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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然再次出现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有一天我们一齐走在街上时,他的呼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然后全无缘故地当着我的面把他的呼机狠狠扔在地上,砸得粉碎,事后继续大摇大摆地向前走,我推测他大概陷入了我无法了解的情绪中而不能自拔,这种时候谁也无法安慰他。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他那里,8月中旬,一天,他打电话叫我去他那儿拿一些东西,我去了,是他所有的磁带录像带和书,他帮我把其中我要的装进两个大旅行袋里送到楼下,其余的被他一股脑儿扔进垃圾箱,他把我送上出租车时对我晃晃手里的飞机票,说:"明天我去海南,要么变成大款,要么死去。"
这真是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问他为什么,他对我说:"钱是人的第六感官,没有它,你就无法充分地运用其余的五个感官,生活的出路至少会被堵死一半,这是毛姆说的。"
出租车开动了,我从车后窗看到他冲我招了一下手,头也不回地走到路的另一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向相反方向开去。
这次他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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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过完,大三结束,新学期开始后,我们班从三楼搬到一楼,并且换了宿舍,新的宿舍楼顶有个平台,不回家的时候,我和华杨时常在上面混过去歌厅前的时间。
一天晚上,我和华杨又爬到宿舍楼顶上,井肩坐在那里聊大,那是一个夏末的黄昏,夕阳把天空映照得像铺了一层玫瑰花瓣,楼下杨树的叶子墨绿墨绿的,它们随着悄然而至的晚风飒飒作响,楼下打羽毛球的人还在高声叫喊,笑声不时远远传来,可我和华杨却都一脸倒霉样,他不停地喝啤酒,我则一支一支不停地抽烟。
上午阿菜见到我时神态自若,我趁同学没在意,迅速凑过去,在她耳边悄声而快速地问:"来了吗?"
阿菜一边跟不远处一个女生高声谈笑,一边对我摇摇头,目光迷茫,这时李唯从背后拍拍我肩膀,吓了我一跳,原来他拉我去踢球,我转身跟他走了一段,回头看阿莱,她正跟一女生推推搡搡,一边嘻笑着争执什么,仿佛故意让我宽心似的。
华杨从地上捡起一把小石子,对我说:"如果十颗能扔进去一颗,就说明辛小野不会怀孕。"
离我们三四米远,有个出气孔,他就一颗颗地往里头扔石头子儿,我也跟他一起扔,十颗里中了两颗,我稍稍放心,但不肯停止,仍然向里头扔,直到夜色完全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我的最佳成绩:十颗里投中了八颗。
突然我想到往小洞中扔石子这下本身非常像乱搞,这样一来,本来变好的心情又坏了起来。
"周文。"华杨叫我。
"什么?"
"下月开始,我只在安全期和丫乱搞。"
我歪过头去看他,黑暗中只剩下一个轮廓,我又点上一支烟,把那支快抽完的弹到空中,夜色中一道黄色的亮痕飘向楼下,然后俏然消失。
我侧耳细听,远处除了阵阵自行车铃声隐约响起之外,再无一丝动静,风停了,我的手上,胳膊上和小腿上被蚊子叮了三个大包,奇怪的是蚊子叮我的时候我竞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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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开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用汇编语言编一段程序,以便明天上机时用,她从敞开的房门外向我这里看了一眼,哎了一声之后直接走进厨房,我听见她把一个西瓜切成两半放进冰箱,听见她拧开水龙头洗脸,又听见她在厅里换了双拖鞋后走了进来。
我抬起头:"怎么不理我?"
"好不容易见你用一回功。"
我伸了一下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你们下午不是有实验吗?"
"取消了,实验室搬家。"
"你怎么笑眯眯的?"
"我笑了吗?"
"我党你喜气洋洋的。"
"下午不上课了当然高兴,你瞧外面热的。"
"西瓜多重?"
"你怎么知道我买西瓜了?"
"我看见你抱着进了厨房。"
"十二斤。"
"正好夜里回来吃。"
"不回来才好呢。"
阿莱坐在我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双脚一蹬,椅子立刻后腿儿着地翘了起来,阿莱熟练地用后背顶在墙上,一面转动脑袋,一面前后晃悠那把椅子,使其发出吱吱怪声。
"哎。"阿莱叫我。
"什么?"
"你是不是准备永远这样下去?"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那你干嘛这么问我?"
"问问不行吗?"
"问吧。"
"问完了。"
我收拾一下桌面,把书本统统放回书包,去厨房洗了一个干净杯子,从冰箱下面一层中的一个瓶子里倒进一些凉水,再从冰室中拿了几块冰扔进杯中,把杯子摇得吮吮直响,走回屋里,对阿莱晃了一下:"喝不喝?不喝就算了。"
随即自己一口气喝下一半。
阿莱从她的包里拿出一个航空信封扔到桌上:"有个大学要我了。"
"是吗?那好啊。"
"半奖。"
"那不是去不成了?"
"我犹豫呢。"
"你想付另一半学费呀?"
"我想去美国看看。"
"观光啊?"
"就当观光。"
"去吧。"
"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
"那我试一试。"
"试问你怎么凑齐另一半学费?"
"卖淫行吗?"阿莱挑衅似地看着我。
我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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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种种原因,阿莱没有怀孕,也没有去成美国。
因为种种原因,我仍然呆在大学,在那里晃晃悠悠,进入大学四年级。
因为种种原因,所有误投人世的家伙都在喝啤酒,看电视,到台球厅打台球,购买化妆品,抽烟,系领带,性交,都在看《新闻联播》,买盗版CD,生病,唱卡拉OK,购买时装店的新款时装,热衷于新发明,挣钱,寻欢作乐,忘却痛苦,东游西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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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9月底的一个夜里,歌厅里来了一伙不速之客把那里的三陪全部捉走,歌厅被勒令停业整顿,我拎着贝司回了家,华杨背着他的电吉它又找到一个饭店的酒吧唱外语歌,不久他介绍我去,第一大还可以,第二天我因为在演奏时嘴里叼着一支烟被炒了鱿鱼。
我到会计处结了账后回到家里,从阳台上往下望去。灯火阑珊的北京上空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烟雾,把暗黄色的灯光压在下面,使这个城市看起来既像世界尽头又像冷酷仙境。从那天起,我开始能够一动不动地坐在阳台上,目光在公路汽车和低矮住宅上空盘旋,有时绕过一座刚刚拔地而起的饭店投向远方,在空中某一点上停住,我可以那样一坐很久,有时抽烟,有时不抽,有时喝啤酒,有时不喝,但我喜欢坐在那里向远方眺望。不知不觉中,时间从我身边飞驰而过,而我在回过神来之后竟仿佛是早已历尽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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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让阿莱在做爱时睁开眼睛后看到星星,在一个月色撩人的10月之夜,我们两个在阳台上架起了一张行军床,玩完电子游戏已经半夜两点了,我拉开阳台门,阿莱抢先一步倒在床上,当时凉风习习,天空中飘荡着一股叫人头脑发热的干树枝味,我看到阿莱在窗玻璃透出的灯光下脱掉套头衫,解开乳罩,脱掉牛仔裤,又脱掉内裤,最后脱掉袜子,用两手一团,塞在毯子下面,然后伸展四肢,冲我略略一笑,眨眨眼睛,双手拉过一条脚下的被子盖在身上,不禁神思恍惚,我把手里的半支烟扔到楼下,脱净衣服,和阿莱并肩躺在一起,我挨着阳台栏杆,看不到夜空,阿莱能看到,阿莱伸到被子外面的那条胳膊凉爽光滑,我们开始以可以想象的最温柔的方式做爱,窄窄的小铁床轻轻扣击着阳台的水泥地板,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阿莱双眼紧闭,下面温湿润滑,浑身柔若无骨,一对Rx房把我的胸口轻轻托起,呼吸短促,头略略摆动,一绺头发随之晃动不止,看起来竟是异常迷人,完毕后我垫了两个枕头在脑后吸一支烟,阿莱把头枕在我胸口上,张开眼睛望向天空,凉风轻拂我们露在被子外面的皮肤,翻了一个个的被子外面潮湿冰凉,一弯新月高挂中天,色泽光洁明亮,令人动心。阿莱把被子向上拉拉,忽然对我悄声说:"咱们要是从这里飘下去该多好。"
说罢长叹一声。
这是一句不吉利的话,因为我们正处于十二楼的阳台上,阿莱闭上眼睛,少顷从被窝中小心翼翼地钻出,一丝不挂地跪在床上,双臂架在阳台的栏杆上,久久一动不动。我扔掉两支烟头以后伸手摸她,她已浑身冰冷,皮肤犹如从冰箱中拿出的橡皮,并且轻轻打着寒颤,可仍旧不钻回被窝,我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朦胧睡去时,忽觉铁床一动,我感到她仿佛纵身一跃,跳下阳台,连忙伸出手去抓,阿莱惊叫一声,原来是我的幻觉,阿菜早已倒在我身边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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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秋天在我眼里已不再充满无穷魅力,而是过得短暂并令人消沉。树叶黄绿斑驳,行人匆匆麻木,这一切都来源于我的疲惫心态,事实上,我对大学的情绪此时已厌恶得无以复加,由于晚上不再弹琴,手中再也无闲钱可花,有时和阿莱出去又得挤公共汽车,买一件衣服也是左右徘徊,对于苦中作乐也兴趣大减,有时想到前程,也是一片茫然,生活死气沉沉,除了电子游戏能够暂时把我从现实中带出以外,并没发现什么新的叫人喜欢的东西,阿莱有时见我一夜一夜地玩电子游戏,对我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担心,但她依然陪着我一起玩紧张刺激的《空中魂斗》,她不玩的时候,我就一个人玩《俄罗斯方块》,这个游戏我总也玩不坏,可以没完没了地玩上三四个小时,直到手指失去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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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上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准时响起,我走出教室,到楼道里抽烟,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着,我走到教室门口堵住从里面出来的李唯向他借火,他停在那儿,两只眼球在眼眶里转了有三四个来回,后面有个出来的同学直推他,他闪到一边。
我再次问他:"有火吗?"
他仍站在一边,半天才说:"我想呢。"
我把手伸进他的上衣口袋里摸,又伸到裤兜,他这才说:"想起来了,在课桌里。"
"怎么不早说?"
"我不是说了吗?"
我又截住在楼道里来回走动的焦凡:"有火吗?"
他掏出一个火石打火机递过来,我接住以后打了好几下没打着,他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打不着。"
说完从我手里接过打火机,翻开盖儿,对着墙壁只一擦,火苗突地跳起。我接过火机把烟点着,他仍在看着我,我把烟递到他手里,自己只好又点着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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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唯有个著名的三段论,第一是人吃的东西大多没有臭味,第二是人拉出的屎毫无例外都是臭的,第三是结论——人的生活目的和条件是把无论什么东西都变得臭不可闻。
我也有个老掉牙的三段论,第一是人说实话要倒霉,第二是人不说实话也要倒霉,结论是——人说不说实话都要倒霉。就如同李唯的三段论来源于他的实践一样,我的也是。
记得上小学时候,我在上学的路上碰巧和我们老师走在一起,他向我征求同学们对他讲课的意见,他是这么问我的一一、
"同学们都怎么说?"
"挺好。"
"我想听实话。"他挺严肃地看了我一眼。
"废话连篇。"我这样告诉他。
"谁说的?"
"同学们说的。"
"哪个同学?"
"我也记不住了?"
"再想想。"
"想不出来。"
"真的?"
"真的。"
"那就是你了!"
他轻而易举地得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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