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到了楼下。
我忍不住在信箱前停下了脚步,想了想,打开信箱。果然,一封蓝色的信躺在花哨的广告页间,安静得像一枚炸弹。
左右看看,四下的风声正轻,阳光大好,路人的脸都很平静,不像有什么人在窥视。我把信放进包里,上楼。
抽屉里前一封信还在,边缘撕成了一张兔子嘴,露出一缕撕破的信纸来。我把新收的信放在上面,锁上抽屉。
大概是看见我的自行车在楼下,牛牛在楼下叫,“妞妞,妞妞!”
我探出头,看见牛牛搂了女朋友站在楼下。两张脸,张大了嘴仰着脸往上看,穿着情侣装,一红一白两件紧身网孔衫,绿军裤,满头的金黄色乱发,从上面望下去,像两朵开过了头就要烂掉的胭脂花。
他看见我,就招手,“下来吧,一起去觅食。我中午没吃饭,饿呢。”
“我等会儿才能走。你们要不上来坐一会儿?”我看看表,公安局的人说四点钟来,现在刚刚三点半,大概还要一会儿。
“好啊,我们买点儿吃的上来。你想吃什么?”
牛牛说话的语气总是像个大人,但声音嫩得像个孩子,我很喜欢他的声音。有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泡酒吧,我喝多了,就整个人伏在他身上,他安静得像个孩子一样任我依靠。
妈妈曾经有意无意说过,我和牛牛的感情有问题。但她没好意思说是什么问题,她只能装腔作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和牛牛妈妈在一起讨论过这件事,但两人都没办法。
我们两人,就是对方的童年。我们是一对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我们互相依靠。我们小时候一起洗澡,现在为什么不能彼此拥抱?
仅此而已。
28
我坐在阳台上发了一会儿呆,决定还是趁自己一人时拆信看看。我把信从抽屉里取出来,借着阳光看到里面是薄薄的一张纸。
这次的信也像以往一样,不太长。他的存在,就像政治,就像阳光,无所不在,无孔不入。我的手触摸到纸的时候,不觉有微弱的温暖,以及恐惧。
这样的一个人,在这段日子里,打算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他的目光,他的字迹,他存在的气息,就像我的衣服,轻柔地扑在身上,在有意无意中被觉察,被感知。这些日子,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独处,不管走在哪里,坐在哪里,哪怕是上厕所,哪怕是洗澡,我也觉得像有目光在探测,或者抚摸。这种被人偷窥的感觉像一把刀,温柔而冰冷,一刀刀地把内脏里的恐惧挑到血液里去,全身渗透。
我犹豫不决地拆开了信。
乐蓓:
你好。
我今天中午陪你在沃尔玛坐了半小时,你没有注意吗?你的头发有些零乱了,或者染得更深会好看些。不过,你要上法庭,再染深恐怕不行的。
我今天第一次注意到,你眼睛是弯弯的,眼角是往上翘的,很好看,像倒挂的月亮。我以前看你照片,觉得你好看,但又不知道哪里好看。请原谅,出色之处是要分解的,整个人的气息是一点点渗透的。你不是让人惊艳的美女。
我在你不远处,但是你没注意我。当时我就想,会不会有一天,你将成为我的妻子。我们可以温和地过一生,直到,彼此不再感觉到彼此的疼痛,彼此的气息,熟悉而温柔,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你肯定不会注意到我。我在你身边走过几次。你都没有注意我。然后,我就来了。在车上,写了这封信,扔在你邮箱里。我要工作去了。再见。
这纯粹是一种戏弄。从老鼠对猫的戏弄,到猫对老鼠的戏弄。
他巨大的爪子已经把我的脑袋拨晕了。我昏头昏脑,看着自己头上方这个阴影,头仰得很累,却始终不知他的面目。
他离我如此之近,让我感觉如此恐怖,撕扯掉我所有的距离和尊严。我的幽默感全丧失了,捏着信,神经质地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身子几乎在发抖。
29
牛牛的敲门声惊醒了我。我如释重负地拽开门,把信扔给他,“你看看。还有一封,我给你取来。”
牛牛看完信,听我说完,想也没想,“这么牛的人,嫁给他算了。”
他的女朋友也看完了信,咧着嘴乐了,“这么浪漫啊!不过,还是见人之后再嫁吧,万一他瘸啊拐啊狐臭啊阳痿啊肝炎啊糖尿病啊,太麻烦了。”
我瞪着他们两人看了半天,郁郁寡欢地问,“你们不觉得这人有病?”
“有啊。没病能这么干吗?”牛牛说,“可是,多刺激啊!跟一个没病的人无病呻吟,还不如跟个病人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呢。”
“但我觉得像被监视一样。洗澡时,窗户关得再紧,也觉得是打开的,对面,或者上面,下面,谁知道哪里,都有人在看,眼光比剑还厉害,一刀一刀剜。有时候也觉得蛮好玩,蛮刺激,走在街上,过街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人的眼光扑面而来,就突然振奋了,整理一下衣服,微笑一下,好像自己在拍电视剧似的。”我刚施展开自己的口才,就听到重重的敲门声,“八零三,有人吗?”
“奇怪,公安局的到现在都不来,查煤气的倒来了。”我咕噜着,打开门,看见两个大盖帽站在门口,一脸威严,“我们是公安局的。”
我刚想把他们让进来,牛牛的女朋友突然聪明之极地叫出声来,“昨天报纸上刚登的,公安人员上门时要出示证件。”
她话音没落,我啪地就把门链子搭上了,隔着一条缝看这两张漆黑的脸,“同志,把证件给我看看行吗?”
两个公安人员互相看看,高个子很不高兴地说,“你们报案,还不让我们进屋?”
我连忙解释说,“不是不让你们进屋,是先看一下证件。”
矮个子突然咧嘴乐了,从口袋里掏出个证件,往我面前晃了晃,“行了吗?”
年龄二十九,叫魏明亮。真奇怪,二十九岁的人长得跟九十二似的,可见人民的公安有多么辛苦。“哦。魏同志,请进。”我把门链子解开,把他们放了进来。
高个子仍然不高兴,阴沉着脸横扫屋里一眼,指着牛牛的女朋友说,“你把鞋子脱下来给我看看,我查查你的脚印。”
牛牛的女朋友翻了个白眼,看了看我们,不吱声,把松糕鞋脱了下来。高个子翻来覆去看了五遍之后,把鞋子还给她。
她弯腰穿鞋子时,冷不丁说,“这鞋子昨天刚买的。要不,我回家一趟,把她家失窃那天穿的鞋子给您带来?”
高个子挑挑眉毛,冷淡地说,“不用了,你那小脚,有本事爬上来吗?”他讥笑地说完,转身到阳台上去了。
30
一个女研究生在男朋友家里自缢而死,男友在隔壁屋里上网聊天,一转身,发现女朋友在另一个房间里,挂在半空中,脸色淤紫,面部血管爆裂,肿得像裂开的大脑。查案的公安人员是刚刚分配来的,他硬着头皮推开门,立刻惊叫一声,倒退两步,吓得身后的死者家属纷纷往后逃窜。然后,进门没一会儿,新公安就不停地呕吐。女研究生的家人怀疑是和男友争吵而他杀,再三确认确实是自杀之后,就告上了法庭,要求民事赔偿,七七八八有三十万元。
法院接了这个案子,就开始调查。这时候电视台也开始感兴趣,有一天播放了一个二十分钟的节目,介绍这个农业机械专业的女研究生光辉和美丽的一生。女孩从小漂亮可爱,成绩优异,一路保送,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的掌上明珠,千娇百宠集一身。
我白天看过她的资料后,晚上也看了这个节目。节目上她确实是个漂亮的姑娘,眼睛明亮,深深的酒窝,甜美得像公主。但是,怎么谁一上电视都是公主呢?真是奇怪。这世界,真的所有的Cinderella都能把煤灰洗干净,穿上水晶鞋嫁王子吗?难道这不是骗小孩的吗?
法官拿到了她的日记本,由她的男友提供,一共十本,厚厚的一堆。没人像我这样,对这个脸上有半明半暗的弯月气息的女孩感兴趣。我看了整整一本,花了一个下午所有的喝茶时间。她在日记里写,父亲三天两头喝得烂醉,殴打母亲,打到自己手都骨折还不住手。父亲的小蜜跟了父亲有四五年了,父亲每次给妈妈买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大小老婆在父亲的公司里出现时,穿得就像姐妹。妈妈什么也不介意,甚至鄙夷地告诉女儿说,父亲坐牢的那五年,其实已经阳痿了,有十个小蜜也只能看看,屁用没有。
她的父亲在外面是个受人尊敬的、幡然悔悟的企业家,早年的经济犯罪因为资产数量的不断高涨被人遗忘。母亲早已经不爱父亲了,父亲还没因为行贿坐牢时,母亲就开始偷人,父亲坐牢五年,母亲换了一打男人,现在终于有了固定的男友。有的时候母亲还带着她见那个叔叔。那个叔叔有个残疾儿子,会弹一手好琵琶。她喜欢这个残疾哥哥,有时清晨起得早,就会推着他到公园里弹琴。
她还写到她的男友。她说,她有时爱他,有时不爱他。她觉得,他健康得像阳光,她阴暗得像月光。他们的生活就像太空里的彗星大相撞。她悲伤地在日记里说,他要看经济新闻,她要看艺术电影。他关心世界大事并且津津乐道,她却觉得全世界唯一需要的大事,就是随便在哪儿扔个足以毁灭地球的核弹头。他每天起得很早,要去跑步,晚上还要打会儿篮球。她每天睡觉前都希望自己永远不再醒来,到下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就想流眼泪。
她的日记里说,有一天晚上,她住在男友家,他提出结婚,她立刻就愤怒了,想想和这样一个内心充满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自己所有的阴郁都得不到释放。他就像棉花,无法响应她内心的压抑和愤怒。这种日子不堪设想。于是,她跳下床把所有的床上用品都砸在了男友身上,然后坐在地上痛哭。男友试图安慰她时,她转身冲进厨房拿起菜刀打算自杀,被男友夺下,男友把她锁在卧室里关了三个小时,她才冷静下来。
这个女研究生的日记就像一部长篇小说,我看得入迷。她的文字很华丽,有极其压抑的情绪气息,充满了对旁人的定义和观察。
比如她说,她的父亲是自卑和自大混合造就的迫害狂,需要折磨别人来证明自己的力量,他施虐的快感来自于卑微在暴力中的消解。而母亲的婚姻让母亲终生都没有安全感,始终不加选择地在接受所有人施舍的好意,并对此深信不疑,深深感激,结果却是不断被人凌辱,成了街头上的婊子。对于她的男友,她的评价是,善良而卑微,总是相信真诚就能换来真诚,权威永远不会出错,外表就是内心。他愿意对一切强大的事物妥协,是个天生的奴才,爱情或者工作对他来说,都是可以用屈辱换得的。她鄙视他的妥协和奴性,喜欢他的真诚和善良。她知道他会是她的好丈夫,但无法控制这种冲突情感导致的内疚,不断地用歇斯底里来折磨他,每次事后都后悔得想把动脉割开,用血冲淡这种无法调节的沉重感受。
我看完了她的日记之后,悄悄从她日记本后面撕下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是三个女孩。她是中间那一个。照片上的三个人大约都只有十七八岁,面庞光滑白嫩而羞涩,一起坐在草地上,身后是一片草地,一幢标注着培训中心的大楼。不知道是在哪儿照的,也不知道她旁边的两个女生是谁。但她面部的表情很吸引我,有些郁郁寡欢,有些微微打开的向往和憧憬。就是一个青春期的女孩。
谁也不能料到,这张照片之后的四五年,就有一人永远阴阳相隔,遥不可知。而这张照片,落到我这样一个陌生人手里。电视上开始放女孩的母亲,面孔上打了马赛克,只听到母亲的泣不成声,她始终说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自杀,对女儿的男友却不置一词,未作评价。
我看着手中的照片,和母亲模糊的面孔比较了一下,觉得脸形还是有点像的。镜头一晃,母亲的脸完整停留在镜头里一秒钟。我发现她们的面孔一样,有自暴自弃的气味,而且,非常重,非常重。电视节目演完了。我把照片压在了陌生的来信下面,等待事情的演变。
31
牛牛说要带我去逛逛。我换上了学芭蕾舞时的舞衣,外面套了件风衣,跟着他出门了。他的女朋友也等在外面,穿了件明黄色的夹克,里面一套黑色紧身服,眉眼涂得鲜艳夺目。
我挺喜欢这姑娘的,一点点心机也没有,挺逗乐。以前牛牛交了两个女朋友,她们见了我之后,都逼他交代和我的关系,结果他交代不清,姑娘们就受不了了。现在这姑娘好,没心没肺,从不管我们什么关系,我猜她连想也不会想这个问题,觉得我们三人一起玩挺好玩,对她来说就行了。这种生活唯娱乐的精神,是我最欣赏的人生态度。
我们三个人先在街上逛了一圈,牛牛买了三杯珍珠奶茶,结果没有珍珠,牛牛很生气地把奶茶倒在人家柜台上,还顺手操起了门口的垃圾筒扔在柜台里面。当然啦,结果就是我们没付钱,调脸走人,继续散步。那个卖珍珠奶茶的老女人一脸戾气,也没敢骂出声来。
大约九点半的样子,牛牛把摩托车推出来,我们绕到城西干道上,准备呼呼跑两圈。这段路在高速公路没修好前是交通要道,高速公路修好后重新整修了一下,废弃这其中的一段,变成了环山路,如果不上山,这条路就和外界没什么关系了。
我身为姐姐,当然要让牛牛带着女朋友先跑一圈,于是我就从牛牛口袋里摸出根烟来,站在路边上等他绕回来。天色很黑了。有些凉,我把风衣扣好,围巾也紧紧地绕了两圈环住脖子,还是有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体贴地从毛孔往身体里钻。每棵树扑倒在月光下,都像有山那么高大。风嗖嗖地从树叶和草丛间穿过来,比蛇还要让人发冷。
我想慢慢地抽掉这根烟,保持一点点温度。可是,风却帮我吸了一大半的烟。最后一口烟时,我突然很想奔跑,尖叫,把寂寞刺破。身体里的声音破空而出,一改以往轻柔的腔调,尖厉地问,“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你为什么仍然寂寞?不甘于生活?”
“你开什么玩笑!你很了解我吗?”我愤怒地把烟扔在地上,冲天空喊叫。烟头一眨眼就被风挟卷着,离开地面,消失在黑暗中。
就在这时候,有两辆摩托车呼呼地飞过来,一辆车后面坐着个妞儿,很漂亮很清纯的学生面孔,长发拉过直板烫,板儿直,飘浮的时候几乎都像条直线。
两辆车子都停下了,三个人都跟我打招呼,“牛牛姐来啦?”
我笑笑,镇定自若地说,“是啊是啊,带我一段?”
那个车后没人的小子就说,“上车!”
我跨上车,抱住这个陌生小子的腰,小子立刻发动了车,轰轰,腾空而起,树林和山脉都立刻飞了起来。空气就像馊冷的饭粒,一颗颗砸在脸上。
我尖叫,前头的小子也快活地吼了两声,我们的声音都被风的大嘴吞没了,我们都不知道对方在叫些什么,只是我抱着他,感觉到浑身的力气都在尖叫中颤抖而出。我开始出汗,尽管浑身的皮肤冰冷。我抱着那小子腰的双手开始渗出汗珠来。冰冷之中,我感觉到无限的燥热。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张公安局验尸报告上的照片。那个年轻女孩子,面目肿胀青紫,衣衫不整地躺倒在地板上。她死于自缢,享年二十三岁,跟我同龄。她的字迹如同这里的树木,挺拔而干净。她的叙述,接近这里的空气,清冷而忧伤。她的离去,像这里的风,迅速而决绝。
牛牛的车从对面驶过来,强光像两根冰冷的大理石柱一样,迅速倒在我身上,我身边的水泥地上。
我看见他的女友在他身后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头发飘浮成一朵乌云。
32
爷爷要住院体检,我送他去,他一路上都在抱怨,抱怨我们不陪他,来看他的人不够多,我一直赔着笑脸,一路说尽了好话,想,唉,是不是人老了都这么怕寂寞啊。或者,是因为他当官当久了?当官的人,是不是习惯了挥霍别人的时间?总觉得别人都应该在他身边陪着,哄着。
从疗养院的大门出来,就被漂亮女生一个电话召去。她说她想租房子,听说有一套在军区大院的房子,军区大院的环境好,又安静,不过,她怀疑那个已经住在里面的女人不是想分租,而是当二房东。她叫我陪她去看看再决定。
进门的时候,我看见了警卫,不过警卫没有问我们要证件,也没有要登记,我们畅通无阻地进了门去,我甚至还回头看了两看,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不需要检查,不需要登记的,能是军区大院吗?太古怪了。但是,的确有四个士兵守在门口检查进出的行人和车辆,我们也的确这么毫无问题地进门了。我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真奇怪。”
那套房子很干净,阴凉。设施也不错,两室一厅一卫一厨一个阳台,一个房间有空调,已经给那个先住进来的年轻女人住了。
年轻女人穿着件蓝色上衣,梳着长长的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介绍着这屋子的好处,“干净,环境好,格局也好。”“嗯,我住的房间有空调,夏天你可以和我睡在一间房间里。”“我房间有空调,就多付一百块吧。房东要一千一百块,你付五百,我付六百,你觉得怎么样?”
这女人的眼神看上去就不是太诚恳,虽然房子不错。漂亮女生一直看着我,我还是没有吭声,直到女人把我们送下了楼,漂亮女生低声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房租就一千块。她想和你对半分,还要说好听的话。”我说。
漂亮女生一下噎住了,没接上话来,想了半天,又说,“那又怎么样呢?”
“看你愿意不愿意。仅此而已。”
“嗯。”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和知道了还是不一样的。”
“也没什么不一样。反正,知道不知道,都会被偷。”我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区别,我就是想显示自己聪明,被偷也很明白。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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