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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商贸银行对省汽车工业集团进口家用轿车生产线的贷款项目成立了贷后检查小组,小组由主管信贷工作的杜念基副行长任组长,信贷处岳振阳副处长任副组长,同时抽调了省行信贷处的精兵强将充实到检查小组中来,使这次本来很平常的例行检查,变得非常地与众不同。
商贸银行信贷工作管理规定中,历来坚持对重大贷款项目要有“三查”制度,既:贷前调查,贷中审查,贷后检查。通过这样的手段,随时掌握贷款企业对银行发放的信贷资金的使用情况,严密掌握和控制企业的资金运转情况和效益状况。多年来,杜念基一直对“三查”工作抓得极严,不惜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加强对贷款“三查”工作的投入。尽管这样的工作方法搞得信贷处的工作人员终年加班加点,疲惫不堪,也搞得贷款企业穷于应付,怨声载道,然而却十分有效地控制了不良贷款的发生,使省商贸银行的信贷资产质量在各家商业银行中一直保持在最佳的水平。但是这次对省汽车工业集团的贷后检查,由杜念基亲自挂帅,并组成了阵容强大的检查小组,这在省商贸银行的信贷工作中还属史无前例。
其实杜念基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向别人显示自己的高姿态,他心里也确确实实对自己向李小强发放的这笔高达2?5亿美元的外汇贷款放心不下。目前,这笔贷款已经分期分批,总计有大约1?5亿美元转到了李小强的账上,李小强也已经向法国菲尔特公司支付了首批款项。资金运转是否畅通?到货设备运行状况是否良好?技改建设进展是否顺利?这些都是杜念基日夜关心的问题。他要为李小强把好关,时时刻刻监控这笔足以让任何人胆颤心惊的巨额资金。他心里知道,自己的命运,李小强的命运,甚至包括车副省长的命运,都维系在这2?5亿美元上面,它已经影响到了本省政治、经济、金融大形势和大格局的变化。
出于这样的目的,杜念基真的准备拉下脸来,以省商贸银行主管信贷工作副行长的身份,严肃地坐在李小强面前,审查他的账目,问询他的生产计划,并随时准备出手干预省汽车工业集团的生产经营和资金运作。
但是,令杜念基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进驻省汽车工业集团的这一天,李小强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省汽车工业集团财务部经理崔浩一周前突然失踪了!
崔浩今年刚满36岁,是李小强一手提拔起来的兄弟。李小强从财务部经理升任集团副总经理后,力排众议提拔了这个资历和年纪与其职务很不相称的年轻干部。几年来,崔浩在李小强鞍前马后效劳,出了不少力,立了不少功,也充分地显示了他的管理才能,所以李小强对他颇为赏识,信任有加。一周前,崔浩找到李小强请假,说自己在外地的母亲突然病危,想请三天假回家看看。李小强答应了,自己还掏腰包拿了五千块钱送给他。崔浩走后第四天,又来了两次电话,请求再续假两天,李小强也没说什么。如今一周过去了,周一一上班,全公司的职工在等着崔浩签字发工资,他却不见了踪影,手机、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找到他爱人的工作单位,对方回答那女的也有一个多星期没有上班了,说是带孩子去南方旅游去了。李小强这才觉得事情不妙,正急得团团转时,杜念基一大帮人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李小强故作镇定地跟检查组成员打了招呼,就把杜念基拽进了内室:“二哥,不好了,我的财务部经理失踪了!”
“什么?失踪了?!我的钱呢?”杜念基气急败坏地低声喊道。
“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不过我猜这小子不会空着手跑的。今天早上我已经让戴茜接手财务部的全面工作了,现在正在查账。”
杜念基瘫坐在沙发里,大脑飞快地转动了起来。随后他马上把岳振阳招进内室,跟他说了情况,然后说:“你立即配合戴茜检查集团的账目。记住,这件事只有你们两个人去做,绝对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李总,你们集团的内部账在哪里?”他说的内部账,指的是只有集团的高级领导才掌握的,涉及集团资金真实运转状况的账本。银行的人都知道,任何一家公司都有内外两本账,只有内部账才能够反映公司的资金运转情况。
“在崔浩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锁着。”
“马上找人撬开保险柜,我们必须在一个小时内拿到账本!”
“好的。”李小强起身离去。
“先让财务部的人把集团的账本拿来,给检查组的人找一间会议室,先应付着他们,严防消息泄露出去!”杜念基叮嘱着。
“是。”李小强一边往外走一边应道。
二人走后,杜念基想了想,拿起电话拨叫了张晓枚副行长的手机,尽量用平缓的口气说:“晓枚,我在汽车工业集团检查他们的贷款,能不能麻烦你派人把他们集团最近资金划转的详细情况给我传真一份过来,我这里等着急用。”
“呵!大行长亲自坐阵指挥啊!李小强不是你的好兄弟吗?怎么对兄弟也不手下留情啊!”张晓枚在电话里开着玩笑。
“越是兄弟越要管得严嘛,否则岂不乱了家规?”杜念基打着哈哈。
十分钟后,杜念基收到了汽车工业集团的账目资金划转明细,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汽车工业集团往来资金账目的数字,大多数都是以百万计的。虽然杜念基手里也有汽车工业集团资金情况统计表,但自己手里的数据都只是涉及贷款的,只有会计部门出具的资金流水账才是最完整、最详细的。报表中繁琐地写着大大小小的数字和账号,一时还看不出来到底崔浩拿没拿钱,拿了多少钱。杜念基拿起笔,先把报表中向外单位支付资金的几个科目挑了出来,再与支付的金额分别对照,初步确定了十几家重点公司,接下来就要等着看汽车工业集团的内部账本了。
过了不长时间,李小强、岳振阳和戴茜捧着成堆的账本跑了进来。杜念基对李小强说:“你花的钱你自己知道,马上把你经手的票据甩出来。”
李小强马上坐到桌子前,翻开账本和已经装订成册的票据,他一目十行地看过去,飞快地翻过自己经过手的账目,翻到后来,账本上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和大大小小的数字。
“这是什么玩意儿!”李小强惊呼。
岳振阳探过头看了一眼,说:“这是美元、日元、英镑、法朗的记账符号。”
“他在搞外汇买卖?”杜念基惊异地说。
“是的,这是外汇买卖的账目记录。”岳振阳仔细地翻着账本说,“可是他搞的外汇买卖是亏损的。”
“亏了多少?”李小强尖叫着问。
岳振阳拿着计算器,按照当天各类外汇牌价飞快地进行着折算,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终于算出了结果:“最近美元、英镑、法郎兑换日元的汇率波动很大,汇率历史记录我是无法记清的,不过按今天的牌价折算,他大约亏了一百万美元。”
几个人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所谓的外汇买卖,是指银行或企业为了规避外汇风险,临时把手里的某种外币兑换成另一种外币,以确保所持货币保持在比较高的汇率水平。在国际外汇市场上,一种货币对另一种货币的汇率是随时波动的,当自己手中的外币发生贬值时,就应该及时兑换成另一种正在升值的货币,从而实现所持货币的保值和增值。那么如果将这种兑换的过程演变为贱买贵卖的多次交易,就成了外汇买卖。这种交易是很有赚头的,前一段时间,日元对美元汇率下跌很快,如果将自己手中的美元在适当时机兑换成日元,就会得到比平时多得多的日元。然后当日元汇率回升并超过下跌前的汇率时,再将手中的日元换成美元,那么这样一个交易过程之后所获得的美元,就比买卖之前多出了许多。基本看来,崔浩试图追循这样的方式而获利。但是,国际市场上日元价格一跌再跌,又遇上日本关东大地震,导致日本经济动荡,日元汇价一蹶不振,最终使崔浩的外汇买卖亏损得一塌糊涂。其实在这一阶段的外汇买卖中,不仅崔浩一个人亏损了——英国著名的老牌商人银行——巴林银行在新加坡分行的外汇交易员尼克·利森由于越权买卖日经指数,终于导致这家举世闻名的世界大银行面临倒闭,成为震惊国际金融界的历史性事件。
“崔浩炒外汇的事你知道吗?”杜念基问李小强,李小强呆呆地摇了摇头。
其实,崔浩作为汽车工业集团的财务部经理,是可以在总经理李小强的授权下,联合商贸银行搞外汇买卖的,即使一旦赔了钱,也只是属于工作上的失误。可是他是未经批准,私自炒作外汇,显然是想为自己捞得个人利益,那么在造成巨额亏损后一跑了之,也就是正常的了。但是,他仅仅是为了这一百万美元的亏损跑掉的吗?是不是有可能还存在其他的经济问题呢?
这时,一直在翻看账本的戴茜抬起头问李小强:“李总,我们公司在大上个星期分三次划走五千万美元,这件事您知道吗?”
“什么?五千万美元?我怎么不知道!”李小强惊叫着冲过去,果然发现崔浩未经自己同意,分三次划走了五千万美元。
“完了!完了!”李小强嚎叫着瘫倒在沙发里。
杜念基只觉得头昏眼花,心脏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动,连呼吸都感到十分吃力,胃里一阵恶心,险些呕吐起来。他勉强支撑着摇晃的身体,指着张晓枚传真过来的报表,对岳振阳说:“快看看划到哪里去了。”
岳振阳抓过报表扫了几眼,说:“从数字上看,可能是划到了法国菲尔特兄弟汽车生产公司驻北京办事处。”
“菲尔特哪有什么驻京办事处啊……”李小强绝望地说。
“还是向法国确认一下这个情况吧。”杜念基似乎产生了一丝希望。
岳振阳看了看手表,确定现在法国时间是白天,就直接拨叫了弗朗索瓦兄弟办公室的越洋电话,用法语和对方交谈了一阵,随后放下电话,看着几个人,失望地摇了摇头。
“天啊,这是崔浩写给李总的信!”戴茜惊叫着,从账本的最后一页抽出了一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几行字:
大哥,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没脸再见你了。我拿了五千万美元做我们一家三口人后半辈子的花销。钱是银行的贷款,是共产党的钱,你也不要太焦虑。事情全部都是我做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妈妈在我十岁时就过世了,我欺骗了你,对不起了。你给我的五千块钱,我如数奉还。感谢大哥多年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兄弟走了,再见。
崔浩
年月日
“崔浩,我操你妈!”李小强嚎叫着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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