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数正在大坂城迎来了天正十三年的正月。表面上看,他的任务是使于义丸尽快习惯在大坂的生活,其实他乃是奉家康之命,查探羽柴秀吉的真实用意。秀吉当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怎样才能叫家康来大坂呢,你不想想?”他把数正当成家臣似的问道,“要尽快平定天下,有几件大事必须先做好。即使让我向家康低头,亦无妨。”
秀吉每天忙于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去年十一月,他已成了从三位大纳言了,可是他对官位似毫不在意。“大纳言很了得吗?哦,我才不管那个。”
然后他立即像忘记了这件事,道:“现在我不放心的,除了家康以外,还有另外一人。正是丹羽五郎左!我催了他好几次,他都不来。我对他讲,今日我的大业,有一半是靠他完成的,若他担心,可带大军前来,只要让我看看他就是。”
秀吉把这种事都毫不保留地道出了。问题是,若是若狭的丹羽五郎左和越中的佐佐成政与家康合为一气,又与北条父子携手举兵,那便大坏。秀吉似乎十分担心这一点,才认为把家康请来,乃是重中之重。若连家康都俯首称臣了,余下的丹羽、佐佐和北条,即使有二心,也不足为患。
在大坂过天正十三年新年的数正,却不可否认自己的恐惧越来越强烈了。秀吉的强势和魅力,与家康完全不同,他的身上散发出的,乃是如旭日东升般的光辉。
在大厅的高阶上接受贺辞时,秀吉始终微微笑着,不过,他的脸上已隐然浮现出半年前尚无的威严。此时,城中已建了很多房子,细川、字喜多、蜂须贺、堀、前田、浅野、筒井等大名,先后自然地成了他的家臣。就在他举行酒宴请这些家臣的时候,朝廷为他叙勋的旨意也到了。
正二位内大臣。这是对他从天正十一年秋冬修缮皇宫之事,加以表彰,也是通过前关白近卫前久和右大臣菊亭晴季之手,朝廷确定他为“天下人”的证据。
这时,秀吉笑了,道:“内大臣的品位比征夷大将军还低多少呢?”
秀吉升正二品、任内大臣之事,使数正大受震撼。因为此时的家康乃是左近卫权中将,从四品。然而,在这几年里,家康一直背着秀吉,通过茶屋四郎次郎向朝廷纳贡,今年一年就向宫里献了两只白鹤、十枚黄金。老实说,这些贡品的用意,乃是希望官位不要和秀吉相差太远,可是现在看来,二人已经无法相比了。
正月初三下午,秀吉把数正叫进房里,以坦诚而亲密的态度对他道:“你觉得大坂的新年如何?我现在是内大臣,到七月十五我想晋为征夷大将军。如此一来,日本诸将若违反我的命令,我便有权把其定为盗贼。所谓征夷大将军,若非源氏的直系后裔,是当不上的啊!不过,我不同,因为我乃太阳之子。”说罢,大笑。
“真是恭喜了。”数正答,觉得全身冒汗。
“数正,你想出请家康到大坂来的好办法没有?”
“抱歉,实无什么办法。”
“我马上要去征伐纪州,这是对他们受了家康和信雄煽动,所引起骚乱的惩罚。故,他们很可能去向家康求援。根来、杂贺之众不用说,就是高野山,只要他们不顺从,我就放火烧了他们。我是学右府大人在比睿山的做法。”
数正慌忙擦拭着额上的汗水,“我会报知主公,不可在背后支持他们。”
“哈哈哈,我知道,家康最终和我一战,是为了信雄。这个信雄,这回要去纪州劝降了。”
“中将大人?”
“对!”秀吉随意地点头,“现在信雄当从清洲出发去滨松了,目的是劝说家康到大坂来。”
“信雄去滨松?”
“这样一来,家康绝不会不来。我的计划,是收拾完纪州,再攻四国之长曾我部,制服了长曾我部,接着对越中的佐佐成政发起攻势。成政现在频频派密使去家康那里。那时,若家康还举棋不定,我将以对待其他大名的方式待他了。”
“我一回去,就会把这些话告诉主公。”
“干脆我和家康结成亲家好了,怎样?”
“亲家?”
“家康还没有正房吧?我把妹妹嫁给他,我俩成了郎舅之亲,家康也有面子。”
一瞬间,数正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他知道,秀吉已没有未出嫁的妹妹了,不由得惊问:“大人说什么?”
秀吉又重复一遍:“我说,若他娶了我妹妹做正室,我们就是亲戚,家康也有面子。”
“大人的妹妹?是指……”
“朝日啊!”
“就是佐治日向守夫人?”
“现在是,可是我叫他们散了,不就得了?”
“哦。”
“年龄嘛,她大概有四十二三岁,家康多大岁数?”
数正有些张口结舌,“我家主公四十四。”
“好,年龄也相当。怎样,就这么办?”
“这……”
“我要带于义丸去征伐纪州,到时可以用到阵中探望亲人为名。”秀吉说到这里,话题一变,“对,对,还有于义丸嘛!”
“啊?”
“于义丸相当机灵啊!”
“机灵?”
“浅井小姐,好像不是姐姐,是小妹妹。”
“小妹妹?”
“三小姐啊,哈哈,若是两个姐姐,我还可以斥责,可是就没有必要斥责三小姐了。真是办家家酒,办家家酒啊!哈哈!”
“这是怎么回事?”
“莫要管,莫要管。我定要把他交给筒井,好好教导他。不过,朝日的事,家康当不会拒绝吧?若拒绝了,只有兵戎相见了。我不能再作比这更大的让步。否则,大名们会有话说,朝廷也不答应。”
“……”
“数正,未几我便是大将军,希望我的妹婿能协力助我。看家康是助我一臂之力以平定天下呢,还是要背上扰乱太平的罪名。哈哈。”
数正两眼直直地看着秀吉,说不出话来。秀吉的提议着实令人震惊!要把年过四十、渐入老境的朝日姬,从佐治日向守手里夺过来,许为家康的正室。此事怎可轻易回应?秀吉能说出这等话来,一定是铁了心!然而,他已经操纵了朝廷,一旦发生纷争,他便可轻而易举地给人冠以罪名。
“怎样,有没有信心说服家康?这既是为了德川氏,也是为了天下啊!”
“请给我些……时间,思量一下。”
“好好,我让他们泡茶,你可以慢慢思量思量。”秀吉泰然自若地笑了。
“人当有能力把握大势。”秀吉待茶端来后,马上叫侍从离去,眯起眼睛看着明亮的隔扇,道,“即便你因此受那些顽固老臣的排挤、憎恨,在德川氏很难待下去,这事也是非做不可。”
“是。”
“家康定会赞成,问题只是家中的那些顽固之人,不过事成以后,他们定会感激于你,你便成了德川氏的中流砥柱。”
“……”
“你要知道,无论何时,我都会善后。我这里的待遇从不是五千八千,我的身家亦不止家康的五倍十倍。怎样,为了天下,为了德川氏,为了我羽柴秀吉,为了你自己,能否接受这个任务?”
“但是……佐治日向守的夫人……”
“你是说,我没有问朝日姬?”
“是的,他们夫妇已经生活了多年。”
“数正!为了天下,羽柴秀吉自不消说,就是我所有的亲人,都要为天下而在所不惜!”
“大人是说,已经问过她了?”
“还没有,但我相信她定无异议。”
“若在下拒绝此事……”
“那就只有一战!我已明言,你以为家康愿意兵戎相向?”
“但是……”
“数正!我马上就要攻打纪州,其次是长曾我部,等佐佐成政被收拾了,信雄成了我的盟友,你想家康还有多大胜算?顶多和北条父子来往几趟,然后即束手无策。我的算盘并没有打错,若你认为家康还有胜算,就拒绝我。你放心,只要与家康有关,我绝不会小器。我会立即把于义丸、令郎和作左的儿子安然无恙地送回,然后,战场上一见高下!”
“大人令人生畏啊!”
“哈哈!其实不然。我希望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甚至连我的亲妹妹都当了赌注。秀吉一直都是为了天下黎民啊,数正!”
“抱、抱……抱歉!”
“那么,回去后会说服家康吗?”
“是,我不能拒绝。”
“你既然这么明白,自会好生去跟家康说了。数正啊,不管发生什么事,秀吉都不会舍弃你而去,定会为你善后。”
“多谢大人!”数正越来越神伤。他在秀吉面前已经无计可施,几成了被操纵的傀儡。
怎会变成这样?秀吉的态度,已经使数正认为自己不像德川的家臣,而似背叛了家康,成为秀吉的家臣了。秀吉想利用最近的口头禅“为了天下人”这句冠冕堂皇的话来操纵数正,并让他亲口说:“为了平定天下,在下愿意违背主公,站在大人一方。”
“大人真是令人生畏!”
数正又重复一遍刚才之意,不禁黯然泪下,内心感概万千。这也源于他软弱的本性,“回去后在下只有照大人所嘱,别无他法。”
秀吉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总算柔和了些,“你明白我的本意了吗?”
“还没完全领会。只是在大人的决策面前,在下没有置喙的余地,只有屈从。”
“数正!这个屈从,不是向我羽柴秀吉屈从,而是屈从于天下大理!”
“是!”
“家康心志明达,可在气魄上,终逊我一筹。我羽柴秀吉并非那种统一了几块属地就会满足的人。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比山高,比海深。当一统天下的时候,我会把这里的事情完全交给巧于内治的家康管理。”
“在下不想再听这种安慰的话,容在下告退。”
“不是安慰,是开阔眼界。若家康和我争斗,我定会战而胜之;和我携手,凭我的宽大胸怀,家康定能繁荣壮大。征伐只会对德川氏造成双重损失,能认识到这一点而苦心劝家康的,天下只有一人,那便是石川数正!数正,你不只是为秀吉,也是为了家康能顺应大势而尽力的大忠之臣啊!”
数正没有回应,只道:“在下即刻就去于义丸公子那里,和他见过,马上回去。”
“好!我吩咐你的事,你就悄悄地去办。在我出征纪州时,请家康到这里吧!我意欲叫于义丸随军出征,那时家康便可以监军的身份来此。”
“那么,在下告辞。”数正简直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这么一来,我的信念不就丧失殆尽了?这个心性柔弱的老实人,在矛盾中走过冰冷的长廊,一时眩晕。他自问:如此一来,你还是三河的武士吗?
冷汗经风一吹,他全身汗毛倒竖。
过去,数正从没有想过要违背家康,倒向秀吉。即使现在,这个决心还是丝毫未变。可是,他总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又频频听到良心的哀鸣。如他回到滨松城告诉家康,秀吉要把朝日姬嫁过去,家康究竟会说什么呢?
一向心平气和的家康,一听秀吉无理地要把已过了多年和睦生活的夫妻拆散,把那个日渐衰老的女人嫁给他,当会怎样惊愕?本多作左、酒井忠次也一定会愤怒大骂:“筑前必是疯了!”
秀吉已经是内大臣了,因此,朝日姬就是内大臣的妹妹,对家康而言,她是贵人。可是,三河武士根本没有承认秀吉这个内大臣。因此,此事就成了尾张的农夫之子,把嫁给了家臣的四十岁农夫之女,再塞给他们的主公。
“主公都因去亲近身份卑微的女人,才会被人家这么侮辱。”甚至会有人这么说。届时,他数正还得努力说明秀吉的势力,以及家康位居人下的现状。想及此,数正双腿哆嗦不稳。
正惴惴不安,数正竟碰到朝日姬的丈夫——佐治日向守秀正。他忙道:“佐治大人安好?”
“天气一直都很好,心情真舒畅啊!”
“是的。”
“伯耆还继续待在大坂吗?”
“不,就得回去了,这才要去见见于义丸公子。”
“伯耆大人可能特别舍不得吧?但请放心,我家主公是不会把他当人质的,我们都明白主公的用心,不会亏待于义丸公子。”
“多谢了!”数正说着,想到此人还不知秀吉那伤人的谋略,顿起怜悯之心,不敢正视对方。
来到于义丸的居室前,佐治日向守像是想起什么,对数正道:“其实……”这个遵守信义的男子在前面引着路,似有话要说,又苦苦思量当不当说。当他终于转过头来,脸色已轻松了许多:“内府大人命令公子和浅井三小姐住在一起,公子好像有些不情愿。大人没有听说这事?”
数正明白,秀正是担心他会给于义丸出主意,其实他已不可思议地抑制住了那种念头。
“我知道。”
“是内府大人告诉您的,还是……”
“是内府大人告诉鄙人,公子正值叛逆之年,还只是个孩子。即使反抗,内府大人也不会在意的。”
“那是自然。”秀正慌忙点头。他本来是出于一片好心,希望数正不要在意,没料到却遭到了反驳,不禁后悔自己的轻率。
“只是对方乃是浅井家的小姐,才觉得必须告诉大人。”秀正很快说完,又以十分郑重的口气道,“于义丸公子,石川伯耆守来见!”说着拉开格子门。
一听到声音,仙千代和胜千代连忙从隔壁跑出来,在门口恭敬地迎接。数正没有看他们,单是注视着于义丸,他突然胸口一热,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于义丸和达姬面对面坐着,他的脸、头发、神态,看来很像数正和今川氏激烈谈判后,从骏府带回冈崎的信康。那时,数正让信康坐在自己马上,心安理得地走着,天真地相信,从此以后,德川氏已渡过了难关。可那个信康如何了?
信康命运不济,后来被信长公命令切腹。他的不吉之相,在数正脑中挥之不去。现在是谋略,过去也是谋略……
“老人家,欢迎,靠近些!”
数正抿着嘴,坐在于义丸面前。这残酷的谋略之风,要在这没有任何罪过的孩子身上吹到几时?
“公子,我是来告辞的。”数正道,看到一直注视自己的达姬,想到她也是这个乱世的牺牲者,心里更觉悲凉。
“说要回冈崎?”
“是的,我不能老陪在您身旁,公子已经可以独自生活了。”数正的话和眼神硬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知道,您放心吧。”于义丸道,“您忘了本多他老人家对我的训示了?于义丸不会输给任何人!”
数正大吃一惊,他知背后的佐治日向守必也相当吃惊。他沉吟着。若平日碰到这种情况,他一定会语重心长地让其忍耐、忍耐。可今日他不想说,可能是因为在秀吉面前输得太惨了,他想把这股怨气发泄出来。“真是勇敢,听了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这种话,其罪难辞!他这么想着,语气却逐渐加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数正觉得好像有另一个自己,两眼充血,说道:“这才是德川家康的儿子!任何时候都不能委屈了自己,要堂堂正正地做人!”
“刚刚我还和阿达在谈这事哪。是吧,阿达?”
“是的,不坚强,就不会有好运。”
“对!把自己确定的事抓得紧紧的,坚持到底。”
“知道了!您回去告诉本多大人和母亲,说于义丸很坚强,不要担心。”
“真勇敢!”数正再次呻吟道。他泪如泉涌,眼前一片迷蒙,于义丸和达姬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了。良久,他方道:“我先回冈崎去,不久就会回来。”
“回到这里?”
“是!公子举行元服仪式后,就要初征了。到时,我这老头子一定得在您身边,教您指挥战斗。”
“哦,已决定让我上战场了?”
“是!”
“要出征到哪里?”
“纪州。”说着,数正又慌忙改口道,“我猜可能是纪州,这似是内府大人的决定,在下不甚清楚。”
“好!去哪里都没有关系。反正已决定了。”
“是,初征之后,公子就成了一员了不起的武将。因此,平常要时时提醒自己已是个武将,一刻也不可忘记。”
“当然不可忘记!即使明天出征,于义丸也不惧!”于义丸昂然道,“对吗,阿达?”他向达姬说道,声音十分天真,使得原本就不安的数正,心又悬了起来。
达姬欣喜无比。数正本打算要她退下,可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她深深地对于义丸点头,妩媚地低下头。“我泡茶请老人家吧!”
“嗯,好。老人家!阿达很会泡茶呢。”
“这……”不必!数正本想这么说,他对自己今日的表现甚为不满,“多谢了,我喝了立即启程,请求主公送礼物给你。”
“好,我马上烧水。”
数正注视着站在居室一隅的火炉前的达姬,这才想起佐治日向守与他说过的话。难道这两人已……数正似觉得达姬的身上传来阵阵香气。可能她期待着什么,心里的喜悦令她发散出香气。这样一来,数正就不能默默地离去了。
对秀吉而言,眼中钉般的家康之子和同样不可小觑的浅川长政之女结合,或许不致为成败的关键,但很可能成为不幸的根源。
“公子!”
“何事,老人家?”
“为慎重起见,我要告诉你,举行了元服仪式,身边就会有很多女子,可是……”
“怎么?”于义丸认真地反问,片刻之后,他似乎明白了数正话里的含意,露出了笑容。
“你不能把真心许给女人。除了内府大人许的女子,绝不可接近其他女子。”于义丸渐渐现出顽皮的眼神,他点点头,“老人家,是父亲要我和阿达在一起的。”
“哦。”
“嘘!”于义丸看了一眼正在泡茶的达姬,低声道,“不用担心,我们俩是合计过的,只是为了嘲弄父亲。”
“嘲弄内府大人?”
“对,不这样就赢不了,我于义丸能输吗?”
数正慌忙回头看身后,他担心佐治日向守会听见,可日向守只是端坐在门口,不像听见的样子。数正原本绷紧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一股难以形容的快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终于笑出了声:“哈哈哈!真是太妙了!”
“有趣吧,老人家?”
“有趣!这样一来,我就不担心了。现在,全天下敢嘲弄内府大人的,”他降低了声音,“只有公子和达姬小姐。实在有趣!”
于义丸也得意地点头,“要说什么,要怎么说,都是我们俩商量好的,有趣吧?”
数正哈哈大笑,两眼放光。年轻人,真是拥有远远超乎他想象的、如天马行空般奔放的“力”。所有备尝辛酸的武将们,都因“力”不如人,对秀吉满怀畏惧,可是新生命没有受过伤,没有畏惧。在他们的眼里,秀吉只不过一介老人。数正猛然拍了一下大腿。这时,达姬正好一脸郑重端过茶来,“请用茶!”
“不敢当,我就不客气了!”数正慢慢地品着茶,“这茶太好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再喝一杯。”
“不不,这风味乃是天下第一。只一杯就足够。这种味道,我要把它留在舌上,带回滨松。”
“阿达,老人家很高兴呢。”
“我确实很高兴。”数正又呵呵笑着,放下了茶杯。究竟“年轻”会胜过“谋略”,还是败于“谋略”,家康比秀吉年轻六岁呢!数正似才发现这一点。人的智慧怎么也对抗不过年龄!人从早到晚不停思索,连睡眠时间都在谋划,还有能裁决谋略的谋略吗?若秀吉只有一处可让人有机可乘,便是年龄!
“我告退了。”数正道。
“哦,路上小心!”
“是,我现在可以放心回去了。小姐也多多保重。绝不要大意,以免输给他人。”
“是,您喜欢阿达沏的茶,阿达很高兴!”
数正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慢慢站起来。他眼前浮现出了家康的面容,似也在笑。
数正把儿子胜千代和本多作左卫门之子仙千代叫到本城住处,嘱咐道:“一切都要听于义丸公子的,不要冒失多嘴,之前就已对你们说过了。”说完,他就准备回去。
来的时候是一支一千两百人的队伍。那是家康为了送儿子去养父家而显示威仪,可是回去时,只少了三个人。若秀吉要求,一千名家臣就会全留在这里,可是秀吉什么也没说。大概他已经把于义丸当成儿子,可由他派家臣服侍了。数正也希望那样,因现在主公正在经营甲州、信州,多一个人就多了一双手。
当他们整队出大坂城,在去往京城的路上前进时,数正在马上不禁感慨起世事多变来。先前的大坂,乃是石山本愿寺的门前町,虽已颇为繁荣,但秀吉筑城后,面目则焕然一新。秀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成这偌大的城池,仅仅这一点,就足以使数正的心刺痛。
陆陆续续有人从京城、伏见、堺港迁来此地,不久大坂就几乎挤满了,许多名流竟相建筑豪宅。大概从古至今,还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起这么大的城池!而且,有无数沟渠和河川纵横于城内,船只运来了比任何一个港口都多得多的货物。
但是,这个飞速发展昀城池,已经不会让现在的数正觉得恐惧了,因为他能够自信地对主公道:“秀吉要把朝日姬给您。另,于义丸公子在大坂嘲弄了秀吉。主公请放宽心。”届时,主公会是什么表情呢?数正在马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不时会心微笑。
“现在不必性急地和秀吉争短长,秀吉比主公年长,他死了,由于于义丸和朝日姬的关系,天下会落入谁的手里呢?呵呵呵,对长者就行长者之礼吧!而且,秀吉没有亲生子。年轻是远胜谋略的上策,主公不这么认为吗?”
重臣们一定会生气,但是若害怕他们生气,还算什么家臣呢?“我石川数正才是德川氏的柱石!”
数正在马上回首大坂城。来的时候,使他惶然的巨大的天守阁,在天空下看来竟小了许多。
移开了视线,数正不由喃喃自语:“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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