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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男人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嗅觉动物,尤其是在见到漂亮的异性时,头脑会在一瞬间成了停摆的钟表,看来此言不假,我和司小吟贴得很近,她身上那份好闻的气息几乎使我失去思维,刚刚过去这两天的记忆也变得淡漠,只是理智还在。我屏住呼吸,侧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哪个动作不小心冒犯了她。早晨睁开眼睛,我看司小吟像只猫儿一样还蜷在床上,便悄悄进到洗手间冲个澡。待我走出来时,眼前一亮,一个陌生的美人儿正甜甜地对着我笑。司小吟换上了本民族的服装,毫不夸张地说,活像下凡的天女站在我的面前。一件贯头式v形领紧身无袖短衣,一条家织红黑色条纹筒裙,两个硕大的银耳环挂在耳肚上,项间佩戴着一串珠饰,光洁的手臂上裹着臂箍和银手镯,那手镯足有半寸宽,上面刻有精致的花纹图案,腰间的银带子是她第一次出现在汇贤楼时系过的那条,长长的秀发缠着一道红布发箍,随意地披在脑后,打着赤足,脚趾上涂着鲜艳的趾甲油,肩上还挎着一只用麻土布织成的挂包,上面用黄、红、蓝、黑、褐不同颜色绣出了图案。打从知道她是个阿佤姑娘,我便留意了解过这个民族的一些知识,但与一身正宗阿佤服饰面对面地接触还是头一次,我不禁有些惊艳的感觉。见我张口结舌的样子,司小吟有几分娇羞又有几分得意地笑着问:阿哥,好看吗?我想我当时肯定是呆得可以,只顾鸡叨米般点头了。看得出来,司小吟归乡心切。早饭没吃几口,她便催促我动身去长途客运站。昆明市区里,像司小吟这样穿着本民族服装的男男女女并不少见,她告诉我,在学校时,每当有大型活动,校方都要求少数民族学生穿上五彩斑斓的民族服装。学校里的民族学生占了三分之二还要多,可她自认为,哪个民族的服饰也不如阿佤人的服饰漂亮,所以即使是在平常日子里也不时会秀一秀自己心爱的阿佤短衫和手织裙。
可是你穿得像只凤凰,我陪在你身边,更像只落汤鸡了!买了票,坐上通往思茅的班车,我悄悄在她耳边说。她贝齿细咬,掐我一下,不让我乱说。车子开动了,稍顷,司小吟指指前面一个女孩子,低声说:她就是我们阿佤人。恰好那女孩子回过身,我差一点叫出声来,天哪,那个黑呀,不光是穿了一身黑衣,那脸色更是黝黑黝黑的,简直跟印度人、缅甸人不相上下。不过平心而论,那姑娘黑虽黑,脸却有立体的美,大眼大嘴,轮廓分明,如黑牡丹一般,而且肌肤细腻。虽然她坐着,也能看出身材极好,个子虽不高,却丰满窈窕,迸射出一种野性的原始的韵味。她注意到我的眼光,投以机警的眼神,四目相交,仿佛漆黑的夜空划过两道闪电。我料想,即使在阿佤深山中,这也应该算是个美女了。一路颠簸,足足八个小时后才到达思茅县城。司小吟领我走进一家板楼客栈。头上缠着包布的老汉边抽着水烟袋边打量着我们,竖起两根手指头,意思是每客二十元,司小吟用当地方言与他吵了几句,老汉最后同意每人十元。我像个跟班的一样拎着旅行包一言不发,原因是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奇怪司小吟一回到这块土地上便一改在城里时的温文娴雅,活像个辣妹子。客房在二楼,踩着吱嘎吱嘎作响的木楼梯进到不到六平米的房间里,却发现只有一张床。大概是看出我有些窘迫,司小吟反倒笑了:这里的客栈都是这样的,没办法。阿哥是个君子,阿妹相信你。既然妹妹这般大度,哥哥我也不能太小家子气啦!我边放下包,边说:古人倒是说过,君子固穷,可没说过君子见了美色也不许动心哦。昨天晚上哥哥就遭了一宿罪了,总不成天天这么折磨我吧?经受得住考验哦,阿哥。司小吟以指抿唇,笑着警告说,我们阿佤人有个风俗,男人若是对女人不负责任,族长会带人宰了他的!哇塞!我夸张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逗得她直笑。
楼下这老爹爹想敲竹杠,不相信我是阿佤人哩!稍顷,她得意地向我一歪头,说。我也奇怪,那个佤族女孩子那么黑,你怎么长得这么白呢?司小吟沉默一会儿,说:我是混血儿——我阿爸是东北来的知青,他是汉族,所以,我其实也可以算是汉族的。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四格格发来的短信,问我现在在哪里。我开玩笑回复说正在往野人山走哩。她又返回一条,说你身边的野味就不错,何必跑那么远去猎艳?小心被女野人强暴了。这疯丫头!给了楼下老汉十元钱,叫他做了两碗米线填填肚子,司小吟提议早些休息。她告诉我,明天坐车的路程更长,而且路更不好走。我一听头都大了。她的老家在西盟,那里是全国仅有的两个佤族自治县之一,另一个是沧源,听说比西盟还要偏僻。按说这些年外出采风走的地方不算少,但我还是头一次经历像滇西这样的险山恶水,一天车坐下来,浑身的骨头都酥了。不过看司小吟倒是没事儿一般,或许是近乡情热,她比前些日子开朗得多。我懒得动,赖在床上不挪窝儿。司小吟出去洗漱回来,和衣躺在我旁边。说是床,其实就是一个板铺,略略一活动便发出响声。都说男人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嗅觉动物,尤其是在见到漂亮的异性时,头脑会在一瞬间成了停摆的钟表,看来此言不假,我和司小吟贴得很近,她身上那份好闻的气息几乎使我失去思维,刚刚过去这两天的记忆也变得淡漠,只是理智还在。我屏住呼吸,侧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哪个动作不小心冒犯了她。阿哥……她低声喃喃,我撑起上身,看到暮色中她那两只特别明亮的大眼睛泛着幽幽的光。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什么时候都是贪心不足,这山望着那山高?我知道,这个聪明妹妹一定是把刚才的来电与机场碰到的那个美女联系起来了。没办法,女人在这方面的敏感和精确胜过男人十倍,于是刮了她的鼻头一下,笑着说:瞧你这小心眼儿!别的男人或许是那样的,哥哥可不是,你刚才不也说,哥哥是君子嘛!
司小吟忽闪着大眼睛,盯了我好久,忽然抬起身,在我脸上轻轻一吻,轻声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这一夜,我又当了一回老老实实的柳下惠,只是,当我试探着把手揽向她的柳腰时,她并没拒绝。开往西盟旧城的中巴车天还不亮就发动了,我和司小吟坐下后,里面基本上没有多余座位,这回车里的乘客大多都是阿佤人,我看到昨天那个黑牡丹也坐在最后一排。书上介绍,佤族是周秦时期百濮部落的后人,经过几千年的不断迁徙,来到阿佤山下,见地肥水旺,于是在这里安家落户,繁衍生息,因此也算是个古老的民族。他们生活的滇西地区环境险峻,山路陡峭,但是自然风光极美。从思茅经澜沧到西盟这一路上,走的是309省道,都是围着高山大河盘旋,车窗外的风景令我忘却了旅途的疲倦和枯燥。我去过四川、贵州,也去过广西,都是与云贵高原相连的地区,高山峻岭是这些地区的共同特色,但川、滇、黔、桂的山脉却各有各的风韵,四川的山奇峭,贵州的山柔美,广西的山瑰丽,云南的山只能用刚烈来形容了,很像居住在大山里那些少数民族的性格。车行路上,大多时候是左依高耸入云的火红山崖,右傍翻滚咆哮着的澜沧江,一座座峭壁像剑削斧剁的一般,甚至能看出清晰的刀痕,一道连一道胳臂肘急弯使中巴车不时猛点刹车,端的是险象环生。不知不觉间,我的背上变得汗津津的,可扭头一看,身边这个没心没肺的妹妹居然怡然入睡了。驶过西盟关口,地势变得更高,山路也更加险峻,养路工人开着推土机正把一处处山体滑坡滚落下来的土石推到一侧山崖下的河水中。太阳落山时分,终点站终于到了。这里便是西盟老城。司小吟抱歉地说,还得找个客栈将就一宿,县城到她家那个寨子要爬三个小时的山路,今天赶不回去了。直到此时,我才能理解为什么司小吟大学四年,只在中间回过一次家。夕阳下,阿佤山宛若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沉默地端坐在暮色中,我们就站在它的怀抱里,极目远望,四野莽苍苍的森林和连绵不断的群山一片紫黛,天上的云朵被晚霞镶上了橘红色的金边,仿佛伸手就可以摘得到。山下有一条小溪,几个阿佤女人担着木桶和竹箩,正在溪水里洗衣裳。这幅恬适的田园风情画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了,我暗想,如果喜欢照相画画的仉笑非或是何冬圃、梅恃雪来到这里,一定会激起强烈的创作欲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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