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波强似一波的悸动之下,沈丹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随后‘咕噜咕噜’地咽了下去,钱雨农笑了笑,任凭沈丹丹帮他将衣服整理好,随后慢吞吞地绕过办公桌,转身坐在皮椅上,抬手在额头轻轻抹了一下,缓缓地闭上眼睛,过了半晌,才低声道:“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沈丹丹笑了笑,抬手在嘴边抹了抹,拉了椅子坐在办公桌前,轻声道:“钱书记,大富想接开发区西侧的路桥改造工程。”
钱雨农皱着眉头从兜里摸出烟来,点上后深深吸上一口,摆手道:“不行,市里有领导打过招呼了,要由外地公司来做。”
沈丹丹听了皱了皱眉,转身坐在钱雨农的怀里,撒娇道:“钱书记,总要让我们赚些钱防老嘛,这样,最多再干三年,我和大富就远走高飞,不再烦你了。”
钱雨农冷笑了几声,把沈丹丹推了出去,却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这样吧,我回去和曹县长商量下,争取帮你们把中心广场提升改造工程拿下来,算是个补偿吧。”
沈丹丹娇笑几声,走到钱雨农身边,却再次被他推开,钱雨农缓缓从皮椅上站起来,略带疲惫地向门边走去,来到门口处,转身低声道:“我再警告你一次,沈丹丹,以后在公共场合离我远点!”
说完摔门而去,沈丹丹轻蔑地笑了笑,转身走到皮椅上,摸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电话接通后,她仔细听了听,就如同发疯一般地吼道:“赵大富,你个没良心的,快给老娘滚回来!”——
第二天清晨,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司永年与高处长早早就离开了西山县,县委办公室主任庄俊勇陪着钱书记送完客人后,便坐车赶到西山宾馆门口,给王思宇挂了电话,此时王思宇早已吃过早饭,正在宾馆的后院里散步,熟悉一下居住环境,接到电话后,他忙来到大门口,与庄俊勇握了手,寒暄一番后,王思宇便打开车门,钻进桑塔纳轿车里,小车直奔西山县委办公大楼方向驶去。
在小车上,庄俊勇向王思宇介绍了司机小孙,他虽然没有把话点透,但王思宇非常清楚,这位小孙实际上就是自己以后的专职司机,虽说上面有明文规定,县里的领导不得配备专职秘书和司机,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作为县委常委,王思宇还是享受到了这种特殊待遇。
司机小孙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出头,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倒也机灵,他其实是庄俊勇的远房亲属,小孙中专毕业后,在老家厮混了半年,没有找到工作,却惹了一堆闲事出来,被父亲一顿拳脚打出家门,他一怒之下,就离家出走,来投奔在西山县当官的庄俊勇,庄俊勇念在与他父亲是幼年玩伴,便收留了他,并把他安排到司机班工作。
车子开到县委大院,王思宇在庄俊勇的陪同下进了办公室,两人闲聊了一会,庄俊勇便从包里取出一份县委办公室的名单出来,名单后面附着秘书人员的工作履历,司机他可以指定,秘书就要请王书记自己来挑选了,不然会显得不尊重领导。
庄俊勇虽然也是县委常委,但排名靠后,每次的常委会上,他都极少发言,只是负责整理会议纪要,王思宇虽是刚来这里,但本身就是正处级干部,又住进了西山宾馆04号房间,实际上就是排定了座次,除了钱书记、曹县长以及林海洋副书记外,王思宇在名义上已经是县里排名第四的常委了,当然,以他挂职干部的身份,不可能拥有太大的实权。
王思宇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还不熟悉,拿着名单随意扫了两眼,便轻轻地丢在桌子上,摆手道:“庄主任,秘书的事情不急,等等再说吧。”
庄俊勇明白他的意思,知道王书记是打算在仔细考察之后再做决定,毕竟领导秘书身份特殊,需要贴身服务,能够接触到许多领导的隐私,如果选错了人,很容易出现大问题,这是马虎不得的,他对此非常理解,庄俊勇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微笑着从沙发上站起,轻声道:“王书记,那我就不打扰了,您何时定下人选,直接给我打电话即可,另外钱书记让我转告您,十点钟的书记碰头会您要参加,地点在五楼的小会议室,稍后我就让人把材料给您送来。”
王思宇点点头,微笑着送他走到门口,几分钟后,一份讨论材料放到了王思宇的办公桌上,他信手翻看了一番,这次书记碰头会的主要内容是六位乡科级干部的工作调整事宜,王思宇以前曾在青羊县做过挂职副县长,对基层的工作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他非常清楚,在干部安排调整上,书记碰头会无疑是最核心的、最权威的。
按照一般的惯例,只有在书记碰头会上形成了‘一致意见’,才可以把拟定好的方案拿到县委常委会上去研究,假如碰头会开成了点头会,那么在常委会上的讨论通常都会很顺利地过关,就算偶尔有少数常委站出来反对某人的使用,参加过书记碰头会的领导就会站出来,指出关于此人的任用,是书记碰头会的意见,这时对方多半会放弃反对意见,但如果碰头会开成了摇头会,那问题就比较严重,通常说明班子的核心成员之间有着严重的分歧,那样在常委会上的讨论,多半也会出现问题。
书记碰头会实际上就是权力的一种集中体现,一个县城的大权,基本就掌握在参加会议的少数常委手里,而书记碰头会,往往也最能体现县委书记作为一把手的意志,因为在‘减副’之后,哪些常委可以参加书记碰头会,通常是由书记来指定的,这就使得县委书记能够最大限度地控制书记碰头会的局面。
上午十点钟,王思宇准时来到了五楼的小会议室,几分钟后,组织部长骆智卓、副书记林海洋、县长曹凤阳、县委书记钱雨农相继从外面走了进来,五人围在紫檀木的小会议桌边聊了一会,便开始进行讨论,王思宇初来乍到,当然不方便就人事问题发表看法,只是微笑着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签字笔,低头在材料上画道道,偶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省委机关大院的日子久了些,潜移默化中,他已经颇具领导风范,举手投足间,都有一份从容淡定。
会议进行得非常顺利,估计几人在会前已经分别通过气,早已达成了妥协,所以没过二十分钟,材料中制定的议题都已讨论完毕,而在会议结束前的最后几分钟,钱雨农的兴致很高,就王思宇的工作分工问题提议道:“既然王副书记是下来挂职锻炼的,那就应该全方面锻炼,能挂上的就都给他挂上,年轻干部嘛,经验上可能会欠缺一些,但胜在精力充沛干劲足,咱们就把他当万金油用好喽,要真能干出名堂来,也就给我们几个老家伙分了担子。”
他这话说完,曹凤阳笑了笑,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后,便轻轻放下杯子,顺水推舟地道:“钱书记说的好,依我看,就把纪检、政法、农业、经济环境治理、招商引资、金融保险、邮政电信这方面的工作都给他加上去,协管一下吧。”
林海洋也微微一笑,在旁边点头道:“不错,这样不错,万金油好。”
王思宇笑了笑,什么都管其实就是都不管,各项工作都有人分管,自己这个万金油恐怕权力有限,当然了,作为刚刚挂职到这里的干部,他也没有把目标订得太高,前期肯定要韬光养晦的,能够参加书记碰头会,这本身就说明钱雨农这位县委书记对自己还是很重视的,这倒是个好兆头,接下来就是一段时间的磨合期,自己要尽快融入这个班子,认真干些实事。
会议结束后,王思宇回到办公室里,屁股还没坐热,副县长夏广林便敲门走了进来,进屋就说:“王书记你好,真没想到啊,新来的县委副书记竟然是您。”
王思宇赶忙笑脸相迎,把他让到沙发上,笑眯眯地道:“老夏啊,昨天多亏你解围了,不然估计我现在还躺在床上睡大觉。”
夏广林忙摆手道:“王书记,您的酒量我是最清楚的,昨天不过是我的酒瘾发作,抢了您王书记的风头而已。”
王思宇拿手点了点他,摇头道:“老夏,你倒是会说话,不过我初来西山县,两眼一团黑,以后你要多过来坐坐。”
夏广林喜形于色,喝了口茶水,笑呵呵地道:“放心,王书记,我是土生土长的西山县人,对这里的一些情况还都熟悉,如果有需要,我会经常过来汇报。”
王思宇会意地一笑,点头道:“欢迎之至,老夏啊,我这间办公室,随时向你敞开。”
夏广林听后更加高兴,赶忙放下茶杯,为王思宇点上一根烟,笑眯眯地道:“那我可当真了,王书记以后可别烦我。”
王思宇笑了笑,摆手道:“怎么会呢,你能过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烦。”
吸了口烟,王思宇弹了弹烟灰,忽地想起昨天在路上发生的拦车告状的事情,便皱着眉头道:“老夏,正好你来了,有个人我想跟你打听下,岭溪乡的李建设,这个人你听说过没有?”
夏广林微微一愣,点头道:“王书记,你说的这人我知道,李建设原来是岭溪乡的党委书记,后来因为一些问题被免职,老头不服,最近三年一直在向上面告状,成了上访专业户,每次都是政法委书记亲自出面,把他从省城拉回来,这老头脾气真是够倔的,本来他的事情县里已经同意解决他的待遇问题,但他对处理方案不满意,非要搞掉一批人,把事情闹大,李建设原来就是脾气暴躁,做事喜欢独断专行,现在被免职后,更有些不知进退,落到现在这番田地,倒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的。”
王思宇笑了笑,轻声道:“是什么问题,能具体说说吗?”
夏广林犹豫了下,欲言又止,但在王思宇鼓励的目光中,还是悄声道:“李建设其实是被人搞下去的,当时和他搭班子的是林震,他是县委林海洋书记的亲侄子,当时林震是乡长,与李建设向来不和,后来林震联合下面十余名乡干部,写了检举材料,一共列举了十条罪状,反应到县纪委,纪委派人下去调查,没有发现太严重的问题,但因为底下反对他的人太多,李建设最终还是被就地免职。”
王思宇点了点头,在心里揣测道:“这件事情倒真是没法管,涉及到林海洋倒是其次,只是事情原本也并不太大,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的冤情,无非是内斗结了仇,这种事情在基层倒极为常见,即便是林震在此事上动了手脚,但李建设本身也犯了众怒,这样的干部被免职,倒也无可厚非。”
正沉思间,夏广林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王书记,这李建设能力有限,性子执拗,他倒下去其实没什么,只是耽误了一个人才啊。”
王思宇微微一愣,抬头道:“这话怎么说?”
夏广林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李建设的事情牵连了一位副乡长,那人名叫钟嘉群,他是省农大的高材生,毕业后主动要求到农村工作,从村干部做起,一直当上了乡干事、副乡长,那人曾和我有过数面之缘,通过几次接触,感觉他能力很强,不但对农村工作特别熟悉,而且对于发展县城经济也很有见地,但因为没有参与对李建设的检举,所以被后来的乡党委书记林震打压,借着几件事情,硬给降了职,好好的人才,就那么埋没了。”
王思宇端起茶杯,轻轻吹开上面浮起的茶叶,呻上一口,沉声道:“你说的这个钟嘉群还在岭溪乡工作吗?”
夏广林摇头道:“没有,他上个月已经调到县里来了,在县委办文秘组工作。”
王思宇微微一愣,转身回到办公桌后,拿起庄俊勇提供的那份名单,仔细找去,果然在末尾的位置看到钟嘉群的名字,他翻了下底下的资料,发现钟嘉群的情况基本和夏广林所讲的一致,王思宇便拿着签字笔在此人的名字下面挑了勾,笑了笑,抬手摸着下颌,似笑非笑地道:“老夏啊老夏,你这样帮钟嘉群说话,是不是别有目的啊?”
夏广林被点破了心事,不禁老脸一红,‘咳咳’地咳嗽几声,便把茶杯放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笑着解释道:“王书记,不瞒您说,我其实和钟嘉群以前并不熟悉,只是我女儿去年考上了县一中,他爱人恰巧是班主任,这样两家就认识了,他能调到县委办,也是我在中间出了力,这次本想找机会向您推荐他,没想到您先提起李建设的事情,就顺便说了出来,倒不是我在故意打埋伏。”
王思宇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坐下,笑吟吟地道:“老夏啊,你不必多心,我是不会怀疑你的,再说了,举贤不避亲嘛,莫说你们没有什么关系,即便是直系亲属,如果他真是人才,也应该得到重用,这样吧,下午我抽空和他聊聊。”
夏广林登时面露喜色,忙站起来道:“王书记,那就不打扰您了,改日我再来拜访。”
王思宇也站起来,热情地把他送到门外,回到办公桌后,王思宇抬手看了看表,便摸起电话给县委办主任庄俊勇打了过去,“喂,庄主任吗,你好,我是王思宇,向你打听个人,委办文秘组的钟嘉群平时表现怎么样?”
庄俊勇忙回复道:“王书记,小钟这个人我很清楚,他是从基层刚刚调上来的,小钟虽然来委办时间不长,但工作很努力,文字功夫也颇为了得,文章做得四平八稳,极有文采,是县委办重点培养的青年干部。”
王思宇听后点点头,既然庄俊勇对此人的评价也很高,那说明他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王思宇笑了笑,沉声道:“那就好,下午抽个时间让他过来一趟,我想和他聊聊。”
庄俊勇说了声好,挂断电话后,他不禁微微皱眉,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在王思宇的秘书人选上,他还是动过一些心思的,将自己中意的人选排到了名单的前面,并且对每人的评价都很高,而王书记没有从那些人里去选,而是直接点了钟嘉群的名字,这就有些奇怪了。
他抱着双肩坐在皮椅上,沉思半晌,脑海中蓦然闪过一道亮光,忽地忆起,昨天的见面会上,省委组织部的高处长在介绍王思宇时曾经提到过,这位王书记以前曾做过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在发展工业方面很有经验,而钟嘉群以前是乡里干部,对农村工作很是熟悉,如果选他做秘书,确实可以在身边协助王书记,有利于他全面熟悉基层工作,这样想来,委办这些秘书里,也确实只有钟嘉群最为适合。
想到这,庄俊勇豁然开朗,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他赶忙拨了电话,将钟嘉群叫进来,客气地将他让到沙发上,微笑道:“小钟,怎么样,在委办这段时间还适应吗?”
钟嘉群赶忙欠身道:“感谢主任关心,这里一切都好。”
庄俊勇点点头,微笑道:“那就好,最近我的工作太忙,一直没有好好和你聊过,但你平时的表现不错,工作积极肯干,能力也非常突出,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次县委王书记到任,需要一位专职秘书,我觉得你不错,所以向县委王书记推荐了你,王书记同意下午见见你,这样,你现在抓紧时间准备一下,下午早点过去,要抓住机会啊。”
钟嘉群先是吃了一惊,脸上浮过一丝不信之色,但很快镇定下来,微笑道:“主任,感谢您的信任,我一定会好好表现,努力争取这次机会。”
庄俊勇笑眯眯地端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笑眯眯地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回去吧,好好准备一下,不要让我失望。”
钟嘉群赶忙起身离开,回到办公室后,走到角落里,拉开椅子,坐在办公桌后,翻开笔记本,在上面列了个提纲,把见到王书记之后要注意的事项都写了下来,唯恐有所遗漏,又在脑海里模拟着问答,他也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的一次重大机遇,若是能够把握住,说不定就会时来运转,再不必夹着尾巴做人,受尽白眼了。
想到这,钟嘉群的心情就有些激动,竟隐隐觉得膀胱里有些发涨,他赶忙合上笔记本,匆匆地去了厕所,闭着眼睛站在便池边上酝酿了半晌,就是尿不出来,急得他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足足站了五分钟的时间,才断断续续地挤出两股浑浊的尿液来,钟嘉群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重要的任务一样,轻轻抖了抖,便收回软绵绵的家伙,拉上裤链,将腰带系好,走到旁边的水盆前放水洗了手,蘸着水将头发收拢了下,却发现脸上有些发红,就觉得是好运气来了,他便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中午在县委机关食堂吃饭时,仍有些魂不守舍,正在沉思时,钟嘉群忽地发现同事冯晓珊端着餐具走了过来,他顿时觉得一阵头疼,赶忙抓起两个馒头,起身离开食堂,回到办公室里,把馒头放在档案袋上,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大叠材料,认真地看了起来,不时拿笔在本子上唰唰地记着数字,这时办公室的小刘推门走了进来,见状哈哈一笑,扭头冲身后的冯晓珊道:“小珊,你快看,钟秀才多刻苦,这么废寝忘食的工作,怕是想当先进呢!”
冯晓珊白了他一眼,进屋后倒了杯水,走到钟嘉群身边,抢了他的笔丢到一边,递过水去,皱眉道:“钟大哥,先把馒头吃了,有什么要紧的材料交给我好了,我替你写。”
钟嘉群笑了笑,摆摆手,把馒头塞到嘴里,就着温水吃了下去,转头望向小刘,却见他冷笑着望向自己,眼里满是敌意,忙对冯晓珊道:“小冯,没事,我自己能弄过来,你去忙吧。”
冯晓珊哦了一声,转身走回办公桌边,尚未坐下,却听前面的小刘轻声嘟囔道:“一个乡巴佬,还是有妇之夫,至于那么迷恋嘛,他是怎么从乡里调上来的,别人不清楚,我刘海龙是最清楚的了,还不是靠他老婆……”
冯晓珊听后面色一变,转身来到他的面前,抓起办公桌上的烟灰缸,抬手就扬了过去,刘海龙的脸上登时满是烟灰,呛得咳咳地咳嗽起来,冯晓珊冷笑一声,转身出了办公室。
钟嘉群叹了口气,把材料放在桌子上,取了毛巾走到刘海龙身边,递过去,却被他一手拍开,刘海龙满脸怒容,拿餐巾纸擦了脸,扭头愤愤道:“姓钟的,你走远点,用不着你来假装好人!”
钟嘉群无奈,只好转身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里默默地抽了一根烟,顺着窗户向下望去,却见冯晓珊正站在假山边上,和县委宣传部的一位女同志闲聊,他长长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半截烟掐灭,丢进烟灰缸里,转身返了回去。
下午,王思宇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与钟嘉群进行了一次深谈,他对这个三十二三岁的中年男人印象极佳,在谈话进行中,钟嘉群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反应速度极快,而且举止庄重,除了刚进屋有些紧张外,其他各方面的表现都非常不错。
王思宇先是轻描淡写地问了李建设的问题,钟嘉群的回答倒和夏广林的一致,李建设在任岭溪乡党委书记期间,太过独断专行,得罪了不少下面的干部,当初众人在他的积威之下,不敢反抗,而当林震调到岭溪乡任乡长后,众人见他后台够硬,敢于与李建设叫板,并在几次争斗中占到上风,所以就都倒了过去,当林震提出要搞李建设时,乡里许多干部都纷纷响应。
王思宇笑呵呵地道:“那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加入其中呢?”
钟嘉群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摇头道:“李建设对我有恩,当初做村干部时,他就很看重我,我能当上副乡长,也是与他的提携分不开的,他们说我是李建设的人,这话倒也没错,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我虽然不能公开支持他,但落井下石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王思宇笑着点点头,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对林震这位乡党委书记怎么看?”
钟嘉群点头道:“他很有魄力,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也善于团结同志,岭溪乡的干部对他还是很服气的。”
王思宇笑了笑,轻声道:“那他为什么一直针对你呢?”
这个问题就有些尖锐,钟嘉群觉得有些难以回答,想了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王书记,其实我和林震是大学同学,他之所以会去岭溪乡当乡长,恐怕也与我有一定的关系。”
钟嘉群虽然没有把话说完全,但王思宇已经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恐怕有些不为人知的旧怨,看钟嘉群的脸色尴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王思宇便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笑眯眯地岔开话题,当两人话题聊到农村问题时,钟嘉群的能力就渐渐显露出来,开始侃侃而谈,对答如流。
他对于岭溪乡的各自然村的情况了如指掌,对于人口分布,农户状况,人口情况,一般家庭收支情况,水旱田比例及山林面积、畜牧养殖业都做了详细解答,甚至有些数字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这让王思宇对他不禁刮目相看,为了进一步考察他,王思宇又把话题逐步升级,扩大到县域经济范围,结果考核最后变成了热烈的讨论,不知不觉间,两个小时竟已匆匆过去。
望着钟嘉群眼里兴奋的目光,王思宇笑了笑,缓缓点上一根烟,皱眉沉思,他对钟嘉群刚才的表现是非常满意的,而且也很欣赏这位有着丰富基层工作经验的干部,但这样的人实际上在乡镇岗位上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跟在自己身边做秘书,委实有些屈才,这让他有些犹豫不决。
钟嘉群并不清楚王思宇的想法,见年轻的王书记脸上阴晴不定,心里就是一阵慌乱,以为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话,仔细想来,倒没觉得出了什么太大的疏漏,只是自己刚刚聊得太过投入,话说得有些多,难免会给领导留下夸夸其谈,不够成熟的印象,想到这,他不禁有些沮丧,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不再吭声。
王思宇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也猜到了他内心的想法,便笑了笑,沉声道:“嘉群同志,这样吧,我给你交个底,暂时你先跟着我,但以后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你能到乡镇去工作,独当一面,把你的特长充分发挥出来。”
钟嘉群愣了半晌,直勾勾地望着王思宇,过了两分钟才回过味来,赶忙从沙发上站起,连声道谢,脸色涨红地道:“感谢王书记,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辜负领导的信任。”
王思宇摆摆手,微笑道:“嘉群啊,你先别谢我,要感谢也要去谢夏副县长,上午他跑我这极力推荐你,说你是个难得的人才,不应该被埋没,现在看来,老夏说的倒是事实,你很不错。”
钟嘉群听后呆了一呆,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点头道:“是啊,王书记说得对,我要感谢夏副县长。”
王思宇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就有些奇怪,但他也没有多问,在闲聊了几句后,王思宇便当着他的面,给县委办主任庄俊勇打了电话,把事情订下来,随后转头道:“那就这样吧,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先熟悉下机关里的情况,过些日子我打算到下面转转,你提前做好准备。”
“好的,请王书记放心。”
钟嘉群赶忙回了一句,便告辞离开,在出了王思宇的办公室后,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次谈话效果出奇的好,他能够感受得到,年轻的王书记对自己是欣赏的,而且从对方的言谈中完全能够体会得到,王书记也是干实事的人,对于农村工作不是门外汉,几次发问都是一针见血,极有针对性,令他这位土专家都有些冒汗,尤其重要的是,王副书记已经做了明显的暗示,对自己将来的发展给与了明确的定位,看起来,前途的确是一片光明,经过三年最艰难的时光,钟嘉群终于看到了东山再起的希望。
可想到了夏广林,钟嘉群的脸上又泛起愁容,心里也如同压上一块千斤巨石,变得沉重起来,想起上次吃饭时,夏广林那两道贪婪的目光,钟嘉群的心里就一阵阵地发颤,那位夏副县长如此热心帮助自己,恐怕也是为了讨妻子白燕妮的欢心,他虽然放心老婆,相信她不会背叛自己,但实在是不放心那位夏副县长,不过对方既然能把自己介绍给王书记当秘书,恐怕也应该不会起什么恶念吧,这样想着,他的心里就变得轻松了许多,沉重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王思宇哪里会知道这些事情,钟嘉群离开后,他便给夏广林打了电话,对他推荐的人选赞不绝口,夏广林赶忙谦虚道:“是王书记慧眼识人才,你是真正的伯乐,他钟嘉群这匹千里马以后怕是要发达了。”
这马屁拍得就有些肉麻,王思宇笑了笑,闲聊了几句,便挂断电话,过了一会,钱雨农让秘书小田把最近两周的县委领导活动安排表交给王思宇,请他过目,王思宇看后不禁哑然失笑,这两周时间倒是安排得满满的,主要是参加各种名目繁多的会议,从党风廉政会议到招商会议再到农村工作会议,以及妇联工作会议,几乎是逢会必到,这期间还穿插着到各单位的工作考察,看来这位县委书记是真的要把自己当万金油使唤了,王思宇苦笑一声,提笔在上面签下‘同意’二字。
下班后,司机小孙开车把王思宇送回西山宾馆,先在餐厅吃了饭,回到后楼,三楼的女服务员眼尖,离了老远就看到王思宇迈步走上来,赶忙迎过去,鞠躬道:“王书记,您好。”
王思宇点点头,跟着她进了房间,女服务员泡了茶,便悄悄地退了出去,缓缓带上房门,王思宇躺在床上看了一会书,忽地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他走过去,打开房门,却见钟嘉群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包,王思宇登时脸色一变,沉声道:“嘉群,你这是做什么?”
钟嘉群满脸尴尬地道:“王书记,这都是些地方特产,不值钱的。”
王思宇皱眉道:“拿走,拿走,嘉群啊,你怎么会这样糊涂,以后再这样,就不要再进我的门。”
说罢挥了挥手,钟嘉群无奈,只好拎着包下了楼,站在树荫下给爱人打了电话:“燕妮,都是你出的馊主意,现在怎么办,我被王书记赶出来了,白天留下的好印象,这回可都没了,搞不好,专职秘书的事也会泡汤。”
电话那边的白燕妮微微一愣,诧异地道:“王书记怎么会这样不通情理?多半是你这书呆子不会办事,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钟嘉群连声道:“你千万别过来,还嫌不够乱吗?算了,我把这些东西都拿给服务员吧,只说是王书记送的。”
白燕妮想了想,只好道:“不成,给服务员太可惜了,花了七百多元呢,要不送给夏副县长吧,你这事多亏了人家帮忙说话,这个人情总是要还的。”
钟嘉群听后没来由地心里一酸,摇头道:“好了,燕妮,我的事情你就不必再管了,我可不想靠老婆发达,另外,你今后少和他来往,我瞧他对你有企图。”
白燕妮‘咯咯’地笑了笑,叹气道:“你这书呆子倒知道吃醋,可就是脑子不够用,他要真是那种人,哪里会把你介绍给王书记当秘书,再说了,我哪里是那种轻浮女子,不然早就发达了,怎么会守着你过贫苦日子。”
钟嘉群一时间也不好辩驳,便低低地‘哼’了一声,挂断手机,瞧着四处没人,就快步向墙根跑去,把东西藏在一棵大树后面,随后急匆匆地上了楼,再次敲开了王思宇的房间。
王思宇见他把礼物都处理了,这才展颜一笑,热情地把他让进屋子里,泡了茶后轻声道:“嘉群,别怪我刚才不讲情面,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轻松相处,不光我不收礼,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收,否则很容易积少成多,慢慢迷失了本性。”
钟嘉群赶忙道:“书记教训的是,我记住了。”
王思宇摆摆手,微笑道:“在家里,就不要称呼官职了,你比我还要大上几岁,咱们以兄弟相称吧。”
钟嘉群正低头喝茶,听了这话忽地愣住了,嘴巴动了半晌,才呐呐道:“王书记,我张不开那嘴。”
王思宇无奈,只好摆手道:“那算了,我也不难为你。”
两人相视一笑,便又闲聊了十几分钟,钟嘉群才起身告辞,王思宇将他送到楼梯口,目送着他下楼,才转身来到服务台前,对当班的女服务员道:“这样,你记下,以后凡是带礼品来找我的,一定要先将礼品留在这里,否则无论是谁,都不要让他进来。”
女服务员赶忙点头道:“王书记,我记下了,刚才是我工作失误,请您谅解。”
王思宇笑了笑,轻声道:“不知者不怪,但以后一定要注意了。”
女服务员连忙点头称是,并在当班记录本上写下了王思宇所讲的话,又给总经理打了点话,将此事通报了一遍,沈丹丹挂断电话后笑了笑,摇头道:“这新来的副书记年纪轻轻的,到会作秀。”
真皮沙发上,秃头的赵大富跷着二郎腿,摆摆手道:“老婆,别小看这人啊,年纪轻轻的,能当上县委副书记,那都不是一般的人物,你一定要把他伺候好了,说不定以后能用上。”
沈丹丹听后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桌上的文件夹就丢了过去,叉腰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是你老婆啊,你让我怎么伺候他?”
赵大富嘿嘿一笑,抬手拍了拍黑色的沙发垫,摇头道:“发什么火啊,他总比钱雨农那老家伙看着顺眼些吧?”
沈丹丹气得浑身发抖,便转身去摸茶杯,赵大富却嘿嘿一笑,快步蹿了出去,待他关上房门时,茶杯才摔到地板上,里面传来‘呜呜’的哭声。
赵大富仰头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点上后深深地吸上一口,吐出淡淡的两个烟圈,接着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下了楼——
都说当官的会多,经商的税多,这话一点不假,接下来十多天的时间里,王思宇竟然参加了大大小小二十几次会议,每次开会都要长篇累牍地做报告,让王思宇觉得苦不堪言,事实上,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务虚工作,好在秘书钟嘉群文笔很好,各种会议报告都应付自如,王思宇倒是省了不少心思,只需坐在主席台前照本宣读即可,这时他才体会到,为什么那么多的领导干部都依赖秘书,果然是有缘由的。
通过这些日子电视上的宣传报道,西山县里有许多老百姓都已经发现,县城里来了位年轻的县委书记,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下面的反应并不大,虽然镜头里的那张面孔过于年轻,一时间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但人们更关心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及何时才能涨工资,至于县委副书记为何会这么年轻,倒没谁真正去关心,反正当官的在他们眼里都一样,脑门上几乎都被贴上了腐败分子的标签,无论乌纱帽落在谁的头上,都跟他们没一毛钱的关系。
这些日子,玉州市委书记方如镜即将调离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西山官场上,人们对此开始议论纷纷,坊间传闻,由于方书记的离开,玉州市委市政府也会进行新的一轮人员调整,这消息就牵动了许多人的神经,县委书记钱雨农和县长曹凤阳也非常关心此事,隔三差五就去趟省城,打探消息,正所谓全省上下一盘棋,如果市里出现了某些变化,也势必会影响到下面县城的格局,这两人都是很有政治野心的干部,对于这种事情,当然是最关心不过了。
周三的上午,王思宇参加了西山县妇联半年工作总结会议,会议地点在县委六楼的小礼堂,因为会前半小时接到电话,有省交通厅的领导临时下来视察工作,原本准备前来参加会议的几位常委都临时缺席,都急匆匆地赶到高速公路上去迎接,所以主席台上,只有王思宇一名男士,他左右分别坐着县妇联主席张淑丽,共青团西山县委副书记郑小洁,以及县妇联副主席蒋爱玲。
王思宇手里摸着茶杯,望着底下全县各乡镇、县直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妇女工作者,不禁悲从心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而在做总结报告时,他刚刚读到“同志们,姐妹们……”,底下就是哄堂大笑,主席台上的几位女性领导也不禁莞尔,以往也不是没有这种场面,只是这位县委副书记委实太过年轻了些,让这些女人们看了,总有些抑制不住地想发笑的念头,妇联主席张淑丽对着麦克风说了说:“注意会场纪律,不许发笑。”可话音刚落,她自己却也乐不可吱,底下的笑声就愈发大了起来。
王思宇‘咳咳’地咳嗽几声,放下稿子,皱了皱眉头,无奈之余,也耸耸肩膀,摸着鼻子笑了笑,好在众人也没有太过难为她,几位坐在前排的乡镇妇联主席带头鼓起掌来,掌声过后,王思宇才重新将稿子读了起来,面色严峻地道:“县妇联要争取在创新工作思路上有新的突破,要立足于维护妇女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要切实加强和改进妇女工作的领导,营造有利于妇女事业发展的良好环境,广大妇干部一定要从思想上认识妇女工作的重要性,在工作中要注意统筹兼顾,突出重点,要注重宣传,培植亮点;开拓创新,求真务实……”
会议从上午八点半一直开到十一点钟才结束,散会后,应妇联主席张淑丽的请求,王思宇只好勉为其难,站在主席台前,与这上百位娘子军合影留念,之后县妇联副主席蒋爱玲更是别出心裁地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笔墨纸砚,请王书记题词留念,王思宇推辞了一番,却架不住几人的软语相求,只好捏了狼毫笔,饱蘸墨汁,挥笔写下:“真抓实干,搞好妇女工作。”几个大字,落款写上王思宇三个大字,众人忙在旁边拍手叫好,王思宇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心里暗爽,总算报了刚才笑场的一箭之仇,他刚刚下了楼,屋子里的女人们就又笑成一团。
共青团西山县委副书记郑小洁还是个姑娘家,不懂得她们因何发笑,只好扭头去问蒋爱玲,当听到解释后,她不禁满面绯红,摇头道:“你们真流氓。”
蒋爱玲却不以为然地道:“是王书记想真抓实干呢,小洁妹子,看来王书记是对你有想法哩。”
郑小洁听了不禁芳心暗动,但转念一想,人家王书记是省里下来的干部,哪里会看上她这县里的姑娘,一颗心就冷却下来,板着面孔道:“你们这些人,哪里可以在背后开领导玩笑。”
她的话音刚落,就又引起一阵笑声,最后还是联主席张淑丽发了话,郑小洁的姑姑可是县委宣传部长,她可不想这位年轻的团县委副书记闹出误会来,在嘻嘻哈哈地闹了一番后,众女人才欢天喜地下了楼,去了早已订好的饭店会餐。
王思宇下楼后,没有回到办公室,而是直接来到院子里,根据日程安排,他下午要去黄龙镇视察几家企业,其中就包括亚钢集团,想到要见到唐婉茹,王思宇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那个女人虽然设计过自己,但王思宇倒对她没有太大的成见,并且他也有些喜欢那位性格泼辣的女人。
那天下午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要不是梁桂芝敲门,想必他当日就会将唐婉茹就地*了,这次唐婉茹做了亚钢集团的总经理,王思宇还是很高兴的,甚至期待着下午的会面,能给自己带来一点意外的惊喜,而且,他也很想看看,重组之后的亚钢集团现在是否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见王思宇迈步走出县委办公楼,来到早已等候在院里的小车前,秘书钟嘉群拉开车门,待王思宇上了车后,他才坐进车子,轻轻关了车门,司机小孙放了轻柔舒缓的音乐,将桑塔纳驶出县委大院,向黄龙镇方向赶去,钟嘉群刚刚接到电话,黄龙镇的镇党委书记程新鹏、镇长岳南星已经在饭店等候多时,他瞥了王思宇一眼,见王书记正在闭目养神,就悄悄摸起手机,给程新鹏拨了过去,悄声道:“程书记,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程新鹏低声道:“知道了,钟秘书,现在时间有些晚,提前订餐还是等王书记来了再点菜?”
钟嘉群压低声音道:“提前点吧,但不要太铺张浪费,简单一些最好,王书记最喜欢吃糖醋鲤鱼,这道菜要上,酒就不喝了,最重要的是,饭后不能送礼品,王书记很忌讳,前天当场翻脸,让城南镇的几位领导下不来台。”
两人低声聊了几句,就挂断电话,钟嘉群微笑着闭上眼睛,这短短十几天来,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周围人对自己态度的转变,那是一种非常直观的变化,笑脸变多了,冷漠消失了,这种感觉他刚开始几天还不太适应,从被忽视到被重视,似乎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即便是那个平时总是对自己冷脸相对的刘海龙,现在也变得拘谨起来,而原本冷清的手机忽然变得热闹非凡,几乎委办所有的人都知道,他钟嘉群终于咸鱼翻身了,当然,只有冯晓珊没有变,还是若即若离地飘荡在他的身边,用默默的温情关心着他,但是,钟嘉群却不敢去接受那份沉甸甸的感情,甚至想想都有种犯罪的念头。
小车出了东关镇,行驶在滚烫的板油路上,热辣辣的太阳悬在半空中,把地面烤得如同火炉一般,现在已经是金秋十月,远处的田野里,四五台收割机在金灿灿的稻田中穿梭忙碌着,另有许多戴着斗笠的农民在弯腰收割着,到处都是一脉热气腾腾的丰收景象。
王思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微笑着把目光投向车窗外,这时,手机铃声忽地急促地响了起来,王思宇看了下号码,是县委钱书记打来的,赶忙接了电话,轻声道:“喂,钱书记,你好。”
“王书记,你现在在哪里?”钱雨农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急,似乎出了要紧的事情。
王思宇心中一沉,赶忙沉声道:“钱书记,我正在赶往黄龙镇的路上,按照原计划,下午要去几个企业走访调研。”
“黄龙镇先不要去了,大王乡出事了,有人砸了乡政府和派出所,事情闹得很大,要尽快控制住局面,我现在在省城,今晚赶不回去,曹县长在市里开会,林海洋和其他几位常委陪省交通厅的领导中午喝多了酒,不方便出面,从现在起,就由你代表县委县政府去解决问题,千万要尽快将事态平息下来,你尽快与荣副县长联系,和他一起去趟大王乡,如果有必要,可以和县公安局的万局长联系,但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激化矛盾。”
王思宇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尽管钱雨农说得隐晦,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大王乡出了群体事件,否则他不会说得如此严重,王思宇忙道:“钱书记,请放心,我马上就过去。”
挂断电话后,王思宇赶忙冲司机小孙喝道:“马上改道,去大王乡,要快!”
小孙立时把车调过头来,加了脚油门,风驰电骋般地向回开去,他的心里也有些紧张,从王思宇的表情里,他也感觉到出了事情。
王思宇来不及解释,转头道:“嘉群,立即通知黄龙镇的程书记,下午的行程取消,然后马上帮我联系大王乡的乡党委书记,和乡长,让他们立即向我汇报现场情况。”
话音刚落,手机响起,王思宇接通后,听到里面有人大声道:“王书记吗?我是荣凯。”
王思宇点头道:“荣副县长,你在哪里?”
荣凯大声道:“我在县文化馆门口,现在正打车向东走,十分钟后到三岔口等您。”
王思宇‘嗯’了一声,沉声道:“好,荣副县长,大王乡那边的情况你掌握多少?”
荣凯心急火燎地道:“王书记,我也是刚刚接到钱书记的电话,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王思宇失望地叹了口气,摇头道:“那你尽快联系公安局的万局长,请他带人赶到三岔口汇合。”
荣凯点头道:“好的,王书记,我马上联系万立非局长。”
王思宇点点头,随手挂断电话,转过身子,向着坐在后座的钟嘉群道:“嘉群,大王乡的党委书记和乡长都联系上了吗?”
钟嘉群一脸焦急地道:“还没有,王书记,真是奇怪,这两人居然都关了手机。”
王思宇皱着眉头,敦促着小孙加快速度开车,还没有赶到三岔口,王思宇便接到了万局长打来的电话,事情的严重性超乎想象,大王乡党委书记和乡长被几百名群众控制了起来,情况不明,乡派出所李所长在大地里跑了十几里的路,蹿到一个自然屯里的熟人家里打了电话,而事情的起因,居然是因为土豆收购问题……
在半路上,通过与万局长和李所长的两次通话,王思宇终于将事情的始末了解清楚,原来在年初,西山县春华种子公司的经理来到大王乡政府,推荐他们的新产品,“新农五号”土豆,双方很快达成了协议,由乡干事出面,到各村屯做工作,鼓励乡里的农户种植这种新型土豆,而春华种子公司负责提供种子、化肥和技术支持,并按最低保护价每公斤0.8元回收。
这本来是好事,有乡政府担保,还有合同上的白纸黑字,而且价格也还公道,今年大王乡就有近千名农民种植了“新农五号”土豆,他们种植的土豆面积多则十三四亩,少则五六亩。据统计,春华种子公司卖给大王乡农民的土豆种子多达28.7万公斤,种子款价值26.8万元。而到了上个月,到了收获土豆的时候,该公司以各种借口拒收,而更让农民气愤的是,他们按照合同规定种植的“新农五号”土豆,在华西范围内无行无市,就连那些菜贩子都不肯收,直接经济损失恐怕在百万元以上。
村民们到县城去找那家公司理论,却发现人去楼空,失望的他们只好到乡政府讨个公道,因为当初他们是听从了乡政府的号召才与春华种子公司签的合同,在他们看来,此事乡政府有责任帮他们追回损失,可几次去了之后,乡长毛新竹都以各种借口将他们打发回去,并且将大王乡的十几个村长召集起来开了会,这些土豆卖不出去可以自己吃,人吃不了可以喂牲口,此事就算了吧,任何人都别再无理取闹。
矛盾的激化在上午,十几家农户到乡政府理论,与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发生了争执,最后双方动了手,乡长毛新竹便给刘所长打了电话,让他带着民警与治安员将这些人抓了起来,没想到这就捅了大篓子,不到半天的功夫,附近村子陆续涌来了数百人,情绪失控的人们先后砸了乡政府和派出所,并把乡党委书记和乡长捆到大王乡幸福小学操场的篮球架上,把事情闹得有些不可收拾。
王思宇在了解这一情况后,就觉得这是一场典型的坑农事件引发的群体事件,在此事上,乡政府肯定是有责任的,要想把问题顺利解决掉,就要找到那家春华种子公司,让他们履行合同上的责任,将欠款交还给大王乡的村民,只有这样,事情才能得到圆满解决,但既然那家公司的去向不明,现在就应该由政府部门出来承担责任,先把事态平息下来。
想了想,王思宇便分别给县委书记钱雨农与县长曹凤阳打了电话,把情况简单扼要地做了说明,并建议县财政先拨出款项垫付部分土豆收购款,先解决受害农民的生计问题,稳定农户的情绪,同时令公安机关追查春华种子公司老板的下落,力争挽回损失,并且立即将此事向各乡镇通报,请他们查核有无类似情况,以避免再次发生此类事件。两人都表示同意,县长曹凤阳当即给财政局的领导打电话,命他特事特办,抓紧时间将款项划拨到大王乡。
来到三岔口后,路边停了四辆警车,王思宇没有下车,只是打开车窗,与荣凯副县长、万局长打了招呼,便率领着车队向大王乡赶去,一路之上,王思宇忧心忡忡,只怕在自己赶到之前,闹出大乱子来,那可就难以收拾了。
小车在路上开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终于赶到大王乡,在幸福小学门口停下,却见里面的操场上黑压压地挤了几百人,大晌午的天,众人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许多人手里还拄着锄头铁锹,都在议论纷纷,而那两位乡领导已经被松了绑,被团团围在中间,和周围的几个人在大声地争辩着,原来闹事的农户情绪冷静下来后,也觉得事情搞得太大,不知该如何收场,警车一到,就已经怯了几分,已经有些胆小的人悄悄顺着墙根溜走了。
万局长等人护着王思宇,分开乱糟糟的人群,走到里面,副县长荣凯大声喊道:“大伙安静一下,我是副县长荣凯,县里对这件事很重视,特意委托县委王书记来处理这件事情,现在请王书记讲话。”
这时候周围就有胆大的人起哄,挥着手里的锄头,大声喊道:“谁来都没有用,不给钱就不行!”
王思宇笑了笑,冲着那个农户指了指,大声道:“你拿锄头往天上捅啥?还嫌窟窿不够大?”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不禁哄堂大笑,那农户讪讪地把锄头放到地上,把头上的斗笠摘下来,一边扇风一边悻悻道:“只要能把土豆卖出去,乡政府的那几块玻璃我包了。”
王思宇点头道:“好,那咱们就说好了,我负责帮大伙把土豆卖出去,你负责把砸烂的公物赔偿了,不光乡政府的,还有派出所的。”
这时众人就都笑了起来,气氛变得轻松许多,那农户吐了吐舌头,扛着锄头走到远处坐下,不敢再搭话。
王思宇收回目光,微笑着扫向周围众人,挥手道:“我现在代表县委县政府表态,第一、我们会认真查处这起坑农害农的事件,保障大家的利益不受侵害。第二、在没有找到春华种子公司老板之前,县里会尽快垫付一部分款子,用来保证大家的生活能够维持下去。第三、假如那家公司联系不上,或者官司打输了,县里会将这些土豆收购下来,不会让农户受损失。第四、你们今天的行为太过冲动,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这是不可原谅的,但我们这次既往不咎,只是要下不为例,要是再有类似事件,我们将从严从重处理。”
一番话讲完后,周围群众就哗哗鼓掌起来,王思宇又抬手打断了掌声,微笑道:“我虽然说了既往不咎,但砸坏的公务还是要赔偿的,但大伙现在只有土豆没有钱,怎么办呢,就每人送乡政府一筐土豆,我建议乡领导下半年多吃土豆,引以为戒,在今后的工作中,不要再出现这样的疏漏,让骗子公司钻了空子。”
群众一听,就又是一阵哄笑,两位乡领导脸上很是尴尬,都是一阵红一阵白,但事情搞到这般田地,他们二人难脱其咎,就算王思宇说得再难听些,两人也都只能接受,他们只是希望这次事件之后,能够保住职位,但两人心里都有些没底,只好望着王书记那张年轻的面孔,随着众人一起鼓起掌来,乡长毛新竹一边鼓掌一边轻声嘀咕道:“吃土豆好,吃土豆好。”
荣凯与万局长暗自松了一口气,能够这样解决自然是再好不过,否则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在乡下,这些村民向来相信法不责众,若是把大伙逼急了,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事端来,矛盾若是一再激化,到时必然是玉石俱焚之局,即便带头的农户会被处理,但西山县的这套党政班子也脱不了干系,都会受到牵连。
农户陆陆续续地散掉,王思宇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闹出太大的事情来,他把情况向钱书记、曹县长做了汇报,接着转身冲着身边的乡党委书记陈富贵、乡长毛新竹道:“走吧,先去吃饭,我请客,给你们两位压压惊。”
陈富贵忙道:“王书记,我们两人该负荆请罪啊,中午饭还是我们请吧。”
毛新竹也在旁边附和道:“王书记,是我们没做好工作,给领导们添麻烦了,中午就到我家吃饭,顺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仔细向王书记汇报下,我们也有一肚子的苦衷啊。”
王思宇笑了笑,冲荣凯与万立非道:“走吧,咱们就去毛乡长家忆苦思甜去。”
荣凯哈哈一笑,就点头说好,万立非急着回县里,这几天有两个拦路抢劫的案子没有破,把他搅得坐立不安,就打个哈哈道:“王书记,我先回县里吧,抓紧时间组织人力,尽快把春华种子公司的老板找出来,早点给农户一个交代。”
王思宇点头道:“那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簇拥着走向小学门口,万立非带着三辆警车返回,留下来一辆负责安全保卫,尽管王思宇连连推辞,可万立非还是怕出现意外,执意如此,王思宇也只好顺了他的意思,带着七八个人去了毛新竹家。
毛新竹家是四间砖瓦房,院子很宽敞,太阳能热水器上正烧着一壶水,众人进屋后却发现,四个妇女正坐在桌边打麻将,毛新竹险些气乐了,自己上午被人捆了游街,老婆却在家里稳如泰山,连麻将桌都不肯下,要不是王思宇等人在场,他肯定把桌子翻了,将老婆暴打一顿,可这时没法,只好笑道:“老婆子,别打了,县里王书记、荣县长来了,还不快去收拾饭菜。”
几个女人这时方停下手里的牌,将桌上的钞票收好,忙不迭地去外面张罗饭菜,王思宇等人倒是坐在桌边打了起来,麻将桌上自然也是要突出领导的,在众人的有意相让下,王思宇的手气好得出奇,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赢了七百多块,末了,他又从钱夹子里掏出五百块丢到钱堆里,把钱往毛新竹手边一丢,笑着道:“这些钱你负责给乡里的特困户送去。”
毛新竹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却见站在王思宇背后的钟嘉群使劲向他使眼色,他赶忙点头应承下来,众人在屋子里喝了会茶,就到外面的院子里吃饭,毛新竹的老婆倒是做了一桌子的菜,蒜台炒鸡蛋、青椒炒肉、苦瓜炒腊肉,红烧鲤鱼,另外还有一道清炖土鸡汤,农家饭菜确实可口,王思宇吃得赞不绝口,而那坛子纯粮食酒味道也极为醇厚,口感极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毛新竹就开始诉起苦来,原来那家春华种子公司是有来头的,县农业局的几位干部都在那家公司有股份,而且当初春华种子公司的经理曾经承诺,只要多用他们的种子,他们就会出资五万元,帮助乡里建一个农村科技阅览室,保证能上玉州市电视台的新闻,他和书记陈富贵都觉得这是大好事,就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却中了人家的圈套。
王思宇放下酒杯,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不无忧虑地道:“不知他们用这花招骗了多少人啊!”
一时间,酒桌上鸦雀无声,过了半晌,王思宇才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些日子你们要抓紧做群众的工作,该上门道歉的就要道歉,有错就改大家才能信任你们,明明做错了还死要面子活受罪,险些搞出大麻烦来,这是何苦来的,不管最后县里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你们两位要吸取教训,绝对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
陈富贵与毛新竹对视一眼,不敢再吭声,端起饭碗,默默地吃了起来,王思宇点燃一根烟,刚吸了一口,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下号码,目光变得异常柔和,离了桌子,走到大门外,站在围墙边,接通电话,与张倩影悄声聊了起来……
当了一回救火队员,受到了书记县长的表扬,王思宇的心情却没有高兴起来,因为他还要继续处理善后事宜,经过三天的调查,数据终于统计了上来,全县共有六个乡出现了同样的问题,涉及到的农户近四千多名,如果不能及时找到春华种子公司的老板,让他切实履行合同,那这笔损失可就实在太过惨重了。
但经过县工商局经济检查大队的调查,那家公司是虚假注册的皮包公司,该公司在其提交给会计师事务所进行验资的银行进账单上,转出款项账户的账号经银行方面查证,结果竟然显示该账号不存在。
同样,经调查了解,该公司也根本没有经营种子的资格,他们所销售的种子,都是把正规厂家生产的便宜种子,改换包装卖出高价,赚取高额的中间利润。
春华种子公司的老板早在一个月前就消失匿迹了,公司的几个经理也在找他,要还拖欠的工资,至于县农业局那几位领导,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当初人家许了空头支票,答应给他们股份,众人受不住诱惑,便象征性地出了些钱参了股,可没想到钱没拿到一分,居然成了替罪羊,要为那位许姓老板背黑锅。
一个骗子竟在西山县混得风生水起,骗取了十余名乡科级领导干部的信任,最后捞钱跑掉,这让王思宇觉得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不由得他不信,骗子的精明之处,就在于能够洞彻人性的弱点,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圈套,由于涉嫌合同欺诈,县公安局已经开始立案调查,只是对方早已不知去向,要想在短时间内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实在是一种奢望。
王思宇没有被动等待,而是主动寻找出路,他放下了手头的其他工作,三天两头地往省城跑,去联系土豆销售事宜,好在有黄雅莉的牵线搭桥,几经周折,他终于和一位特种淀粉加工厂的陈老板碰了面,经过十多天艰苦的谈判,对方终于同意以每公斤0.5元的价格收购这批土豆,合同签署后,王思宇终于如释重负,带着一行人连夜返回了西山县城。
三天后,陈老板将预付款打了过来,紧接着,一辆辆满载着土豆的大车开始往返于玉州与西山县之间,不但县委书记钱雨农笑得合不拢嘴,县长曹凤阳更是长出了一口气,现在是微妙时刻,市里面下一步的变化谁都吃不准,两人都不想在这要紧的当口出现任何闪失,而王思宇竟然轻而易举便为他们拆除了这枚定时炸弹,两人自然高兴。
周五的下午,在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上,农业局的两位局长、几个乡的一二把手也都做了深刻的检查,由于没有查到严重的腐败案,经过讨论,也就给了这些人通报批评的处分,宣布了决定后,县委书记钱雨农拿笔敲打着暗红色的会议桌,阴沉着脸道:“你们这些人都要感谢王书记,要不是他这些日子忙前跑后,找到了销路,及时化解了一场危机,后果将不堪设想,同志们要吸取经验教训,以后工作一定要谨慎,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县长曹凤阳抿了一口茶水,将茶杯轻轻放在会议桌上,把身子向后一仰,也笑吟吟地道:“是啊,王书记这次可是立了大功,要不然几千名农户跑到县委大院门口来闹,搞不好会上中央台的焦点访谈,那咱们可丢大人了。”
他这句虽是玩笑话,可众人听了却都笑不出来,仔细一想,曹县长说的这话绝非危言耸听,单单砸了乡政府这事,一旦传了出去,无疑也会让西山县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更何况是数千人围住县委县政府,那事情就闹大了,任谁都休想压住。
想到这,那几个乡的一二把手不禁都暗自出了一身冷汗,便把感激的目光投向王思宇,众人都知道是这位新来的王书记保了他们的乌纱帽,毕竟县财政不可能补那么大的窟窿,若是农户真的闹起来,县里的领导虽不好说,他们这些在基层的干部是决计不会有好结果的。
王思宇赶忙谦虚了几句,只是说一切都在钱书记、曹县长的正确领导下工作,自己所作有限,委实没有做什么贡献,两位县委一二把手见他年纪轻轻,却不贪功自傲,而是懂得突出领导,自然也觉得面上有光,就都笑容满面,会场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只有林海洋的眉头微微抖动了几下,眼睛盯在手中的签字笔上,目光里透出一丝冷意。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他是极为关注的,只是他希望事情能够闹起来,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书记或者县长两人能有人因此丢了乌纱帽,那他林海洋的机会就出来了,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静观事态的发展,但没有想到的是,王思宇竟然把麻烦顺利地解决了,这让他懊恼不已,只是林海洋怕自己的心思被人看透,也只好笑了笑,点头道:“王书记干的好啊,干得好。”
这场由土豆引发的风波终于彻底解决了,王思宇的心里也极为高兴,毕竟这是他在西山县做的第一件务实的事情,虽然费了许多心力,但也算办得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在众人面前露了漂亮的一手,要说心里没有一丝小小的得意,那肯定是假的,在会场上他还能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可回到办公室后,王思宇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惬意地燃起一根烟,跷起二郎腿,坐在皮椅上摇来摇去,面带微笑地哼起歌来。
下班前,王思宇接到了大王乡乡长毛新竹打来的电话,说几位乡里的一二把手要在饭店请客,感谢王书记帮他们挡了一劫,王思宇忙笑着推辞道:“都是分内的工作,请大家不要在意,我看请客就免了吧,以后有机会到乡里再说。”
毛新竹却执意不答应,低声软语地求了半天,最后祭出了杀手锏,只说是钱书记要大伙感谢王书记的,这叫奉旨请客,王思宇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晚上众人在饭店里美美地吃上一顿,又去歌厅里唱了卡拉OK,王思宇在这些南腔北调的家伙面前找到了自信,手里握着麦克风,将一曲康熙王朝的主题曲《向天再借五百年》唱得惊心动魄,大气蓬勃,引来一阵狼嚎般的叫好声。
而此时县委家属楼的一间房子里,县委副书记林海洋正皱着眉头坐在书房里吸烟,他的侄子,岭溪乡党委书记林震敲门进来,拉了把椅子坐在林海洋的身边,微笑道:“叔,你今天好像有些反常啊?”
“胡说八道,我能有什么反常。”林海洋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转头道:“小震,你最近干得不错,前些天听老曹讲了,岭溪乡的财政增收和计生工作在全县名列前茅,社会治安和综合治理工作开展得也不错,你好好干,出了成绩,我的面子上也有光彩。”
林震笑了笑,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曾国藩家书》,随手翻了翻,便轻轻丢在书桌上,转身道:“叔,我想早点调到县里来。”
林海洋微微一怔,摇头道:“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小震啊,你要沉住气,在乡党委书记的位置上多干些年,积累政绩,这对你将来的发展非常有利,现在时机不好,最多只能平调,得不偿失,再等等吧。”
林震眉头挑了挑,轻声道:“叔,我已经和曹县长谈过了,他表示支持。”
“啪!”林海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低声喝道:“胡闹!”
林震却不为所动,笑了笑,点上一根烟,抽了几口,轻声道:“叔,你别生气,我在乡里干了四年,也该回县里来了。”
林海洋冷笑着拿手指了指林震,低声道:“小震,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钟嘉群前脚回县里,你后脚就要跟过来,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已经成家立业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不就是个女人嘛,怎么就不能放下!”
林震笑了笑,摇头道:“叔,感情上的事儿,你是不会懂的……”
林海洋摆手打断他的话,痛心疾首地道:“我是不懂,你把钟嘉群踩在脚底下整整三年,可你得到什么了?小震啊,适可为止吧,不然会断送大好前程的。”
林震默然不语,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烟,嘴里吐出淡淡的烟圈,过了半晌才低声道:“要不是当初钟嘉群横刀夺爱,我这些年哪会过得这样痛苦,这三年我起码证明了,她选的的男人就是不如我,我就是比钟嘉群强,她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我要让她后悔一辈子。”
说完后,他用力地将烟头戳在烟灰缸里,抱肩站了半晌,撸开衣袖,摘下手表,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十几个烟头烫过的伤疤,目光变得狠厉起来。
林海洋怔怔盯了他半晌,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侄子,过了许久,他才摇头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带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语气低沉地道:“老曹是怎么说的?”
林震笑了笑,轻声道:“曹县长答应了,过几个月就让我去教育局做局长。”
林海洋低低地‘哼’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摇头道:“小震啊小震,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真没想到啊,为了个女人……枉费了我一番苦心。”
林震抬手拂了拂头发,慢吞吞地坐到林海洋身边,轻声道:“叔,我并不是完全在意气用事,在这件事情上,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换个角度去思考,假如我们叔侄两人,一个是县委副书记,一个当了副县长,上面的人会怎么想,外面的舆论会怎么说,即便没有出现风言风语,组织上也会考虑到这一点的,所以真到补选副县长时,很容易出现变数,这样看来,到教育局去缓冲两年其实是很好的选择。”
林海洋摆手道:“你说的那些都不是问题,我早就想好了,等你进了县级序列,我就提前退下来,为你让路。”
林震摸着下颌道:“叔,你不该这么消沉,其实以你的年纪,还是可以再上一个台阶的。”
林海洋苦笑一声,摇头说:“不容易啊,岁数快到杠了,估计就在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了,书记县长一团和气,他们两个搭班子还能干上一届,我是没什么希望了。”
林震笑了笑,轻声道:“一团和气?我看也未必,听说他们因为中心广场提升改造工程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林海洋稍微迟疑了下,摆手道:“那都是为了工作,他们两人配合的还是很好的,这点我比你清楚。”
林震嘿嘿一笑说:“叔,你这是当局者迷,他们两人以前配合的好,是因为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奈何得了对方,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听说最近两人频繁往市里跑,估计是在打探消息,如果市里有了变化,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可能也会随之变化,说不定就会产生矛盾。”
林海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摇头道:“他们两个都是有根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惜啊,大好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林震清楚,叔叔所讲的大好机会,就是此次土豆风波,但他没有点破,而是笑着道:“叔,其实有种办法可以让他们斗起来,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到时你坐享渔翁之利就可以了。”
林海洋微微一愣,转头道:“你说什么?”
林震低下头去,在他的耳边轻声地嘀咕了几句,随后笑嘻嘻地望着林海洋,不肯再说话。
林海洋沉吟良久,轻轻挥了挥手,低声道:“小震,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听到,你快回家去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该回去看看沙沙了。”
林震默然半晌,笑了笑,轻声道:“知道了,叔,那我先走了。”
林海洋‘嗯’了一声,望着林震转身走了出去,他皱着眉头吸了一根烟,随后拿着签字笔,缓缓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沈丹丹’三个字,随后闭上眼睛,轻声叹息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可惜啊,都是那小子坏了事,白白错过了一次机会。”
这时,西山宾馆的房间里,王思宇躺在浴盆里猛地打了个喷嚏,他用力地揉了揉鼻子,对着手机轻声道:“媚儿,你明儿别过来了,还是我过去吧,你就在廖姐姐家等我,嗯,听话啊,来,打个‘啵’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