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有些官员递上的名片,上面署有博士、硕士、教授之类的头衔,总是不以为然。不光政客们喜欢拿学术头衔装门面,企业老板们也颇好此风。曾有位公司老总给我递上名片,上面竟有博士、硕士头衔五六个,差不多抵得上胡适先生了。
历史上做官又做学问的人,真实动机也许并不是“代圣人立言”之类,而是装点门面,好让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当然,如果真的既能做官,又能做好学问,自然是好事。可惜这样的例子很少见。
孔子说“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后人望文生义,理解成学问做得好的人就去做官,做官做得好就须不断学习。这完全是误解了。这句话说的“优”字,并不是优秀的意思,而是多余、富余的意思。优者,渥也,裕也。孔子的本意是说,读书读好了,如果有多余的能力,就去做官;做官做得好,如果有多余的能力,可以做做学问。
可是,中国自古做官的人,既想当官享受现世的尊荣,又要立言梦想千秋万代。其实,真正做学问有成就的,都是专心只做学问的。鱼与熊掌很难兼得。清代做学问的官员不少,而真正在学术史上留下遗产的,无非就是清初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万斯同等不肯效忠清廷而潜心学问的人。就说万斯同,他不肯做清廷的官,既不应试科举,也不应试博学鸿词。后来,因为清朝要修明史,万斯同由于故国情怀,才答应入清廷明史馆。但他拒受任何官禄,以布衣之身撰修明史。他注有《明史稿》五百卷。但是,当时的明史馆总裁王鸿绪却命人将万斯同的著作重新抄录,署上自己的名字,上呈康熙皇帝。一个不学无术的官僚,靠偷书就成了大学问家。当时还有个学界大师级人物叫徐乾学,官也做得很大。但是,他的《读礼通考》,也是万斯同捉刀而成的。李光地这个人物,因为在电视剧《康熙王朝》中颇费笔墨,很多人都知道。他也是当时十分显赫的学问家,号称理学名臣。望文生义便可明白,所谓理学名臣,既是学问家,又是大官儿。但是,李光地的学说完全承袭宋明旧说,老调重弹,全无建树。李光地死后,雍正却称他为一代完人。雍正并不蠢,李光地是何许人也,他肯定也看得明明白白。可皇帝老子为什么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呢?都是御人之道的需要。帝王需要按照自己的标准和想象塑造模范大臣形象。
有句老话: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的官员们曾经都是书生,至少大学毕业,硕士、博士也不少。他们原本并非“百无一用”,而是学有专长;可一旦在政府机关打磨些时日,大脑内存就只剩几句官话了。久而久之,百无一用。一海归博士自京师来,相约叙话。饭局间,博士每每说自己是学者,而非官员。常人说自己是学者,有骄狂之嫌;官员说自己是学者,则是谦虚了。暗中有个逻辑:官员谦虚,便成学者。可见,官员到底比学者高级。席间难免论及有关人事,但凡说到某某官员,博士必说这个人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吃过饭。其实,我觉得此君更愿意我们把他看作官员。于是想起一位前辈的调皮话,套用之:此博士必定在官人面前作学者状,在学人面前摆官员谱。此类书生,纵使出身哈佛、牛津,也枉然了。
早已落马的四川省原副省长李达昌,先当教授,后来从政,扶摇直上做到副省长,又掉转头回到大学任教。他的学问做得怎么样,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挪用公款上亿万的大贪官。现在,学位、学问等等,不仅成了有些官员的晋升资本,更成了有些贪官的保护色。老百姓对读书人还抱有朴素的幻想,认为他们知书达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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