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个月杨正义几乎没有见到过老师和同学,当俞红茵出现在红星乡政府之后,他的老师和同学们却接踵而来。杨正义到县城见过俞红茵和钟旭霏之后不久,杨正义的大学老师梁澜铨突然出现在红星乡政府的大院里。
梁澜铨是杨正义的古汉语老师,是槐花学院里的一位少壮派。由于梁澜铨勤于学术研究,他取得了一系列学术研究成果,因此得到了老一辈教师们的信任。梁澜铨是一个开明开放的教师,他与其他教师的一个重大区别就是能够和学生平等交流问题。作为一个年轻才俊,他受到了青年学子们的拥戴。
梁澜铨身高一米八,在南方地区属于比较少见的高个子。他身材挺拔,没有半点臃肿的迹象。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有几粒暗红的麻点,这更增加了他的沧桑感。不管梁澜铨是上午还是下午上课,缺课的学生都很少。特别是那些女学生,她们敢在教室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梁澜铨,希望梁澜铨的目光能够落到她们的身上。
杨正义毕业前夕去看望过一次梁澜铨,告诉他自己分配到了千洋县,但还不知道是哪个乡镇。杨正义希望梁澜铨方便的时候到他工作的那个地方去做客。梁澜铨告诉杨正义他岳父母还在鞍江郊区,方便的时候他会到鞍江去,到时候肯定有机会见面。杨正义在确定了工作的乡镇之后并没有写信告诉梁澜铨,他谁也没有告诉,他只希望在这个地方悄悄地奋斗成长。
梁澜铨是一个人出现在红星乡政府简陋的院子里的,杨正义的宿舍兼办公室在乡政府院子的最外面,因此他很容易发现院子里进来的所有人。把杨正义的办公室安排在最外面,也是乡党委和乡政府领导的考虑,因为他是乡政府秘书,要直接为老百姓办很多具体事务,办公室必须方便老百姓寻找。办公室在最外面有利于杨正义为老百姓办事,但却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那就是不便于平时看书。如果乡政府干部和来办事的人看到他白天经常拿着书本在阅读,那么一定会认为他不安心工作,这对他日后的成长是非常不利的。因此杨正义不得不时刻保持高度警惕,他既要注意那些来办事的人们,又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正在看书。梁澜铨一进院子杨正义就看到了他,他当时还在东张西望。
杨正义很快就迎了出来,他伸出手拉住了梁澜铨,惊喜地问:“梁老师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地方?”
梁澜铨有几分得意地说:“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杨正义无心猜测这类问题,他只是关心梁澜铨到来这个事实,并不关心他为什么会到来这个推理:“晚上不走了吧?我去买些菜来,你就在我这里吃饭!”
梁澜铨这个时候才对杨正义发出了邀请,他说:“今天晚上不在你们这里吃饭了,我们到我岳父家里去。还有一个同学在那里等着你,今天晚上我们要一醉方休!”
梁澜铨的岳父住在县城鞍江的郊区,与杨正义所在的红星乡政府相隔并不远。杨正义在处理完当天的公务之后向乡政府的领导请了假,告诉他们要到自己的老师家里去吃饭,明天早上再回来上班。因为乡政府晚上基本没有公务,领导二话没说就批准了杨正义的请求。
杨正义坐上梁澜铨骑来的摩托车,两人风驰电掣般地离开了乡政府。
杨正义从来没有坐过摩托车,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摩托车。从红星乡政府到鞍江城郊虽然路途不远,但道路曲曲折折,稍有不慎就可能发生危险事故。
一路上杨正义都在琢磨,是谁在梁澜铨的岳父家里等着他呢?
到达梁澜铨岳父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鞍江的夜晚是非常美丽的,城里星星点点的灯光若明若暗,远江却灯火通明。过去有人说鞍江是小南京,它果真有几分南京的风韵。
当摩托车驶进一个农家小四合院的时候,梁澜铨来了一个急刹车,杨正义坐立不稳一下就撞在了他的身上。梁澜铨冲杨正义笑了笑,然后一起下了摩托车,他对着四合院大声喊道:“晓姗,你看谁来了?”
四合院里应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孩,她穿着一条粉色的连衣裙。在连衣裙的衬托下,女孩的身材显得凹凸有致,颇有几分风韵。
这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跑上来拉着杨正义的手说:“我本来想和梁老师一起去乡政府接你,但怕他的摩托车坐不了三个人,因此就只好在这里等你了。你不会生气吧?”
这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是杨正义的大学同学曾晓姗,她和杨正义都是中文系的学生,但她低杨正义一个年级,与俞红茵同届。曾晓姗在学校里属于非常活跃的那类女生。正是由于曾晓姗非常活跃,杨正义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因为在大学基本上都是低年级的学生关注高年级的学生,很少有高年级的学生去关注低年级的学生。曾晓姗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女孩,由于思想新潮,她有很多的追随者。
曾晓姗与钟旭霏的情况差不多,她们在大学期间与杨正义并不十分熟悉,仅仅是见过面而已,她们与杨正义都没有单独相处和交谈过。但令人奇怪的是,她们一离开校门,在见到杨正义的时候就像见到了老熟人一样。
梁澜铨帮岳父一家人做晚饭去了,留下曾晓姗与杨正义在一起说话。
杨正义不知道曾晓姗为什么与梁澜铨如此熟悉,她怎么会与梁澜铨一起到他的岳父家里来做客。杨正义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怎么和梁老师这样熟悉啊?”
对于杨正义提的问题,曾晓姗已经胸有成竹,她似乎早就知道杨正义会提这个问题。“我是和梁老师一起来看你的。”曾晓姗说。
现在轮到杨正义非常吃惊了,因为过去他与曾晓姗从来没有单独打过交道,更谈不上个人友谊,她怎么会来看自己呢?
曾晓姗也看出了杨正义的疑惑,她问:“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杨正义口是心非地回答:“相信。”
事实上杨正义根本不相信曾晓姗的话,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和曾晓姗的确是无缘无故的,既无爱又无恨,她怎么会费尽周折跑到鞍江来看他呢?
看到杨正义似信非信的神态,曾晓姗认真地说:“我是真的想来看看你,学校里很多同学都很敬佩你。同学们不是因为你是系学生会主席和团总支副书记而尊重你,是敬重你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你有独立的人格;另一方面我们都敬佩你看了很多书,是一个有思想的人。”
杨正义真诚地对曾晓姗说:“我知道你们说我的所谓个性,就是因为我曾经和班上的团支部书记胡莱打过架。说我居然敢打团支部书记,是吃了豹子胆。说我有思想,是讽刺我曾经怀疑过马克思主义。我有自知之明,我就是我,我不是猪八戒,以为把自己放在路灯下就成了‘夜明猪’!”
杨正义的确看了很多书,也真正思考过问题。在杨正义还没有当班长的时候,和班上的团支部书记胡莱进行过一次辩论,这次辩论吸引了很多人观看,这在当时是一件很轰动的事情。
但让杨正义声名大噪的是他和胡莱的那一场肉搏。这一场肉搏让所有的人看到了杨正义决不屈服的性格。
在与胡莱辩论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胡莱来了他们寝室。杨正义不知道胡莱到他们寝室来干什么,他礼貌地与胡莱点了点头。胡莱面无表情,只是与其他同学进行一些可有可无的对话。杨正义没有插话,专心看着自己的书。
正当杨正义专心看书的时候,他的头上突然挨了一皮鞭,打得他眼冒金星。杨正义抬起头来,看到胡莱怒目注视着他。杨正义质问胡莱:“你想干什么?”
胡莱又出其不意地抽了杨正义一皮鞭,他紧接着说:“我想教训教训你,让你长点记性!”
杨正义的年龄比胡莱小,身材没有他那样高大,身板更没有他那样结实。在最初的一瞬间,杨正义的心里对胡莱也有所畏惧,他担心胡莱真的大打出手。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必然要吃大亏。但杨正义又不能忍气吞声,如果选择沉默挨打,不仅会助长胡莱的嚣张气焰,而且会让所有的同学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没有骨气。杨正义不得不站起身来,他严肃地对胡莱说:“做人要讲道理,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呢?如果要打架,我们到外面去打!”这后面一句话其实是杨正义吓唬胡莱的。
胡莱听到杨正义后面的话之后怔了一下,他没想到杨正义在挨了两皮鞭之后并没有屈服,而且还提出要到外面去打架,他更加愤怒地朝杨正义身上抽去。这一皮鞭没有抽到杨正义的身上,杨正义一闪身躲开了。皮鞭“嘣”地一声抽到了桌子上。
当胡莱的第三皮鞭抽向自己的时候,杨正义已经忍无可忍了。有的人把别人的忍让当作懦弱,因而肆无忌惮地欺侮他人。这些人犯了大忌,他们不知道忍让绝不是懦弱!杨正义迅速冲向胡莱,他一把抓住胡莱的衣领,狠狠地给了他脸上一巴掌。杨正义骂道:“混蛋!你做事要有分寸!”
胡莱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依仗自己身体的优势,将杨正义推向了寝室的角落里面。当杨正义被推向屋角的时候,他找到了依靠,他身后的那堵墙成就了他。杨正义背靠墙壁,犹如安泰背靠大地,他一脚向胡莱踢去,胡莱应声倒在地上,杨正义扑上去抓住他的衣领问:“你还打不打架?”
胡莱没有吭声,他还在试图进行反抗。杨正义先把胡莱的头往地上狠狠地一磕,然后再次问:“今后你还打不打架?”
同寝室的其他同学看到杨正义受欺负,那个时候他们不敢帮他。现在他们看到胡莱被杨正义打倒在地上,都觉得非常解气,不仅不愿意上去拉开杨正义,反而希望杨正义将这个无赖团支部书记的头狠狠地多磕几下。可能是其他班上的学生看到了杨正义他们寝室打架,跑去报告了老师。当老师赶来的时候胡莱还躺在地板上没有起来,其实他是不好意思起来。后来老师找寝室的同学了解情况,同学们都帮杨正义说好话,指出胡莱的问题,结果学校让胡莱写了检查,没有批评杨正义。知道情况的所有同学都敬佩杨正义不畏强人,在后来选举班长和系学生会主席时,大家用选票支持了他。
曾晓姗是无数支持杨正义的人中的一个。
听到杨正义的自嘲,曾晓姗说:“我这次还真是想来向你请教一些人生方面的问题。”
杨正义听说她真的要请教人生方面的问题,立刻感到紧张起来。他自己就有很多问题需要请教别人,哪里配帮别人解答问题。他说:“我哪能给你解答什么人生问题呀,有问题你找梁老师不就行了吗?”
曾晓姗说:“这个问题梁老师解答不了,如果他能够解答我还跑来请教你干吗?我问你,如果你心里爱着一个人,你怎么办?”
这是一个杨正义没有预料到的问题,他读高中的时候曾经去请教过一个高僧,高僧给他讲了石头向佛请教怎样对待爱情的故事。但杨正义隐隐地感觉到曾晓姗的问题与他自己的问题不一样。
杨正义对曾晓姗说:“如果你爱他,你就应该大胆地告诉他。如果他也爱你,你们不就成了幸福的一对吗?”
曾晓姗又说:“如果他已经有了家庭,他不能爱我了呢?我还能够继续爱他吗?”
杨正义没想到曾晓姗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对曾晓姗说:“既然你要让我谈自己的真实看法,那么你就应该告诉我真实的情况!”
曾晓姗欲言又止,犹抱琵琶半遮面。
杨正义大度地说:“你如果不好意思说那就算了,只要你能够得到幸福,对方也能够得到幸福,那么你就可以坚持自己的选择。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幸福,而对方却非常痛苦,那么你就应该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更为重要的是,你还要看看别人家庭的情况,如果别人本来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却因为你而解体,那么你的所作所为就是不道德的;如果本来就是一个不幸的家庭,他的家庭和婚姻就是一个悲剧,你的出现只是使这个不幸的家庭尽早结束它的不幸,那么你的行为还是情有可原的!”
杨正义说完之后,曾晓姗迫不及待地说:“他的家庭和婚姻本来就是一个悲剧,他的老婆是地道的河东狮子,他们也没有共同语言,我的出现最多只是尽早结束他们的不幸!”
杨正义摇了摇头,每个人的问题只能由他们自己来解决,他没有任何资格充当曾晓姗的导师。他说:“自己的问题只能由自己来寻找答案,其他人无权充当导师!”
后来梁澜铨来请他们吃饭,杨正义就和曾晓姗一起吃饭去了。
这个晚上梁澜铨的情绪很高,他不停地劝杨正义喝酒。梁澜铨一边劝杨正义喝酒,一边高谈阔论,大讲饮酒的好处。梁澜铨还给杨正义讲了一个情况,他说杨正义大学毕业的时候本来是要留校教书的,但胡莱对杨正义留校教书很嫉妒,他不希望杨正义留在学校里教书,而是希望他到那些条件很差的乡镇去“锻炼”。当上级有关部门来学校考察到乡镇任职的学生时,胡莱将杨正义的情况添油加醋地进行了发挥。他说杨正义是仅有的两名共产党员之一,有组织能力,善于思考问题,这样优秀的人才应该去乡镇锻炼。根据胡莱提供的情况,考察人员进一步找其他同学验证,大家都真诚地认为杨正义是一个好学生,适合做行政工作。在这种情况下,考察人员明确要求杨正义到乡镇任职,学校只好忍痛割爱同意让杨正义到乡镇任职,他们只得另外选了一名学生留校。
梁澜铨气愤地说:“没想到胡莱的品行这么坏。如果你留在学校教书,你会成为一个优秀学者的!”
杨正义隐约地知道梁澜铨说的情况,当初中文系主任肖光明的确找他谈了话,提出留他在学校教书,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他被分配到乡政府工作。从个人的本意来说,杨正义还是愿意留校教书,研究一些理论问题。
这个晚上梁澜铨不停地向杨正义劝酒,曾晓姗也向他劝酒。杨正义没有办法,他只有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杨正义不知道这个晚上到底喝了多少酒,他只知道是梁澜铨把他扶到房间休息的。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杨正义发现梁澜铨没有和他住在一起。他起床之后不久,梁澜铨来到了他的房间:“昨天晚上我们喝得尽兴,我怕影响你休息,就住在客厅里面。”这天早上梁澜铨对杨正义非常客气,他甚至帮杨正义挤好了刷牙的牙膏,让杨正义很是过意不去。梁澜铨最后说:“我爱人的叔叔是县里的一位离休干部,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今后我把你引荐给他。你既要帮我照顾他,又可以从他那里学到很多人生经验。”
杨正义点头表示应允。
曾晓姗也到房间里来看望杨正义,她神采奕奕,一扫昨天晚上与杨正义谈话时脸上的阴霾。她告诉杨正义:“昨天晚上我和梁老师守了你一个晚上,直到你睡着了才离开。”
杨正义对曾晓姗表示了感谢:“真是不好意思,我昨天喝多了,影响了你们休息。”
杨正义没有和梁澜铨、曾晓姗一起吃早饭,也没让梁澜铨送他。他步行到了汽车站,一个人坐公共汽车回到了红星乡政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