一个哦。”他突然笑笑地长叹。
“什么第一个?”
“第一个拒绝我的人。”羽野低头凑过来,眼睛里的光芒仿佛月夜下野蔷薇。“我记住你了。不过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拒绝我的机会。”
我被他表情里的决绝镇住,冷不防被他用双手扯起脸蛋来。
“花久美你今天的样子很木讷啊,来~,给少爷我笑一个,要甜甜的哦。”
“笑你个大头鬼啦!”
“哈哈,恢复元气啦?你还是有元气的样子比较可爱。”
“……”呼,这个家伙,花花公子!刚刚差点被他决绝的样子给迷惑了,不过跟他在一起倒是很轻松呢,呵呵。
羽野去给我买可乐,我站在原地乖乖等她,不时有女生路过用看蛤蟆的眼光不屑地上下打量我。
呜,跟好看的男生在一起就是免不了被女生们嫉妒的火焰吞没啊……
“喂!臭丫头。”
呃?是在叫我吗?
我刚一回头,制服的衣领就被两个女生给拽住了。
“你跟那个转学生是什么关系?快把他的手机号码给我们。”其中一个胖得像麦兜的女生狠狠地推了一把我的肩膀。
有没有搞错?现在是她们在求我吧,态度居然还这么恶劣。
“我没有。”
“什么?我看你是故意不给的吧?找死啊!”“邪恶版麦兜”一下子火了,拽着我的衣服领子害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另外那个尖嘴猴腮的女生则在一边煽风点火:“少跟她罗嗦啦!直接搜她身上的手机啊,我们把她的的手机卡拿走就是了。”
拿走我的手机卡?天呐,这不是成了抢劫了吗?!
“不给你们!就是不给你们!再乱来我就叫警察了!”
“臭丫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邪恶版麦兜”脑羞成怒地抡起胳膊,那耳光眼看着就要落到我的脸上——
呜,这次惨了!
“哎哟,好痛!”就在“邪恶版麦兜”的猪蹄快要触到我的脸庞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捂着脸颊放开了我……
啪嗒。
一个亮闪闪的小薄片从空气中飞来划破了她的脸后,落在了地上。
我仔细一看——呃?是一张MD播放机里面用的小碟片。抬头一望——对面楼顶的天台上,有一个冷冷的人影,似乎正注视着这边。
那是谁?是特意救我的吗?
“邪恶版麦兜”的脸颊上有一道鲜明的划痕,正往外渗着血丝。“可恶!臭丫头你还玩阴的?”她还想再揍我,却被旁边的瘦猴脸女生给拉住,“这丫头好像身后还有人罩着呢,算啦算啦。”
就这样,这两个恶劣女生终于骂骂咧咧地走了。我赶紧跑上了对面楼顶的天台。
呼……
一阵大风袭来,风中夹杂着细小的沙砾,几乎迷到我的眼睛。
天台的最右边,一个女生正独自坐在楼顶台阶上,一边听音乐一边眺望着远方。
“对不起,打搅一下好吗?”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那个女生摘下耳机,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很久之后再回忆起,我仍旧觉得她的这个转身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那一刻完全被她独特的气质镇住,整个世界都偏离到另外一个磁场。
她嘴唇微妙而动人的弧度,在大风中凌乱纷飞的长发,手指上冷艳华丽的十字架彩绘。还有眼神。那犀利的瞳,是月下钢琴漆黑的滑奏。
仿佛听到宿命的大门那一刻被徐徐推开——
吱呀。发出那么悠长深远的一声。
“刚刚……那个……刚刚是你救我的吗?谢谢……”
“……”她扭过头去,不理我。
“我……呵呵,那个那个我不是故意要打搅你的啦,我只是想跟说声谢谢,还有……”
“……”还是不理我。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摸出一包被挤得皱巴巴的烟,咖啡色细瘦的More,很衬她修长的手指。
“我妈妈说过女孩子不要抽烟啦,对皮肤很不好的……”
“罗嗦。”她终于低低地回了我一句,算是表示没有忽略我这个人的存在。晕,果然是磁场跟我完全不同的人,超酷的。
卡嚓。
卡嚓。卡嚓。卡嚓。
打火机重复了好几次,可每次还没碰到烟头,火苗就被楼顶的大风呼地吹灭了。
“喂……你啊,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呢?风这么大,吹太久会感冒的哦……”我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略略有些发抖。
“不觉得这大风有翅膀吗?”她看着远方大片飘往天边的流云,眼神安静。“好像随时都可以跳进去,被神带走。”
好像随时都可以跳进去,被神带走……
从来没有听过人这么形容楼顶的大风。又高傲又脆弱,又浪漫又绝望。
——忽然很想很想跟她成为朋友。
“呵呵,我叫花久美哦,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你很好奇啦,很想认识一下子,呵呵……”
她没有理会我傻乎乎地伸过去的手,而是把手里的烟摁灭,沉默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灰尘。起身的一刹那,她胸前钻石十字架的光芒一晃,几乎要刺晕我的眼睛。
“呃,你的十字架好特别……”
“不许碰它!”
“对对对、对不起……”我马上尴尬地收回了手,脸蛋唰地滚烫滚烫,“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就算了……”
唉,难得遇到一个人让我想认识一下,结果人家完全都不甩我。
“……”她走到天台的那一边仰望天空,拂身而过的空气里留下一阵淡淡的薄荷烟草味。
冷。
冷到骨子里。
她的冷艳就是全部的自己。在黑暗里强烈地发光,不管那是怎样奇异的冷和不能被大众接受的艳。整个世界都不放在眼里,只是眼神肆意地凝视你,黑色粘稠的血液里怒放出大朵大朵的蔷薇,连天空里路过的精灵都纷纷折翼拜倒。
这样的女生,像猫,黑色的猫。
我抱着膝盖看着那个背影发呆,冷不防她突然回过头来问:
“你是端木朔月的女朋友吧?”
这句话让我吃惊不小。
“你认识朔月?你是谁?”
“不用管我是谁。虽然我早就调查清楚了关于你的基本资料,但我并不会伤害你……”她背对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花久美,你知道玩偶吗?”
“玩偶?”
天,她到底是谁?!她怎么连玩偶都知道?
那她知道我是玩偶师的女儿吗?
难道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气氛顿时紧张到唰唰地冒火,我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回答。
“对,玩偶。”烟雾在她手指间抽离成一场花火表演,那黑曜石光泽的瞳里闪现着一泊奇异的湖水。“我不喜欢绕弯子。玩偶是玩偶师们接受客人的召唤而造出来的爱情替代品。他们会笑、会哭跟普通人一样,但他们却只是个爱情替代品而已,生来就要听从主人的吩咐,去爱一个他们根本就无法拒绝的指定恋人……”
“啊哦,真的吗?”我装出惊讶的样子,心里却暗自庆幸。她应该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地解释给我听了。
哈,还好还好,逃过一个大难。我小有点轻松地长出了口气。
“当然是真的。不管你相信还是怀疑,玩偶都是真实地存在于我们身边。他们跟普通人完全一样,除了主人和玩偶师,没有人知道他只是个玩偶而已……久美,如果你身边的人之中,就有一个是玩偶,你会怎么办?”
我身边的人之中,有一个人是玩偶?
难道她说的是……
“你说的是……”我惊讶地望着她,那猫咪才有的瞳里是我永远也看不穿的深。她知道朔月是玩偶?她怎么可能知道知道这个秘密的?
她会伤害到朔月吗?
没等我说完,这冷艳到窒息的女生表情淡漠地指了指楼下的操场,“比如说……那个人。”
谁?
是朔月吗?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朝楼下望过去。我刚站着的那块地方,一个樱花般美丽的少年正拿着两罐可乐四下张望着找人。
“花久美你这个笨蛋,你在哪里?”
“久美!花久美!”
“该死的,难道出事了?应该守在她身边的……”
见找不着我,少年额上的汗珠顺着鬓角的发丝滴落,仿若坠落在水晶灯上叮咚碎裂的珍珠。他焦急地到处找着,耳上的十字架耳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原来她说的人是……
我顿时怔住,一分钟后禁不住失声喊了出来。
“千羽野?!!”
千羽野?
他是玩偶?这怎么可能?!
我的脸上一定写满了绝望,可当我回头紧盯着那个女生再一次求证答案时,却只在那黑曜石一般晶莹神秘的瞳里看到前所未有的怜惜,似乎我们两个人是早就认识的,老早老早……就曾经相濡以沫。
“你是说,千羽野他是玩偶?你认识羽野?”我问。
“羽野?”她抬起手,修长的手指不动声色划过我的脸上的皮肤。我仿佛听到自己的肌肤在她的手指下咿呀碎裂,而时间正蜿蜒地爬过我和她之间的罅隙。
“你认识羽野吧?不然你怎么能说他是玩偶呢?这怎么可能!”
“花久美……”她轻笑,“你果然跟我请私人侦探调查的结果一样,是个单纯的小可爱。”
“呃?”
我立刻瀑布汗,难道她刚刚是晃点我的?
“小笨蛋,我只不过是随便指了个人说是玩偶,看看你有什么反应而已。没想到你就相信了。还真是好骗。”
“MyGod,被你吓死了啦~!!”
“如果端木朔月失去你,你猜他会怎么样?”她看着我的眼睛,“他一定会崩溃吧?你也是他用一个落在手背上的吻换来的吗?”
“一个落在手背上的吻?”我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她的神情里掠过一道诱惑的敌意,自言自语地说:
“好戏已经开场了。但愿……那个人真的不会伤害到你。”
天台的大风携着云朵的羽毛,翩然地从我和她之间飞过……她清亮的黑发在风中扬成了一只黑色的风筝,神秘而高贵。
我被她的气质所吸引,思维在沉迷之后猛然清醒过来。
“等等,你刚刚说的‘那个人’是谁?他会伤害我?为什么?!!”
……
还没等她回答,楼下突然传来千羽野那个家伙的大叫——
“花久美你这个笨蛋!!!”
“咦?”我回头往楼下一望。晕,我正巧站在天台的护栏边,被那家伙看到了。
“喂!白痴女人!你没事跑到天台上去干什么?不是叫你好好站着等我回来的吗?笨蛋~!!!”
“不是的啦,刚刚有两个女生她们欺负我,还好……”我慌慌张张地解释了大半天,回头一看……
呼……
大风……长着翅膀的大风安静地掠过空落落的天台。
刚刚那个气质像黑猫的女生……
她已经走了。
尽管下楼后被千羽野那小子以“让少爷我捏一百下脸蛋”作为惩罚,但跟他在一起却感觉特别轻松,因为可以不想到朔月。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无论是上课还是课间,我都把座位边的窗帘拉了下来。努力让自己不去看朔月他们班的教室,连上洗手间都故意绕路。只要不见面,就是再浓烈感情也会渐渐变淡、消失的吧
本以为我的高中生活就这么平静下来了,这天回家却得到一个更大的噩耗——老爸和老妈因为介入一个玩偶的复仇事件而受到了牵连,现在两个人都气力大伤,连明天去送蛋糕的力气都没有了。
事件的起因是,就在前不久,邻城的一个玩偶师被人杀死在自己的工作室里,长发披散,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瞳里是一整片的惊讶和绝望。这件事顿时引发玩偶师们的恐慌,因为那名玩偶师居然是死在自己亲手制造的玩偶恋人手里。被自己用尽心血制造出来的玩偶杀死,难怪那名玩偶师直到血流尽的那一瞬间,仍然无法合上双眼……
玩偶师们通过梦境接触到的客人,往往都是深陷在感情的泥沼之中的,他们都很难受很伤心,那么那么地想快点找到一个玩偶恋人来填补自己内心巨大的失落和空缺,所以刚刚造出来的玩偶恋人,都能得到主人大把大把的宠爱。可是,时间长了以后呢?
在客人的心里,玩偶永远都是玩偶,怎么能真正替代你自己心中的最爱?何况,大多数的人在伤心过后,往往会渐渐淡忘伤疤,也会渐渐忘记自己曾经深深喜欢过的那个人……与此同时,也就开始冷落身边的玩偶恋人了。玩偶恋人天生就非常需要主人的宠爱,他们完全是在为主人而活着,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主人。一旦主人不再喜欢他们,或是不再理他们,玩偶们便会伤心、痛哭,甚至产生报复的念头!
而他们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主人,所以那些制造他们出来的玩偶师们——就成了这报复的牺牲品……
“那个玩偶呢?抓到了吗?”
“当然,她怎么可能跑得到了?毕竟我们玩偶师是把她制造出来的人。”
“难道要处死她吗?”
“不……她已经……”
窗子被风啪的推开,无数蔷薇花瓣飞散,纷纷扬扬,飘飘荡荡……
满屋子都是这些纯洁伤感的花瓣,像一场美丽的祭礼。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结局——背叛主人的玩偶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打回蔷薇花瓣的原形。
“玩偶恋人太可怜了……老爸,你不要再当玩偶师了,好不好?太残忍太残忍了……”
“呼……”老爸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我住了口,不再劝说什么。
折腾人的不是玩偶;
折腾人的,是爱啊:
玩偶恋人对于主人至死不渝的爱,才是世界上最最纯洁浓烈的,没有谁可以取代。
忙了整整一晚才做完定单上的蛋糕,我累得东倒西歪地撞进自己的房间,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过去……
终于有机会当上“国宝”了——虽然是因为没睡好落下了两个黑眼圈。
第二天的数学课上……
“宋惠恩,你上黑板来解一下P158面的第九题。”
“是的,老师。”
“何晚晚,你解接下来的第十题,记得要用今天我们这节课讲的新的运算方法。”
“是的,老师。”
“嗯哼,那个……花久美,你上黑板来,解第十一题吧。”
“Zzzzzzz……”
“花久美同学?没有听到吗?上黑板来解题目!!!”
“哦……”(茫然飘至黑板前。)
10分钟后……
“怎么,花久美,找不到思路吗?”
“……”
20分钟后……
“……花久美,花久美?”
“……”
“可恶!花-久-美!!!你给我醒醒!!!”
据说,我当时的表情很镇定壮烈,浑身闪耀着圣斗士的光芒。
据说,这是大家第一次明白原来人还可以边站着边睡觉边做题目。
据说,这一天的圣-卡瑟琳,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数学老师的那一声怒吼,连学校教堂都抖了三抖。
据说……以上“据说”均摘自《橘清流语录》。
“久美,真是看不出来啊,原来你是一个思想如此深邃的人。即使是被猪附身,也仍旧在熟睡中思索着那些千百年来困扰人类的数学难题。啊门……世界真神奇哟。”清流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破天荒地闪耀着智慧的小星星。
他话音一落,我就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以后KIKI要是再叫人打清流的话,我绝不再帮他求情。不但不求情,我还要趁着人多跑上去跟着踩一脚,哼哼……
“喂,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帮你出头!”从老师说放学开始,KIKI就一直跟在我身后追问。夕阳透过教学楼的走廊,在我和她的身上散下一片片浓烈的金色。
“没事的,放心吧。”要告诉她我们家出了状况了吗?告诉她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做蛋糕做到凌晨三点,累到发不出声音?而且等会还要骑着车把蛋糕一份一份地送出去。还是算了吧,我自己挨挨就挺过去了,不可以再让好朋友为自己担心。
“真的吗?”
“当然啊,什么事情难得倒我花久美?我可是要像樱花一样开得又久又美丽的。”
“切,你就嘴硬吧你。”
跟在KIKI身后进了那家珍珠奶茶店,我随口跟老板说“一个香芋一个巧克力一个原味中杯不加糖谢谢”。
KIKI抽出钱包正要付帐,突然崩溃,“不对吧……香芋是我的,巧克力的是你的。那原味那个是谁的?”
“哦……”这才猛然醒觉过来,赶紧摆摆手,“弄错了弄错了,不要原味的。”
怎么搞的,怎么还是保留着这个习惯呢。该死的,要改掉,一定狠下心改掉。
“回去喽,明天见。Byebye!”
“SeeU~!”
从奶茶店出来KIKI跳上车回家了,我把机车停在路边,自己坐在花坛上决定先喝完奶茶再走。夕阳挂在天空的那一端,像极了刚刚出炉的蛋挞。
轰隆隆……
是地铁经过的声音,清晰地撞击着耳膜。
那来自地下的风,穿越过地平线千里迢迢而来,轻柔地,一根一根地抚摩着我的眉毛……从来没有觉得宿命是这样强大,而我们不过是开在它掌纹中脆弱的花朵。因为生为玩偶师的女儿,一切便由不得自己抉择。
这抚平寂寞的职业,背后其实掩藏得更多是残忍。而你要我怎么去相信,那眼瞳苍蓝的少年不过只是一个玩偶恋人而已。他的爱是没有感情的,从出生那天开始,就笃定地付出,付出,不断付出……
“听。是云霄飞车的声音……”
我曾经喜欢过这样一个男生——
他喜欢原味奶茶不加糖;
他的眼瞳是既清澈又神秘的苍蓝色;
他生气的时候会什么也不说,转身离开;
他不喜欢解释,几乎不跟任何女生说话,他总是一个人;
他会记得有个叫花久美的女孩子怕黑,所以口袋里永远都备着打火机;
他……
“一个人躲在这里哭?”有人站在了我的面前,递过来一包纸巾。
泪眼朦胧地抬头。
“羽野?”又是他。
羽野俯下身子仔仔细细看了看我的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某只小猪正被烦事缠身,要不要我帮忙?”
“不要!!”要羽野这个家伙帮忙?恐怕只会越帮越忙!我赶紧唰地站起来,扶起电动车就走。
“喂,别走。”
“不要你管!”我推着电动车大步大步往前走。不能理会这个家伙,他不但是花花公子还是超级闯祸体质。
“叫你别走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总之不要你管!!”
“喂,真的不要我管?”
“千羽野,忙你自己的去吧!”我正要跨上电动车,突然听到他冷冷的一声“那你看看你的裙子。”
裙子?
这么一说,确实觉得身后有点凉飕飕的……
当我一回头看到裙子的“惨状”,连想死的心都有!
主啊,你对不起我!!
我我我……我的制服裙子,居然被牢牢粘在刚刚的花坛边沿上了。刚刚站起身的那一瞬间,背后整整一大块裙子布料光荣地脱离组织了!
这个时候,我才很绝望地发现花坛边居然贴了一小块警示牌——“油漆未干!”
“MD,怎么不弄块显眼点的警示牌?”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赶紧一屁股又坐了下去,死都不肯再挪动一下。
“噢?”羽野幸灾乐祸地蹭了蹭鼻子:“啊哈,怎么了?知道不往前走了?”
“‘啊哈’你个头啦!不要你管!!”这个家伙,明明就看到了,还装……
“也不知道刚刚是谁装烈女,我都叫了她不要往前走了,她还穿着个走光的破裙子……”,
“闭嘴!我不想理你!!”
“好啦好啦。”羽野重新弯下腰,摸摸我的头:“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我。“把这个穿上吧。”
“不穿,不想穿你的衣服。”
“白痴。难道你想只穿着内裤走回家吗?”
“……”脸蛋唰地就烫了。算这家伙狠,说话果然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我听话地把他的外套系在了腰上,还好现在天已经黑了,看不到什么。心里有些感激,小声地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
“废话。我不关心你,我关心谁?”他冲我打了一个响指:“是要去送蛋糕吗?过来,我带你去。”
“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我千羽野想要知道的事情谁能瞒得过?”
“喂,我没要你帮忙!”
“少罗嗦,走喽。”羽野这个臭小子,根本还没征得我的同意就一把抱起了我,拎着那盒蛋糕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飞快地滑了起来。
呼……
两边路灯的光芒渐渐拖成了一条橙黄的线,远远地被我们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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