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世界上,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苦衷。命运,总是不可能处处如你所愿的。一个人,往往是在经历了无数的痛苦后,在重重的矛盾中,在艰辛的苦难煎熬中成长和成熟起来的。
贾士贞愉快地开始了新的工作。尽管他时时都在想到举报他的嫖娼一事。他十分渴望组织上能够尽快帮助他查清这个陷害他的事件,还他一个清白。可是,组织上对于匿名信一向不重视,不去查,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呢?这样的举报信当然不会是仅仅写给省委组织部领导了,说不定省纪委、省公安厅,甚至省委、省政府的有关领导都有可能收到了。这事不想则罢,贾士贞越想心中越是怒不可遏!
至于领导为什么把他调到研究室工作,贾士贞并不想去过问,可却有些人居然把这事传到社会上去了,而大部分的传说又都是对他贾士贞极为不利的。
有一种说法更是让他愤愤不平。说他不仅和仝世举没有搞好关系,而且和后来的处长章炳雄也搞不好关系……贾士贞觉得这事真是天大的冤枉!就算他为了王学西的事,大胆进谏,和仝处长闹得很不愉快,可他事后吸取了教训,在后来的工作中处处谨慎小心,并没有再出现什么差错啊?至于尤达金和章以平两人的提拔问题,他也是直接和章处长汇报过群众反映的,而且私底下也曾认认真真地和唐雨林说过,哪怕是后来驼副部长在追究这件事的时候,他也是主动把责任承担了过来。到底问题出在哪呢?
事实上,贾士贞早已经察觉到章处长有把他推出机关干部处的意图。但那时也许是章处长有感而发,现在只不过是应验了他的话而已。
那是章处长到任后不久的一天上午,《莫由组织工作》杂志上登出贾士贞的一篇论文,题目是“公开选拔任用厅局级领导干部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必然趋势”。文章不仅加了编者按,还有钱、驼两位部长的批示。这顿时就在省委组织部议论开了。
过去几年里,有些地方也曾公开选拔过科级领导干部,也有一些地区公开选拔过副处级干部。最近,虽然江山市委讨论了公开选拔几名正处级干部,但却引来了一些争论,尤其是公开选拔县、区长的时候,人大就有不同意见。他们说,如果这样选拔领导干部,那还要人大干什么,要人大代表又干什么?一石激起千层浪,省委组织部里也有人不点名地说:“现在居然有人在省委组织部内部提出要公开选拔厅局级领导干部,而且还写文章说:随着政治、经济和改革的深入发展,应该让各级领导干部的选拔工作基本走上公选的道路。”
章炳雄在省委组织部是最忙的一位处长,他平常很少有时间看报纸,更不要说这样长篇大论的文章了。直到组织部机关里几乎人人都看过了贾士贞的文章,他才翻开杂志,一看就拉长了脸,扔下杂志就出了办公室。他一边走一边想,觉得贾士贞是在故意哗众取宠,处处想出风头。一个刚到省委组织部不久的年轻人,居然敢对领导确定的考核对象提出否定意见,现在又写了这样一篇文章,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出风头、作秀。这实在不是一个等闲之辈能做出来的事,一个职位低微的年轻人,为什么处处出风头呢?说白了,不过是为了压倒别人,爬到别人的头上去。章炳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万万没有想到,省委组织部竟出了个贾士贞这样的人物,而且眼看就成了他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来到三楼,章炳雄正想敲驼副部长的门,又犹豫了一下,也许他认为驼副部长和贾士贞关系不一般,所以转念又来到钱部长的门口。他是钱部长从西臾调来的,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至于什么关系,当然没有人知道。
据说章炳雄当年读书时聪明过人,从小学到高中,学习成绩都是名列前茅的。他容不得别人比他强,从孩提时代起就是这样,现在,就像是回到了上学时,尤其是在中学时,他不愿意有一个同学高出自己0.5分,排名在自己前面。他不明白,他的这种心理为什么会在贾士贞身上膨胀起来。
正好这时部长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位陌生的人走了出来。章炳雄随后敲了敲门,走到钱部长的面前。
“有事啊?炳雄?”钱部长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没……没什么事……”章炳雄有些吞吞吐吐地没有说下去。
钱部长像是在找什么材料,一边翻看文件,一边随口说:“怎么扭扭捏捏的,有话就说,怕我吃了你?”
“钱部长,我想建议调整一下处里的人……”章炳雄总感到今天谈话有些底气不足,不像往常那样沉着和踏实。
“调整处里的人这点事还找我,和驼副部长说说不就行了吗?这些事我早在部长会上明确过了,驼副部长是常务,他说了就算。”
“噢!”章炳雄搓着手,半天没说话。钱部长找到一份文件,看了看,将文件放下来,说:“坐,站着干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事,怎么,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不、不、不,怎么会呢?”章炳雄竭力放松自己,像让自己坦然一些。随便一些。
“怎么样,这个机关干部处处长还适应吗?”
章炳雄笑了笑,心里突然一亮,感到机会来了。钱部长不说这话,他怎么也不能突然说身边一个同志的缺点啊!这样会让领导会觉得自己不够处长的格,也觉得自己心胸狭窄,容不得人。
“有钱部长这样的好领导,我绝对会适应的,也一定会干好的。”章炳雄突然有些激动地说,“我的运气确实好啊,能遇到这么好的领导。”
“谁叫你和我有这个缘分呢!”
“钱部长,我认为组织部的同志主要是踏实工作,按照领导的意图办事,一旦为了出风头,那目的就不那么纯正了,这也不是组织部干部应该具备的素质。”
钱部长抬起头,认真看了看章炳雄,犹豫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不是指小贾,贾士贞的那篇文章?”
章炳雄微微一笑,他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别扭,换了个姿势说:“我认为改革开放是大势所趋,组织部的工作当然要适应新的形势,可是说厅局级干部都来公选,那还要组织部、常委、人大干什么?那不乱套了吗?”
“你别说,小贾是个人才,不比当年的你差。”钱部长笑着用右手在空中挥了挥说。
章炳雄目不转睛地看着钱部长,钱部长的话重重地敲在他的心坎上,让他听了很不舒服。他万万没有想到,钱部长竟然这样评价贾士贞,心想,不就是一篇文章吗,耍笔杆子,有什么了不起,章炳雄突然说:“谈写文章,中国那么多作家,一写就是几十万字一本书,有什么了不起,让他来组织部是做什么的?组织部可不是写文章的地方。”
钱部长说:“炳雄,这可不是你机关干部处长该说的话呀!一个国家的发展需要各方面的人才,你能说让陈景润给病人看病,看不好病他就不是人才?”
“他有理论研究能力,让他去研究室,可以发挥他的专长。”
钱部长看看章炳雄,又说:“你是不是对小贾有什么看法,如果他有什么缺点你这个处长可以找他好好交换,也可以批评,我觉得他还是不错的。”
章炳雄本想把贾士贞当初居然提出否定提拔尤达金的意见,作为一个问题向钱部长反映的,可是一想,又觉得不对劲,现在关于反映尤达金和章以平的事还没有了结,那不正说明贾士贞当初做的是正确的吗?他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炳雄,关于党校尤达金和矿务局章以平两人提拔的事,是怎么说的?”钱部长突然转换话题,“侯书记又在催报告结果。”
“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谁都有对立面,我想把当时实际情况汇报一下,以后接受教训吧!”
“如实汇报是对的,要有充分的理由能解释清楚。比如尤达金为什么连党委委员都没选上?为什么这两个人的测评结果都没有写在考察材料上?”钱部长认真地说,“还有,对他们是不是要变动一下工作?缓和一下群众的矛盾?”
“钱部长,如果说到测评结果的问题,这主要责任在贾士贞。”章炳雄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但他的心里突然怦怦跳了起来,随后又说,“当然我也疏忽了,这事……”
“那当时是否有测评的表格?”
“当时有,后来找不到了,现在更找不到原始东西了。”
“这些东西不应该当时就销毁吧!”
“是的。”
“小贾怎么这样毛躁呢,平时看并不是这样的人嘛!”
“我们接受教训吧!”章炳雄说着,马上又转了话题,“关于他们两人的工作调整问题,我们考虑一个方案,请领导定夺吧!”
章炳雄和钱部长谈话之后,心里并不开心。现在他感到,在钱部长的心目中,贾士贞的位置不一般,但他不甘心,于是把贾士贞找到办公室,说:“小贾,你的这篇论文可是一颗重磅炸弹啊!差点把省委组织部炸得地塌土平啊!”
贾士贞一听,觉得不对劲。这几天他已经感到章炳雄对他不冷不热,不愠不怒了,现在他的这番话更让他不尴不尬起来。他笑着说:“章处长,您别笑我了。我知道您是西臾地区有名的大才子,我哪里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我敢说,不久的将来,您将成为莫由省的一颗政治明星。”
“你这是在刺激我啊!”章炳雄拉长了脸说,“我想你有这样雄厚的理论基础,往后那些事务性工作就让他们多干点,你可以多做些理论研究,弄出些理论来指导我们的工作,我会支持你的!”
贾士贞突然明白过来了,章炳雄对他采取晾的办法了。他哪里想到,自己一篇文章怎么会惹出如此的祸端来!他当然还估计到,不让他工作,让他去研究理论,那他又会公开地说,贾某某现在总是埋头写文章,为自己出成果,不做工作。这顶帽子不大不小,正好戴在他的头上。听完章处长的一番话,贾士贞非常冷静,笑笑,没有丝毫的情绪,说:“处长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一定努力做好工作!”
隔了两天,驼副部长把章炳雄叫到办公室,商量关于尤达金和章以平人民来信的调查报告,以及他们俩的工作调整问题。
章炳雄亲自修改了调查报告,反复强调基层党组一次又一次推荐,两人表现如何突出,群众基础如何好,只是由于坚持某些原则,得罪了少数人等等。驼副部长看了后虽然感到通篇空话假话,可是又一想,也只好如此了,否则又有什么好办法呢?就指出几点修改意见,让他再改一改。
接着章炳雄又谈了关于尤、章二人工作变动的问题。章炳雄建议尤达金到省委党史工委任副主任,章以平调农水办任副主任。
驼副部长说这样不妥当,这样做,反而在某些程度上比原来安排得更好了。章炳雄说他们又没犯错误,总不能降职吧!驼铭说这就是现行干部制度的片面性,大锅饭,能上不能下的弊端。但是,王学西怎么由正厅级主任变成巡视员了呢?章炳雄一时无话可说。商量了半天,只好把尤达金调党史工委任副巡视员,章以平任省区划设置办公室副巡视员。章炳雄虽然满心不快,但也不敢反对驼铭的意见。
就这样,部领导也许是真的采纳了章炳雄的意见,没多久就把贾士贞调去研究室进行理论研究了。
谁知道贾士贞去研究室上班不几天,他的那篇论文就在《光明日报》理论版发表了,接着又被《环球》杂志转载。这着实又让他兴奋了一阵子,可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除了那加起来不足两千元的稿酬以外,引来更多的却是一连串的麻烦,他甚至不敢再写文章了。
贾士贞到研究室之后,工作比在机关干部处轻松多了。他把大量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至于《莫由组织工作》杂志,是双月刊,他只需用心把自己分管的版面编好就行了。他曾经向研究室两位主任建议过,要到市县搞一些调研,写一些调研报告,但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说法,当然领导不发话,他也就不能擅自行动。所以每天只好按时上班,到时下班,过着机关里的平庸生活。
这天下午,他突然接到华祖莹的电话,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因为这次工作变动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想必她是把电话打到机关干部处去,才又打到这里来的。
贾士贞决定晚上去见见华祖莹,他觉得华祖莹真的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自从那次事件之后,贾士贞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表示对她的感激之情,偶尔通通电话,也只是问好而已,或许那种无法言表的真情实感里多少夹杂着一种特别的东西,但谁又过多计较这些呢。两人都在努力地克制自己,尽可能不单独见面,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是非。此刻,贾士贞无法知道,他和华祖莹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又会有什么样不平凡的结局。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只觉得自己这颗激动的心再也压抑不住了,他必须马上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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