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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说好要回家的,但大约等到半夜两点,马扬还没到家,黄群有点急了,打电话到他办公室,没人接,打他手机,也没人接,她开始有点不安了。找到小丁,小丁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接电话,说,马主任早走了。再看看床头的闹钟,说,他应该早到家了。黄群忙问,谁开车送他回来的?还在睡意蒙陇之中的小了努力想了想,答道,好像……好像他没让人送,是自个儿骑车走的。这一下,黄群真急了。这一段时间以来,社会游民骤增,刑事案的发案率暴涨,常有外地流窜来的所谓的“斧头帮”、“棒子帮”深更半夜(有的干脆就在大中午的)藏身在特别背静处和常人的视界盲区——比如,人流量较少的过街天桥桥洞里,伺机迅速从后面接近行人,猛击其头部,劫掠其财物。“‘你们怎么能让他自个儿骑车走?!”黄群当时一下叫了起来。她的担心并非虚拟。他们家住的这地方,临近城乡接合部,树木和违章建筑较多,非法出租私房的人家也较多。居民状况比较复杂。黄群早就提醒马扬,既然已决定留在大山子干了,是不是趁早把住房问题解决了。她这么着急,主要的,还真不是为了她自己和女儿着想。但马扬一直说,等等吧,别急,“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黄群觉得也是的。马扬是大山子的一把手,要解决个住房问题,算不上个难事。但眼下马扬实在太忙。再说,房子问题也不能解决得过于草率了。既然说等等,就等等吧。
这事就这么暂时地搁下了。
当晚,三辆车拍得出乎意料的高价,回到管委会机关旧楼,铺上白桌布,举行拍卖成交的签字仪式。新来兼任市领导的省委宋副书记也到场助兴。“祝贺,祝贺。这件事,于得漂亮。双赢。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们双方表示祝贺。”宋海峰用力地握着马扬和张大康的手说道。马扬笑道:“嗨,穷人穷招数。主要还得感谢恒发公司张董的鼎力相助。”张大康举起手中的香摈酒杯说道:“恒发永远和大山子共进退。”宋海峰接着笑道:“希望这是开发区最后一次拍卖活动。”马扬忙点点头说:“说实话,我手头已经没什么可拍卖的了。再拍的话,只有拍我自己了。”张大康忙笑道:“那我一定来参拍。出天价,我都奉陪到底。喂,开发区的各位首长和领导同志都听着,什么时候拍卖你们的这位马主任,提前跟我打声招呼,我一准死拍!”宋海峰大笑:“好。好。”
这时,丁秘书悄悄走到马扬身边,低声跟他说了句什么。马扬立即对宋海峰等人说了声:“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便随小丁走了出去。
电话是杜光华打来的:“马主任,佩服。这出戏,导得好,演得也好啊。佩服佩服。祝贺祝贺。”马扬笑道:“你这会儿在哪儿呢?刚才我打电话到204房间找你。你没在。”杜光华说道:“我是没在那儿。很可惜啊,我没张大康那么财大气粗……”马扬却笑道:“我已经非常感谢你今晚所做的一切了。”杜光华故作惊讶状地问:“谢我?干吗!”马扬淡淡一笑道:“谢你替我把价码抬到了二百万以上。否则,我还真犯愁哩。谢啦。”“你知道是我在背后为你哄抬行情?”“那怎么会不知呢?只是让大康兄多出了点血……”杜光华忙说:“嗨,多宰他几十万算个啥嘛!你没听说?张大康这小子这二年从大山子掳走的黑钱,何止十倍百倍这个数!”
马扬只是笑笑,没表态。
杜光华乖巧,自然懂得身居要职的马扬在这个问题上不可随意表态,便马上转移了话题:“主任同志,你把好车全卖了,自己用啥呀?暂时从我这儿拿一辆奥迪A6去使使吧。堂堂开发区主任总不能成天窝在一辆老普桑里去跟人谈买卖吧?”马扬忙说:“车的问题你老弟就甭替我犯愁了。还是考虑考虑我俩之间那个合同吧。”杜光华马上答道:“合同,不用考虑了。我跟你签。”马扬还有点不信他已下了最后的决心,便试探道:“还没到二十四小时哩,你,就定了?”“定了。”杜光华的口气很干脆。
“哎,杜老弟,你……”马扬还在试探摸底。
“马主任,你咋也那么黏糊呢?你不想签了?”
“签。签。签。”马扬赶紧连说了三个“签”,赶紧把这件事坐实了。
杜光华没把自己突然提早结束“二十四小时”考虑期的原因告诉马扬,是有他的考虑的。他知道马扬对他做了调查。他也要对马扬做一点调查才能下最后的决。他让老者谈辉去省城找计委的几个中层干部吃饭,想从他们嘴里挖一点有关马扬为人的真实情况。情况还没搞到,所以他提出了“二十四小时”的期限。但今天晚上这场拍卖车的大戏,让他看到了马扬为人的另一面——让他感动、感奋的另一面,又让他感到新鲜、新奇。他甚至还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感动和感奋,为什么会产生如此新鲜和新奇的感觉,但一个基本的结论却产生了:马扬这人是可以信赖的比较出色的合作伙伴。杜光华有时特别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也是他的一个“理论”:在生意场上,区别一个经营天才和“笨才”,就看他对瞬息万变的市场行情,有没有一种在刹那间发现机会,抓住机会的直觉能力……杜光华认为,他就属于那种具有这种直觉能力的人。天生一个好商人。这一切,在这时候当然是不能跟马扬说的。因为他俩毕竟还没有相知相熟到那样的程度。在生意场上,步步谨慎是第二条生命线。第一条生命线是,发现机会,必须不顾一切猛扑。
而后,马扬对杜光华重提了那两个条件:“一,永在岗公司我投资百分之四十。一年后,你得再替我安排一千五百名下岗工人,并且把总经理的职务留给我那位赵劳模。二,那三万平米的地,你得先给我把草种上,一切费用得两年后才能给付。我可是光棍不怕刀砍。白纸黑字签上了,你可得替我做到。想清楚了。”杜光华笑道:“下午没说要安排一千五百名下岗工人的事呀。你这人怎么这样,行情见风涨啊?!”马扬解释道:“你公司扩大了,不也得招工嘛?招谁不是招?我这儿下岗工人个个都好使着哩。谁不用谁是傻瓜!”杜光华笑道:“得得得。我算是服了你了!只要你别让我在那三万平米地上种大烟就行。一个小时后,你带着你那一帮人来。我在城市宾馆那房间里等你。但有一条,你别再带那酒来。我这人……烦酒。特别烦酒。”
一个小时后,马扬亲自带人到城市宾馆去签了合同。回机关还掏钱买了一瓶茅台让大伙喝了,表示“庆祝”。“……感谢各位这一阶段的努力!可惜我不是大款,否则我就拿十瓶二十瓶茅台来请大家一醉方休!”他这么说道。而后,他就回家去了。司机说要开车送送他。他知道这车明天一大早还得去省城的机场接人,他就让司机早点回家歇着,自个儿骑着车走了算时间,算路程,就是走着回家,他也该到了啊!黄群真沉不住气了。几次三番要给派出所、公安局“报失”。拿起电话,想想,又放下了。一旦报告马扬失踪,片刻之间,是会惊动省市委主要领导的。甚至可能惊动中央领导。他毕竟已经是个副省级领导干部了啊。犹豫。焦急。不断地有车开过来,一道道雪白的前车灯光扫过周边黑黑的树丛,也有自行车的声音,琐琐碎碎地近了又远去。但等她们(这时,小扬也从床上起来了)追下去看时,都让她们失望而归。这期间,秘书小丁两次打电话来询问。他也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了。大约三点多钟光景,黄群和丁秘书最后通了一次电话后,商定报警,正打着电话,从楼下的院子里传来几下汽车喇叭声。马小扬眼睛一亮:“爸!”说着,便冲了出去。黄群却一怔,但也马上跟着冲了出去。
此时,确有一辆车缓缓驶进院子。车停下后,车上下来两个人。这时,马小扬想冲下去接马扬,却被黄群一把拉住。黄群颤栗着低低对女儿说了声:“别……”黄群觉出有一点不对头。两人忙躲进暗处。马小扬忙向那两个人看去。只见那两人从车上抬下一大包东西,放在院子的地上,很快又开起车走了。马小扬要向楼下走去。黄群再一次拉住她,让她别去。马小扬因此站住了。母女俩呆呆地打量着那个东西。马小扬迟疑道:“不像是炸弹……”
黄群说:“不是炸弹也别去:”
又过了一会儿。马小扬经不住好奇心的诱惑,恳求道:“去看看吧……”黄群忙说:“别去……”但口气已不像刚才那样坚决了。小扬说道:“去看看吧……”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试探着向楼下走去。黄群轻轻地叫了声:“小扬……”马小扬一步三回头地向院子里走去。黄群则从墙根抄起一根柴火棍,警惕地看着快要接近那包东西的女儿。
小扬走近那包东西,这才看清,它用一条旧棉毯子包裹着,长长粗粗的。再往前靠近半步,那东西忽然间蠕动了一下,并且还有低微的呻吟声从旧毯子底下传出。
马小扬忙往后倒退了一步,回头向母亲喊道:“好像是个人……”
黄群惊叫了一声:“别动……别动……”一边叫喊着一边往院子里跑来。
这时,马小扬又向那包东西走了过去。看到有个捆扎那包东西的绳头露在外边,便怯怯地去拉那绳头。等黄群赶到,棉毯全部散落,袒露出包裹着的那个人的脸。
毯子继续往下滑落。马小扬睁大了双眼注视着那正在往下滑落的毯子。两人都惊恐地叫了起来,并本能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敢再细看。
这人正是马扬。血还在他脸上慢慢地往下流淌着。
马小扬哭喊着“爸——爸——”,扑了过去。黄群也扔掉手里的棍子,一边叫喊着:“马扬——马扬——”一边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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