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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奥迪缓缓驶近潘家。潘祥民一边急急地向大门口走去,一边吩咐保姆:“赶紧把这两碟水果撤了。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贡书记不吃水果,有一杯好茶就行。”保姆为难地解释道:“这是阿姨吩咐的。她说,贡书记不吃,也得搁着,这叫接待规格。要不,让人笑话咱们不懂规矩。这花儿……”潘祥民那位年轻的老伴徐世云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走了讨来,接上话茬指挥道:“花搁那边。那边——”然后转过身来让潘祥民:“赶紧去接客人。这些零七八碎的事儿,您就别操心了。”
“说是机关大楼里闯进了不速之客?保卫处那帮人怎么搞的嘛!”贡开宸一下车,潘祥民就关切地问。贡开宸笑了笑道:“进屋细说。进屋细说。”
到客厅里坐定,贡开宸大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潘祥民沉吟道:“哦……情况还那么复杂。那……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尽快先跟这位郭大秘书谈一谈。他也许是真有点什么事要跟你报告。”
“我已经约了今晚六点跟他见面。”
“这情况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那是。但,对您,不保密。”
“那你可就大意了。宋海峰最早可是我提起来的。当年是我提议把他报到团中央去当那全国十佳青年候选人的。后来虽然没选上十佳,但又是我把他放到下边去当了县委书记。从那时起这小子才一步步开始走顺风船的。他可是一直把我当恩师看待的,一直也是我这儿的常客。假如这小子真犯了什么大事,你不担心这里头还可能会有我一份儿什么猫腻?”潘祥显笑道。
贡开宸端起茶来,慢慢地啜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往沙发靠背上一靠,笑着叹道:“假如真是那样……”
潘祥民忙笑着问:“怎样?”
贡开宸却挥挥手道:“不扯闲话了……不扯了……”
潘祥民还偏要听个下文,追问:“假如真是那样,你到底准备怎样?”
贡开宸又去端茶杯了:“不说这种玩笑话了。”
潘祥民:“玩笑话?”说着,从一旁的茶几底下拿出一摞新华社内部通讯稿,往贡开宸面前一放。贡开宸翻开那摞内部通讯稿,只见里边不少段落都被大红笔画上了一道道杠杠。
潘祥民指着那摞材料:“这些新华社的内部通讯稿,你肯定是都看过了。触目惊心啊。整套班子几乎全都烂掉了,让人连锅端啊。从市长、秘书长、法院院长到检察院院长,还有一大批局长……一大串儿。个个都是几百上千万地贪,还有几千万的。几千万啊。一个下岗工人一个月的生活津贴还不到二百元。花上三四百元就可以让一个失学儿童回到教室里去读书。几千元就能让一个贫困大学生坚持学一年。一两万元就可以做一台手术挽救一个重症病人的生命。开宸啊,而这些人却几千万、几千万地贪啊。几千万几千万上澳门去赌啊。触目惊心啊。这还是共产党吗?”“……”贡开宸默默地叹了口气。
潘祥民苦笑笑:“扯远了,的确扯远了。你看我这退休老头就是爱嚷嚷。扯远了……”
话正说到动情处,潘祥民身前茶几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潘祥民一听,是小徐打来的。“什么事,楼上楼下的还打电话?”潘祥民不耐烦地问。“我说,你听着就是了,别出声。你在那儿教训谁呢?人家是现任一把手……”刚才徐世云指导保姆在小餐厅里按正规宴席的要求摆放餐具,恰好听到从客厅里传出老潘那一番慷慨激昂的片言只语。她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味儿——人家是现任一把手,老潘啊老潘,轮得着你来教训现任一把手?你还真是找不着北了,还是怎么的?就赶紧上楼打了这个“户内电话”。
这位年轻的潘夫人,半年前,才由朋友介绍进入正待续弦的潘祥民的生活。她出身高知,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自己是出版社的编辑,一直独身,最后“花落潘家”,实属偶然。半年的“见习”,虽然让她渐渐熟悉了像“老潘”一类人的生活,但毕竟还是浅近,所知所感还是表层的那点东西。不过话也得说回来,即便不时有枕头风在熏陶,要求她在仅仅半年的时间里,就事事时时搭准“老潘”“老贡”那样人的脉,理清他们之间各种关系,实在是有点难为她。有的人也许在这圈子里生活一辈子,也不一定搭得准这个“脉”——假如他(她)对政治不那么感兴趣,又缺乏这方面的悟性的话。
“谁教训人?你别瞎掺和!”潘祥民回了这一句后,便撂下电话,对贡开宸笑道:“不说了……不说了……有人不让说了……”贡开宸忙笑道:“……‘内阁总理大臣’于预了?”潘祥民哈哈一笑道:“说你的正事。说你的正事。”“……在白云宾馆的研讨会上,你怎么没吭声?”贡开宸问。“我说了……”“你什么说了?光在一旁敲边鼓哩,正经没怎么好好说。”
“我是不想当着那么多同志的面,跟你争论啊。给你这个现任的书记留点面子。”潘祥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开宸,你再认真考虑一下,你把下一步国有经济的改造归结为资本改造和资本运营,合适吗?资本这玩意儿,历来是有特定含义的,从老祖宗马克思笔下,它就被界定为一种剥削劳动阶级,制造剩余价值的东西。搞了几十年的社会主义,我们现在反而把我们所有的经济活动,都归结到这个什么‘资本运营’上了,你觉得……”贡开宸淡淡地一笑:“没人说‘把我们所有的经济活动,都归结到这个资本运营上’嘛。但这个‘资本运营’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在市场体制下发展壮大企业的重要环节。看来你还是有顾虑……”潘祥民又有些激动起来:“不是我有顾虑。应该是我们。我们都应该、都必须慎重考虑这样一种政治后果。”
又扯到“政治后果”。贡开宸觉得这问题暂时不宜再讨论下去了,便只是笑了笑,没接潘祥民的话茬。见贡开宸一时间突然不说话了,潘祥民也放缓了口气,问:“是不是我的观念太陈旧?”贡开宸忙说:“不不不。您继续往下说。”潘祥民往贡开宸跟前挪了一下身子,让自己靠他更近一些,十分诚恳地说道:“其实我也非常矛盾,非常惭愧,我在K省折腾了这么多年,可以说各种办法都用了,还是没有能够真正解决国有经济大面积亏损的问题。把这样一个谁也推不动的大象屁股留给了你,我还有什么脸说你呢……有时我也想,管它呢,管它什么主义,就这么试一把……也许……还真能把这个大象屁股给推动了?”贡开宸忙笑道:“‘主义’的问题,还是要管的,这是一个根本问题嘛。必须要管。但是,在一些很具体的问题上,我们其实可以放松一点,不用想得那么可怕。‘市场’的问题、‘资本运营’的问题,长期以来,的确是属于资本主义经济学范畴里的东西,是资本家们用来发展他们经济的利器。但是,假如我们能用它来发展我们的社会主义经济,搞活我们的国有企业,我们为什么不借它来用一下呢?这两年,我们对‘市场’这个问题不再感到那么可怕了。那么,对‘资本运营’也应该持同样的态度。什么叫‘资本运营’?无非就是把资产。资金、资源,再加上劳动力这些个经济要素,让它们在市场机制中充分运动起来,去争取最大限度的资本增值,让企业盈利,让国家富强,让勤恳的劳动者过上好日子。这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是好东西,管用的东西,咱们干吗那么傻,光让资本家用呢?我们用它来为工人农民创造更多的财富,有什么不好的?再说,这也是个规律性的东西,换一句话说,也就是只要我们搞市场经济,带上个限制词吧,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得学会资本运作。资本问题,是市场的核心问题……”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贡开宸停下,不说了,等潘祥民去接电话。潘祥民有点烦,挥挥手说道:“不理它。你继续说。”贡开宸只得继续说道:“所以,我考虑,就得搞一个制约机制……”但电话铃再度响起。贡开宸也有点烦了:“你就接一下吧,不然,它老闹!”潘祥民拿起电话,一听,不是“内阁总理大臣”打来的,“……是亚雄公司的几个老总。一早就来过好几个电话了。非要我动用一些老关系,替他们到银行去搞点贷款……”贡开宸忙问:“亚雄?是省直机关几个退休老同志搞的那个公司?”潘祥民点点头:“对嘛。他们公司成立的那天,你不也去表示祝贺了嘛。”贡开宸说:“前几天在一家城市早报上好像还看到他们一个新闻,说是开始涉足房地产了,搞得挺红火……”潘祥民哼了哼道:“瞎吹。实际潜亏一千来万。要不,干吗非得拉我去给他们搞贷款?”贡开宸苦笑道:“这些报纸发这种新闻也不负责任啊。”潘祥民摇摇头道:“现在,有个别媒体的记者,你真没法说他们,只要有吃有喝有红包,什么都敢替你往出造。真真假假,市场的诚信全让这帮人手里的那支笔弄乱了。可你怎么管?从这个角度想,新闻立法,还真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了……”贡开宸笑道:“新闻立法可不那么简单,不那么简单哦……”刚说到这里,电话铃又响了。仍然是亚雄公司的几位老总。潘祥民拿起电话,语调就有点不客气了:“我跟你们说了,我这会儿有一点事情……”
贡开宸忙低声地对潘祥民:“让他们来吧。我走了……”
潘祥民忙对他做了个手势,让他别急着走,然后对着电话说道:“行。那你们过来吧。”
放下电话后,潘祥民对贡开宸说:“让你看一场好戏。你让纪委来个同志当监理。”贡开宸笑道:“干吗?”潘祥民不作正面回答,只是说:“你让他们来个人就是了。”
省纪委接到贡开宸的电话,自然不敢怠慢,居然派了个副书记直奔潘家。“我说你们随便来个人就行了,于吗非得大将升帐?”潘祥民笑道。又过了一会儿,外边传来门铃声,显然是亚雄公司的人到了。潘祥民忙做了个手势,请贡开宸和纪委的那位副书记进了紧挨客厅的小餐厅,关上门。不一会儿,上大门口接客人的徐世云便陪着一个七十多岁、西装革履的老人进了客厅。
潘祥民做了个手势,请对方落座,然后问:“……刘总,怎么就你自己来了?不是说好,跟孙总一块儿来的吗?”那位被称作“刘总”的老同志先把手里提着的一包东西往茶几脚跟前轻轻一放,然后恭恭敬敬地直起已然坐下的身子,回答道:“孙总是要来的,都走到半道了,又让公司里的人截回去了。”这时,徐世云来送茶。刘总谢过后,见徐世云在一旁坐着不走了,便端起景德镇万寿无疆釉下彩茶杯,尖撮起嘴唇,轻轻吹去漂浮在茶汤上层那些尚未泡开的茶叶,小小地啜了两口;过了一会儿,见徐世云仍没有回避的意思,便大大咧咧地对徐世云笑道:“小徐,一会儿,我跟潘书记单独说点事儿。你别见怪。”这位刘总退休前是个副厅局级干部。当年,潘祥民提到副厅局级时,他早就是个副厅局级了,曾跟潘在一个部门共事多年,所以敢在潘家直呼“小徐”。只不过后来潘进步快,后劲足,直至省委一把手的巅峰。用刘总常常苦笑着在众人面前说的那句老话来说,就是“机遇啊,机遇总是欺负老实巴交的人”,而他这个“老实巴交的人”就一直在副厅局级这道坎儿上窝着,直至退休。
“小徐”一走,刘总忙关上客厅门,凑到潘祥民跟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潘书记,我知道您忙,多余的话,我就不再说了。该说的,上一回我和孙总一块儿来的时候都已经说了。今天孙总让我来,就是表示一点意思……”一边说,一边把手里那一小包东西往茶几上一放。“农业银行那头,就有劳潘书记多费心了。贷不出三千万,有一千五百万也行。亚雄公司等着这点钱救命哩。”
潘祥民指着那一小包东西,问:“你这是……”
刘总马上起身,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嗨嗨嗨,您这回跟小徐办喜事,都没跟我们打招呼,太见外了嘛。老领导,又是老战友,这么大一档事,也得允许我们跟您一块高兴高兴。老话说,随喜嘛。一点心意,一点心意。好了好了。您留步,留步。请回,请回。”说着,便晃动着高大而健硕的身躯,头也不回地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潘祥民站下了。这时,徐世云走进客厅,拿起那包东西:“什么呀?怪沉的!”潘祥民忙叫:“别动!”徐世云不高兴地轻轻放下那东西,说道:“炸药包啊?您吓唬谁呢!”“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潘祥民说着,便转身去敲敲小餐厅的门。见贡开宸和省纪委的那位副书记从小餐厅里走出,徐世云笑道:“您二位没走啊?这是唱的哪一出戏?”贡开宸却笑道:“谁也别沾手啊,请纪委的同志揭宝。世云同志,家里有剪子吗?快借来一用啊。”潘祥民却叫暂停,让徐世云把娘家“陪嫁”时带来的那个高级“录像机”拿来,录下当场“揭宝”的场面。徐世云笑嗔道:“那是‘摄像机’。说八百遍也记不住。”潘祥民忙点头,重复道:“好好好。摄像机。快去拿来。”
锋利的刀刃小心翼翼地挑开包扎带。包里还有包——一个丝光缎锦匣,流光溢彩,富贵祥氲。另一个稍显简陋沉稳,是个做成书籍造型的褐色木盒,虽“简陋”,倒也别致有趣。
打开第一个匣子,徐世云便“哇”地一声叫了起来。匣子里并排放着两只纯金喜鹊,一只嘴里衔着一枝腊梅,另一只衔的是一枝桃花。两只小鸟外头都有一个椭圆形的玻璃罩子罩着,还都带一个雕刻精美的泰抽底座。打开第二个木盒,徐世云居然愣住了。到这时,她才骤然意识到,这里确有一种非炸药包的炸药包成分——木盒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三十捆人民币。每一捆用红丝带捆着一百张百元大钞。
三十万。再加上那两只金喜鹊。四十万?五十万?
“拿三四十万来换一千五百方的银行贷款,很划得来嘛。贡开宸同志,怎么样,咱俩怎么分?五五开?六四开?行不行啊?您是省委书记,多拿点……”贡开宸忙对正在拍摄的徐世云做了个手势,让她别把这种开玩笑的话也摄录了进去。潘祥民还在长叹:“拿三四十万来换国家的一千五百万。这也是一种资本运营吧?啊?尊敬的贡书记……”贡开宸有点不太高兴地瞥了老潘一眼,闷闷地说道:“别张冠李戴。弄懂了再说!”
这时,两位纪委的工作人员却把那位刘总又重新“请”进了潘家客厅。原来,接到贡书记的电话后,纪委的周书记隐隐觉出今天这出“戏”里可能有名堂,跟副书记一合计,便派了两位工作人员在门外等着。等这边事情一旦明朗,副书记用手机跟那两位工作人员一联系,那个刘总刚上了他自己的汽车,他俩便客客气气地走过来,不等刘总发动着车,其中的一位已然把手伸进车窗,拔下了他的车钥匙,另一位拉开车门,向他亮出省纪委的工作证,请他下车。
一进客厅,刘总看到自己和孙总的那“一点心意”全被剖白在了茶几上,而现场站着的居然还有贡书记和省纪委的副书记,他的心便自行轰然塌空,双腿先已打起了颤,嘴里干苦得又黏又稠,冷汗止不住地濡湿了他保养得相当滋润的脸颊,不等他惶恐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这……这……这……”地开口作出何种解释,贡开宸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一个茶杯跳了起来,茶汁溅了一地。刘总顿时满脸青白,两腿一软,便当众跪了下来。纪委的工作人员收拾收拾这些“证物”,带走了这位刘总。纪委副书记也一起告辞。而后,贡开宸接到了焦来年打来的电话。潘祥民趁贡开宸接电话的当口,去了趟“卫生间”。而后他又匆匆去厨房里看了看。徐世云和保姆正在研究晚饭的菜谱。见潘祥民走了进来,徐世云忙问:“谈完了?贡书记留下吃晚饭吗?我们研究确定了一个菜谱,准备做几道他家乡特色菜。您过一下目……”潘祥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可能马上就要走。前天我让你放到冰箱冷冻库里收藏着的那M斤特级龙井茶呢?快拿来。”徐世云说:“都快到吃饭时候了,还走?你留他一下嘛。难得的……”潘祥民很不耐烦地:“快快快……把茶叶拿来。”
焦来年在电话里告诉贡开宸,刚接到公安厅的报告,已查明被击毙在修小眉家的那个歹徒的身份了,“案子可能会有重大突破。”潘祥民忙说:“好啊。”贡开宸说:“这很可能还会带动突破前一个时期杀害原大山子冶金总公司财务部主管言可言和后来暗害马扬的那两起连环案……公安厅和公安部破案指导小组的几个同志马上到我那儿去。”潘祥民说:“那我就不留你了。”
贡开宸沉吟了一下,郑重说道:“祥民同志,目前,我们还没完全建立起一个规范的市场体制和法制环境,党政领导说一句话,仍然能决定一个企业的生死,决定一大笔钱的去向和归属,像刚才发生的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很难避免的……有些人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不在企业管理上下功夫,而是去钻权力的空子。因为有空子钻嘛。我们公务员总体收人水平还比较低,他们手里的权力又过大。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拿钱来交换他们手中的权力,这五十万元放在谁面前,都会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对于月收人只有八九百、一千多的小科长,小处长”,你说让他们一点都不动心?就是放在你我面前,我们真的连眼皮都不会眨一眨?我们现在的做法是,谁掉进坑里去了,就揪谁。我们能不能换一种做法,想办法先把这些坑填平了,别让我们的干部掉进去呀?当然全填了,暂时还做不到,但有些坑能不能先填起来呢?“
潘祥民谨慎地问道:“哪些坑可以先填?您说。”
贡开宸却没直接回答潘祥民的问题,把话题一下又转回到大山子身上:“大山子的问题也是这样。现在初步可以下这样一个结论,前任冶金总公司的领导班子里,有人卷进了一个黑窟窿。也就是说,三年前,这_帮人打着转制改革的旗号,勾结社会上一些黑势力,利用我们体制中的某些漏洞,大肆侵吞国有资产,化公为私……”
潘祥民问:“一共涉及金额大致有多少?”
贡开宸答:“七个多亿。”
潘祥民咬牙切齿地:“杀。一定得杀!”
贡开宸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需要进一步查实,要拿到过硬的证据。”
潘祥民犹豫了一下,又问:“能肯定宋海峰也卷进去了?”
贡开宸说:“现在能知道的是,宋海峰从中起了一个牵线搭桥的作用。由于他的介绍,大山子冶金总公司把他们属下的一些企业以很低廉的价格卖给了社会上的一些公司,他们自己从中捞取大量的好处费……”
潘祥民问:“宋海峰得了多少好处?”
“这个还没有最后落实。”
“中纪委的意见是什么?”
“立即把大山子前冶金总公司的几个主要领导搞到外省去双规起来……”
“那你还犹豫什么?”
“我是担心……动了这几个中不溜的,会打草惊蛇……”
“你是说……贸然这么做,不利于最后搞清宋海峰的问题?那为什么不先下决心,把宋海峰双规起来?”
“如果能认定他已经搞脏了手,这个决心好下,可是,现在……”
“还下不了决心?”
“还有一个问题,中央要调走马扬,如果我们又动了宋海峰,大山子就没人了。大山子的局势刚有一些好转,这样很可能会马上掉下去。这是不能不考虑的。大山子的问题,我在总书记和总理跟前是拍了胸脯的。实在不行,我考虑,把焦来年放到大山子去……”“哪个焦来年?”
“我现在身边那个焦秘书。他已经在下边干了两年,有相当的基层工作经验。”“我看他行。挺稳重,是个明白人。当然,比不上马扬有灵气,也不如马扬那么有开拓性……”
“所以,最好还是得留住马扬。”
潘祥民狡黠地眯了一眯眼睛:“你……是不是有活儿要派我去干?”
贡开宸淡淡一笑道:“潘书记英明……”
潘祥民忙说:“行了行了,我的书记大人,有活派给我,是我的荣幸。快说吧,让我干啥?”
贡开宸说:“马扬已经给中央写了一封信,请求留下。我也让人起草了这样一封信,但暂时还没送出去。没送上去的原因是,我想请一位德高望重、能跟中央领导说得上话的同志,先去探探情况。总书记、总理没到中央去工作前,您跟他们就是老熟人了……”
潘祥民仰身大笑:“哈哈哈……你这个贡开宸,派我去走后门啊?”
贡开宸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不无沉重地说道:“您就带上一点咱们老区出的柿子红枣什么的,代表K省七千万人民和全体退休老同志去北京看望一下总书记和总理同志,有可能的话,顺便跟他们说说马扬的事……这怎么是走后门呢?要是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态度还是可以商量的,我再把我那封信赶快递上去。”
潘祥民又笑道:“哈哈,开宸啊,你真是个老滑头。完全是个老滑头!让我去摸底?!”
贡开宸忙问:“那,这档子事就算说定了。您看您什么时候能动身?”
潘祥民爽快地说道:“你定吧。”
贡开宸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那……就明天上午走?我马上让人给您订机票。”
潘祥民笑笑:“你真是不客气,明天就赶我走。”
贡开宸忙说:“请您那位‘内阁总理大臣’同机前往,一路上让她好好照顾您。”
潘祥民摇摇头说:“飞机我是坐不成了。我这位‘内阁总理大臣’一直反对我坐飞机。”
贡开宸忙说:“那您说怎么去吧。开车去,还是坐火车去?要不要再去征求一下那位‘内阁总理大臣’的意见?”
潘祥民说:“那就坐火车吧。她顺便也回趟北京,看看她爹妈。”
贡开宸说:“您早该把人家的爹妈请到这儿来,当几天‘老太爷’的。”
潘祥民说:“我请啦,人家不来。人家清高。人家是什么身份?大教授。一位是清华的大教授,一位是外国语学院的大教授。请不来啊。”
徐世云走了进来:“谁清高?还不是你没那份诚意,又老摆书记架子,吓着两位老人了呗。”
贡开宸笑道:“下一回我去请。我去替你们把二老请来。顺便,还可以请两位老人到我们的大学里讲讲课……”
徐世云笑道:“贡书记是另有用心啊!醉翁之意完全不在酒哦!”
贡开宸笑道:“不不不不……公私兼顾嘛……公私兼顾。”
徐世云又笑道:“不过,还是贡书记了解老人的心。您只要说请他俩讲课,他们准来。”
贡开宸笑道:“那好。那我索性派省教委主任去请。”
三个人说说笑笑,贡开宸告辞,一上车,立即吩咐司机:“快开。回机关。”
送走贡开宸,潘祥民觉得有点累,想上楼去休息一会儿。从客厅门前走过时,听到客厅里有移动东西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向客厅里瞟了一眼,看到徐世云正带着保姆在收拾客厅。从客厅门前走过去以后,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头,便站下了,再想想,还是有些不对头,可又说不清楚什么地方不对头,转身又回到客厅里,四下再那么一瞄,他终于看出变化来了——在原先摆放那尊白色毛主席瓷塑像的地方,现在供上了一尊同样是白色、但白里有一点透青的观世音菩萨瓷像。他顿觉不快,但还是慢慢踱将过去,故意探问:“怎么,改佛堂了?”徐世云不知是“圈套”,还得意地应道:“啊。我刚从云居寺请来的,还特意请那儿的老方丈给开了光。”潘祥民问:“这么大的变动,为什么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徐世云说:“这算什么大变动?现在家里供观音的人多了去了!”潘祥民问:“原先那个主席像呢?”徐世云说:“在这儿哩。”说着把刚换下的毛主席的塑像递给潘祥民。潘祥民没接,却用很强硬的口气说道:“放回原处!”徐世云一怔,不敢执拗,只得照做,快快地抱着那尊观世音塑像要回楼上去,潘祥民却指指身边的沙发,让她坐下,缓和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世云,有一句话,我跟你说过很多遍,在这儿跟我一起生活,也难也不难。说不难,你别把什么前任省委书记当回事儿就成。说难,你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这家伙曾经是个省委书记。虽然已经退下来了,他的一举一动仍然不是属于他个人的。而什么时候你可以不把他当前任省委书记,什么时候你又得把他当一个前任省委书记看,这里是有名堂的,有分寸的,这是一种学问,更是一种政治……”
徐世云心里那点怨气慢慢在消退,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和歉疚起来。
“不管当前社会上有多少人热衷于在自己家里供奉这位大菩萨,我潘祥民家的客厅里还是要供奉主席像。不是说信仰自由吗?夫人同志,能给我一点这样的自由吗?”潘祥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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