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倩说了就做,两天后,王市长的秘书小田打电话找我,让我把调查报告直接送到王市长的办公室。王市长不在,是小田接的,我以为小田只不过是替王市长演场戏,在李部长那里有个交代就行了。因为王市长是管工业的,和教育不搭界。我知道市领导是按照分工行使职权的,属于自己管的,一亩三分地里面自己就是老大,除非级别比他高的人说话他还听一听,平级或下级干部说话基本是不起作用的。我的调查报告主要写的是农村教育问题,王市长应该不会当回事的。没想到第二天上午小田就打电话通知我,让我下午三点到王市长办公室,王市长要亲自接见。
我有点不敢相信,但小田在电话里说得千真万确,把我的心搞得像兔子一样乱蹦,直到见了王市长才稍稍平静一些。
我在市政府办公厅工作,市级领导我都认识,包括这个王市长。王市长是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小个子,五十来岁,留着背头,皮肤偏深,握手时显得很有力气,像是打铁的出身。王市长显然不认识我,在询问了我的工作部门后,才让我坐下,然后直截了当地问:“你和李部长什么关系?”
“我爱人是她的秘书。”我老实承认。
“你爱人的本事可够大的,这是李部长求我办的第一件事。”
“王市长,我的报告您看了?”
“看了,文笔不错,到我身边来当秘书吧?”王市长是个爽快人,一见面就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给您当秘书?”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来之前我是想向王市长汇报撰写调查报告时的感受。调查报告写得波澜壮阔,我的内心世界更是汹涌澎湃,在农村教育一线上的所见所闻,使我总想向别人说些什么。如今终于有一个市级领导肯听我的了,却是南辕北辙,报告没谈两句,却要调换我的工作岗位。给领导当秘书是走仕途的捷径,杨倩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可是,这件事来得也太突然了,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我不会请不动你吧?”王市长笑眯眯地问。
“不是,给您当秘书是我的荣幸,只是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这要什么思想准备?两个字:服从!当领导给你安排工作时,不要问为什么,只要服从就是好同志。你能做到吗?”
“我想我能。”我犹豫着说。
“不需要想,能还是不能?”
我从王市长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灿烂前程,我不需要想了,大声回答道:“能!”
“那好吧,回去等通知。”王市长结束了谈话。
离开了王市长的办公室,我的头脑还没有清醒过来。我摸着后脑勺,觉得刚刚经历的这场谈话像是在梦里,一篇调查报告把李部长、王市长和我的命运连在了一起,我努力为之奋斗的官运,难道从此就开始了?王市长的话是对我的要求吗?当秘书不需要脑子,只要服从就行。我是个有思想的人,我对自己的人生价值做过认真思考,我认为凭着我的才华能够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当然,进入政府机关工作后,我看清了一点,就是想做事就必须当官,官越大能做的事就越多,所体现的价值也就越大。可是,能当官的因素很多,才华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有才华而没有关系,也就是说,你这匹千里马没有被伯乐发现,藏在深闺人未识,那就基本没有机会当官了,你的才华只能被别人利用,成为体现别人价值的工具。想想看,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哪一个不是人五人六的,脑瓜子都够使,只不过位置不同而已,随便找一个人问问,如果他敢说心里话,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自认为自己能胜任更高级别的工作。令人苦恼的是,级别越高职位越少,机会相对越渺茫。人类社会结构自古以来就是按照金字塔形状搭建的,一层压着一层,最后形成既稳固又巍峨的壮观景象,那种扁平状结构只适合于海洋和沙漠。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穷其一生的努力,只不过是由金字塔的底部往上爬了几层而已。爬得越高,仰视你的人就越多,俯视你的人就越少。所以,人要往上爬,爬得越快越高,越说明你成功。
我想当官,当官的目的就是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杨倩从来不说想为世界做点什么,她只关注自己的生活,活得非常轻松,连养个孩子都靠保姆帮忙。但是她能当官,会当官,大学毕业没三年,就漫不经心地当上了副处长。而我有满腹治国兴邦的经纶,动不动就下笔千言,可是却没显出什么作用,从副主任科员到主任科员还是磕磕绊绊的,似乎是被别人恩赐的。我费尽心血写下的那些材料,最多给人留下“小宋能写”的印象,至于写东西所必须具备的思想理论水平却无人提起,就是“小宋能写”这个印象还只停留在处级这个层面上,处里报上去的材料是处里的工作成绩,要算在处长的头上,小宋只不过是给处长打工的好劳力而已。
如果给王市长当秘书就不同了。王市长是个副部级干部,自己的才华要是能被他欣赏,往上提拔还不是王市长的一句话?就和杨倩有李部长作后台一样,王市长也可以作我的后台,有王市长作后台那就不一样了,我的价值就不是一个小小的主任科员所能比的了。王市长在金字塔的第几层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要比我现在所处的位置高出很多层,是我望尘莫及的。作为王市长的秘书,我将和王市长如影相随,别人在高看王市长的同时,也不得不高看我。高看我就说明我有价值,我就能多做一些事情。人活一世,不能白活,一定要多做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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