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二女醒来,才知身在石室,耳听外面争吵之声甚烈,竟是四凶都要独占二人为妻,不由羞怒交迸,好得未受捆绑,只有颜姑娘外衣被脱去,席姑娘右臂缠了一块鹿皮,大约上了药。
可是,阵阵腥气,冲鼻欲呕,使得二女同时一愕,游目四顾,不由大骇。
原来,两人虽身处石室,无异一洪荒古洞,阴暗卑湿,四面石壁尖峭嵯列,布满似苓非藤的五颜六色东西,悉悉索索丝丝之声汇为繁响,却在四壁阴暗无光之处,两人穷尽目光一看,竟是一排一排,参差错落,交叠成三角、五角、四方的小铁棚,因势建造,有的利用原来崖隙石洞做成,每条铁丝上涂满了绿色似磷光的东西,有的还七叉八竖着光锐铁蒺藜和倒须钩。里面却爬满了蜈蚣、蝎子等五毒恶物,都是大逾寻常十倍,娱蚣长逾一尺,蝎子大如蒲扇,大约见了生人,美食在前,馋吻怒张,凶睛电射,在黑暗沉沉中集为五彩缤纷的光芒,都有冲网而出之势。
二女虽是艺高胆大,那曾见过这类既大且多的恶形怪状之物,其中有两头大金蝎,头部金黄,背上绿、黄相间,五彩斑烂,更是狞恶,巨口翕张之间,似有淡淡黑气飘浮,知道是成了气候的东西,说不定已有内丹之属,单是那毒气也挡不住,二人同觉得直打嗯心,只不知何故反而醒转了?如普通一般姑娘,岂不吓得尖叫,甚至半死才怪呢!
二女毕竟胆大,一看微映灯光之处有一铁栅门,不过紧闭了一道稀落如核桃大的铁条,宽约五寸左右一根,二女求生心切,正要冒险试试,如能折断一根,便可脱身,再向四凶拼命,作万一之想。
不抖,一阵吱吱怪叫,紧跟数声凄厉的呱呱儿啼,把二女吓得缩身不迭。
原来,两人只见到铁栅门,却未看见门下有一道宽约一丈,长约六尺的暗沟,沟上也蓄着一道铁丝网,吱吱之声,便起自下面,二女目力甚强,已依稀看出下面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毒蛇。有些小的已伸出半个蛇头在铁网缝内,红信闪闪,吞吐如电,伸缩之间,活像一把火花明灭不定。最使二女闻声胆裂的是两声呱呱儿啼,起自铁栅门的上端,敢情也有一个大铁笼,翻腾之声甚急且烈,不用说,一定有极大毒蛇怪物锢闭其中,怒极发戒,强行冲击!
二女饶是胆大,也觉头皮发炸,肌皮起粟,相顾失色。
正在进退维谷,全身冷汗,生死两难,急得要命的当儿,只听后洞深处传出一声刺耳急啸,外面四凶争吵之声立止,只听大凶李横低声怒喝:“还闹个鸟,把老家伙骚动了,叫咱们都去哩!都是老四不听话,一只老鼠打坏一锅汤,可是要吃苦头!”
另一个较缓而冷的声音接口道:“老大!你也一变常态,管这两个臭丫头任是怎么美煞,何值自家兄弟伤了和气,还是去请师傅公断吧!老三、老四!去把两个丫头一同带去,由师傅一言而决!”
只听咕噜道:“这两个嫩雏儿原是俺老三到口的馒头嘛,别说老大,便是师傅也要讲理呀……”
只听一声断喝:“休再罗苏吧!别羊肉吃不着,惹了一身膻……”
又听那李横骂道:“别现世啦!若非俺和老二及时赶到,还有命在也只有三分气,忘了喊臭丫头做姑奶奶……”
脚步暴响,大约是三凶和四凶赌气到这边来了。
果然,只听一声吹灯低鸣,不但呱呱、儿啼之声立止,连越来越厉的悉悉、索索、丝丝之声也寂然不闻,一声哗啷啷,铁栅门自动向一边石缝缩进。
二女稍定紧张,一听他们对话,便知是要带自己两人去见他们师傅,听说中条四凶原有一个孽师,又拜在桑老怪门下,不知是要去见那一个,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死不足惜,却怕被桑老怪先吸血,再喝脑髓,然后开膛取心肝,都不约而同的打着拼得一个够本,拼得两个是赚一个的主意,都运功两掌,准备对方一现身,便全力出击,打对方一方一个措手不及。
不料,二女四目,正注视门口,却半晌不见人影。只听洞外壁上翻腾之声又起,又是呱呱两声儿啼,两人不由心中一紧,泛凉意,正犹豫不决,想先冲出门口再说的当儿,两声怪笑过处,呱呱!洞口先闪电般伸出一颗奇扁的大蛇头来,足有笆斗般大,凶睛一对,大如酒盅,绿光泛蓝,闪烁不定,灰中透麻的三角扁头,上有三寸许的一只独角,两腮鼓涨,红信暴伸尺许,腥涎四流,一伸一缩,直把二女吓得倒退三步,摇摇欲倒。
只听一声乾笑,先由洞侧露出黄眼无常的半边脑袋,几乎和那蛇头并排而伸,听他嘻嘻得意的叫:“二位姑娘,休得害怕!这孽畜虽利害,有咱们咧!只要二位好好听话,跟着咱们去见师傅,决不难为你俩,一切有俺保险,决不有损你半根毛发!”
又是呱呱两声,好像和他说话。红信伸缩更急,似欲向二女冲来大啖一顿。只听那尤沌急道:“老三!别废话了!这畜牲好不野性,俺竟制它不住,你快帮着,若致它挣脱,可不是要的!”语音低而急骤,显然,那厮吃力非常,还有三分惊慌。
只听外面一声低暍:“没用的脓包,连这畜牲也制服不了!滚开!仍放到笼内去,休得吓坏她们!如仗着畜牲向她俩示威的话,不如早把她们捆成棕子……”
二女刚听出是大凶李横口音,三凶史了翁的脑袋已不见,那颗大头,也似受了大力量的拉扯,被牵了转去,摇晃未定,那大凶已大模大样的叉手站在门口,竭力装作漫和的口气道:“二位姑娘,不要怕,咱们决不伤害你俩!乖乖同去见咱们师傅,只要不倔强,保有好处给你!”猛的一伸右臂,由壁边夹紧那怪蛇七寸,左掌起处,已在它那扁头上打了一掌,骂道:“你这畜牲!发什么威!若吓坏了两位姑娘,不把你碎割下酒才怪!”
说也奇怪!那畜牲立时变成了烂黄鳝,再也不敢倔强,懒洋洋的由大凶抓紧,动也不动。
洞底深处,又传来一声急啸,只见大凶把它往脚边一甩,叫:“把它关进去!”又向二女挥手:“随着来吧!别自讨苦吃!罚酒是不好吃的!”竟自转身先走。
二女各换了一下眼色,双双跃出,挺身道:“休得无礼!姑娘虽死不可辱!估量着我们的师傅和父亲吧……”
李横冷笑一声道:“老实点!别人怕昆仑和颜老贼,咱们却是牛大还有刮牛法,从小卖蒸饺,什么都见过……”
那尤沌急忙接腔,三句不离本行,好粗:“爹开洗澡铺,娘做接生婆,大大见得多,吓倒咱个鸟!”
史了翁想在美人面前讨好,向尤沌翻了一眼,咕哝道:“俺说二位姑娘,既开饭店,不怕大肚汉,咱们兄弟从不怕过谁来。二位如将就将就,咱们决不亏待你俩。人家说什么大丈夫要权,小丈夫要钱,咱们这些……这些凶丈夫呀只知要……要姑娘,桀!桀!”
他夹七夹八乱念三字经,不伦不类,冒充斯文,却自以为措词得体,盖过老大和老四,黄眼珠骨碌碌乱转,咭咭咕咕傻笑。
颜姑娘恨不得塞了耳朵,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被李横催着快走,几次想硬拼,都被席素雯眼色止住,并冷笑道:“鸭子死了!嘴壳还是硬的,姑奶奶也没有废话同你们说的……”脸容一板,冷笑前行。
史、尤二人急忙由侧而前,在前带路,霉湿腥臭之气,刺鼻欲呕,崎岖凹凸,无处平坦,又黑又暗,阴风惨惨,常人进去,只有初一拜年拜到大除夕,一步十八跌,何止寸步难行?以二女武功,如非有二凶在前出声提醒,随时招呼,也有撞跌之虞。
有的地方要侧身而进,有的地方要低头而入,有的地方要先伸进两腿,有的地方要头下脚上,三凶似乎轻车熟路,不当一回事,却把二女憋得一身香汗,娇喘吁吁,一因呼吸不惯两种恶腥气味,二来心中有着本能的紧张,再加上时闻前后、左右都有刺耳的异声,显然都是蛇虫之类恶物藏身潜伏之所,更增惊骇,真有生不如死之感。
凭着一行脚力,走了半个时辰才由“九折天梯”转进一个伏身而进的小洞,二女已是秀发混乱如鸡窝,衣裙起皱,涂遍污泥灰垢,仍掩不了两张俏脸儿,一白一黑,相映如花。
一人迎面接着,正是那娄元,敢情他先来了?把她俩带到一大堆绿火前,当二女一眼看到大马金刀,盘坐入定的桑老怪时,几乎失声惊叫。
四凶个个肃然,脸都死板板的必恭必敬,在老怪面前一字跪下礼拜,碰头有声,由李横足恭跪禀:“师尊,已把来货带到,恭聆训谕……”对二女一摆手道:“火速跪下听命!”
二女大怒柳眉倒竖,便要拼命!猛地,同时打了一个寒噤,原来老怪睁眼绿光暴射,竟把二女身形照得碧阴阴的,侧恻乾笑一声道:“娃娃,休得倔强,你俩来历,俺已晓得了。便是你俩师傅,见了俺老人家,也不敢无礼。也罢,念你俩娇小可怜,地上不净,免跪!”鼻中哼了一声道:“俺老人家特降殊恩,问你俩人爱着俺四个徒弟内那两个?由俺作主,别瞧这儿并无花团锦簇,只要你俩答应婚嫁,俺老人家敢说你俩要什么就有什么,皇帝想要想不到的东西都可给你俩弄了来……。”
颜姑娘那里听得入耳,气得银牙紧咬,娇躯发颤,正要发作,却被席姑娘在肘上轻碰了一下,只听她冷笑道:“你大约就是绿袍魑魍桑羊……”“了”字尚未出口,李横等已同声低喝:“住嘴,咱们师尊名讳岂是你俩可以乱叫的么?……”
不料,老怪先是绿光暴射,但旋即闭住,反而很和缓的一字一句:“正是俺老人家,想你俩也早听师傅和阿爹说过,可知俺老人家的脾气么?快说……”
末两字如平地一声雷,震得四面壁石都在摇晃,似要崩塌。
席姑娘愤然道:“管你是人是鬼,总不能伤天害理,彼此素昧平生,道不同不相与谋,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讲什么……”她原脱口想说“讲什么爱不爱?”但明眸一转,立即加重语气:“即使你为门下作主,不分是非曲直,也要先徵得我师门和尊长同意嘛!”
这几句话,席姑娘可说煞费苦心,含垢忍辱,以落到这般地步,白死无益。硬拼要命,隋珠弹雀,太不值得。所以才委屈陈词。
那桑老怪却多瓜缠到茄子上去,前半段话使他凶睛怒睁,便要发作,倒先把四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知道老怪一动手,二女绝无幸理,眼看玉笑珠香,粉滴搓酥搓的两个美人会被老怪吸血破,又不敢出手阻障,都凶不起来了。及见老怪目光又阖,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俩是要讲什么乌礼法,先请媒人去向你俩师长说亲,再纳礼下聘,明媒正娶,吹吹打打坐大花轿,哭哭啼啼做新嫁娘么?这也不怪!在这洞内做新房,又无人得知俺老人家门下娶媳妇,太不光釆。再说他们四个,你俩个,岂非乌的乱伦,你俩也吃不消,俺老人家难得慈悲,不便使你两个懒娃儿吃苦,你俩且在这儿等几天,俺叫人去通知你们师长好了!”蓦地绿光暴射,向四凶一挥手:“汝等出去!四个人抢二个女人做老婆,还算男子汉,大丈夫!把俺的名头都辱没了,限汝等火速下山,再去捞两个来凑对儿,再由俺老人家通知天下同道来吃喜酒,快丢!”
四凶应声而起,头都不敢抬,连看二女一眼都不暇了!各晃身形而出。
二女空自羞怒交加,银牙咬碎,只好当作恶梦一场,听一次鬼叫,强自排释。正旁徨不定,游目四顾进退出路之时,猛听左边阴暗深处传来两声似人似兽的惨呷之声,老怪立时一板丑脸,迅即由大石盘上松开身子,一挥手,命二女进入右边石室,只听一阵闷雷暴响,入口处便被厚达丈余的大石堵住,只存头顶上一些石窍小洞通风……
二女略述梗概,当然把出乖丢脸的地方小说,语焉不详,但由内心激动,羞怒交错的神色可看出二女的悲愤。
李、霍二人再一想到四凶和桑老怪的习性作风,不用说,二女必受尽屈辱和侮弄不可,不由都气得变颜变色。互看一眼,临时都改变了主意,想马上联袂冲出,斗斗这当世老魔头。
四人正奇怪如何不闻动静,估计已是黎明时候了。含怒而起的李文奇忽然一声不响,身形电射,向靠内壁角窜去,原来,他一眼瞅见壁角有两点蓝色暗光闪动。
霍春风等也觉出恶浊的气味内嗅到一股腥气,同时一跃而起,猛听前洞传来两声如伥鬼放哭的厉啸,第一声似在相距二里外,第二声如在眼前,就在一行错愕相顾间,已听到壁角底嘘嘘怪叫,腥味越浓,刚听李文奇一声暴叱:“速退!”两掌一错,雷音乍起,正要下击之时,只听一声怪笑:“住手!”
大家一听便知是桑老怪出现,就在二女骇呼,群往洞口纵避的时候,一大块绿影已面对壁角发出丝丝喉音,情急异常。
四人八眼,已看清老怪两臂都盘着两条儿臂粗的锦纹蛇,连他的脖子都绕满了,两颗蛇头却握在他两手中。只见蛇身屈伸蠕动甚急,似颤抖,又像暴怒,其实是它知死到临头,拼命挣扎,那能济事?只听老怪一声冷哼,右臂一圈,蛇便滑落如脱,竟把丈许的一条大锦蛇往壁角内一丢,只听几声嘘嘘嘶啸和骚动声音,渐渐静止,微微传出撕裂衣帛之声,细听便知下有凶恶之物,正在享受美肴,无疑是把掷下的这条大锦蛇咀嚼大吃。
同时,左臂缠绕的那条大锦蛇也因受惊而挣扎甚急,拼命紧束老怪全身,尾巴一阵风车急转,“吧”的一声,打在老怪身上,何止数百斤铁锤敲打一块大门板?老怪恍加未觉,但已有恼意,右手后圈,一把执住又要举起下击的蛇尾,一声乾笑:“畜牲敢尔!”只见他两臂猛的暴伸两边,左肩微一转动运力,只听“卡嚓”一声,腥血四溅,原来那条儿臂粗的锦蛇活活被他震成两截,再加上两臂一扯之力,变成了左臂执蛇上身,右臂执蛇下身,就在二女掩面飞逃之时,好吓人也!只见他一张大嘴,一偏头,便把那条锦蛇齐七寸咬断,五指一弹,蛇头便落入壁角,霍地回转身来,竟像吃甘蔗一样,一大口一大口的咬吃死蛇肉,咀嚼有声,几口便吃去尺许长一大段,连李、霍二人也骇得倒退八尺。
只见他若无其事,津津有味的饱吞美味。蛇血揩满了下巴上,连两颊都是,竟把左手执着的一段四尺多长的蛇身请客,递向霍、李二人:“娃娃们想已饿了吧!根骨还好,复原得这样快?刚才外面到了一些鼠辈,大脓包,说要见俺老人家,顺便看俺那几个孽障和你们大打出手。瞧热闹那有这么便宜,俺老人家恰巧做着每晨功课,放那独角长虫去喝露水,碰个正着。可笑这些拙鸟一见了独角儿便如见鬼,跑个乾净大吉。你们尝尝这个滋味如何?如吃不惯生的,架起火来烤吃亦可以……”
老怪从容之至,竟客气到用手中美食请人当早饭吃。可把李、霍二人弄得啼笑皆非,又惊又怒!
老怪却不管这些,一面大吃着,一面便席地坐下,嗷嗷怪笑道:“怎么?到底小娃儿不懂享福,如此美味,不敢接受!要知这对长虫是俺老人家养肥了的,实在好吃!刚才如非你们开口说话,惊动俺那七头儿,嗅到生人气味,竟冲破一角缺口,在内发狠逞威,俺老人家也不会分一杯羹便宜这畜牲了……”言下大有痛惜不置之意,活像老饕到口美食正要大快朵颐时忽来恶客,忍痛割爱一样。
李、霍二人强忍愤怒,治着靡心,沉声道:“桑老前辈,既蒙许诺发还镖银,就请指明有效之处,以便下山招呼手下来搬取如何?”
桑老怪绿光打闪,阴森森一笑:“俺老人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俩是尚有不相信么?俺老人家岂同小辈一般见识,既不中抬举,俺也不难为你们,镖银算个什么,押放在山下。俺老人家本有成全之意,你们胆敢不逊,俺也不管娘个鸟,自去叫人取走,再在路上出事,休得再来噜苏,勿怪俺老人家变脸,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又冷哼了一声:“那两个女娃儿休得乱跑,如被俺养的那些食粮咬了一口,勿怪俺见死不救,俺老人家没有这份德行哩!”说罢,死板着脸,只顾大吃大嚼蛇肉。
李、霍二人知道老怪所说的“食粮”是指那些蛇蝎恶物,却未料到是老怪物豢养的食物,向来只听老怪喜喝人血脑汁和生吃心肝,或生羊活狗,茹毛饮血,却未想列凶厉至此,真是怪中之怪,令人难测高深。今番难得般般凑巧,因祸得福,免去一场凶险,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那敢多说,惹翻这喜怒俄顷的凶神,一面招呼二女安心,一向向桑老怪致意:“如此足感盛情,我们因身有急事,就此告辞!”
老怪霍地把右手的蛇身急如怒箭,向二人打来,一面骂骂咧咧!
“急娘的鸟事,还不是忙着同两个丫头去窝心。也罢!要滚就快,俺老人家一个人情做到底,带汝等出洞吧!”
二人差点给他打中,猝不及避,又不便施展掌力震落,只得以上乘轻功各一抵脚尖,避开正面,各人身上已沾了一些激发如雨的腥血。老怪已一晃而出,当先驰去。二人只好忍住胸头恶气,恨不得手刃老怪。此时此地,只好招呼二女,紧蹑跟出。
一行穿梭曲折於阴风洞内,文奇在前,二女当中,春风殿后。只听刺耳的异声,此伏彼起。时有蓝、绿色的光亮在闪动。但老怪所过之处,光亮顿熄,缩退如兔。四人都知到处皆是毒虫恶物,虽怕桑老怪,保不完嗅到生人气味,暴起发难,处此险径,无法展开手脚,再说如有伤损,又怕老怪藉口翻睑,郡是心情紧张,提神戒备。
幸得一路无事,蓦地眼前一亮,已出前洞。但阴影重重,原来洞入隐密偏僻异常,位处削壁孤岩,穷谷绝地之内,日光都为孤崖所掩。
四人都不禁吁了一口气,稍出胸头积郁和沉闷之气,都是精神一振。尽管都肚内空虚,饥火中烧,二女被困较久,任是四凶极尽奉承,为献殷勤,美酒佳肴,张罗俱进,二女那里吃得下?又恐食物和酒中弄鬼,更是惶惶不敢动筷,饿到不能支持时,也只吃几口白饭,全靠内功调息,台底生津,拼耗元气支持。好得四凶粗鲁,食物送到便离开,二女便把一些肉食抛下给那些恶物当点心,酒也倾泼一些在暗角内,装作已吃了。这时重入生天,都兴奋得忘其所以,但一转想受辱之事,又白脸罩寒霜。老怪似出而复入,这时又现身赶出,隐闻洞中呱呱儿啼之声甚急。
老怪丑脸阴沉,死板板的丢过一片几如巴掌大的蛇鳞,上有火烙的两只羊角,冷哼一声:“拿这个到山脚一家猎户问黑牛取那些破铜烂铁,去吧!休得再来!下次来了却去不得!”两肩耸处,人便入洞,好快的身法,以四人眼力,也未看清他起步作势,简直像平地飞去,人影一晃而已。
四人只好含怒动身,好得各有上乘轻功,无论地势何等阴恶,也难不倒他(她)们。各提一口真气,翻越坎坷,竟是无路可寻,也顾不得了,李文奇一马当先,手足并用,不过一顿饭的时间,便到达平地。东方旭日,已照峰尖,仍是山明水秀,鸟语花香,春风贻荡,恼人天气。
四人劫后余生,痛定思痛,空自咬牙。身已脱险,反觉饥渴交加,都有倦意,恨不得在朝露仍湿的草地休息一会。
霍春风认定时机不可失!既怕老怪翻悔变脸,如四凶恰巧赶回,又费手脚。既各路高手赶来中条,必有能者,既为看热闹,其实是为霍春风而来,说不定会有人想伸手找岔子。何况听老怪说被他吓退下山,武林中人最是好胜,奈何不了老怪物,说不定把气出在春风身上,故意找他麻烦,甚至半路却镖,强要出手,旧恨未消,大仇未报,又结新怨,再树强敌,在在皆对自己不利,何况尚要赴约天狼峪,当前之计,必须先把镖银取回,才好早日安下这桩事。
文奇和二女当然也深明处境,连话也不及说,各展身形,向山下扑去。
果然,山角僻处,炊烟岛岛,山居在望,赶到一问,虽是三、五人家,都是猎户。一问名叫“黑牛”的,都说他昨夜被几个陌生的人请到五里外的山村吃酒去了。
四人心中一动,都感事出有因,说不定大有苗头,又起变卦,便问来人大着打扮?那些猎户先却不耐烦多说,也不敢多说。霍春风从贴肉内衣取出一张金叶,笑道:“这给各位买碗酒喝,小意思,我们不过随便谈谈,绝无牵涉之处!”
便有一个老年猎户接过,真是钱可通神,便先让四人进屋坐地,泡上热茶。春风见机而作,又取出一张金叶,请他随便弄点吃食,加上文奇什么都懂,套话儿,说些有关打虎猎兽,捉狐杀狼的闲话,便对了猎户们的劲儿啦,立时显得热乎,七嘴八舌,不问他们,也打开话匣子来了。
那老猎户吸着旱烟,露出狗窦(缺牙)笑呵呵地道:“敢情相公也是行家?看情形又不像携眷游山的斯文相公,二位姑娘……嗳!可是入山迷路,碰到什么野物受了惊?”
李、霍二人知道自已一行衣衫露相,都沾满了泥污,甚是狼狈,二女更是弄得花容不整,刚要回答,那老头已听那在灶角内烧火,被烟熏得如淌眼泪的媳妇儿:“杏得!带这两位姑娘进房去梳洗一下……”又向二女鸡啄米般点点头:“二位姑娘休嫌骚脏,委屈一下吧!”
二女刚才被这老东西“携眷”二字弄得脸有羞意,奈何他不得,一听这话,倒合心意,女孩子那个不爱美?便是揩一把脸也是好的,便借此下台,闪身上前,跟着那个用手背擦着眼角的大脚婆娘进房去了。
礼失而求诸野,李、霍二人倒觉得这老头子朴质可亲,当然不会怪他,是好感,笑着问他:“看你老人家筋骨健旺,足见是老把式了。请问这位叫黑牛的人是你老什么人?来叫他出去的人何等形相?”
老头一听提到“黑牛”,微微不快,但当着左邻右舍在着新奇客人的小辈面前,再加上那老伴已吓得变了颜色,虽皮脸在打惊风,不住抽搐,勉强笑道:“他嘛!与老汉并不沾亲带故,还是新来不久的邻舍,他常出去,又不干俺们这营生(指打猎),也不知他谱儿……”
一个大嘴婆娘忽然插口道:“他银子多着哩,大把大把的用,倒像个大财上,不知为何却住到俺们这里来?”
另一毛头小伙子不甘寂寞,怯生生的笑:“他半夜里还带了……姑俚(女人)来困觉哩,还说带俺们去……”
却被老头子一瞪眼,吹胡子,断喝:“谁叫你打岔!还不都给俺出去,各做各的事去!”
那几个男女都似乎怕他,个个开溜。
老头抹了一下鼻子,笑道:“这些人都是老汉子侄、侄媳,不懂半点礼儿,休怪!不知二位找他何事?至於昨晚来找他的几个人,老汉已经睡了,只听他们唧唧喳喳聒噪了一阵,便同走啦,后听刚才多嘴的毛得说那几个人都是劲装短打,只有一个穿长褂的先生,不三不四,都像背着家伙儿,大约不会有什么好事儿,老汉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人老骨头硬啦,没精神看闲碴儿。”
两人互望了一眼,便岔开话题,又谈起有关猎兽的事情来了,世界上最会说话的人莫过於能投其所好,以称其心,搔到人痒筋上,便是敌人也会发笑的。这老头原是对这四位不速之贵客有着怕找麻烦的戒心,这时却是浓眉斜飞,兴奋得嘴打咧苏,口沬四溅,叫媳妇把锅内蒸馍先放在一边,先下粉条,一面叫人来帮手,杀鸡暖酒,再把腌藏的各种飞禽走兽肉全部出藏。外加昨夜带回的收获物,三只山鸡,一只斑鸠,一只香獐,都挥手命速整治,这一下子,刚才被赶出去,在附近探头探脑的几个粗汉笨婆得其所哉,争先恐后献殷勤,各自大忙起来。
李、霍二人连声致谢,不必如此铺张破费。老头笑呵呵的直摸刺蝟胡子:“那里!都是家常东西,难得有相公这样的贵客来到,姑娘更是绝无仅有。……”
大约已瞅到二女翩然出来,把他的嘴边话随唾沫咽下,李、霍两人的眼光也不自主的看去。
“西子蒙不洁,人皆掩鼻而过之”,夫以西施之美,一旦不洁其容颜,人们尚要掩鼻而过,何况容貌不如西施的人安得不讲修饰?二女天生丽质,春兰秋芍,各具胜场,污垢已难掩其本色。这时,经过一番洗漱,虽是用皂荚水(山村人家采取树上一种白色小豆,榨汁去污,可比现代肥皂用途。)拭擦乾净,又用木片(木匠刨下来的杉木薄片)水洗过头,满头秀发被大木梳梳理得毫光水滑。虽无云鬓雾发之致,已分明掩映出一张红里透白,一张黑里透红的俏脸儿,别说那些男女出生以来末见过这等标致的姑娘,各张大眼,放下了手上工作,便是李、霍二人的眼神也留了两瞥。
二女一个是蔷薇吐艳,落落大方;一个是出谷幽兰,香光照远。真合了蓬荜生辉的话儿了。
二女坐下,席姑娘道:“老伯伯,不要这样客气,有人家的地方必有好姑娘,怎说绝无仅有咧?”
老头若有所思的道:“老汉是说俺们这里不会有像姑娘样的贵人来,若讲好的姑娘,俺们也时常在山上发现……”似觉不妥,怔了一下,颤声道:“老汉想起了,不久前来了两位和二位一样标致的姑娘,正碰着老汉回家,她俩向老汉打听有否有少年男女入山,到……到后面山坳里去?是…是老汉说不清楚,她俩便走啦,咳!”
席姑娘急问:“那二位姐姐什么装束?长相?”
老汉吧吧抽起烟来,偏着头想想,道:“当时快夜了,又像要下大雨,好像都穿着紧身玄色衣服,青帕包头,一个杏黄色披风,一个天青色披风,似还带着小包裹,因只搭两句话儿,老汉来不及招呼她俩歇足,便很快走了,咳!那天黑牛正在大灌黄汤,大约小娃子告诉他有人来?他仗酒装疯,竟抓住老汉衣领问那二位姑娘往那边走的?问问了什么话?恰巧老汉儿子回来,便要打他,他却拼命追去赶人,约一袋烟后,老汉正在洗脚,那小子却爬在侧边石坂上穷嚷大叫,撒酒疯。等老汉叫人把他抬回来,只见他鼻子流红,脸肿额青,狗牙都缺了几个,好像被人打了?在床上猪哼了一夜,又睡了一天才起来……”
猛的,远处传来几声粗犷的狂笑,紧接着有破锣声音唱小调:“春季里,百花香,心肝妹独坐在兰房,懒得绣鸳鸯,茶不思来饭不想。病恹恹梳妆懒打扮,菱花镜无缘,可怜奴打扮娇容无人见……”又自哈哈大笑:“心肝肉儿乖,有咱看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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