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鸣神目如电,他一眼便看出,赵家这一对爱子义女,颇有蹊跷。
男的华而不时,气质虚弱,想必是纵情声色过度,以致被掏空身子。
女的目露异光,眉含荡意,虽然扭作一副大家闺秀模样,但神情动作,在明眼人看来,仍脱不了满身江湖气息,只是不知她,如何能夤缘来此投靠,又有什么不轨图谋?
而且在席间,不时以慑魂的媚眼,投向柳一鸣,似乎是挑逗,又好似有什么疑虑,想看穿各人的心底一般,态度十分诡异。
顷刻后,酒过三巡,那绿衣女郎忽然盈盈起身,首先媚目向众人一扫,然后凝注着柳一鸣娇声道:“久闻‘畸形儿’柳公子仁勇双绝,为天下奇人,方才小妹又奉严命,示意请益,请公子不吝指教。”
柳一鸣闻言,因身为客人,不便失礼,立即慌忙起身道:“在下……”
话尚未说完,已激起一片掌声,同时又听赵大人连声笑道:“柳公子不必太谦虚,在座别无外人,无论如何也得让咱们开点眼界!”
话一说完,丁秋香已又含眸凝睇向柳一鸣展颜笑道:“既然柳公子,不愿先行赐教,那还是由小妹自己现丑请教好了!”
说着,便向婢女要几十双筷子,又继续道:“小妹生长鱼腹浦,对诸葛武侯八阵图略有涉猎,现谨以此请求教益!”
话声一落,只见她纤腕倏翻,双手向厅外齐发,顿时牙筷如一阵飞蝗,散射入花丛之中。
别的不说,光凭这一手,就知其艺业必颇为不凡。
此时的柳一鸣,已势成骑虎难下了,被迫的无法再加以推辞。
因而他一见,立即不住的点头赞道:“丁小姐!果然是十分高明,不但内功火候精纯,手法奇准,尤其是这一百零八枝牙筷,根根入土三寸,深浅如一,门户井然,实在令人佩服不已,即此在下就甘拜下风了。”
那位丁秋香面含得色,颇为自负,内心以为只要难倒这个名动公卿的“畸形儿”柳一鸣,那么自己的身价更是不难大为提高,大有作为了。
哪知人家仅俊目一瞥,就一切了然于胸,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一丝都大意不得!
因而她闻言内心不由暗自一惊,连忙手捏法诀,口念咒语,一扬手又悄悄加上一层禁制,然后才嫣然一笑,道:“真正高明的还是柳公子,小妹这雕虫小技,真是难逃法眼,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嘛。反正小妹已经献丑了,务请入内加以指点一番。”
两人如此互相誉扬,也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有数,因为这一大把牙筷子,一眨眼,就飞散投入十多士外的花丛里,众人别说是瞧清楚有多少枝牙筷,就连落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因此大家一听柳一鸣之言,尤其赵氏父子,不由暗中心折不已。
柳一鸣闻言,立即起身微笑道:“在下就现丑了!”
说完,便缓步离席走出花厅,意态悠闲,神情潇洒,背负着双手,在群花怒放的花丛矮树间,时而左旋右转,时而直进直行,宛如一个踏青的士子一般,留连徘徊其中。
偶尔也现出一点烟光明灭,薄雾飞腾,隐隐雷鸣,但他仍是从容不迫,满面笑容的,走了个九进九出。
就在他最后一次走出时,只见他双手虚空连抓,扬了几扬,这才返身回到厅前,向那位丁小姐笑道:“姑娘博学多闻,不止阵图玄妙,并且辅以奇门禁制,不但极为奥妙,而且十分神奇精深。”
话锋一顿,又道:“只是就在下所知,武侯原阵或有出入,方才在下已稍为变通,敬请原谅。”
其实这位干小姐丁秋香,牙筷所摆设的,并非是诸葛武侯所设的八阵图,而是假其名而设的一种旁门的十分狠毒的“天罡地煞十绝阵”。
此阵不但极具威力而且她又暗施法术,若是别人休想如此轻易脱身,进出自如。
奈何她今日遇上的是柳一鸣,其实柳一鸣自从参透“青龙乾坤诀”的演化之后,胸罗万有,无法不晓,无阵不通,加上又有“万化神功”护体,已是万邪不漫,岂是常人所能及。
且说柳一鸣,自从入阵一试之后,内心越发对此女来历,大感怀疑,似乎她所学十分驳杂,有正有邪,似佛似道又非佛非道,虽然功力和奇门之术,尚未臻于绝顶,但是在一城府尊府内,却是件匪夷所思之事,因而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
丁秋香此时满脸异样神情,似乎不太敢相信,闻言柳眉一挑,立即低头裣衽娇声道:
“小妹班门弄斧,贻笑方家,既承赐予指正,只好勉力邯郸学步,只是才疏学浅,如能入而不能出,尚请柳公子适时施以援手。”
说完,媚眼又瞟了柳一鸣一眼,然后,才环佩叮当,翩若惊鸿的轻移莲步,盈盈走向花圃。
本来在她内心中,认为这阵是自已所布,虽然难不倒对方,而对方只是略为更改,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奇处,自己又岂能示弱。
可是当她一入阵,立即推翻原先的想法,同时感到十分奇怪,明明是坤位在前,却始终无法通过。
蓦然眼前景色一变,眼前尽是高山峻岭,层峰叠蟑,奇峰插天,万壑争幽,横亘连绵,无穷无尽,宛如自己是一位游山玩水的文人雅士,不由顿时忘其所以,纵情于山光水色之中了。
此时她已不知不觉的陷入幻境中,为柳一鸣“倒转乾坤十全阵”所迷。
不过在花厅中,众宾主看来,并不是如此。
众人只见她,开始是神色惊慌,疾奔疾腾,如同冻蝇穿窗,东西南北乱窜一通。
继则又如痴如醉,对花圈中的一花一木,一草一石,都爱不释手的,逐一仔细赏玩着,神清十分悠哉游哉,虽然不时有丫环使女,好奇的出声呼唤,她却宛如未闻,仍一味的徘徊浏览,乐而忘返。
其实现在的她,别说是丫环们的呼唤,即使是春雷乍响,她也恍如未闻。
这种情形,一落入赵氏父子眼中,立时发觉有异,尤其是那位面黄肌瘦的德柱公子,十分情急,赶忙向柳一鸣拱手道:“义妹年幼无知,有所冒犯之处,敬请世兄多多包涵。”
话声一落,柳一鸣立即含笑道:“公子请勿多心,在下绝无恶意。”
同时神态严肃的,转面向赵公谨大人道:“本来疏不间亲,草民无置喙余地,但是既蒙大人知遇之恩,是以目睹丁小姐异于常人,似有极大隐衷,才甘冒失礼之嫌,暂时将其困于‘倒转乾坤十全阵’的奇门,以便探知其底细,一释胸中疑虑?”
赵大人身为一府之尊,岂是昏庸无知之辈,闻言心中不由一动,连忙肃然起身,道:
“柳公子慧眼超人,明察秋毫,所言甚是,所言甚是!老朽这就据实相告。”
大约在五、六个月以前,当时正是风光明媚,桃李争妍的季节。
这一天,荆山上游人如织,尤其是五龙亭前,更是红男绿女云集之处,自然也是一般花花公子,寻芳猎艳的好处所。
那个时候,在五龙亭内恰好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带着一个双十年华美如天仙般的少女,正在那凭栏远眺,因而吸引住许多富家少年,争往评头论足,想入非非,更有一些无赖痞子,明目张胆的趋前,说一些不堪入耳的淫秽言词,来加以调戏。
因而激怒了那位姑娘,只见她信手折了一枝柳条,分成八九段,反腕扬手洒出,只见那柔弱的柳枝,居然根根入土三寸,而且高低一致,井然有序。
同时恰好将那几个无赖痞子给圈在中间,顿时只见那些登徒子,个个像发疯似的,东逃西窜,就是走不出那个圈子来。
那女郎见状,回眸对众恶少冷笑一声,道:“你们身穿儒装,若非是衣冠禽兽,总该读过些孔盂圣学之书,连男女授受不亲都一无所知,真是有辱斯文。”
话锋一顿,又向圈中的登徒子一指继续道:“姑娘老实告诉你们吧,方才所布的小圈,乃是仿诸葛武侯八阵图所设,如果你们不想再被困在里面,那就快滚吧!”
“吧”字一落,身形已如穿蝴蝶般的,在柳枝所布成的圈中一阵游走,那原本困在阵中的几名无赖登徒子,如遇鬼魅般的急奔下山。
顿时把那一群花花公子,吓得抱头鼠窜,一哄而散,而赵德柱也是其中之一。
府尊大人赵公道,素来尊崇诸葛武侯的为人,并且喜涉奇门遁甲之学,因而一听爱子谈及,立即命人前去请回府中,由自己亲自接待。
这才知道,那老少两人本是祖孙,祖籍川南人氏,老婆婆夫家姓丁,世代书香,其孙女秋香,年幼曾得异人传授,精于武技与奇门诸学。
由于丁姑娘不但妩媚大方,有问必答,而且文才渊博,无所不知,尤其屡经考验,果然是身负绝技,并精通奇门遁甲之术。
赵大人一试之下,顿时喜不自胜,立即将其奉为上宾,丁姑娘不但博学多才,又善解人意,不到几天的工夫,便被赵大人收为螟蛉义女,而丁老夫人因不耐荣华生活,遂向赵大人夫妇辞行,孑然回到川南。
而赵德柱和丁秋香这一双义兄妹,情感日增,远逾同胞,赵德柱也从此摒绝交游,不常出府了。
若是问起这五、六个月以来有什么异处呢?这对赵大人夫妇来说,确是毫无所见。
至于其子日益瘦弱,以及武汉三镇,夜夜都有良家妇女,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奸污了,人们纷纷传出邪教作祟,因都是近期之事,所以他们夫妇并不知道。
不过赵大人既来说出,而那德柱公子,又极力袒护,所以尽管柳一鸣耳闻经过,也难以断定对方究系是何来路?有何企图?
因此他听了之后,略一沉吟,俊目一扫赵公子,然后向赵大人笑道:“看来是草民多疑了!”
说着,立即转身走近厅侧回栏,伸出右手向园中凌空一招。
手中顿时多一把牙筷,而那位女红线丁小姐,也如梦初醒,一脸惊异之色,缓缓的走回到花厅,媚目凝视着柳一鸣发呆。
顷刻后,她才神色一定,面含无限娇羞的,裣衽娇嗔道:“公子功参造化,术数通神,不愧是天下奇人!小妹管中窥豹,不自量力,失礼之处。敬请多加海涵。”
话声一落,柳一鸣随即含笑拱手道:“姑娘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还尚请见谅。”
话一说完,赵大人早已乐得哈哈大笑道:“老朽真是叹为观止啊!”
说完,突然立起身来,神色一正道:“柳公子不愧真是天纵奇才,就连圣上也殷殷垂注,渴欲一见,是以老朽已命人吩咐文案师爷,已八百里快骑紧急飞书进京,想必不出数日必有旨意下达,务请暂在舍下小住,以待圣上佳音。”
这一着,可真是出乎柳一鸣意料之外,闻言不由略现不悦之色道:“这干万使不得,务请大人终止此意,大人好意草民心领就是,草民既无食禄之相,更无安邦定国之才,只宜浪迹江湖,为人间疾苦尽一己棉薄之力,其他皆非所愿,希望大人能予以成全。”
他这一番话,无异是当面拒绝,一时使得赵大人,十分尴尬,半晌说不出话来。
本来嘛,赵大人因爱柳一鸣一身不世奇学,为国举材才会有八百里骑飞书进京之举,他并没有恶意啊!
更何况封官进爵,不正是时下一般文人士子,终生梦寐以求之事吗?
赵德柱一见,连忙起身朝着柳一鸣拱手道:“古人云:‘学而优则仕’,孔圣人还曾周游列国,以求闻达于诸侯,世兄何以独异其趣,上负天恩,下背祖德,不思进取,甘老林泉,小弟倒要请教?”
柳一鸣闻言,立即朗笑一声,道,
“钟鼎山林,各有所好!这句话公子该不陌生吧?何谓天恩?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吾为民而亲疾苦于民间,便是不负天恩,何谓祖德?克勤克俭,子孝孙贤,便是不背祖德,圣人周游列国,志在行道,并非有爵禄之想。”
赵老夫人在一旁见状,知道自己再不出声,这个气氛可会弄僵了,于是立即含笑道:
“柳公子,其实老爷也是一番好意;至于为不为官,好在朝廷并无勉强之意,皇帝也有布衣之交,见一次面又有何妨,而且京畿多胜迹,亦可趁机一游,本是一举两得之事,假如你执意见拒,反难免杜悠悠之口,以为真的矫情故作清高了,你不妨考虑、考虑?”
话声一落,柳一鸣尚未回答,赵大人立即趁机接口道:“夫人所言极是!朝廷亦早知公子奇人奇行,不惯于爵禄羁勒,一切是依尊意而行,绝不会有半点相强,否则早有圣命征召,这个老朽可以保证,希望公子别再固执己见才是。”
就这样众口一辞,他内心不由暗忖:“于情于理,自己实在不好再为坚拒,何况方才赵夫人所言,也都是实情,即使自己不愿入朝为官,但是见一次面又有何妨呢!”
心念间,那位在一旁的丁秋香姑娘,忽然来执银壶,盈盈娇笑道:“只要柳公子此志不移,皇帝又岂能强人所难,请不必再犹豫了,小妹谨以水酒一杯,预祝公子此行顺心愉快!”
柳一鸣见状,连忙起身接过,并且道:“不敢当!不敢当!多谢姑娘金言。”
他一接过酒杯,便查觉杯底有物,似乎是一个小纸团,立即收到掌中。
如此一来,京中之行,他无异是默认了。
顿时赵氏老少不由笑颜逐开,林觥交错,谈笑风生,一餐酒,可说是宾主尽欢。
此时已是午时初了,柳一鸣立即起身告辞,在主人殷殷谆嘱勿忘京中之行下,离开了府台衙门。
他一离开府台衙门,随即将纸团摊开,只见上有十四个娟秀蝇头小字:“今晚三更,请到荆山之阳,有事奉商!”
柳一鸣看完之后,内心不禁忖道:“到底是什么事,会让一个堂堂府台大人的义女,有活不当面明说,要如此秘密呢?”
二更时分,一弯新月,万里无云,清风徐来,河水滚滚,襄阳城早已夜阑人静,只有一些明灭灯光,在高楼大厦中闪烁。
柳一鸣由四海镖局慢慢绕城踏月而行,过了武侯门,才飞飞身出城,直上荆山。
好在山并不太大,其间有丘有壑,树林葱翠,登临其上,整个襄阳城尽收眼底。
由于北临白沙,南望长江,山岚水色,在星月微光掩映下,极富诗情画意。
柳一鸣一双神目,早已视黑夜如白昼,他一上山,便远见在半里之外,杨松傍石,俏立一位绿衣丽人。
于是他便飞身前往,只几个起落,便已接近了。
自然以柳一鸣功力之高,轻功已达来无影、去无踪的境界,不到眼前现身,实在非常人所能察觉。
是以她乍见柳一鸣出现,似乎吃了一惊,然后才向柳一鸣嫣然一笑,道:“柳公子果然是信人!小妹也刚刚才到。”
话声一落,随即又螓首微侧,纤手向北方山麓,一座竹篱茅舍一指,又继续道:“此地并非待客之处,小妹有一位戚人,卜居山下,可否移驾前往一叙?”
话一说完,柳一鸣内心忖道:“既来之,则安之,即使是龙潭虎穴,自己也无所畏惧,更何况是友是敌还不一定呢?”
心念及此,立即点头微笑道:“一切悉随尊意,令亲想必是一位遁迹风尘的高人,理应前往拜识!”
丁秋香闻言,娇靥上立时露出迷人微笑道:“小妹在前引路,请随我来!”
说完,随即柳腰一扭,轻移莲步,循着一条荒草高及人腰的山径小道,向山下走去。
距离仅约里许,不一刻就已到达近前。
只见这座茅舍大小不过三四楹,四周林木蔽天,若非立身山上,实在不易发现。
走近敲开白木门,内中应声走出一位黑衣老苍头,脸上一片木然,也不作礼,只迎着丁秋香,冷冷道:“主人现在佛堂相待,姑娘引客人前去吧!”
说完,随即砰然一声,将门及手带上出院。
堂内陈设极为简陋,仅一灯荧荧,空无一人,而丁秋香并不入室,一直由前院从侧方绕到后院,且停身在一个形如假山的大石旁,返身向柳一鸣笑道:“舍亲因是普籍,喜住窑洞,而且信佛慕道,不喜俗人烦扰,所以居处极为古怪,请勿见疑!”
话声一落,只见她玉手在石上轻轻一扣,倏闻一声轻响,假山似乎微微一动,顿时现出一个洞口。
行踪如此诡秘,分明不是什么好路数,任她如何解说,也不能使人释疑。
不过,柳一鸣艺高人胆大,愈是这种不寻常情形,他愈想一探究竟。
所以闻言之后,仅微微一笑,似乎若无其事的随着丁秋香前进。
这个秘洞,通道曲曲折折,越走越下,距离颇长,在柳一鸣眼中看来,极似一座传闻中的帝王陵寝,绝非近期所设。
只不知何以为此间主人发现?又何以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古墓中穴居?
心念间,鼻中微闻一阵檀香味飘来,再几个转折,蓦然眼前一亮,现出一间灯火通明的大石室。
石室内,中间供有一座白衣观音佛像,两旁的蒲团上,雁翅般的端坐四个非僧非道,宽袍大袖,面形怪异的长髯老人。
他们似乎正在神游太虚,低眉合眼,不言不动。
假若不是满室通明,香烟缭绕,在如此诡秘的地底之下,恐怕别人全要把他们当成是四具僵尸。
丁秋香此时却神态极端严肃,一走进石室内就“噗通”的拜倒在地,恭敬的道:“弟子已将客人请到!”
她这话一出口,显然方才所称什么戚人,完全是虚伪的托辞了。
柳一鸣一到达石室前,似乎也被这种气氛困惑了,只见他不住的游目四顾仔细端详,好似在搜寻什么事物一般。
蓦然,忽见那左上首的一个,三角脸,朝天鼻,浓眉如刷的老人,小眼一睁,一道慑人冷电寒光,扫向柳一鸣,同时发出低沉的语声道:“贵客请进,恕老朽们未能远迎。”
话声一落,另外三个非僧非道的怪老人,此时也全张目注视。
此时,柳一鸣似乎有所发现,闻言毫不迟疑的,安然自在的趋步进入石室,并且向上一拱手笑道:“在下么学后进,岂敢有此迎迓,只是不知贵教邀约在下前来,有何见教?”
那四个怪老人,闻言之后,依然如木偶一般,大刺刺的跌坐,也不还礼,只有发话的那一位,微一颔首,低沉道:“请坐!”
说着,右手向石室中央一指,说也奇怪,顿时只见光华一闪,一张锦凳,呈现在眼前。
柳一鸣见状,依然面不改色,笑吟吟的道了声:“谢!”并即落坐。
丁秋香适时代主人奉上香茗。
那位浓眉小眼的老人,朝着柳一鸣上上下下作了一阵打量,然后瘦脸上微泛笑意朗声道:“老朽徐槐之,人称闻香教主,久闻柳公子博学多才,根骨绝世,今日一见,果然名符其实。”
话锋一顿,又道:“只是小檀樾,既然身负如此资质,为何不识时务,尤其广结武林中人,排除异己,屡向阿修罗教挑衅,更是不智,是以本教佛母,本着救人救世之旨,于二个月前即传下法谕,饬令为江湖黑白两道释嫌解怨,并引渡小檀樾加入本门,以共沾那大千世界所仅有的无边福泽,进而宏法于天下!这就是我们特命门下召请前来的本意了,希望小檀樾能迷途知返,善体圣恩,勿失此不世奇缘!”
柳一鸣闻言,顿时仰面一阵哈哈长笑,只震得烛影摇红,全洞嗡嗡之声不绝!俊目一扫四位怪老人,道:“原来诸位是唐赛儿驾前的四大护法教主,在下倒是失敬了!”
说着,俊目又斜睨了丁秋香一眼,继续道:“贵教在江湖上独树一帜,数百年来,忽正忽邪,使人扑朔迷离,而且道不同,未通闻问。今日承教,在下才知道武汉三镇,月来到处探花,施邪术行窃,是何人所为。在下虽非完人,但尚能明辨是非善恶,是以奉劝诸位,存天理,去人欲,赶快放下屠刀,那么在下就不虚此行了!”
他侃侃而言,昂然毫无惧色,而且这番话,不止是拒绝而已,尚隐含正邪不两立,还当面揭发人家所犯下的恶行呢!
想那唐赛儿驾前的四大护法教主,平日自恃其邪术无敌于天下,目中无人,岂能容得下一个小少年,当面如此抢白。
闻言之后,那位闻香教主徐槐之,随即嘿嘿一笑,道:“无知孺子!竟敢大胆放肆,既来本坛,已在老夫掌握之中,那还由得了你,且先让你尝一些厉害的手段再说!”
“说”字一落,只见他手捏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向柳一鸣坐处一扬喝道:“疾!”
顿时只见所坐的锦凳,倏地发出一片熊熊烈火,光射满室,十分吓人。
柳一鸣因有“万化神功”护身,不但未曾受伤,仍安坐不动,而且若无其事一笑,道:
“这点小手法,又能奈何得了我?各位不妨多试试,看看是正盛?还是邪衰?”
四名怪老人见状,不由眼眼相觑,那闻香教主徐槐之,先是楞了一楞,继而阴恻侧的道:“本教主就考考你这小辈,有多大道行!”
话声一落,随即大袖一挥,烛光齐灭,顿时全室幽暗,阴风惨惨,寒气森森,仿佛有许多鬼影张牙舞爪袭来,而且阵阵异声凄厉刺耳,使人不由自主的,冷颤连连,汗毛倒立,心神悸悚。
本来在这座古墓之中,无异身入幽冥,已非常人所能忍受,何况又有这样惊心动魄的现象发生。
顷刻后,又忽然磷火明灭,越聚越多,倏地簇拥出五个红睛绿发,利齿森森,狰狞十分可怖的鬼头,载浮载沉,一齐磨牙吐舌,向中央涌来,实在非常可怕!
柳一鸣见状,立即朗笑一声,道:“五鬼摄魂,只不过是旁门小法,四位是堂堂四大护法教主,怎么也弄一些不堪入目的雕虫小技呢?在下暂先代为清除,请换点拿手的吧!”
说完,运起“万化神功”,长袖一拂,立时磷人恶鬼齐消。
不料就在这一刹那间,陡然石室内大放光明,又是一番景象,眼前四壁满饰香花,牙床衾枕俱全,罗帐低垂,芬芳扑鼻,石室已化为一座撩人情思的春闺。
后方绣幕微开,一位干娇百媚的美人,粉面半露,眉目传情,渐渐的现出全身,一袭轻纱,透出粉弯雪股无限春光。
只见她盈盈一笑,百媚横生,莲步轻移,宛如风动杨柳,尤其丰臀玉乳,微摆轻颤,更是叫人情不自禁,一时之间意乱神迷。
紧接着便翩翩起舞,曼声而歌,呈现出一幅浓艳妖柔,活色生香,荡人心志,蚀骨销魂的妙境。
柳一鸣又是朗声笑道:“徐大护法教主,也未免有欠风雅,现在时候已不早了,但不知是否尚有见教?如果没有那恕在下放肆了!”
“了”字一出口,只见他右手捏剑诀往那蚀骨销魂的尤物一挥,立时将那粉白黛绿的妙人儿,劈成两半。
顿时室内也一暗一明,景物依稀,只不过地下多了一个裂成两片的木偶。
闻香教主徐槐之见状,立即阴恻侧的一声冷笑道:“小辈果然有来历,难怪敢如此张狂!但是今天若想出这赵王寝宫,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话锋一顿,目注柳一鸣又继续道:“本教信徒遍布天下,奇人异土不胜枚举,个个有通天彻地之能,尤其佛母更是法力无边,岂是你可以抗衡!识时务的,快听老夫良言相劝,归顺本坛,否则就噬脐莫及了!”
柳一鸣闻言,内心不由暗忖:“这种邪教,既与阿修罗教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自应及早扑灭,但是听其口气,此处并非其大本营,究竟应如何下手才是?”
心念及此,略为沉吟一阵,才剑眉倏扬笑道:“在下想要诸位放下屠刀,而你们要我弃正就邪,各执一端,岂非口舌可决。”
说着,俊目扫视众人一眼,又继续道:“既然徐大教主认为这座古墓是龙潭虎穴,在下以为,双方何不以此作为一场比赛,败的一方,就听凭胜方任何处置,如何?”
这场比赛,在主人方面,实在是占了极大的便宜,是以四位怪老人闻言,不由互相对视一眼。
然后仍由那闻香教主徐槐之沉声道:“好!本坛主就看看你的能耐吧!”
“吧”字一出口,倏然大袖一拂,只觉一阵阴风吹过,石室内又恢复了原来漆黑无光的境地,而且对方五人,顿时消失不见。
柳一鸣乍失敌踪,俊脸上不由微微一惊,随即展开“超目神视”,向四处仔细端详,顷刻后,似乎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向室外走去。
不过此时,室外已非来时景象了,不但邪烟滚滚,惨雾潮涌,一片鬼哭神嚎之声,夺人心志,尤其是歧道密如蛛网,重门叠户,根本无所适从。
但他来时早已有了准备,所经之处,足迹入地数分,如此循此而回,那还有不能出洞之理。
他一路行来,如同轻车熟道,不一刻,便已纵出墓外。
此时,东方已现鱼肚白,凉风习习,甘露如珠,柳一鸣纵出墓外,随即返身向入口传声道:“在下已经安然走出陵墓了,各位请上来一叙!”
一连呼喊数遍,都无人回音,运起“天耳通”的功夫倾听,也未闻半点动静,连院前茅舍,也空无人息。
他不由怒火中烧,内心忖道:“难道这些妖党,已有自知之明,全逃了不成?”
心念及此,只见他身形一闪,重新又飞入赵王陵墓之中。
他再次入洞,对古墓内各种设置,早已了然于胸,是以先到妖人们方寸所坐的石室,但却已人去杳渺了,于是他便按奇门生克,循各宫查看。
当他进入第一宫,立即被他发觉通府台衙门内院的那条通道,恰好碰上女红线丁秋香,正仓皇的想逃出府台衙门。
因此,柳一鸣见状,也毫不留情的将她制住,并且再搜查各处,发现受难妇女,最后才回到赵王陵墓,但已被那四个老贼逃脱了。
赵大人知道此事后,立即升堂审问,据丁秋香供称:佛母教已羽毛丰满,全国遍设三十六处分坛,加上又与阿修罗教取得连系,声势更为浩大,她早在六、七个月前,就奉派来此,夤缘结识赵公子德柱,准备藉知府之刀,暗中包庇教友在两湖扩充势力,那荆山五龙亭炫技之举,只不过是欲求明路,引德柱公子注意之计而已。
而且武汉三镇,早有不少奇案,是由她挟制德柱公子,所动的手脚。
不过对“畸形儿”之能,实在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想不到总坛四大护法教主,平日自恃神通广大,竟然无法制住柳一鸣,不得不引退暂避。
并说佛母教,以往从一涉足武林中事,一向独行其事,只因月前从阿修罗之劝,佛母忽以唐朝则天女王自居,传谕广结阿修罗教以及倭人作为后援,准备先收代江湖各门各派然后再图大举。
这真是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直听得赵大人惊心动魄。
尤其事关其子,假若据实奏闻,那么自己父子,首先就难逃通奸叛国之罪。
因而立即将其子和妖党同时囚禁,然后向柳一鸣问计道:“老朽疏于管教,以致逆子如此不法,一违天意,便有灭门之祸,不知公子有何良策?”
很显然的,赵大人并没有大火灭亲的决心,而县柳一鸣也不愿就此引起官场多事杀戮,因此闻言,立即接口道:“赵公子事出无知,不过是一时为妖女所惑罢了,并且邪教尚未有大恶行,此事亦无庸上奏朝廷,草民以为不妨一面暂释妖人,予以自新之机,一面严加防范,消弭祸害于无形,方为上策!”
话声一落,赵大人立即连声赞道:“柳公子高见甚是!柳公子高见甚是!”
从此夫妇俩,也愈对柳一鸣奉若神明了。
并且不多日,府台衙门来了一道朝廷的旨意,殷殷期盼江湖奇人“畸形儿”,能早日入京面圣。
中山王府坐落在莫愁湖畔,由于中山王的爵位是世袭的,现在的主人是徐延武王爷。
徐延武生平娴熟弓马,也颇好文学,为人尚为方正,现已年过半百,只有一位郡主,名唤婷婷,从小即女扮男装承欢膝下。
自然他们身居官宦世家,终日养尊处优,无所事事,也就不免要多方附庸风雅,以博取贤名,试想他耳闻“畸形儿”文武双绝之名,那能不争相罗致。
所以月初耳闻柳一鸣已入京面圣,便立即饬人恭请入府,并且奉为上宾。
是夜大摆酒宴,为贵客接风,一直闹到夜阑人静,仍杯觥交错,兀自未休。
尤其那婷婷郡主假王爷,恰好与贵客同席相对而坐,一双寒星似的妙目,不时溜在柳一鸣的脸上。
她只觉得这位“畸形儿”,无一不美,无一不好,虽然冠盖满京华,不乏儒雅风流之士,但如斯人于万一者,亦不多见。
不但人才万中难选其一,品德更是高超,冒着生命危险入江斩毒龙,而且广设便利商号,接济贫困百姓,收容一些改邪归正的江湖中人,他的心胸是何等开阔、伟大。
是以越看越爱,不管柳一鸣一言一动,她都感受着无比的称心如意。
因而比别人,更加兴奋万状,不时含情送笑,敬酒市菜,十分亲切,宛如故交。
更何况她不但文事武功,也都有颇深造诣,而且大半带点贵族气息,谈吐儒雅,态度磊磊大方,处处表现不俗。
再加上年轻人,最易惺惺相惜,所以在柳一鸣来说,也深感这位少主人,值得一交,谈笑极为融洽,虽然这位小王爷,有时不免带些腼腆女儿腔,他也只当对方是娇生惯养,脸皮较嫩之故,毫无所疑。
由于气氛十分欢愉,因而一直畅叙到天将破晓,盛宴方告终了。
“天马行空”司空晓星父子,因镖局另有要事,不能久留,立即匆匆拜别离府。
柳一鸣本欲随同离开,但在中山王父女百般坚留下,盛情难却,只好暂时小住王府,来回“金陵镖局”。
婷婷郡主见柳一鸣答应留在王府小住时日,不由精神百倍,乃亲自率领丫环仆役,选了一座龙凤阁,为佳宾安排住处。
其间布置得美仑美美,如同阑闺月阂,缥缃满架,古翠琅环,更有锦轴牙签,奇香翰墨。
尤其小楼三面花圃,背靠荷地,万紫千红,芬芳扑鼻,在富丽中,含有十分清幽静雅之趣。
少主人小王爷,又略事梳洗,换上了一袭月自罗衫,面带宿酒红霞,眼凝一泓秋水,越发显得玉貌朱颜,风流倜傥,亲送柳一鸣前往,并且微笑道:“寒舍诸多简陋,有屈柳兄,请柳兄多多包涵!”
柳一鸣闻言,顿时双手一拱微笑道:“即使是人间富贵家和天上神仙府也不过如此,在下村野之人,实在是不敢当,小王爷如果再如此自谦,只有愈使在下更加自惭形秽了。”
话声一落,姥姥郡主美目一膘柳一鸣道:“你这个人真是的,开口一句小王爷,闭口一句小王爷,方才咱们在席间不是叙过齿,一再说过不作这种俗不可耐的称呼,难道是嫌小弟纨绔气息太重,或者是大为愚鲁,不足以攀交吗?”
柳一鸣一听,立即正色道:“这是朝廷礼制,在下虽蒙不弃,但也不敢有失礼仪!”
由他的语气听来,很显然彼此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存在。
婷婷郡主不禁满怀幽怨,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眼泪也差点滴出来了。
不过她是个生性十分坚强的女孩子,而且颇通达事理,尽管对柳一鸣,才仅半夕之聚,就芳心充满爱慕之意,但她也深知情感一事,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建立的。
于是她赶忙忍住泪水,强颜欢笑道:“想不到你这位江湖奇人,也不免有时下士子迂腐之气!
现已为时不早了,小弟也不再打扰了,柳兄暂请安歇,明儿个咱们再出城同游金陵城外风光。”
话声一落,又向柳一鸣略一拱手,道声:“再见!”随即转身走回自己香闺。
午未之交,婷婷郡主喜孜孜的吩咐下人,备了两匹骏马,双双奔向西门。
一路上,两人井辔而行,人如玉树马如龙,只见小王爷,沿路笑语如珠,对内城的许多名胜古迹,如数家珍的,一一为身旁的柳一鸣解说,神情无限愉快。
两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的已出城数里了。
柳一鸣抬目一望,眼前有一座宏伟的建筑,横在眼前,扁额上龙飞凤舞的刻着“龙虎观”三个漆金黑字,殿字辉煌,气象万千。
他不由立时呵了一声,侧顾婷婷郡主问道:“这里当是昔年邱处机真人的赐第——‘长春宫’了?”
婷婷郡主闻言,立即妙目微睨笑赞道:“不敬仰兄真不愧是博学多闻,一见便知出处,真是少有!”
话锋一顿,随即又低声继续道:“这里的道士,不但个个精通神奇遁法,而且和倭寇人颇有交往,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话一说完,两人作了个会心的微笑,又继续策马前进。
不一刻,双双在观前下马,安顿了坐骑之后,才缓步而入。
只见这座长春宫,果然名不虚传,观门内正中,是一大片绿砖铺成的广场通道,直达大殿。
两旁旁台池榭,巧夺天工,既堂皇,又清幽,不愧是个极好的道家胜地。
大殿上高供三清圣像,香烟缭绕,十分庄严。
虽然其中道侣极多,但彼辈个个都是势利之人,只因今日两人都是一身儒装,外表全是一介书生,所以并无一人上前招待欢迎,认为他们只不过是普通游客。
因而他们也就十分自由,信步所至,不惹人眼。
不久便踱到殿后,两人因有所为而来,是以对一座月洞门上挂“游客止步”木牌,只当视若未睹,直闯而入。
触目所及,只见花木扶疏,阑若精舍,别有天地,连所有通道,都是一色紫红方砖,整齐华丽,不染纤尘,其他也就可想而知了。
两人正大感讶异时,蓦然侧方闪出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道士,立在丈外,拦住去路。
并且满脸不悦的表情,劈口大喝道:“你们这两个瘟生,是不是瞎了狗眼,难道没看见门首的告示牌吗?乱撞胡闯,还不给我快快退出去!”
试想中山王府的婷婷郡主,是何等尊贵,几时何曾受人如此当面喝斥,若是依她往日脾气,怕不立时就要出手惩治。
但今日,或许是因有柳一鸣在侧,而不便发小姐脾气吧!
只见她闻言不但不怒,反而悠闲的停身背负着双手,妙目微扫对方笑道:“龙虎观乃十方香火胜地,随处皆可供人游览,何人可以禁止,难道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
她神情虽颇和善,可是在言辞上,却一点都不饶人呢!
而那道士本因擅离职守,便为外人侵入,惟恐观主见罪,心中恼恨不已。
此时听了婷婷郡主,这番刺耳的讽言后,只见他凶睛一瞪,嘿嘿冷笑道:“如此说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好!”
“好”字一落,右掌曲指如钩,一式“金龙探爪”,朝着婷婷郡主当胸抓来。
别看他是一个小道士,但这一出手,也是掌风呼呼,看来内力修为绝非一般练家子能及。
婷婷郡主见状,正欲出手迎击。
倏地,双眼一花,只见柳一鸣不知何时上前,早已将对方的右臂扣住了,而且如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握手寒暄一般的,朗声笑道:“贵观果然不愧是京华附近第一大道场,想必观主定非常人,有劳出来相迎,真是愧不敢当!”说着,又向婷婷郡主笑道:“既然这位道长如此多礼,咱们就却之不恭,和道长前往一晤观主好了!”
此时婷婷郡主,眼见那小道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滚,服服贴贴,任由柳一鸣自导自演的摆布,不由笑弯了腰,闻言之后,立时接口笑吟吟的道:“那敢情好!”
话声一落,便迈步向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这一跨步迈上前去,顿时足下一轻,身形向下一沉,陷入了一座黑黝黝的地洞中。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连柳一鸣也不虞有此,救援不及。
同时听到左近有人阴恻恻的笑道:“小辈大胆!竟敢前来本观撒野!”
“野”字一出口,身后不远的月洞门,也无人自闭,花径中的方砖地面,也了无痕迹,分明是陷阱翻板一类的机关消息了。
由此可见,这座龙虎观,的确不是什么好路数,内中必有绝大的秘密。
柳一鸣见状,一点也不惊惶,只听他冷笑一声,右手一扬,立即便将那受制的道士,向隐身发话的人丢了过去。
另一方面,则移形换位,到了方才婷婷郡主所立之地,右手向陷阱处一抓,立时有四五尺方圆的砖石滚板,如摧枯拉朽般,应手而开。
他的一双神目,无隐不察,恰好婷婷郡主正在地道内机关绳网上挣扎,尚未被匪徒擒获。
他立即右手虚空一引,便有一股无形潜力,将婷婷郡主吸了上来。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说起来虽慢,但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
别说是远处的贼道,没有看清中伏之人是如何被救,就连婷婷郡主本身,也仅在仓皇失措中,觉得糊里糊涂的掉下陷阱,又糊里糊涂的身不由己的飞了上来,楞得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顷刻后,她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是陷入贼道机关,为“畸形儿”柳一鸣所救,芳心中有说不的,是愧、是感、是喜、是悦的滋味。
同时看见柳一鸣,神态安详,若无其事的,忽向左方招手笑道:“如此待客,在下也不愿计较,现在就烦尊驾,引见观主好了!”
并且顺着柳一鸣发话的方向望去,只见左方十余丈外的花荫深处,正有一老一少两个道士,目瞪口呆的萎顿在地。
而那少的道士,正是方才行凶拦阻之人。
她实在弄不明白,怎的又多了个老道士,也被制住了呢?
原来那老道士,一发动机关,隐身发话,立即被柳一鸣随手以小贼道飞抛击中的啊!
那老道士当时要穴恰好被同伴撞中,还只道是偶然之事,不信世上竟有这等高人。
一直到对方隔空一招手,不但自己双腿立时恢复行动,而且身不由己的,马上被一股巨大的无形潜力给吸到两位书生近前,这哪是武功,简直就是神仙法术嘛!吓得他心胆俱裂,不得不唯命是从。
经过这一阵子的时间,早已惊动了观内的人,只见十几个横眉竖眼的道人,手持长剑,由正中的一座精舍内,蜂拥而出。
为首的一名道人,戟指柳一鸣和婷婷郡主两人,高喝道:“何处狂徒,胆敢擅闯本观重地,大概是活腻了吧?”
他们人多势众,个个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一点也不像玄门清修之士。
但此时的婷婷郡主,也因心有所传,毫不惧色,尤其一双温软如绵的玉掌,不自主的伸出紧握柳一鸣的左手,相偎站个并列。
而且附耳娇声道:“古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壬,咱们何必和这无举足轻重的贼道多纠缠,还是找他们的观主!”
她一时忘形,软语嗲声,吹气如阑,柳一鸣闻言,内心不由暗忖:“这位小王爷,怎么如此酷似女人?”
心念及此,他不由回头望了她一眼,同时立即答道:“说得极是!说得极是!”
话声一落,随即又向身前老道,低喝道:“观主何在?快讲!”
若是老贼道未见过柳一鸣的神奇武功,此际既已目睹大援前来,岂肯安份老实的据实相告。
但此时他经方才的交手,已认定柳一鸣是仙非人,心有余悸,闻言不禁脱口而出道:
“上仙饶命,老观主正在密室议事呢!”
说完,右手向正前方一幢梅花形的楼阁一指,又道:“就是那里!”
柳一鸣闻言,随即含笑点头道:“好!有劳指点了!”
同时拉着婷婷郡主,气定神闲,大摇大摆的,缓步直趋密室,对蜂拥而来的众道,连正眼也不屑一瞧。
尽管赋道们一起围堵,手中的兵刃如雨纷下,但却拦阻不住。
只见对方身形如同鬼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也不见怎么闪躲,就滑身而过,简直视自己等人如无物,一眨眼就进了观内重地。
原来此时柳一鸣,施展了“小挪移步法”。
如此快速的身手,就连婷婷郡主也认为是法术,她只觉身随伊人,足不沾地,轻飘飘的直穿群道而过,芳心中有无比的快慰,同时也开了极大的眼界。
密室外,虽然重门叠户,守卫之人众多,但因不虞有此,即使是事先知道,也是难以阻挡。
因而顷刻间,就被他们两人,如人无人之境般的闯进了密室。
只见中间一具华丽的云床上,坐着一位满头白发,尖嘴猴腮的老道。
左右分设七八张太师椅,高坐五六个僧俗不一的客人,不但龙虎双僧赫然在内,而且还有一个身材不及五尺的倭寇鬼子。
群贼一见突然有生人闯入,不由立即个个面露惊容,尤其是龙虎双僧师兄弟两人,一眼看到当门而立的,竟是自己最惧怕的敌人——“畸形儿”柳一鸣时,早已满脸铁青,惶悚不安。
只有那位尖嘴猴腮的老道,神色仍颇为镇定,眼中射出一道冷电似的精光,向柳一鸣一扫冷喝道:“小辈何人,怎的这般不知礼数,擅闯本真人云房?”
话锋一顿,又高喊道:“来人啦!快把这两个小子,替我抓出去,听候发落!”
话声一落,柳一鸣依然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岸然卓立,而且慢条斯理的向老道微微一笑道:“道长别费神了,令徒们方才在外面已曾见识过了,只是我们仍然来到云房内,可见这处十方香火之地,与在下两人有缘,如果诸位有兴在此论道证法,何妨也让在下等,一饱耳福,一开眼界呢?”
话锋一顿,俊目一扫傍坐的倭寇鬼,故作不解之状继续道:“咦!当年长春真人,好像并没有异族弟子,如今真是青出于蓝,一代胜过一代,不但能通大道,而且还能通夷通狄呢?
难怪龙虎观如此兴隆了,若是长春真人泉下有知,恐怕也会自叹弗如了!”
他这篇冷嘲热讽的话,只听得云床上那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老道,须发倒竖,目射凶光,倏地一跃而起。发出一声巨雷似的想喝道:“狗小子住口!在我天人大法师彭尚魁面前,岂容你放肆卖弄口舌,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向来,还不快给我跪地求饶?”
柳一鸣闻言,立即朗笑一声,道:“这倒来必,在下此来,便是要见识见识尔等的能耐,如今天色也已不早了,这样吧,我就站在原地不动,由你们进招,不论是车轮战,或是联手合攻,只要能闯出门外,我今日就饶他不死,如何?”
那天人大法师彭尚魁,师出龙虎山上清宫,不但内外功力十分了得,并练有一种雷音掌,乃自炫已练成道教中的天心五雷正法。
他不但兼通文事,又长于逢迎,以致夤缘得京城这座极具盛名的龙虎观观主。
同时交结权贵,勾通宫监,无恶不作,表面上是一位玄门清修之士,实际上乃是佛母教的分坛的坛主。
由于他生性狂悖,加上养尊处优已久,且日与王公大臣周旋,无形中更染上气指颐使,眼高于顶的骄妄习惯。
何况他平日一呼百喏,自诩为京华第一条好汉,外有大援,官面无处不通,几曾受到像柳一鸣这等当众讥辱,尤其如此狂妄,大得骇人的口气。
是以,只听得他怒火中烧,桀桀一声狞笑道:“看来你这小狗,就是那个什么‘畸形儿’柳一鸣了!今天就叫尔等,尝尝本大法师的五雷天心正诀的厉害。”
话声一落,立即运气作势,准备出手。
摹见旁坐上两个枯瘦手长脚长的灰衣者者,同时一跃而起,高声道:“观主且慢!杀鸡焉用牛刀,就让我兄弟看看这小辈是什么变的。”
同时便一左一右双双掠上前,四目直视,双手五指箕张,摆出一副似乎要择人而噬的怪模样。
柳一鸣见状,不禁微笑道:“好!就拿你们这一对开刀,且先报个姓名万儿,在下好替尔等除名!”
他此时侃侃而谈,一副悠闲毫无戒备的模样,好似根本就不把对方放在眼中。
只气得那两个枯瘦老者,立即同声怒喝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狗,连渤海铁掌帮正副帮主,天地双煞,老夫钟标、钟健兄弟都不认识,还学人家走什么江湖?”
“湖”字一出口,随即各圈右臂,又大喝道:“接招!”
一个招出“天夺其魄”,一个反腕拍出“地老天荒”,一齐从左右两侧纷攻而至,劈出两股乌黑的劲气,如同排山倒海般的,直向柳一鸣击到。
只见柳一鸣仍卓立原地,动也没动一下。
钟氏昆仲见状,不由暗中一喜,忖道:“自己两人掌力于钩,又都是阴柔功力,而敌人当门而立,除了硬接之外,别无门让余地,如此一来,自己兄弟两人这一招必然得手。”
心念及此,忽闻两声闷哼,显然是已经击中了。
待他们收式一看,不禁愕然楞住了!
原来那已被自己兄弟击中的两位少年书生,依然有笑卓立,若无其事。
反倒是他们身后,由外而来的两个龙虎观门下,受伤倒地,这真是邪门。
柳一鸣见状,不由朗声一笑道:“果然是好掌法,这大概就是所谓‘隔山打牛’的功夫吧!”
原来当钟际、钟健兄弟两人的掌劲劈时,柳一鸣立即运起“万化神功”中的分、合二字诀,将这股加山劲力导向身后,转而击向来袭的贼道。
由于做得天衣无缝神妙无比,一时之间,竟将前后的敌人,都给惊呆了。
当然这突如其来的怪事,是绝非常人所能想像的。
适时恰逢守卫秘密的许多恶道,大举拥到。
钟氏昆仲一定神之后,随即各自探手取出一把夺命飞砂,如流星雨般的,射向柳一鸣。
同时那匆匆赶到的贼道们,也纷纷以暗器两面夹攻。
一时毒砂如潮,镖箭似雨,前后而至,都将柳一鸣两人视为目标。
照说这班人,个个艺业皆非寻常,素来手法奇准,百发百中,何况对方两人又是并立门中,根本无转身之能,那有不之理。
可是事情偏就这么奇怪,只见双方暗器,不但对敌人没有任何损伤,反而竟如门中无人一般,形成双方暗器互相飞射。
顿时只见门外贼党,被毒砂伤到了一大片,而室内几位老鬼,也险为镖箭所中,立时群情惶然,乱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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