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尚秋水百般哀求,姬冰仙千种嘲讽,纪若尘就是不理会切磋要求,哪怕姬冰仙明言自降一阶真元,只以太清玄圣境道行应战也不行。纪若尘周身不见半丝真元,就这样坦坦然自姬冰仙身旁穿过,向索桥上走去。
姬冰仙面如寒霜,尚秋水一脸惨淡,二人已想尽了言辞,谁知纪若尘面皮厚如城墙,权作没听见,也毫不对自己加以防护。姬冰仙若是动手,那纪若尘自然是一击就倒,但如此胜之不武,岂是她找上门来切磋的原意?尚秋水只在西玄山外历练过一次,姬冰仙更是经年闭关清修,连人情事故都有些不通的,这二人虽然聪明绝顶,可对纪若尘的无赖手段实是无可奈何。
眼看着纪若尘行将踏上索桥,姬冰仙猛一咬牙,喝道:“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无所顾忌!”
姬冰仙水袖一起,一只白得几乎透明的纤手带着丝丝冰寒,向纪若尘脸上击去!
男人都是有尊严的,纪若尘再如何无赖,也不会愿意这么受落一记耳光。姬冰仙这一掌迅若闪电,所附真元却不是很强,她只要逼纪若尘动手。
见姬冰仙如此举动,尚秋水登时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好计。不论纪若尘是闪避还是挡格,姬冰仙都会继续抽击他的脸,只要他不想被扇耳光,那就非得斗上一场不可。三人皆是道德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见微而知著,无须大动干戈,这样也能够较量出个胜负高下了。若是今晚不能设法让二人斗上一场,纪若尘下山后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那么这段时间里可就有得尚秋水苦头吃了。
微笑才在尚秋水那堪比春花秋月的脸上浮现,就己凝固。
啪!又是一声脆响回荡在呼啸的山风中。
姬冰仙一掌结结实实地抽在纪若尘左脸上,尽管己临时收了力,仍将全未有所防护的纪寄尘扇得倒飞而起,口中标出一串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扑通一声,纪若尘又重重摔倒在地。
姬冰仙举手投足间皆有寒气,可困锁对手行动,这也是她过往岁考时战无不胜的重要原因,所以纪若尘受了她并非很重的一掌,一时间也不及回气驱逐困锁着四肢百骸的冰意,当下摔了个结实的。
“纪师叔,这……”尚秋水忙跑了过来,将纪若尘扶起。
纪若尘也不推辞,借着尚秋水一臂之助缓缓站起,默运真元驱出体内寒气,然后擦去嘴角鲜血,向姬冰仙微笑道:“领教了。”
只是他左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完全破裂,平素足以令少女情迷心乱的微笑此时看上去羽显得十分恐怖。看这伤势,多半是面骨上也有了破裂。
“这个……纪师叔,冰仙不是有意的,我这里有些伤药……”素来善言能饮尚秋水此时语无伦次,不住在怀中翻找伤药灵丹,说不出的手忙脚乱。
纪若尘摇了摇头,松开了扶着尚秋水的手,踏上了索桥。
在纪若尘擦肩而过时,姬冰仙樱唇微张,似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咬死了下唇,任纪若尘悄然远去。
寒月如霜,冰风呼啸,纪若尘的背影逐渐隐没在茫茫云雾中,说不出的萧瑟。
“他怎么……”同门较技实是寻常事,姬冰仙实在想不通纪若尘为何宁可挨上一记耳光乜不愿和自己切磋一番。
她是在问尚秋水,可尚秋水又哪里知道?
“我们为什么要无休无止的清修,没完没了的提升道行呢?”姬冰仙又问了一句。
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尚秋水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原本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非常简单,那就是为了羽化飞升,得证大道。可是此时此刻,以乎这个问题又不是那么简单了。
神州处处已有动乱的先兆,升斗小民们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简单而朴实的生活。于他们来说,能够一年到头维持温饱,就是值得拜谢苍天的盛世了。
而那些原本高高在上,俯瞰着尘间众生的修道者们却没有如此幸运,早己纷纷陷入争乱之中。一些大门派此刻尚能自持,要待观察清楚局势再行行动,而那些小门小户的或是被大派挟持着加入一方,或是想要趁乱摸鱼,狠狠地捞上一笔好处,于是纷纷行动起来,惟恐落了人后。
可是紫微真人与吟风一方飞升在即,一方份属谪仙,究竟谁更能笑到最后,又有哪一个人能够说得清楚?又或者有缘登临仙班之人皆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前缘,一番争战后说不定罢战言和,那么最后倒霉的还是那些没背景无靠山的小派别。
成败是非之间的抉择,一如这茫茫大道,每个人似乎都懂一些,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懂。
明皇、青墟宫与道德宗之间的对峙,如两座相领而望的绝峰,纵是在峰脚下站立仰视,乜会令人头晕眼花,不能自持。
人心的燥动悄然在修道者中蔓延开宋,他们毕竟尚是血肉之躯,距离无欲无求的境界尚远。道行深一些的只是在中夜静思时会感到心中焦燥,而那些修为不够的,则己在修炼除妖等习以为常的举动中逐渐显露出焦虑、残暴和不安来。
“抓住那个妖女!她跑进树林里了!”
“齐师弟,你绕去树林后方拦截,断她后路。张王二位师弟左右包抄,罗师弟升空,防她飞遁!”一位中年道士手持拂尘,指挥若定。在他面前是一片密林,林中雾气迷漫,阴森莱的,显然内中藏着妖物。
随着中年道人的命令,四名道士分头出击,行动有素,配合默契,看来捉妖伏怪不在少数。
等四位师弟分别入林,那中年道士才哼了一声,手中拂尘一挥,徐步入林。此番五人布下了天罗地网,不愁那妖女还能飞上天去。这妖女道行不低,已经修成人形,以这道人多年深厚道行竟然也看不出她究竟是由何等妖物所化。不过她道行再高,也毕竟是妖,在这永州—带可都是修道之士的地界,哪轮得到一只妖四处横行?这一回为了收伏这四处流窜的妖女他可是请出了师门重宝坤风绦,妖女只消沾上了一点丝绦,必被打回原形。
步入林中时,他心中忽然莫明其妙的不安起来。道人旋即失笑,暗道自己实是疑心生暗鬼,就是自己单枪匹马也足以收拾得了这个女妖,何况还有四位师弟助阵?之所以如此兴师力众,乃是因为妖女狡猾得紧,每每都能自追捕她的修道者手中逃脱。而且她必有不为人知的秘术,就是用计把她困在阵法中,她也总能寻路逃脱,如同也精通卦象阵法一般。
一只妖又怎懂得阵法?她又不是什么凶名远著的天妖。
道人摇了摇头,继续向林中深入。没走多远,林中的雾就浓得几乎看不清丈外之物,一习团阴湿粘重的雾气不住扑面而来,将他的胡须道袍打得湿淋淋的,说不出的难受。道人心中一阵烦燥,鼻中又隐隐嗅到了一丝血腥气,更是觉得喉咙发千。他本想着将这妖女押回师门的,但现下却觉得她如此麻烦,回山前不先痛打一顿,怎生消得心头这口恶气?他正如是想着,忽然觉得眼前一棵古树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道人心头一动,拂尘一挥,己在树身上留下一道深痕,然后一阵疾行。
不知行了多久,道人面前又出现一棵巨木,看着树身上那道新刻的深痕,道人面色骤然苍白。
这林中居然设了阵法!
道人四顾一番,对所中的是何阵法茫无头绪。他知道若再乱闯的话会有大凶险,于是在互木前盘膝而坐,开始潜心推算天干地支,好破阵而出。
他刚一垂帘,忽然觉得有一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徐徐张目,映入眼帘的竟是齐师第的脸!道人大惊,双眼立刻瞪圆,这才发现眼前摆放的是齐师弟的头颅。他面色暗青,双眼圆睁,死前的惊惧全写在了脸上。
道人心中如浸冰水,缓缓抬头,见面前那株巨木己化成一双修长美腿,再向上望时,一个英挺秀美的女子立在原本是古树所在的地方,面有嘲意。
道人慢慢站起,从怀中取出一小团淡棕色丝绦。
那妖女嘲色更浓,讥道:“你己陷我阵中,再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了。”
道人大吃一惊,难道这林中之阵是这妖女所设?他勉强压下心中惊悚,喝一声:“妖女休得猖狂!”喝声一起,就祭出了法宝坤风绦。坤风绦迎风立长,化成万千可断金裂石的丝线,向那妖女颈中缠去!
那女妖冷笑一声,伸右手凌空一抓,万千坤风绦都被她收于掌中,然后用力一拉,只听导噼啪一阵乱响,道人师门重宝竟然就这样被扯成两截,生生毁了!
法宝被毁,道人自然也不会好过。他面色一白,喷出一口鲜血。勉强抬头时,惊见那妖女己来到身前,朱唇微开,向着自己眉心就是一吸。
道人只觉周身气血都涌上顶心,聚成一线,透眉而出,源源不断的涌到那妖女口中。他惊骇愤怒无以复加,勉强叫道:“妖女!你……你吸人精血,必遭天谴!”
那妖女一声轻笑,却分毫不影响吸取精血的速度,道:“无知之徒,我修的可是三清真诀,有什么天谴也都化消得了!”
“三清真诀,怎会……你是妖啊……”道人眼前一暗,神识渐渐沉入黑暗之中。
扑通一声,又一个头颅掉落在地,与四位师弟的头颅正好排成一排。
林中起了一阵风,将弥留不去的浓雾吹散。妖女仍立在林中,面前徐徐飘过一小段丝线正是坤风绦的残物。她伸出左手轻轻在丝绦上一触,指尖上立刻被划破了一道小口,显然这些残绦也是锋利异常。她将滴血的指尖放在口中轻轻吸吮着,眉间笼上一丝愁色。
左手触残绦而伤,而右手则可硬断坤风绦,两只手实是天差地别。她将右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无论如何努力,她也挑不出这只手上存在着哪怕是一点瑕疵。毕竟这是虚无去而复返,耗去三天三夜给她改造过的右手,她又怎可能找出一点不好来?自那天之后,虚无就飘然远去,再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音讯。
这只右手是完美的吗?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当日虚无将这只手改造完成后,眼中尽是失望与不满,然后颓然远走。这只手又怎么可能是完美的?
在虚无心中,有一只真正完美的右手。那只右手,根本无从复刻。
她轻叹一声,只是想着:“怀素啊怀素,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岭南的官道破败曲折,说是官道,实与北方一些年久失修的小路没什么区别。这日清晨从官道尽头处行宋一个高大清隽的身影。他看到路边有间茶肆,就行进去坐下,望着远方隐隐青山,不知在想些什么。茶肆伙计送上茶水点水,他随手取用,食而不知其味。
沿着这条官道前行不远就会进入潮州地界。此时从潮州方向行来三骑高头大马,马上三人、有说有笑。遥遥望见这间茶肆时,其中一个略胖的中年男子忽然道:“咦,那边有个人看来也是修道之人,我们且过去看看是不是道德宗的妖人。”
三人策马来到茶肆前,那胖大男子一抱拳,大咧咧地道:“这位道友请了!”
茶肆中所坐男子一身黑袍,肌肤如玉,面容秀美有如女子,正是虚无。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远方,对近在咫尺的三人完全视而不见。
他眼中心中,有的只是那个身着青衣的小妖。
胖大男子吃了个没趣,面上己隐约有些黑气,又道:“这位道友姓甚名谁,出自何派,能否通报一下?我等职司在身,要在潮州境内搜捕道德宗妖道。如果道友不肯见告是否与道德宗有关系,那恐怕就要有些麻烦了。嘿嘿,要知在这潮州地界,那道德宗……”
虚无心中正如一团乱麻,耳边似乎还有一只苍蝇不住在“道德宗,道德宗”地叫着,吵得他心烦意乱,不由得怒意上涌,猛然大吼一声:“去你妈的道德宗!都给我滚!”
那胖大男子骤然吃了一惊,随后感觉颜面有失,脸早就沉了下来,向居中一位眼皮不抬的道人一指,怒道:“这位如松仙长可是来自于长安真武观的有道高人!在如松仙长面前,尔也敢如此张狂?快快老实道来,你究竟与道德宗有何干系,否则仙长法宝一出,就怕你神魂皆消……”
虚无眼皮不抬,只以左手向外挥出,好象要赶走这只不住吵闹的苍蝇一样。他指尖上冒出丝丝白雾,急速飞旋着,转眼间就掠过了马上三人。胖大男子眼见着这些白雾毫无滞碍地自如松道人体中穿过,然后始终作着垂帘观心状的如松真人的身体忽然裂成了十七八块,散落于地,堆成一堆血泥。
他大嘴一张,一声惊叫还未出口,就觉得身上各处微微一痛,紧接着眼中一切景物都破碎纷裂,然后暗淡下去。
吵闹的苍蝇消失了,虚无心中烦乱反而有增无减。这一切,皆是因为青衣。
初见时,她本如一朵待放奇葩,集天地灵气于一身。而立于无尽海海心处的那个青衣,则己化成一朵盛放的夜昙,虽然瑰丽无双,但或许下一刻就会凋零。
以青衣的资质,延寿千年,修成大道实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但怎会在转眼之间就似已走到了生命尽头?
怎会是这样!
虚无只觉得头痛欲裂,完全想不出答案。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从无尽海出来的,那么己然盛放的夜昙,有没有办法令它永不凋零?
犹如在黑夜中见到第一线黎明的晨光,虚无双眼骤亮。虽然此举实是欲夺造化之功,早已超越他平生所学,然而他怎还会去顾虑这个?
虚无忽然站起,仰天长笑三声,声传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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