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的座谈会仅仅开了不到十分钟,王思宇便冷着面孔拂袖而去,留下一脸尴尬的叶小蔓,她冲身边正收拾笔记本电脑的贺焰飞轻轻低语几句,贺焰飞点点头,背上手提电脑,也转身跟了出去。
叶小蔓耸耸肩,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上一口,无奈地冲会议室里的众人摆摆手,几十名工人便呼啦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王思宇生气是有理由的,他要请的人是那些习惯闹事的刺头,是那些满腹牢骚的下岗工人,而会议室里坐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慈眉善目的,脸上都带着老实巴交的笑容,长得都像劳动模范似的,无论王思宇说什么,他们都齐刷刷地点头称是,而当他发问时,屋子里却静悄悄的,没人肯开口说话,开这样的座谈会,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离开七楼的会议室,王思宇直接下到五楼,走进亚钢集团特意为他准备的办公室,站在玻璃鱼缸前,揭开玻璃鱼缸的顶盖,伸手抓了些鱼食慢慢地撒进去,十几条五彩缤纷的小金鱼便摇头摆尾地游了过来,开始抢夺食物,鱼缸里很快热闹起来。
贺焰飞敲门进来,坐在沙发上,微笑道:“主任,名单是上面指定的,都是在岗职工,叶主任也无能为力。”
王思宇弓着腰,把手指伸进鱼缸里,逗弄着里面的小金鱼,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这些人啊,真是让人受不了,就是开个座谈会嘛,何必搞得这样紧张,依我看啊,他们这是心虚。”
贺焰飞笑了笑,摇头道:“看起来,他们的心思都用在应付上面来了,怪不得底下四处冒火,捂都捂不住。”
王思宇点点头,站在窗前燃起一根烟,沉思半晌,方才摆手道:“得了,焰飞,你去和叶主任联系下,拟定个名单,我们不开座谈会了,单独走访,我就不信了,他们能把上千名下岗职工都给咱藏起来?他们要真有这本事,咱们拍拍屁股就走。”
贺焰飞笑着答应一声,便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来到走廊里时,却发现一群人从楼上走下,在人群中,亚钢集团的副总经理吴凤喜正在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而他身边的熊国章则微笑着点头,两人头上都戴着黄色的安全帽,看起来,这是要到工厂的车间里去视察。
他望着一行人下了楼,才转身上了六楼,来到叶小蔓的办公室门口,敲响房门,过了好一会,叶小蔓才打开房门,客气地把他让进去,不知怎地,贺焰飞总觉得叶小蔓的表情极不自然,像是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神色间有些慌乱。
他正狐疑间,叶小蔓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拿起手机看了眼电话号码,就赶忙接通,捂着手机低声道:“您好……是您啊……抱歉,我现在正忙,稍后我会联系您的。”
挂断电话后,叶小蔓才长出一口气,笑着将贺焰飞让到沙发上,两人轻声交流起来……
王思宇此时正跷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握着一管签字笔,轻轻地敲打着桌面,静静地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说实话,对于能否将兰樱的香港公司再次吸引到亚钢的改制中,他有些信心不足。
当初,王思宇原本想借助隐湖集团的雄厚的经济实力,来帮助亚钢集团摆脱现在的困境,没想到歪打正着,竟走出一步有可能会打击到老猴子的一步棋,这使得他极为兴奋,当然,也感觉到了无形中的压力。
兰樱是侯小强的干女儿,也是柳显堂的绯闻女友,这点就很可疑,他柳显堂即便是有天大的胆子,想必也不敢去碰常务副省长的女人,那为什么他们两人之间的绯闻会传得沸沸扬扬的?
侯小强为什么会把兰樱安排到亚钢集团?柳显堂和侯小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这个兰樱的发迹,与亚钢集团和隐湖集团有着怎样的联系?侯小强让她进入这两家公司来做什么?她有没有可能在充当侯小强家的人头账户……
一系列的疑问都在脑海中出现,其实这些按道理都是省纪委调查组来琢磨的问题,只是王思宇非常清楚,在上面没有明确指示的情况下,纪委调查组的办案人员是不敢触碰这个雷区的,他们只会绕着走,很多案件其实并不复杂,但是无论多么简单的问题,一旦涉及到官场的大人物,往往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王思宇端起茶杯呻上一口,心中开始后悔起来,昨天不该那么早和叶小蔓提及兰樱,假如她们之间有联系,那么自己的那句话,极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从而打草惊蛇,致使这条线索中断,那就太可惜了。
虽然何仲良只让王思宇关注一下兰樱这个女人,可王思宇还是希望能把这个身在香港的女人吸引过来,但要做到这点非常不容易,上次亚钢改制时,那个香港公司之所以会出现,其用意实际上是想用鸡蛋的价格买到金蛋,要不是发生了亚钢工人围楼事件,可能她就得手了。
现在的难题是,假如王思宇用同样的方法做陷阱,一旦出了事情,就会把自己给绕进去,私分国有资产的罪名可不小,这个边,他是决计不能沾的,风险太大不说,搞不好,还会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不过,若是没有香喷喷的鱼饵,鱼儿怎么会上钩呢?
王思宇想到头痛,从窗边转过身来,再次走到玻璃鱼缸边上,弯腰看了半晌,才笑了笑,自己还是太心急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沉住气,假如能查到她的问题最好,查不出来,也可以通过唐婉茹把隐湖集团引进来,说不定时机到了,那个女人会自己跳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王思宇一直都在忙着走访,他走访的方式也很特别,上午就在各个办公室里转悠,找机会和那些老员工闲聊,张家长李家短的各种稀罕事,他都感兴趣,没过多久,亚钢集团办公室里那几个最出名的长舌妇便找到了倾诉对象,王思宇要是隔个三两天不去,她们甚至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精神状态极度反常,两个礼拜后,王思宇发现自己的精神状态也开始反常了,他赶忙改变了工作方式,经常上午把自己关到档案室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不过正如叶小蔓所讲的,兰樱这个女人做事极为低调,极少和其他人来往,也不过问太多的事情,从那些办公室的老人嘴里,根本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只知道那个女人,平时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吹口琴,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王思宇只好再去找叶小蔓,打算从她那里再找到些线索,可叶小蔓对王思宇的态度忽然冷淡下来,绝口不提兰樱的事情,这让他很是头疼,不过,王思宇倒不着急,毕竟叶小蔓的姐姐还在接受调查,说不定,检察院那边会有所突破。
王思宇下午的安排,就比较简单了,基本上是到处串门,开始是那些下岗工人,后来是离退休老干部,王思宇专挑爱喝酒的下手,约好时间后,带着两瓶老白干半斤花生米登门拜访,然后跟着人家边喝边聊,而贺焰飞就坐在旁边做记录,偶尔自己也上去喝几杯,这样下来,没过多久,亚钢集团的许多工人们就都知道,省委下来的调查组里有个小年轻,官有多大不清楚,反正挺能喝的,把那几个牛皮人物全都放倒了。
通过走访,王思宇确实掌握了一些情况,其中一条线索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那就是去年七月份亚钢集团的财务室发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导致部分账目损毁,几乎所有的亚钢工人和离退休的老干部都认为那是一次人为纵火,但案子已经结了,公安机关认定那是一场用电不当引发的意外火灾。
王思宇在得知这个情况后,赶忙给那位曾经在一起喝过酒的夏副县长打了电话,希望他能帮忙从中协调,重新对那次火灾展开调查,结果当天下午,黄龙镇派出所的关所长便带着卷宗找到王思宇,把那次火灾的详细情况讲了一遍。
关所长言明,不光是王思宇在查这个火灾案,省纪委调查组那边也在查,只是那次火灾来得极为蹊跷,通过技术手段很难断定是人为纵火,而且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了,在没有发现新的证据前,他们肯定不能推翻结论,重新展开调查,相关的现场照片也被报送到省厅,但专家们仅凭照片,根本无法得出人为纵火的结论。
王思宇拿过照片,看了一眼,见照片上的财务室内,窗台上放着一个烧成黑色的电脑键盘,看样子已经变了型,靠着窗边的那台电脑也被烧坏,电脑旁边的传真机被烧得面目全非。屋里一片狼藉,地上、桌上布满黑灰。
王思宇叹了口气,心里暗想:都说水火无情,但火灾对于某些人来说,实在是件好事情,可以把很多证据都付之一炬,假如当时能够有人认真调查,恐怕就不会出现后来的事情了。
调查组其他成员的工作效率很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整理出了三套重振亚钢的方案,但都被王思宇给否决了,他知道,大伙这是急着回家了,黄龙镇这地方,除了环境污染太严重外,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夜生活,一到晚上,这些省里领导都在屋子里乱转,闷得要命。
但王思宇不喊收工,大家就没法走,这些人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跑到厚道人熊国章那里诉苦,熊国章被大伙磨得没办法,便找到王思宇这来探口风,王思宇总是笑眯眯地道:“再等等,再等等……”
这一等,就又是七八天,亚钢集团这边终于出现了新的变化,然而这种变化,却不是王思宇所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