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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屋里比我想象的要更干净,更明亮些。就算在夜晚也能看清整个停尸间,在对面立着一组类似书柜样的箱子,每个箱子上都有着一个圆形的把手。我拉动面前的那个把手,铁制的台子也被我拉出,叶小愁的妈妈躺在里面就如同睡着了一般。我重新将箱子推了回去,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我听见箱子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一下,一下,那是指甲在挠铁箱的声音,我停住脚步侧耳倾听,那声音越来越响。我转身走回到铁箱面前,我慢慢拉开铁箱,却看见叶小愁躺在那里,同样的赤身裸体,同样面无血色,只是叶小愁趴在那里手指却用力地掐着铁皮箱的底部,她一字一句地说:别扔下我,我怕黑,别扔下我。
又是在恶魔中惊醒,我昨晚又是在手术室的休息室过的夜,但躺在那张我和叶小愁曾经睡过的床上我始终没办法入睡,整整一夜我也没有合上眼,只要一闭上眼两个女人便交替在我面前出现,她们总是互相转换,到后来我甚至都分不清我面对的到底是谁,也不明白在梦中自己并不是那么害怕,只是无尽的悲伤,如同无法触摸的黑暗一样无边无际地将我包围。
叶小愁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一个秘密,而我却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有秘密的人。也是因此知道越多叶小愁的过去就越是发觉与她之间的距离,即便是再微不足道的隐私都可能是我们之间一条巨大的鸿沟。但是我现在同样有了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还与叶小愁有关,这让我突然觉得我和叶小愁之间已经没有了所有的距离,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和她连成一体,不可分割。我几次打叶小愁的电话,却始终打不通。越是联系不到她,我心中的感觉越为强烈。这种感觉强烈地刺激着我,让我不时想对谁倾诉,原来这就是有秘密的心情。
从休息室走出来时,大家早已经进入工作。见我又在办公室里发呆,护士长将我叫了出去,她和我说了很多。从我最近的经常早退和迟到一直到现在的精神恍惚。虽然这些本应该由主任来说,但护士长却认为主任对我过于纵容。她警告我说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犯错误。说完这些话护士长见我依然无动于衷,气得丢下了一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离开了。我走到洗手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暗淡,头发垂在额头,下巴满是胡碴。我被自己的这副样子吓到,甚至伸出手去触摸镜子才确定对面的人就是自己。我打开冷水龙头不断冲着自己的脸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再次抬起头我看见自己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只是短短几天,我就像老了十岁,不过我想我的心现在绝对要比我的样子更加苍老。
我几次在主任的办公室外徘徊,除了宋洋只有主任是我可以倾诉的对象,最终我走进主任的办公室,但我却只是向主任请假并没有说出我的秘密。我告诉主任我要请一段时间假,理由是在家调整一下自己,主任并没有深问我,只是低头略微想了一下说,索性你就休息到春节结束吧,工资依然照常开。主任的话让我再一次忍不住想要告诉他我心中的秘密,就在我犹豫要怎么开始说的时候,主任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说好了不用说了,有些事情自己清楚就好了,年轻人总得自己经历一些事情,只要记得回到自己轨道上来就好。有关轨道主任在圣诞节的时候就对我说过一次,那次我就不太清楚主任口中的轨道所指是什么,但今天我想我已经大概知道我要去的方向了。
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我变得十分轻松,虽然没有告诉主任什么,但作为主任肯定会理解我所作所为,我坚信这一点。和主任请假也是我开始计划的第一步,主任的鼓励给了我莫大的信心。我收拾自己放在休息室里的东西,然后打了电话给家里,告诉妈妈我这段时间不回家要出去旅行。妈妈在电话里很担心我,但我一再坚持妈妈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从来没有人可以改变我自己选择好的决定,包括我的家人。我从手术室走出来,一个人来到妇科病房,推开一间在楼房拐角的病房的门,叶小愁像猫一样蜷曲着身体蹲在床的一角。
我是在昨晚送走宋洋之后在遇到的叶小愁的,夜晚医院走廊里的灯虽然不会全关掉,但却有好些灯坏掉了就一直没有更换,特别是手术室门前,因为不用值班这里一到了晚上就成无主之地,除了手术室门口顶上的那盏灯以外其它的都坏掉了,走在这样昏暗的地方稍不注意就会碰到什么,因为不想让人发现我从楼梯走上来时格外的小心。可是即便这样我的脚还是踢到了了手术室门口拐角的氧气瓶上,那里每天都会堆放着当天用完的氧气瓶,然后第二天早晨工人会用新冲满的氧气瓶替换。虽然每天都看着它们对它们的位置也了如指掌,可是到了晚上就没有了一点印象,就算是再熟悉的东西一但转到了阴暗面也是会变得陌生。氧气瓶摇晃了几下互相撞击发出响声,我连忙伸手去扶,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身影在旁边一闪而过,我追上去,那个身影缩在角落的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看到一双眼在黑暗中闲着猫眼样的光芒。那双眼明显看到了我,我看见它们先在瞬间中闪亮随后又黯淡了下来,如同天上一闪而过的流星,我不假思索地喊出了叶小愁的名字,而那双眼突然不再放射光芒失去了光亮。我走过去,听到了叶小愁的低沉哭声,我蹲下来伸出手,我摸索到叶小愁的头发,还有她那瘦弱的脖子,她低着头寰椎高高耸起,我的手刚刚触摸到她的皮肤叶小愁就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我轻声问她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叶小愁只是低着头低声哭泣,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来了,不用太害怕了。叶小愁不住地摇着头不理我,可是当我刚想站起来时,叶小愁一把将我抱住,不肯松手。
那天晚上叶小愁始终都不愿意进手术室,本来我想把她硬抱进去,可是叶小愁在我的怀里又哭又闹,我不想被人发现,便抱着她来到了普外科,在走廊拐角的角落里找到了一间没有锁的病房。又是一个经常没有病人来住的病房,空空的房间只剩下一张病床,上面也只有床垫没有被褥,我把叶小愁放在床上又回手术室去拿被子,等我回来时叶小愁已经抱着肩蜷缩在床上,病房里没有窗帘,楼外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在床上和叶小愁的身上,叶小愁的头发散下来盖住了整张脸,我看不见叶小愁的眼睛但我知道她依然还在哭泣,我把被子盖在叶小愁的身上,我见叶小愁依然穿着鞋子,便坐在床边脱掉了叶小愁脚上的鞋子。这是一双普通的运动鞋,上面沾了好多泥土。在我把叶小愁的脚放到被子时我也发现叶小愁的裤角上同样粘着许多泥土还被雪浸湿,我能想象出这个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乱转的样子,孤独而又无助。叶小愁的脚很冷,我把她的一双脚握在手里不断摩挲,叶小愁的嘴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看样子她已经睡着,正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我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嘴唇接触到的皮肤却是又咸又湿。我听到叶小愁轻轻叫着我的名字,叫我不要离开她的身边,叫我永远陪在她身边。
看见我走进来,叶小愁抬起头望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她努力把身体缩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却留了两只小脚在床上阳光照射出的方格里。一只脚上的袜子破了个洞露出她的大脚趾,那个大脚趾在阳光下显得雪白晶莹,十分可爱。我从背包中拿出水和面包,叶小愁不声不响地接了过去然后依然不声不响地吃着。我又在背包中翻了翻找出自己的一双袜子,对叶小愁说可能是大了些,但来不及买了就先穿上吧。叶小愁停止吃东西有些迷惑地看着我,我抹掉她嘴角的面包屑,慢慢吃,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呢。要去哪?我没有回答叶小断送的问题,只是从背包里一样一样地拿着准备好的东西:相机、手电筒、创可贴还有消炎药。每拿一样叶小愁都发出一声啊,到后来她只是张大了嘴巴。我对叶小愁说,我们要一起离开这,一起去实现我原来的梦想。
叶小愁低下头,我看见她的手不断地揉搓着手中的面包,面包一块块地落在床上,矿泉水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倒了,水流在被子上很快就湿成一片。我俯下身去拿矿泉水瓶的时候叶小愁正好抬起头,我们的脸彼此相对着,我看见叶小愁眼里流着泪水,嘴角却挂着甜甜的笑容。
好呀,我们一起离开这,去一起寻找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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