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愁的妈妈有没有秘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确实与其他的病人不一样。
不只是我手术失误后她的表现让我不解,她在做术前检查时的表现,也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的。麻醉师进行的术前检查很简单,不过就是量量血压、脉搏还有嘱咐一些术前注意事项。通常的术前检查我都差不多只用五分钟结束,叶小愁的妈妈却极不配合。她躺在床上总是不住地扭捏,我不止一次告诉她现在不用脱衣服,想要脱衣服完全可以等到明天手术时再脱。可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她根本不是想脱衣服,而是身上的衣服极不舒服才会让她一直扭来扭去。
正如叶小愁所说,她妈妈的样子很奇怪,在医院里穿了件旗袍。
医院没有钱就不像一个正规医院。刚刚大学毕业就在这样的医院工作多少有些悲哀,还好我不在意,所以叶小愁的妈妈不穿患者服我也不会在意。但是就算不穿患者服,也没有必要穿旗袍这么夸张。不知什么时候阳光偷偷移到了床前,叶小愁的妈妈的身体有意无意地向床内的黑暗移了移。由于坐姿与衣服的原因,她的身体被旗袍勒成几截,露在光下的部分好像一个棕子,那件旗袍看上去成色有些旧了,想必也是叶小愁妈妈年轻时的衣服了。躺在床上,旗袍的下摆不断地向上翻着。旗袍的开叉处露出叶小愁妈妈的内衣的边缘,我想这可能是让叶小愁妈妈尴尬的原因。于是我干脆放下听诊器停止术前检查让她坐起来,叶小愁的妈妈坐在床边,两只腿在床沿下略显矜持地摇摆着。她理了理刚刚躺下时被压乱的头发,然后小声地说:
“我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我年轻时很漂亮的……”
虽然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与叶小愁的表达方式如出一辙,可是叶小愁从来不这么认为。我想在叶小愁的意识里,她和她妈绝对不只是分隔在两个世界里那么简单。
叶小愁曾经对我说出一句十分经典的话:“如果我妈能明白我在想什么,那鲸鱼都能和长颈鹿谈恋爱了。”在叶小愁看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鲸鱼都是BLUE(蓝色)的,所以她喜欢用“我现在是鲸鱼”来代替“I'mblue(忧郁)”。而我的个子很高,脖子自然很长。叶小愁异常喜欢抓住别人的某个身体特征攻击,她曾经给妇科一个眼睛很大的年轻护士起外号,叫她ET。而且对于这种无聊的作法乐此不疲,其实大家都知道叶小愁喜欢攻击的全部都是自己所缺少的。
叶小愁个子很小、额头略宽,眼睛细小。虽然秀气但却不像我身边的北方女孩长得那样大气,当然这些特征也完全是源于她那有着南方血统的母亲。所以就算你从骨子里想拒绝,但有些东西还是已经从你们骨子里丝丝缕缕地连在了一起。
不过我没有对叶小愁说过这些,因为我知道反驳她的结果就是我有想让长颈鹿爱上鲸鱼的意向了。当然这也许正是叶小愁所期望的吧。
我承认叶小愁有时真的很聪明。说到底没有人不喜欢聪明人。
叶小愁的妈妈也很聪明。在她说完那句让我不明所以的话后,便开始安静地看医嘱,然后平静地问我问题,丝毫没有刚才窘迫的样子,最后微笑着让我原谅她穿旗袍的这个错误。其实我并没有说过或者表示过一点她的旗袍给我带来的不快的意思。面对叶小愁妈妈的歉意我一再说没关系,但最后叶小愁的妈妈还是好像自言自语地说:
“她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件衣服,每次只要我穿着这件衣服抱着她,她就不会再哭了。”
后来我曾经几次路过叶小愁妈妈的病房,从窗户望去第一眼总是看见那件挂在窗前的旗袍。不知为什么自从叶小愁妈妈做完手术那旗袍便一直挂在那里,很奇怪,见得多了会有一种错觉那旗袍本来就是病房的一部分。我曾经仔细观察过那旗袍,虽然陈旧轻轻触摸却依然光滑无比,整条旗袍没有一条拉链,只是斜襟上有一排精致小巧的龙凤盘扣。记忆里好像只有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上年轻的姥姥穿过这个样式的旗袍。就算我不懂旗袍也感觉得出它的气度非凡特别是那干干净净的裙脚上绣着几朵紫薇花,每当有风的时候,旗袍的裙角随风飞扬,那几朵紫薇花的花瓣也跟着摇摇欲坠。我并不识什么紫薇花,是叶小愁告诉我的。与谈及母亲不同,对于那件旗袍,叶小愁永远是滔滔不绝,就连叶小愁看着那旗袍的眼神也变得不同。叶小愁告诉我那几朵紫薇花是完全采用原始的手工苏绣制作而成,那样的技法现在已不多见,听说这样一件苏绣旗袍完全可以卖到天价。
我之所以总会注意这件破旗袍完全是因为叶小愁母女。每天哪怕相处一室,叶小愁与她妈妈之间也好像有一堵墙,而那件旗袍永远在那堵透明的墙里。无论以何角度旗袍都会处于两者之间,这是很微妙的感觉,而不是刻意为之。我相信那件旗袍可能已经完全溶入两个人的生活当中了。无论说不说话,两个人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停留在这件旗袍上,就好像在这房间里的第三个人身上一样。我大多只是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向里望望,我不想进入那个房间,每次不得不进入都会让我感觉压抑,在这个房间里的叶小愁也与在天台时的状态不同,她有很明显地被压制的感觉,我不知道压制她的到底是她妈妈还是那件旗袍。叶小愁从来不去碰那旗袍,哪怕它被风吹得皱了、斜了。当然她更不喜欢她妈妈穿那旗袍,于是每天只是把旗袍挂在那里,瞧着,看着。不过可以从眼神里看出叶小愁对那旗袍的渴望,而相对于她的目光她妈妈的神情便完全是一付种胜利者的姿态了。
“总有一天,我会穿上那件旗袍出现在你面前。”
叶小愁说这话时正是女孩子马上要脱倒裙子的季节。她站在天台上看着医院小路上几个穿着护士裙的护士,叶小愁一直以为我整个夏天都呆在天台上无非是想看着下面那些穿着各式裙子的漂亮女孩子,她也一直让我帮她弄一套护士裙说要穿给我看。叶小愁对穿衣没有一点偏执,而且甚至有时会显得过于随便。经常是上身一件松松的动运服下身套着宽大的学生裙出现在我面前,在我面前坐下时总会不小心露出内裤;或者兴致高时便不管穿着什么都套起我的白大衣在天台上又跑又跳,在后面看着她好像童话里的小巫女一般,宽大的袍子下面是两条零丁的细腿,白球鞋的后跟上还露着袜子上的小织物。
我不知道穿上那件旗袍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以她现在的样子穿上那件旗袍绝对会是卡通效果。而她说起自己的样子还挺一本正经:上身挺拔,走路的时候裙摆的开叉正好在自己圆润的大腿根;屁股高翘,腰一抹扎起前面的小腹微拢然后下滑隐入裙身正中的三角区中;无论正面、侧面的曲线都只能用完美来形容了。我强忍住笑看着叶小愁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做着什么下滑到三角区的动作,叶小愁的双手呈三角形按在自己的小腹根部,我能想象出她脱光了站在我的面前,胸部微拢,腰部瘦的我两只手就能完全握住;骨盆两端如山尖般支着,而她的小腹则像两山间的山谷平坦;她的双手正笼罩在上面,指尖下也许正是她刚刚发育生长出稀疏而略带卷曲的xx毛上。她突然停止动作看着我说:我的手是不是正按在我的子宫上。我摇了摇头,再往下一点。她的手略往下移了移,眼睛询问似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叶小愁的双手慢慢拢起成圆形,然后抬起空罩在小腹上:我就是在我妈妈的这里慢慢长大,然后出生。我再次点了点头。叶小愁的脸上慢慢显露出一丝温柔:是不是将来也会有一个小人慢慢在我的这里长大?这个问题有点让我无法回应,我只有呆呆地看着叶小愁,黄昏的阳光罩在她的背上,叶小愁的整个身子都被镶上了一道金边。她的发辫被风吹散,飘在脸前慢慢盖住了她的笑容。
那一天我第一次有了想抱叶小愁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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