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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让老是一个十分风趣的人,听了谢书记的话,笑着对困难说道:“确实如此。不过,不光在那个时代我们是英雄,就是现在我们也够英雄的了——敢将你们这些后生的生育权预先给霸占了,而且逼着国家对你们实行计划生育,只准你们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

    他的话自然也引起了大家的笑声。

    让老笑过之后,突然对谢困难说道:“你上次到我这里来,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我们都信以为真。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地委书记的儿子了,为什么你还口口声声称自己的老爸为‘地委书记大人’?太不象话了!你这样做,是不是还不想让大家知道你是地委书记的儿子的身份?”

    谢困难傻笑道:“我不是不承认他是俺的老爸,而是不愿意当月亮……”他说罢,见大家对自己都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便进一步解释道,“月亮之所以发亮,是借了太阳的光,如果我经常把老爸当牌子,借他的光环生活,就太没有出息了。等到有一天,我要让所有的人都倒过个来,说他是我谢困难的老爸,而不是说我谢困难是他这个地委书记的儿子。”

    林主任听了他的话,笑道:“这两种叫法还不是一回事?”

    谢困难说:“怎么会是一回事?说我是他的儿子,表明是我沾他的光;说他是我谢困难的老爸,是他沾我的光。我沾他的光,是无奈,是没出息;而他沾我的光,他会有一种光荣感,他就可以到处宣扬,他生的我这个儿子多么多么了不起!他会为自己有我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和自豪。他为我这个儿子感到骄傲和自豪是我的造化;我为有他这个老爸感到威风是狐假虎威。现在,有很多人就因为我是他这个当地委书记的人的儿子,就以为我会在他的大洋伞的保护下要风得风,要雨有雨。我才不愿意向外人撒父母的‘名片’,做那种心无点墨,只靠父母的权势耀武扬威的人,不愿让人骂我也是什么‘太子’哩!”

    乍一听,他的话有点弯弯绕,让人难以捉摸,不过,只要仔细品味,却有一种振聋发聩的威力,让人感佩不已。在当今的中国,高干子弟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总的来讲,这个群体中的大多数人是遵纪守法的,与一般的平民子弟是没有太大的区别的。不少高干子弟也是很优秀的,甚至是出类拔萃的。但是,也有相当数量的高干子弟是不学无术的,他们凭借父母亲的权势狐假虎威,为非作歹,假公济私,坑蒙拐骗,成为广大群众深恶痛绝高衙内,被人们冠以“八旗子弟”和“太子党”的恶名。谢困难虽说也是高干子弟,但他从六岁时便离开了生身父母,远离出生地的临江,去到贫穷落后的山西省的一个偏远的山村,同当地普通老百姓生活了一十二年。后来虽然回到了父母的身边,但他的思想感情和生活习惯却同那些一直生活在父母身边的高干子弟相距甚远,甚至格格不入。他的这番说词正是他的真实思想的流露,也是他对人生和社会认识的升华。听了他的这番表白,让老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小子,有志气!俗话说得好,贫寒出俊彦,纨绔无佳木,你将来的前程一定会是一般人无法匹敌的!”

    谢书记听了儿子的话,虽然十分高兴,但还是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话语说道:“这个浑小子,还有点野心嘛!看来,我得等待有朝一日能听到有人指着我对别人介绍说‘这个老头子就是谢困难同志的老爸’了……”

    大家边走边说,在嘻笑中不知不觉地走进了让老的屋场。只见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举着一根缠挂着鞭炮的竹竿,从屋里跑了出来,打着打火机点燃炮引,噼噼叭叭的鞭炮声便响了起来,那些跟在我们身后的小萝卜头们便跑上前去,一边捂着耳朵躲避着,一边又迫不及待地冲进硝烟里,抢拾着哑炮。鞭炮的硝烟尚未散去,屋里的女眷们从屋走了出来,恭立两侧,迎接我们进门。这是被乡间称之为堂屋的一个大客厅,客厅的上方,是供奉着让氏祖宗的一个大神龛。神案的下方,是一个老式的八仙桌。在当地,家里来了客人,一般都是围着桌子而坐,以方便向客人敬茶。而既是围桌而坐,那么坐次的安排就十分讲究了。所以,我们进屋后,又为座次的排序纠缠了半天。按照这里的习俗,最尊贵的客人当坐首席。所谓首席,就是正对门外的桌子的正上方的两张椅子的左边一张椅子,其次是右边的椅子,再次是背对门口的下面的右席,第四是下方的左席。其余两侧则是第五、第六、第七、第八。让老、施老以及让老的儿孙们都要谢书记坐首席,谢书记自然得逊谢,一定要让老上坐。让老说:“入乡随俗,你是地委书记,对于我们这个小地方来说,可就是过去的五品知府啊,是请也请不来的客人,你不坐这个位子,谁敢坐?”

    谢书记说:“你老不但年纪最长,而且德高望重,这个位子只有你来坐了……”

    让明理说道:“谢书记,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习俗吧?在我们这里,不管主人年纪有多长,也不管威望多么高,是不能在客人面前坐首席的。”

    谢书记便要施老坐首席。

    施老推辞道:“我虽然比你年长,但我是让老的徒弟,我怎么能在师父的面前造次?”

    谢书记无奈,说了一声:“那好吧,只好客随主便了。”便在首席上坐了下来。

    大家坐好后,让老的大儿子让顺义(让明山的父亲)便朝里面喊了一声:“上茶——”

    他的叫声未绝,从里屋走出各自端着红漆大果盘的两个翩翩少女,来到八仙桌前,将盛着沏好茶的茶碗端到我们这些客人的面前,与此同时,让顺义又叫道:“第一道茶——双桂迎宾茶!”

    听到他的这种象宾相先生在重大庆典仪式上的叫喊声,我们都感到新奇情不自禁地扭头望着镇党委书记让明理。让明理立即向我们介绍道:“这是我们骂娘河一带的迎接高贵阳市的客人的一种礼仪,叫‘三道茶’,第一道茶就叫做‘双贵迎宾茶’……”

    谢书记饶有兴趣地朝茶碗里看了一眼,说道:“之所以叫‘双桂迎宾茶’,是因为这碗茶的原料是由桂花、桂园、槟榔和茶叶组成的,是不是?”

    让明理答道:“不错。不过,你还少说了一样,那就是迎春花。”

    我们都不由自主地端起茶碗,品尝了一口。只觉得味道怪怪的,又香又甜又苦又酸,喝过之后,回味无穷。

    喝完第一道貌岸然茶之后,两位少女立即将茶碗收走,随后又端上“第二道茶”,只听让顺义又呼唱道:“第二道茶——莲肉莲心金银元宝茶!”

    我朝茶碗里看了一眼,见茶碗里有莲肉、莲芯、金银花和犹如茧豆大小的糯米汤圆和茶叶,毫无疑问,这第二道茶也是借这些物名以寓意。在一种欣赏和猎奇的心理下,我们每个人都将这第二道茶喝完吃完。两位姑娘将碗收走后,很快又来了端上来“第三道茶”。让顺义又唱念道:“第三道茶——宾意百合开心粥!”

    听了他报的第三道茶的名字,我们又不由感到纳闷,为何说的是“第三道茶”,报的却是粥?让明理又解释道:“虽然第三道茶端上来的是粥,但这种粥是用上等茶叶汁熬成的,其中有冰糖、薏仁、百合、开心果等组成。之所以是粥,含有祝贺之意……”

    听了他的这番解释,我们都开心地笑了。

    谢书记突然对让明理问道:“最近地区群艺馆将要对全地区的‘三民’(即民间故事、民间谚语和民间歌谣)开展调查,我相信你们这里的民间文学艺术的蕴藏量一定十分丰富,你们一定要配合县文化馆做好这方面的工作。同时,对你们这里的极具色的民俗事象也应着手进行搜集整理。现在不少人都在谈论茶文化,象‘三道茶’就是最好的茶文化……”

    不等谢书记把话讲完,谢困难便插话道:“地委书记大人,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不过只是大道理,我认为,对这种优秀的茶文化不能光是纸上谈兵,而应作为产业进行开发,这样才可能对地方经济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

    他的话,使我大感惊异,想不到他通过几年的大学学习,对文化产业竟然具有这种常人所少有的敏感和超前意识!是呀,如果将‘三道茶’与饮食业和旅游业结合起来,说不定真的会取得不小的经济效益呢!我正准备就谢困难的想法谈点自已的看法时,谢书记说话了。他说:“你的这种想法很不错,想不到你小子还很有市场经济头脑嘛!”他说罢,转头对让明理和让明全说道,“你们是不是可以试一试?”

    让明全说道:“难哪,要想把这种茶道引入市场,好是好,但拦路虎不少哇!首先遇到的就是一个‘钱’字。钱从哪里来?”

    谢困难对他说道:“三年前我跟我师父到过你们这里,现在的情况同三年前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为什么?我认为就是你们自己的思想太保守了,除了将两只眼睛盯着上面,一味地‘等、靠、要’之外,根本就没有想到如何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他发现让明理、让明全以及所有的人都在望着自已,好象才发觉自己所讲的话与自己的身份不相符,于是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对了,我不是当官的,这话不该由我来讲。要不等明年全省武术运动会结束之后,我到你们这里来当个小官,哪怕是村官也行。我保证把这件事办成!”

    不想他此语一出,立即引来一片叫好声,让家老小,除让紫良老前辈外,其余的人甚至鼓起掌来。让明理说道:“就怕你是说说而已,如果你真的敢来我们这里,不要说当村官,就是想当镇党委书记,我也会主动让贤……”

    谢困难笑道:“镇党委书记我倒不敢当,虽然我在江西宜春师范学院读书时就写了入党申请书,但现在还不是共产党员……”

    我只当他是开玩笑,便说道:“只要你愿意加入中国共产党,我们回去后就召开支部党员大会,讨论你的入党问题……”

    谢书记听了我的话,立即批评道:“你是地区文教局局长兼党委书记,怎么能这么讲话?加入中国共产党是要讲条件的,共产党员不是礼品,可以随随便便就可以送人的……”

    他的话大概触动了谢困难的神经,只见他猛地站了起来,对谢书记说道:“地委书记大人,你放心好了,只要我自己认为自己还不够共产党员的条件的时侯,你就是送我一个共产党员的头衔我也不会接受的。我要当就当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就当彭德怀,就当焦裕禄,至少也要当一个象你谢东山这样的共产党员,决不当挂着共产党员的招牌,却干着败坏共产党的声誉的那种所谓的共产党员.

    一直没有作声让老开声了。他对谢书记和我说:“我虽然不是共产党员,而且在解放后的历次运动中都成为‘运动员’,一次又一次挨整,但是,我对共产党还是从内心感到敬佩的。假如没有共产党,中国可能还是被列强任意斩割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所以在三年前,信周带困难到我这里来时,我就跟困难讲,一定要听共产党的话,并且应该尽量争取做一名共产党员。适才困难所讲的那席话,使我感到欣慰,这说明他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也说明他在信周的教育培养下,已经开始变得成熟了。我和信周都是不轻易收徒的,但要收就要收一个称心如意的徒弟。既然收了徒弟,就要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女一样培养教育,不但要教他武功,还要教他成人成才,只有这样,才可以让他成为我们的独门武术的继承者,将我们的秘而不传的武林绝技发扬光大,同时也可以让我们的秘而不宣的功夫为我们的国家作出应有的贡献。听困难适才所言,他在大学期间就已经写了入党申请愿书,而且表示要做就要做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我相信,凭他的个人资质和人品,他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对他的理想和抱负,我当然要支持和帮助。这次谢书记和两位局长能抽出宝贵时间到接驾渡来,可以说也是给了老朽最大的面子,我也不能无动于衷。为了帮助困难做好武术培训工作,也是为了临江地区的武术事业的发展,我可以考虑给他顾问顾问……”

    他的出人意料的表态,让我既感到高兴又感到吃惊。真没有想到,困难的这番话后竟然会有如此魔力!

    他的话,也让一直保持沉默的施老感到欣慰,他对让老说道:“我之所以没有事先征得你的同意来打扰你,也就是希望你能出山助困难一臂之力。现在听你这么讲,我放心了。为了困难这孩子,你一定要出山啊!”

    谢书记也没有料到让老会在听了困难的这番并不怎么动听的话后爽快地表示愿意出山。他用一种诙谐的语调对谢困难说道:“浑小子,让老这可是给了你最大的面子,你可不能辜负让老和施老的期望呀!”

    谢困难说:“你就放心吧,我的一点一鳞半爪的本事都是施老和让老两位师父教的,他们就是我谢困难的老祖宗,他们的话对于我来说,肯定会比你的话管用……”

    听了他的这番话后,大家又情不自禁地发出哄笑声。让老笑过之后,突然对困难也是对大家说道:“我虽然说可以考虑给困难顾问顾问,但并没有答应‘出山’。现在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如果你们的回答能令我满意,再谈‘出山’不迟……”他说着,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接着说,“这个问题除了我家的男性儿孙外,其余的人都可以回答,包括明理和明全。”

    我们没有到他会来这么一手,所以大家都感到有点意外。

    让老说道:“从前,有一个老年妇人,决定将自己的家财散给残疾人和贫穷的人,但每个前来求助的人只能要一至两样东西。一次,一个聋哑人来到她的家门口,想要一支笔和一张纸,他先平举着两手,做了一个平摊的手势,然后用右手作握笔书写状。老妇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拿来一张纸和毛笔交给他。聋哑人拿起纸和笔,满意地离开了。过了片刻,一个盲人来了,他想向老妇人讨要一个墨镜,请问,这个盲人会怎么做?”

    我们还以为他的问题一定是具有很大的难度的,不想竟是三岁毛孩也能回答的问题。我自作聪明地回答道:“他一定是用两手的大拇指和二指作一个园圈形,然后朝眼睛上一比划……”

    也许是大家都认为我的回答是对的吧,所以都不由自主地望着让老,等待他的肯定。不想谢困难却说道:“盲人只是盲人,又不是聋哑人,他为什么要比划?他只要开口说‘我要一个墨镜’就可以了。除非这个老妇人也是一个聋哑人还差不多。”

    谢困难的话音刚落,让老便将桌子一拍,大声叫道:“好!我们的困难才是个不落人圈套的明白人!好小子,我答应出山,并且将我的大孙子明山带上,去助你一臂之力。你是个当官的料,不宜老是干这个武术教练。”

    让老的话让大家都大感意外,人们很自然地将目光转向了我。我自己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是呀,我是一个五十好几的人了,又是一个主管几百万人的大地区的文教部门的领导人,为什么对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回答不了?是墨守成规还是太过自负?

    谢书记大概也没有想到困难会如此回答这个问题吧,开始陷入沉思。过了很久,他才说道:“说实在话,要是我来回答让老的这个问题,也会象白局长一样回答……”

    让老笑道:“这并不奇怪,因为上了年纪的人,特别是书读得比较多的人,思想容易僵化,总以为自己学识渊博、阅历丰富,因此想问题和解决问题都容易带学究气。许多当官的人为什么容易主观,甚至常犯官僚主义,这也是原因之一。他们表面上看好象也常通过会议和接待下面的人的来访,好象是在征询意见,但由于对下面的情况不明,加上自以为是以及程式化的思维方式,结果常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因此他们的指示和决策不但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相反会成为新问题的制造者……”

    “深刻!太深刻了!”听了让老的话,谢书记发出由衷的感叹。“让老,你不但是一位武林泰斗,还是一位哲学家,能从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说明一个大的道理,一个一般人无法看透和回答的问题,经过你这么一分析,真的使人有醐醍醐灌顶的感觉。你真是一位让人佩服的当代的大隐者、大智者!”

    让老说道:“你太过奖了。其实,我只是一个局外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有时可能会比局内人看得透一点罢了。”他说罢,回头对我和林主任问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是不是今天就在寒舍将就一晚上,明天再回去?”

    听了他的话,让明理和让明全忙说:“紫良叔爷家人口多,一下子添这么多人可能有些困难,不如大家都到镇招待所去将就一晚上吧!”他说罢,打算派人到镇里去安排晚餐和住宿。见我们没有明确回答,便对谢书记说道,“谢书记,他们都等你表态呢!”

    谢书记朝谢困难看了一眼,问道:“你说怎么办?”

    谢困难幽默地说道:“你这是在请示我吗?”

    他的话立即引起哄堂大笑。

    谢书记的情绪也很高,对儿子笑道:“你小子是不是听到让老说你是当官的料,开始有了官瘾了……好吧,就算我向你请示吧,你说吧,我们听你的……”

    谢困难笑道:“那好,你既然‘请示’,我就‘指示’了:留!不过,我们吃了人家的,用了人家的,以后你可要想办法给接驾渡镇拨点款……”

    笑声骤起。

    谢书记笑道:“完了!你小子官还没当,就先动起脑子开后门了……”

    又是一片笑声……

    晚上,我们都在镇政府招待所住宿。让老因答应第二天同我们一同到临江,所以他和他的大孙子让明山也同我们一起住进了招待所。刚刚吃过晚饭,新丰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突然来到接驾渡。当然,他们的目标是奔谢书记来的。当时,谢书记正在招待所一间大客厅就我们地区武术活动如何开展问题征询让老和施老的意见,二位‘县太爷’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喊了一声“谢书记”后,县委书记赵鹏程便说道:“你事前也不同我们打声招呼,是不是要对我们进行‘微服私访’呀?”他说罢,又回头对坐在旁边的让明理道,“你让明理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地委书记要来,竟然事先也不向我们透点风声……”

    谢书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们之所以对我的一举一动都这么关心,是不是真的怕我来搞什么微服私访’?或者说,只有知道了我的行踪才好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赵鹏程是县委书记中的‘老油子’,同谢书记和我都很熟。他是一个嘴巴劲比手脚劲大的角色,行动可能总要比别人慢半步,但嘴巴却总要比别人快一拍。他听了谢书记的话后,笑道:“如果照你所说,我们是怕你来‘微服私访’的话,那也是担心你的安全。万一你要是在我们新丰出事了,担责任的可是我们哪!至于是不是为了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个问题,坦白地说,不能说没有这种因素。你是临江地区这个大庙里的城隍菩萨,我们是新丰这个土地庙里的土地佬儿,我保的是我这块土地的平安,对你这个城隍菩萨的一举一动当然要关注,不然你一脚踩下来,还有我们生存的余地吗?”

    谢书记笑道:“所以就要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说着,回头朝让老看了一眼,接着对赵书记说,“我这次来,是为了请让老前辈出山,那你的对策又是什么呢?”

    赵书记说道:“我的对策是:第一,向你检讨,我们对自己管辖的地面有象让老这样的奇能异士没有及时发现和重用,是犯了官僚主义;第二,是向让老表示歉意,平时对他的关照不够……”

    让老听了赵书记的话,立即插话道:“赵书记,你快不要这样讲,否则会折煞老朽。老朽虽然懂得一点拳脚套路,但只是属于三脚猫的功夫,所以不敢在人前张扬,自然更不敢去打扰县里的领导……”

    谢书记说道:“让老,不用对他们客气了!他这个‘县太爷’的确是对你关心不够嘛!”他说罢,又对赵书记问道,“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要赶回临江,你们何必连夜跑来?”

    赵书记说:“我们来,可不是跑来抱你的大腿的……”

    让老一听,忙说:“我到临江只是临时性的,呆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怎么敢打扰你们?送行就更没有必要了……”

    谢书记说:“让老,你也别对他的话太在意了,他们既然知道我们是来请你出山的,来送送也是应该的……”他说着,忽然转身对我说道,“赵书记和陈县长之所以深夜赶来,肯定是来跟我这个‘城隍菩萨’吐苦水的,既然被他们给抓住了,也只有单独让他们把牢骚发泄发泄了。你就同林局长再跟让老、施老和三个少壮派扯一扯,不过不要扯得太晚,以免影响二老的休息……”

    陈县长叫陈安平,跟我们经常打交道,现见我和林副局长也在这里,自然也不会放过我们俩。就在他们站起身准备出门时,他忽然对我说和林副局长说:“我们县的中小学危房抢修费什么时候才能下达呀?到时侯出现了学生和教师伤亡事故,你们可得担责任哪!”

    我说:“我们也在等地区财政局的消息呢!谢书记不是要单独接待你们吗,你就问谢书记好了……”

    谢书记和赵鹏程、陈安平出去了,让明理和让明全也起身跟了上去。等他们都走了之后,我对谢困难说道:“困难,你看到这种情况,大概就该知道你老爸为什么不太愿意经常往下面跑的原因了吧?”

    不想谢困难却答道:“正因为他不经常往下跑,所以问题才越聚越多嘛!矛盾和问题是客观存在的,一个为官者的责任就是解决问题和化解矛盾,回避和拖延只能使矛盾激化,问题也会越聚越多。可以说,许多问题都是官僚主义作风造成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父亲就是一个官僚主义者了?”林主任插话道。

    啰“官僚主义还说不上,但至少存在着官僚习气。”谢困难说道。

    他的话确实使我感到震惊。真让人难以想象,他竟能将问题看得如此透彻。看来,让老说他是一个当官的料的话,的确不是毫无道理的。于是,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难怪让老前辈说你是一个当官的料!看来,等明年全省运动会结束之后,是得考虑给你一官半职,不然就太屈没了你这位‘当官的料’了……”

    在坐的所有的人,听了我的话以,都发出了由衷的笑声。

    我们又闲谈了一会,正准备回到各自的房间安歇时,突然从镇政府大院传来一片喧嚷声。不一会,镇政府办公室主任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用眼朝屋里扫了一眼,便对我问道:“白局长,让书记和让镇长到哪里去了?”

    我见他一副焦急不安的神情,问道:“外面闹哄哄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欲言又止,好象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过了半天,他朝让老看了看,才说道:“下面的老百姓听说谢书记到了接驾渡,都跑来找他告状。具体情况让老很清楚,让他老人家告诉你们吧,我得赶快找到让书记和让镇长商量一下,不然他们冲进来就更无法应付了……”

    我只得将让明理和让明全的行踪告诉他。他一听,二话没说就跑出去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向了让老。让老没法,只得说道:“尽管他没讲老百姓找谢书记告什么状,但我估计是为镇里决定修建接驾渡大桥而向老百姓收费的事……”

    让老接着便将事情的原委告诉我们……

    原来,交通运输不畅,是制约接驾渡镇的经济发展的头等大事。改革开放以来,接驾渡的公路建设有了长足的进步,但由于骂娘河将全镇隔成两部分,长期以来,乡民们只是靠木船摆渡过河,而车辆要想到达对岸,则必须绕道三十公里,为了将两岸的公路连接起来,在骂娘河上建一座钢筋水泥大桥,便成为历届镇里的领导班子的最大心愿,也是两岸百姓梦寐以求的愿望。可是,由于镇里的财政捉襟见肘,梦想一直难以成真。让明理和让明全上台后,决心将这一心愿变成现实。经过他们东奔西跑、上窜下跳,才好不容易使这一工程在省、地和县里正式立项了。后来,镇里和县里见大桥工程得到省、地的支持,又决定在骂娘洒河两岸的老的公路基础上,修一条新的公路,将其同318国道相连,使从接驾渡到新丰县城和临江地区距离大大缩短。经省、地相关部门的审查和考核,认为他们的方案是可行的。并予以立项。这一更改自然使整个工程的投资额度更为庞大。据初步测算,全部投资至少在千万元以上。虽然省、地、县都将这一工程立项目,也都答应出一部分资金,但迟迟未见到位。即使全部到位,也只是象征性的,百分七十以上的资金则仍需镇里自行解决。接驾渡镇虽然号称新丰县的第一大乡镇,但也是新丰这个贫困县里的头号贫困乡镇。整个工程的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资金要想靠镇财政拿出来,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的。于是,镇里便缺制定了一套土政策:即全镇的干部、教师和职工,根据职务的大小,每人捐资五百元至一千元不等。余下的部分则由全镇的老百姓分摊,乡民按人头每人100元交纳。这一土政策一出台,立即遭到广大干部、职工和教师的反对,也遭到村民的激烈反对。当时的干部和教职工的工资每月也就是几十块钱,不仅用于自己的各种开销,还要维持全家人的生存和支出,大多数已无节余,如果再拿出500至于1000元来交工程款,几乎等于是要他们的命。至于农民,虽然通过责任承包制,收入较前有所增加,但也只是勉强解决温饱而已,加上各种提留和税收,已经的剩无几了,要想每人再拿出100元,自然是强人所难了。镇里知道,要想让千家万户主动将这笔上交到镇里是不可能的,为此,他们一次又一次开会研究,决定采取强制手段征收。甚至动用了派出所干警。如果有人不交,他们就强行抄没其家值钱的东西顶款。他们的这种做法自然引起广大干群的不满,干部、教师和职工虽然不满,但还不敢公开对抗,但村民们则不怕鬼,有的村庄为了躲避他们的征收,或投亲靠友,或四处躲藏。还人不少村庄,为了对抗镇里的野蛮行径,便自动地组织护村队,不让镇里的征收干部进村。为此,矛盾的双方,时有武斗发生。现在,群众听说地委书记来到了镇里,自然会成群结队来找他主持公道……

    让老介绍完情况后,无奈地说道:“镇里的动机是好的,但是采取这种强行征收的办法确实不得人心。比如说,我们家总共是三十二口人丁,按照规定,就得缴纳3200元。由于我有几个晚辈在外地打工或经商,要缴纳这笔款项并不是十分困难,但对于那些仅靠土地收入的普通农户来说,可是一个天大的难事呀!特别是那些本来就十分贫穷的人家,要完成这笔款项几乎是不可能的。你想,有不少人家,就连看病和小孩上学的学费都拿不出来,又从哪里去拿这笔钱呢?我曾对让明理和让明全谈过自己的想法,但是,他们一心想着工程和自己的政绩,对我的话根本就听不进去。”

    谢困难听罢,气得直捶桌子。他站起身,大声嚷道:“接驾渡干部的这种做法简直就强盗行径,哪里还有一点共产党员的气息!”他叫嚷了一阵子,便转身向门外走去,口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他们这样做,是不让老百姓活下去了!”

    我担心他年轻气盛,会闹出乱子来,慌忙对他叫道:“困难,你冷静一点,别胡来!”

    他回头对我说道:“你别担心,我是去找老头子,看他怎么处理这种事……”

    我只好对林主任说道:“你陪让老和施老坐一坐,我得去陪陪他。”说罢,我又对让老和施老道,“困难是个直性子,在他的眼里,他的老爸的形象也就是那样,我担心他的犟劲上来了就口不择言,弄得不好会产生负面影响。所以,我必须去陪陪他,免得他胡来。你们就先坐一坐我去去就回来。”

    我正要跟着谢困难出门,不想他却站住了。对让老和施老笑了笑,说道:“我想起了两位师父常对我说的话,‘不平而怒乃常人之性;因怒而走险乃莽夫之勇;怒而不露乃雅士之量;制怒而能去怒之因方为圣人之德’,刚才我是太冲动了。冲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听了他的话,让老对施老会意一笑,然后对困难说道:“对,说得对,光发火动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应该想一想,怎样才能把问题解决好?”

    谢困难想了想,然后对我说道:“白局长,我们还是去我老爸那里看看吧,如果他们处理不当我们还可以出点主意……”

    让老和施老听他这么一说,同声对我说道:“白局长,你就陪困难去看看吧,或许困难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了呢!”

    我听了二老的话,对困难说道:“走吧,我看你到底有什么好主意?!”

    我们来到谢书记所住的客房门前,正好碰到让明理和让明全也匆匆忙忙从楼梯向走廊跑过来,谢困难一把拉住我,意思是等他们过来,好询问一下具体情况。很快,让明理和让明全跑了过来。谢困难拦住他们,明知故问道:“镇委大院外围了那么多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让明理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已经从让老的口中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吧,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道:“没什么事,只是一些人听说地委书记来了,想见见他罢了。”

    谢困难又问道:“你们是去请谢书记出来接见乡亲们的吧?”

    让明理说道:“他们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来凑凑热闹,怎么能惊动谢书记呢!”

    谢困难朝我看了一眼,故意说道:“你这就不对了,老百姓要见地委书记,肯定是有事要向他反映,怎么能说是惊动呢?而作为地委书记好不容到基层来一趟,既然有老百姓想见他一面,他正好可以趁机了解一些情况,这对他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呵!走吧,快进去告诉谢书记……”说着便一手拉着让明理,一手拉着让明全,向谢书记住的房间走去。

    我们走进谢书记的房间,只见谢书记正在同赵鹏程和陈安平谈得兴起,对外面所发生和一切肯定毫无所知。我朝房间打量了一眼,发现这间房子与其他的房间有很大的差别。这是一间套厅式的客房,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客厅。客厅里真皮沙发环绕四周,每张沙发前都有一套样式别致的茶几,在靠窗处干涸墙边,还摆放着精致的书架,上面是古香古色的瓷瓶和根雕之类的装饰品。招待所是三层楼房,象这样的房间每层有两套,由于今天客人不多,我们这一行人基本上都是住在这种套间里。但其余类似的的房间的装饰都无法同这一间相比。据说,谢书记住的这间曾接待过中央的某位首长。住进招待所时,谢困难刚来招待所时,见这间房间里的豪华的气派,曾发表“高见”道:“一个穷得连工资都发不出的乡镇,竟建有这样招待所和装饰豪华的房间,只能说明这里的头头心术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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