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榜那天。
天刚蒙蒙亮,高登科就起来了。
高登科的老家六里桥到梅城有40多公里路程,早上只有两台以农用车改装的大篷车(一般情况下人货混装)在乡政府门口等客,通常是坐满就走,去晚了错过了头班车的话,就要等到中午,才能坐下一趟。
父亲起得更早,早早地煮好了饭,还打了两个荷包蛋。
“科伢子,早去早回,注意安全。”母亲把高登科喊到床边叮嘱道。
母亲早几年砍柴时从屋后的山上摔下来,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落了个终身残疾,长年卧躺在床。
“知道了,我会尽快把好消息带回来。”
高登科一边点头一边宽慰母亲说。
“快点,就要赶不上车了。”父亲在门外喊。
父亲把高登科送上车后就回去了,坡上、地里、田间的活都在等着他。
高登科赶到梅城市招生办已是九点多钟。招生办大门口两边的围墙旁人头攒动,被围得水泄不通。
墙上,最显眼处张贴着鲜红的喜报,市里上了最低录取控制分数线的考生名单全在上面。喜报分三个榜,一榜是本科,二榜是专科,三榜是中专。三个榜又分文科和理科。
高登科随人流往里挤,一抬头看见欧珊珊从人群中出来,忙打招呼说:“欧珊珊,中了吧?”
欧珊珊吐了一下舌头,笑道:“中了,和我自己估的分差不多。”
高登科笑了笑说:“恭喜啊!”
欧珊珊就在欢天喜地离去时,突然回头说:“高登科,好像没看到你的名字,怎么会呢?我可能没看清楚,你自己再仔细看看吧。”
一听这话,高登科急了,赶紧往里挤。
高登科是冲着一榜来的,他想自己考得再离谱,上本科线应该绰绰有余。然而,从头至尾找了两遍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这怎么可能呢?是不是名单搞乱了,混到理科里面去了?他又在理科榜找了一遍,也没找到。这一刻,豆大的汗珠一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登科,我到处找你呢,我早就看了,真不敢相信,就一直在这里等你。”
陆青云从后面重重地拍了一下高登科的肩膀,高登科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都上了本科线,你怎么可能只是专科呢?”陆青云把高登科??到外面问。
高登科没搭腔,又径直挤到二榜前,没错,有自己的名字,还在前面,专科。
陆青云说:“这是怎么回事?”
高登科说:“不可能!”
陆青云说:“哪里搞错了?”
高登科说:“不可能!怎么和我估的分差这么多?!”
这怎么可能呢?自己的分数怎么会比陆青云低?高登科心里反复嘀咕,要知道,陆青云??了自己的答案都??上了本科线啊。
高考前的一天,班主任找高登科谈了一次话。班主任委婉而又明确地告诉高登科,陆青云的考试座位排在他的后面,这是学校想办法才这样安排的,到时请他给予一定的关照。其实,班主任谈不谈话,高登科都会关照陆青云。那一次,陆青云挺身而出为他解围后,刘红旗再也没找过他的麻烦,他一直认为是陆青云的仗义为他营造了宽松的??考环境。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呢?何况,成千上万的人考试,又伤不到自己的皮毛。考试时,高登科不得不惊叹陆青云父亲的能量了,监考老师肯定得到某方面的暗示了,要不然为什么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自己离本科线差2分,陆青云却多出本科线5分,这样一算,陆青云居然高出自己整整7分!
真是不可思议。
高登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车回到家的。
“科伢子,没考上?”母亲见高登科神情恍惚,愁眉苦脸进屋,忙侧起身,焦急地问道。
“考上了。”高登科强装笑脸回答说。
“考上了就可以吃公家粮,是国家的人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父亲笑得合不拢嘴,他知道,考上了就是鲤鱼跳“农”门,出息大了。
“考是考上了,但没考好。”高登科的话几乎变成了哭腔,他的心里实在太难受了。
“科伢子,考上就好,我们要知足啊。”父亲没读几天书,但知道知足常乐的道理,忙安慰高登科说。
一夜无眠。
高登科昏天黑地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起床时,他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贴在墙上的旧报纸,旧报纸如同毛主席故居前信誓旦旦的誓言,让他无地自容。
报纸是三年前考入梅城一中时贴上去的,当时一时兴起有感而发,但找不到别的纸,便顺手在这张报纸上涂鸦起来:
播下希望的种
探索前方的路
展开智慧的翼
扬起理想的帆
曾??,他以此铭志。
现在看来,这报纸上一个个蒙尘的大字就好像一张张咧嘴大笑的面孔,越看越像老师和同学们的面孔了,这些面孔全都对着他嘲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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