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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影子 第二章

  他们带她到墓地乘坐一辆大卡迪拉克他们带她到墓地可是不再把她带回来——摘自一首老歌“恕我冒昧,我点了菜,让他们送到你的座位上。”在鳄鱼酒吧洗手间里洗手时,星期三先生说,“毕竟我们俩有许多事情要谈。”“我可不这么想。”影子说。他用纸巾擦干手,把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筒。

  “你需要一份工作,”星期三说,“人们不会雇佣有前科的人。你们这种人会让大家感觉不舒服的。”“我有份工作等着我,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在筋肉健身房?”“差不多吧。”影子说。

  “你不会得到那份工作了。罗比·伯顿死了。没有他,筋肉健身房也就不存在了。”“你是个骗子。”“当然,而且是个优秀的骗子,是你见过的最出色的。不过,恐怕这次我没对你说谎。”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递给影子。“在第七版。先回酒吧,你可以坐下看报纸。”影子推开门,走回酒吧。室内烟雾缭绕,空气也变成了蓝色,迪西杯子乐队正在自动点唱机里唱着《哎哦哎哦》。影子忍不住笑了,这是一首很老的儿歌。

  “看我的国王穿着一身红,“哎哦哎哦穿了一整天,“我赌5块钱他要处死你,“杰克玛菲娜娜。”影子在桌边坐下,把报纸放在一旁。“这是我作为自由人的第一顿正式晚饭,我吃完再看你说的第七版新闻。”汉堡包的味道比监狱里的好吃,墨西哥辣味牛肉尝起来也很不错。不过他觉得,只要再过几个月,这就不是他在本州吃到的最好吃的牛肉了。

  劳拉做墨西哥辣味牛肉最拿手。她用的是瘦肉、黑腰豆、切成小丁的胡萝卜,大约一瓶黑啤酒,还有切成薄片的新鲜辣椒。她会先把牛肉煮上一阵,然后加入红酒、柠檬汁和一撮新鲜莳萝,最后装盘时撒上辣椒粉。影子不止一次要求她给自己演示到底是怎么做的。他仔细观察她的每一个步骤,从切洋葱片到把洋葱撒进加了橄榄油的锅子里。他甚至还写下了食谱,记录下每一种材料的份量。有一个周末,劳拉出城办事的时候,他还亲手做过一次墨西哥辣味牛肉。味道尝起来还不错,但却没有劳拉做的美味。

  报纸第七版的头条报道。这是影子第一次读到有关妻子死亡的报道。劳拉·莫恩,文章里说她27岁,还有罗比·伯顿,39岁。两人乘罗比的车,在州际公路上突然转向,撞上一辆三十二轮载重卡车。卡车把罗比的车子撞得翻滚着冲出公路。

  救援人员从撞毁的车内救出了罗比和劳拉,但送抵医院时,两人已经不幸身死。

  影子重新折好报纸,从桌面上推回给星期三。后者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一块血淋淋的、似乎压根儿没有烹调过的牛排。

  “给你,拿回去。”影子说。

  开车的是罗比。尽管报纸上没有提,他一定是喝得醉醺醺的。影子发现自己正幻想出劳拉惊恐的表情,因为她看到罗比已经醉得无法开车了。当时的场景在他的意识中缓缓展开,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劳拉冲着罗比大叫,叫他靠边停车。接着汽车猛地撞上卡车,然后方向盘开始失控…………汽车停在公路旁边,破碎的玻璃洒满地面。在车前灯的照射下,好像闪烁的冰块或钻石。鲜血在路面上流溢,如红宝石般夺目。两人的尸体从撞毁的车里拉了出来,或者正姿势优美地躺在路面上……“怎么样?”星期三问。他像饿痨鬼一样吞完了牛排,这会儿正大口咀嚼着炸薯条,用叉子叉着往嘴里填。

  “你说得对,”影子承认说,“我没有工作了。”影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枚25美分的硬币,背面朝上。他把硬币往高处一抛,硬币离手时手指一捻,让它晃动着,乍看上去好像在旋转。他接住硬币,倒扣在手背上。

  “猜。”影子说。

  “为什么?”星期三问。

  “我不想为运气比我还差的人工作,猜猜哪面朝上。”“正面。”星期三说。

  “抱歉猜错了。”影子看都懒得一眼,径直说道,“是背面。我抛硬币时做了手脚。”“作弊的游戏是最容易被击败的。”星期三冲着影子晃晃手指,“咱们还是看看结果吧。”影子低头看了一眼,居然真是正面。

  “肯定是抛的时候失手了。”他有些迷惑。

  “作弊失败,”星期三微笑着说,“而我是个最最幸运的家伙。”他抬起头,“运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疯子斯维尼,过来和我们喝一杯吗?”“桃子香甜酒加可乐,不加冰。”影子背后的一个声音说。

  “我去和酒保说。”星期三说着站起来,挤开人群向吧台走去。

  “怎么不问问我想喝什么?”影子叫住他。

  “我知道你喝的是什么。”星期三说着挤到吧台前。点唱机里的派特西·塞琳又开始唱那首《午夜漫步》。

  点桃子香甜酒加可乐的家伙在影子身边坐下。他留着短短的姜黄色胡须,穿一件粗斜纹棉布夹克衫,上面缀着亮闪闪的补丁,夹克衫里面是一件脏兮兮的白色T恤,上面印着一行字:不能吃它、不能喝它、不能抽它、不能吸它——干死它!他还戴着一顶棒球帽,上面也印了一行字: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是另一个男子的妻子……我母亲!他用肮脏的拇指指甲揭开一盒软包装的好彩牌香烟,抽出一支烟,还递给影子一根。影子差点下意识地接过来——他不抽烟,但在监狱里,香烟是相当好的交易品——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狱了。他摇头拒绝。

  “这么说,你为我们那位干活了?”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问他。影子觉得他的神智不十分清醒,但也没有喝醉。

  “差不多吧。”影子说,“你是做什么的?”络腮胡子点起香烟。“我是矮妖精。”他笑着说。

  影子没有笑。“真的?”他问,“那你应该喝爱尔兰健力士黑啤酒才对,不是吗?”“陈规俗套。你得学会跳出框框看问题才行。”络腮胡子说,“爱尔兰可不仅仅只有健力士黑啤酒。”“你说话没有爱尔兰口音。”“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他妈长了。”“这么说,你的家族来自爱尔兰?”“我告诉你了,我是矮妖精。我们当然不是从该死的莫斯科来的。”“我猜也不是。”这时候星期三回来了,爪子一样的大手轻轻松松拿着三杯酒。“桃子香甜酒加可乐是你的,疯子斯维尼,我的是杰克·丹尼尔威士忌。这一杯给你,影子。”“这是什么酒?”“尝尝看。”酒的颜色是暗金黄色。影子喝了一小口,舌头尝到一种奇怪的酸酸甜甜的味道。他可以分辨出里面的酒精味,还有某种古怪的混合味道。这种味道让他回想起监狱里的私酿酒,那是在垃圾袋里,用腐烂的水果、面包、糖和水酿造的酒。但这杯酒感觉更甜,味道更古怪。

  “好了,”影子说,“我尝过了。这酒叫什么名字?”“蜜酒。”星期三告诉他,“用蜂蜜酿的酒。是英雄们喝的酒,也是神喝的酒。”影子又喝了一小口。是的,他觉得自己辨出了蜂蜜味道,但那只是诸多味道中的一种。“尝起来有点像腌醋汁。”他说,“酸甜醋汁酒。”“味道像喝醉的糖尿病人的尿。”星期三赞同地说,“我痛恨这东西。”“那为什么还让我喝?”影子问。

  星期三用他那不对称的眼睛凝视着影子。影子觉得其中一只眼睛是玻璃假眼,但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只。“我拿蜜酒给你喝,因为这是传统。而现在,所有的传统我们都得用起来。喝下这杯酒,我们之间的契约就敲定了。”“我们还没有订立契约呢。”“我们当然订立了。你现在为我工作。你负责保护我,负责开车送我到各地,负责替我跑腿。在紧急情况下——只有在紧急情况下——你还要负责揍那些应该挨揍的人。在我不幸死亡的时候,你负责为我守灵。作为回报,我可以确保你的所有需求都可以得到充分的满足。”“他在骗你。”疯子斯维尼突然说,他摩挲着络腮胡子,“他是个骗子。”“该死的,我当然是个骗子。”星期三说,“所以我才需要有人来照顾我,维护我的利益。”点唱机里的歌结束了,酒吧里安静下来,所有谈话都暂时中止。

  “有人告诉我,只有在整点过20分钟或者差20分钟到整点的时候,所有人才会同时闭上嘴巴。”影子说。

  斯维尼指指吧台上方挂在一大堆鳄鱼脑袋中间的钟表。上面的时间恰好是23:20。

  “看到了吧?”影子说,“见鬼,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为什么,”星期三说,“先喝完你的蜜酒。”影子一口喝干剩下的蜜酒。“加点冰块就好了。”他抱怨说。

  “加了也一样,”星期三说,“这玩意儿难喝得要命。”“没错。”疯子斯维尼也跟着说,“请原谅我离开一会儿,绅士们。尿憋得慌,急需方便。”他站起来匆匆走开。这家伙居然个子高得惊人,差不多有七英尺。

  一个女侍擦干他们的桌子,拿走空酒杯。星期三告诉她给每人再上一份上一轮点的酒,影子的蜜酒里加上冰块。

  “总而言之,”星期三说,“我要你干的就是这些事。”“知道我想得到什么吗?”影子问。

  “没有什么比知道你的要求更让我高兴的了。”女侍者拿来他们的酒。影子喝了口加冰的蜜酒。但冰块并没有起作用,只是加重了酒的酸味,而且喝下去之后让味道在嘴巴里徘徊的时间更长。不管怎么说,影子安慰自己,至少喝起来没多少酒精味。他不想喝醉,至少现在不想。

  他深吸一口气。

  “好吧。”影子说,“对我来说,过去的三年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间。我的人生突然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变得更加糟糕。现在我还有几件事必须料理:我想赶回家参加劳拉的葬礼,想对她说声再见,还要处理她遗留下的东西。如果你坚持要雇佣我的话,我希望开始时能拿每周500美元的薪水。”这个数字是他瞎蒙着说的,但星期三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如果合作愉快,我希望在六个月内将薪水提高到每周1000美元。”他停了下来。这是他这几年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你说你或许需要揍什么人。如果有人要伤害你,我会去伤害他们。但我绝对不会为了好玩或是牟利而去伤害别人。我不想再回监狱,一次已经足够了。”“你不会再回去的。”星期三保证说。

  “不,不会了。”影子喃喃说,一口饮尽剩下的蜜酒。不知是不是蜜酒的力量让他的舌头活泛起来——但这只是他脑子深处某个地方的念头。话从他口中滔滔涌出,像夏天里破损的消防栓往外喷水一样,就算他想控制自己的舌头也控制不住。“我不喜欢你,星期三先生,不管你的真名叫什么,我们不是朋友。我不知道你怎么溜下那架飞机而没有被我发现,也不知道你怎么跟踪我来到这里。但我现在反正走投无路。替你把事情办完以后,我就要离开你。如果你把我惹火了,我也会离开你。在那之前,行,我为你工作。”“很好,”星期三说,“这么说,我们之间的合同就算定妥了。双方达成一致意见。”“随你怎么说吧。”影子说。在酒吧一角,疯子斯维尼正往自动点唱机里塞硬币。星期三朝掌心啐了一口,向影子伸出手来。影子耸耸肩,也朝自个儿掌心里啐一口。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星期三加大手劲,影子也用力握回去。几秒钟后,影子的手开始疼起来。星期三多握了片刻,然后松开手。

  “很好,很好,”他说,“非常好。再喝一杯该死的臭哄哄的蜜酒,算是敲定合同,我们就算完成了。”“我也再要一杯桃子甜酒加可乐。”疯子斯维尼蹒跚着从点唱机那边走回来,插嘴说。

  点唱机开始播放“地下丝绒”乐队的《谁热爱太阳》。在点唱机里居然能找到这种摇滚曲子,影子觉得真他妈的怪。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晚上就有这么怪,而且越来越怪。

  影子从桌上拿起他玩硬币戏法用的硬币,手指愉快地感受到真实硬币的花纹边缘。他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硬币,然后将硬币放在左手手心,动作轻柔流畅,但实际上硬币仍旧夹在右手指间。他左手迅速握拳,握住并不存在的硬币。他的右手食指和拇指又拿起一枚硬币,假装将硬币塞进握紧的左手中,却让原先就藏在右手指间的硬币落进右手掌中。两枚硬币相击的叮当声让人错以为两枚硬币都在左手中,但它们实际上都乖乖待在他的右手里。

  “硬币戏法?”疯子斯维尼问,扬起胡子拉茬的脸。“喂,要玩硬币戏法的话,瞧我露一手。”他从桌上拿过来一只空玻璃杯,然后一伸手,从空中拈出一枚金光闪闪的硬币。他把金币丢进玻璃杯,又从空中抓住另一枚金币,丢到杯子中。两枚金币碰在一起,叮当作响。他从墙上蜡烛的火苗中取出一枚金币,从自己的胡子里掏出一枚金币,从影子空着的左手中拿出一枚金币,一枚枚地投进杯子里。他把手放在杯子上面,用力一吹,更多的金币从他手中掉落到杯子里。他把杯子里湿漉漉的金币倒在自己衣袋里,然后翻开口袋——不出所料,金币消失了!“瞧见没有?”他说,“这才是硬币戏法呢。”影子一直侧着脑袋,专注地看着。“告诉我你是怎么变的。”“反正变出来了。”疯子斯维尼神秘兮兮地说,一副怀揣着特大秘密的表情,“漂亮、有格调。这就是我变的戏法。”他无声地笑起来,身体前后晃悠着,咧开牙齿稀稀拉拉的嘴巴。

  “对,”影子说,“确实漂亮。你得教我。我在《密瑟梦幻魔术》上读过所有的魔术手法。你一定是把金币藏在你拿杯子的那只手里,变戏法时让它们落下来,又用右手把金币变走。”“听上去,这一套可够忙活的,”疯子斯维尼说,“把它们直接从空气中取出来更简单一点。”星期三突然说话了,“这是你的蜜酒,影子。我还是喝我的杰克·丹尼尔威士忌,还有给这位爱吃白食占便宜的爱尔兰人……”“我要一瓶啤酒,黑啤酒。”斯维尼说,“吃白食的?”他举起自己喝剩的酒,向影子祝酒。“愿风暴早日离去,让我们健康平安不受伤害。”说完,他喝干酒,放下杯子。

  “祝酒词不错,”星期三说,“可惜不会应验。”另一杯蜜酒摆在影子面前。

  “还得喝?非喝不可吗?”“恐怕是这样。这是契约订立的仪式,连喝三杯才有效。”“该死的。”影子说着,一连两大口灌下蜜酒。蜜汁腌醋的味道弥漫在嘴巴里,久久不散。

  “好了,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星期三先生说。

  “那么,”斯维尼说,“你想知道那个戏法是怎么变的吗?”“当然。”影子说,“你把硬币藏在袖子里,对吗?”“根本不在我的袖子里。”疯子斯维尼说。他得意地咯咯笑着,又蹦又跳,好像他是一座瘦长的、长着胡子、不断喷发着洋洋得意之情的人型火山。“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戏法。你打赢我,我就告诉你。”影子摇摇头。“我弃权。”“嘿,这里有件好玩的事。”疯子斯维尼突然对整个酒吧吆喝起来,“老家伙星期三给他自个儿找了个保镖,可那家伙是个懦夫,连举起拳头都不敢。”“我不会和你打架的。”影子坚定地说。

  疯子斯维尼摇晃着身体,一身大汗,躁动不安地拨弄着棒球帽的帽檐。他从空中变出一枚金币,把它放在桌子上。“别怀疑,这是真金的。”疯子斯维尼说,“不管你是输是赢——你肯定会输的——只要你和我打上一场,金币就是你的了。一个像你这样的大家伙,谁会想到你居然是他妈的一个懦夫?”“他已经说过不会和你打。”星期三说,“走开,疯子斯维尼,拿着你的啤酒走开,让我们安静一会儿。”疯子斯维尼走近一步,凑到星期三身边,“你管我叫吃白食的,是吗,你这注定该死的老怪物?你这冷血的混蛋,没心没肺吊在树上的老家伙。”怒火让他的脸变成了暗红色。

  星期三伸出手挡住他,平静地说:“你太愚蠢了,斯维尼。看看你是在什么地方,居然说这些话。”斯维尼瞪着他,然后用喝醉之后的低沉语调说:“你雇了一个懦夫。如果我伤害你,他会怎么做?你说呢?”星期三转向影子,“我受够了。”他命令说,“摆平他。”影子站起来,仰头凝视着疯子斯维尼的脸。他很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高。“你在打扰我们,”他说,“你喝醉了,我想你应该回家去。”疯子斯维尼脸上慢慢浮出笑容。“看拳!”他突然一拳挥向影子。影子向后一仰。对方的拳落在他右眼下方,影子眼前顿时冒出无数金星,同时感到一阵剧痛。

  就这样,斗殴开始了。

  斯维尼出拳没有招式,没有任何章法,除了对战斗本身的狂热之外什么都没有,他那双来势凶猛的大拳头往往落空。

  影子保持防守的态势,小心地避开疯子斯维尼的拳头。他发现人群聚拢过来,桌子也被搬开,好给他们腾出地方。影子还注意到星期三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脸上挂着星期三特有的露齿微笑。很明显,这是一次测试。但到底是什么的测试?在监狱里的时候,影子知道一共有两种殴斗模式:“别来招惹我”式的殴斗,其过程一般都很慢,目的在于尽量给人留下不好招惹的深刻印象;还有一种私底下的搏斗,这才是“真正”的斗殴:出拳快、用力猛、非常凶残,常常几秒钟内就结束战斗。

  “嘿,斯维尼,”影子气喘吁吁地叫道,“我们为什么要打架?”“为了战斗本身的乐趣。”斯维尼说,现在他不再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了,“为了战斗那该死的邪恶的快感。难道你没有感到血液中流动的快感吗?如同春天的树液一样迅速流动的活力?”他的嘴唇在流血,影子的指关节也一样。

  “你到底是怎么变出金币的?”影子问。他身体向后一晃,本该击中脸部的拳头落空,打在他的肩膀上。

  “刚才已经告诉你是怎么变的了。”斯维尼哼哼着说,“听不进真话的人——哦,好拳——是最瞎的瞎子。”影子猛地挥出一拳,打得对手向后撞到桌子上,空酒瓶和烟灰缸滚落在地。影子完全可以就此结果对手。

  影子瞄了一眼星期三,后者点头表示同意。影子低头看着疯子斯维尼。“就到这儿?”他问。疯子斯维尼犹豫片刻,然后点点头。影子放过他,后退了几步。疯子斯维尼喘息着,突然一撑,站了起来。

  “还没打完呢,”他咆哮着,“除非我说结束才算完!”他咧嘴一笑,整个人猛扑上来,扑向影子。他的脚踩到一块冰,一脚滑开,咧开嘴巴的得意笑容一下子变成了张大嘴巴、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向后摔倒,“轰”的一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酒吧地板上。

  影子膝盖顶住疯子斯维尼的胸口。“我再问你一次,我们之间的战斗是不是结束了?”“我们可以结束了。”疯斯维尼从地板上抬起脑袋,“战斗的快感已经从我身上离开了,像大热天里小男孩在游泳池里撒的一泡尿。”他抹一把嘴巴上的血,闭上眼睛,轰隆隆地打起鼾来。

  有人把影子从地板上拉起来。星期三把一瓶啤酒塞到他手里。

  啤酒的味道比蜜酒好多了。

  影子醒过来,在车子的后座上伸个懒腰。清晨的阳光很刺眼,他的头开始疼起来。他笨拙地坐起身,揉揉眼睛。

  星期三在开车,嘴里哼着不知其名的曲子。杯架上有一杯纸杯装的咖啡。他们正沿着州际公路向前开,助手席空着。

  “多么美好的早晨,你觉得怎么样?”星期三没有回头,径直问他。

  “我的车呢?”影子问,“那辆车是我租来的。”“疯子斯维尼帮你开回去还了。这是你们俩做的交易的一部分——打完架以后。”昨晚谈话的记忆令人不快地涌进脑中。“你还有咖啡吗?”星期三的手伸到助手席下,掏出一瓶没打开过的矿泉水。“给你,你都快脱水了。这个时候,水比咖啡更管用。我们在下一个加油站停车,给你弄点早餐吃。你还需要洗漱一下,你看起来好像被山羊抓过。”“被猫抓过。”影子纠正他。

  “山羊。”星期三坚持说,“长着长长牙齿,浑身直冒臭气的大块头山羊。”影子打开矿泉水瓶盖,开始喝水。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在他口袋里叮当作响。他伸手一摸,掏出一枚半美元硬币大小的硬币。很重,金灿灿的。

  在加油站,影子买了一个清洁包,里面有一把剃须刀、一袋剃须膏、一把梳子,还有附带牙膏的一次性牙刷。他走进男洗手间,在镜子里查看自己。

  一只眼睛下面有瘀伤,他试探着用手指戳了一下,瘀伤隐隐作痛。下唇也充血肿胀了。

  影子用洗手间里的洗手液洗脸,然后在下巴上涂满泡沫,开始刮脸。他还刷了牙,把头发打湿向后梳拢。清洁之后,他看上去仍然很糟糕。

  不知劳拉见到他这副样子会怎么说。然后他才想起,劳拉再也不会说什么了。他发现镜中自己的脸颤抖起来,但只颤抖了一会儿工夫。

  他走出来。

  “我看上去糟透了。”影子抱怨说。

  “当然。”星期三说。

  星期三拿着一份快餐走到收银台那边,和汽油钱一起付款。他两次改变主意,拿不准到底是用信用卡还是用现金付帐,直到坐在收银机旁嚼口香糖的年轻女人开始发火。影子冷眼旁观,看着星期三慌乱起来,向她道歉。他突然显得很苍老。女人把他的现金还给他,把购买的商品价格打进信用卡,把收据给他,接着又接过他递过的现金,然后又把现金还他,收了另外一张信用卡。星期三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完全是个被现代社会的信用卡系统弄得孤苦无助的老人家。

  他们走出温暖的加油站,呼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白雾。

  再一次上路。褐色的牧场土地在车子两旁快速掠过。路旁的树木叶子已经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两只黑色的鸟站在电话线上,盯着他们。

  “喂,星期三。”“什么事?”“我都看见了,你没有付汽油钱。”“哦?真的吗?”“我看见了。她被你弄糊涂了,你认为她这会儿发现了吗?”“她永远不会发现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二流骗子?”星期三点点头。“没错,”他承认说,“我想我是个骗子,但不仅仅是个骗子。”他一转方向盘,从右边车道超过一辆卡车。天空依旧阴沉着,灰蒙蒙一片。

  “快下雪了。”影子说。

  “是的。”“斯维尼真的把那个金币戏法教给我了?”“哦,当然教了。”“可我不记得了。”“会慢慢想起来的。昨晚发生了很多事。”几片小雪花刮到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很快就融化了。

  “你妻子的尸体在温德尔殡仪馆,那儿正在举行追悼仪式。”星期三说,“午饭后,他们会把她送到墓地下葬。”“你怎么知道的?”“你在厕所的时候,我打电话过去问的。你知道温德尔殡仪馆在哪儿吗?”影子点头说知道。雪花在他们前面飘舞飞旋。

  “我们从这里进去。”影子指路说。车子驶下州际公路,经过一串汽车旅馆,开进鹰角镇的北部。

  三年过去了。这里多了许多指示灯和不熟悉的商店。开到筋肉健身房时,影子叫星期三减慢车速。“家人亡故,现已关闭。”门上挂着手写的牌子。

  行驶在镇子主干道上,他们经过一家新的文身店和军队征兵中心,然后是汉堡王快餐店,奥尔森的药店——这一家是熟悉的老店铺,没有改变——最后来到迎面是黄色砖墙的温德尔殡仪馆。橱窗上的霓虹灯写着:安息室。橱窗里堆着没有雕刻的墓碑石。

  星期三在停车场停下车子。

  “想让我也进去吗?”他问。

  “不必了。”“很好。”他又是咧嘴一笑,但没什么笑意,“你进去告别,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在美国汽车旅馆给我们俩开好房间,你办完事就回来找我。”影子钻出汽车,看着它驶走,这才走进去。灯光昏暗的走廊里弥漫着鲜花和家具油漆的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甲醛气味。走廊的尽头就是礼拜堂。

  影子意识到他正紧紧攥住那枚金币,控制不住地在掌心中一次又一次转动金币。金币沉甸甸的质感让他觉得安心。

  走廊尽头那道门上的字条写着他妻子的名字。他走进礼拜堂。礼拜堂内的人影子大都认识:劳拉的同事们,还有她的朋友们。

  他们全都认识他,从他们脸上看得出来。但没有一个人冲他微笑,或者和他打招呼。

  房间另一头有一个小小的台子,上面摆着一具漆成奶油色的棺材,周围环绕着鲜花:猩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还有深紫色的花朵。他向前走了一步,可以从他站的地方看见劳拉的尸体。他不想再向前走了,可也不敢掉头走开。

  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估计是在这家殡仪馆工作的——走过来问:“先生,请问您可否在吊唁纪念册上签名?”他指给他看在小诵经台上摊开的一本皮面册子。

  他写下“影子”,在名字下面签上日期,然后又缓缓地在下面写下“狗狗”这个呢称。他放下笔,向房间对面人们待着的地方走过去。那具棺材,还有奶油色棺材里面的尸体,不再是劳拉本人了。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从门口进来,站在那里犹豫了一阵。她的头发是金铜色的,衣服看起来很昂贵的样子,黑色的,是寡妇的丧服。影子和她很熟。她是奥黛丽·伯顿,罗比的妻子。

  奥黛丽拿着一小束用银色箔纸包裹着的紫罗兰。那是小孩子在六月里喜欢买的东西,影子心想,但这个季节,紫罗兰很少见。

  她穿过房间,走到劳拉的棺材旁。影子跟在她后面。

  劳拉躺在那里,眼睛安详地闭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她穿着一件式样很保守的蓝色套裙,那件衣服他不记得曾经见过。她长长的棕色秀发拢在脑后,没有挡住眼睛。这是他的劳拉,但又不是。他发觉她安睡的姿势很不自然,劳拉平时睡觉总是很放松的。

  奥黛丽把那一小束夏季紫罗兰放在劳拉胸前。她嘴巴动了一阵,突然冲劳拉脸上重重啐了一口。

  唾沫落在劳拉脸颊上,顺着脸颊流到耳朵旁。

  奥黛丽向门口走去。影子匆忙追上她。

  “奥黛丽?”他叫住她。

  “影子?你逃出来了?还是他们把你放出来的?”他心想,她是不是吃了镇定剂。她的声音显得飘渺遥远。

  “昨天出狱的,现在我是自由人了。”影子说,“见鬼,你到底在干什么?”她在黑暗的走廊里停下来。“你是说紫罗兰?那是她最喜欢的花。还是小女孩时,我们俩常常一起去采紫罗兰。”“不是紫罗兰的事。”“哦,那个呀。”她说着,抹抹嘴角并不存在的唾沫星。“我还以为人人都明白呢。”“我就不明白,奥黛丽。”“没人告诉过你吗,影子?”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感情,“你妻子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我丈夫的xxxx呢,影子。”他回到殡仪馆礼拜堂内。有人已经把唾沫擦掉了。

  影子在汉堡王吃的午饭,午饭后就是葬礼。劳拉奶油色的棺材被埋在镇子边上一个非教徒的小型墓地里。墓地没有围墙,山坡草地上排满黑色花岗岩和白色大理石的墓碑。

  他和劳拉的妈妈一起坐温德尔殡仪馆的灵车去墓地。马克卡贝太太似乎觉得劳拉的死都是影子的过错。“如果你规规矩矩待在家里,”她忿忿地说,“这种不幸就不会发生了。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嫁给你。我劝告过她,不止一次。可孩子们总是不肯听父母的话,是不是?”她停下来,凑近了仔细看看影子的脸。“你又打架了?”“是。”他老实说。

  “野蛮人。”她气呼呼地说,闭上嘴巴不再理睬他。她高昂着脑袋,挺着下巴,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影子感到奇怪的是,举行葬礼时奥黛丽也来了,站在人群外面。简短的仪式一结束,棺材就被放进冰冷的墓穴里。人们散开回家去了。

  影子没有离开。他双手插在口袋中,站在那里,凝视着地面上沉陷下去的那个黑暗的墓穴,浑身颤抖着。

  头顶的天空是铁灰色的,像镜面一样平滑。雪还在下,形状不规则的雪花翻翻滚滚,像鬼影一样落下来。

  他还有些话想对劳拉说。他静静等待着,等待自己想起到底要说些什么。周围渐渐黑了下来。影子的脚开始冻麻木了,双手和脸也冻得发痛。他把手深深插进口袋里取暖,手指抓住那枚金币。

  他突然走到墓穴前。

  “这个送给你。”他轻声说。

  棺材上盖着几铲泥土,但墓穴还远远没被填满。他把金币丢进墓穴和劳拉作伴,又往里面推进更多泥土,盖住金币,免得贪婪的掘墓人偷走。他拍掉手上的泥土,喃喃说道:“晚安,劳拉。”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对不起。”他把脸转向镇上有灯光的地方,向鹰角镇走去。

  他要住的汽车旅馆距离这里大概两英里,但在监狱度过三年之后,他喜欢可以不停地走下去,什么都不想,永远这样走下去。他可以一直朝北,走到阿拉斯加,或者朝南,走到墨西哥,甚至更远的地方。他可以走到南美的巴塔哥尼亚,或者火地岛。

  一辆车在他身边停下,车窗摇了下来。

  “想搭车吗,影子?”奥黛丽·伯顿问。

  “不,不想坐你的车。”影子拒绝说。

  他继续向前走,奥黛丽在他身边,以时速3英里的速度慢慢跟着他。雪花在车前灯的灯光下飞舞。

  “我还以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奥黛丽说,“我们每天都聊天。只要罗比和我吵架,她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我们俩会去奇齐酒吧喝上一杯玛格丽特,一起痛骂男人都是人渣。可是,与此同时,她却背着我和我丈夫偷情。”“请走开,奥黛丽。”“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有绝对的理由那样对待她。”他什么都没说。

  “喂!”她叫起来,“喂!我在和你说话呢。”影子转身看着她。“你想让我告诉你你向劳拉的尸体吐唾沫是正确的吗?你想让我告诉你那么做没有伤害我吗?或者,你说的故事可以让我不再思念她,转而怀恨她?永远不会,奥黛丽。”她在他身边又开车跟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她问:“在监狱里过得怎么样,影子?”“很好。”影子说,“回家的感觉更好。”她踩下油门,发动机轰鸣起来,车子飞快地离开了。

  车子灯光远去,周围全黑了。天空中最后一点微光也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影子期望继续走下去能让冰冷的双手和双脚暖和起来,可惜没有奏效。

  还在监狱里的时候,洛基·莱斯密斯有一次说,监狱医院后面的小墓地像个骷髅果园。这个说法在影子的脑子里扎下根。结果那一晚他做了个梦,梦见月光下的一个骷髅果园。果园里长着白骨树,树的枝叶末端就是骷髅的手臂,白骨树的树根深深插入坟墓。在他梦中,骷髅果园里的树上还结着果实,但梦中那些果实似乎有什么让人感觉不妥的地方。可当他醒来时,却完全不记得树上到底长着什么古怪的果子,还有他为什么觉得那些果子让人恶心。

  几辆车子从身边经过。影子希望有人能搭他一程。他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黑暗中他看不清,结果手脚摊开地倒在公路边的沟渠里,右手插到几寸深的冰冷泥泞中。他慢慢爬起来,在裤子上抹掉手上的湿泥,有些笨拙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这才发现有人站在他身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口鼻就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堵住了。紧接着,他闻到了刺鼻的药味。

  这次倒下时,沟渠里似乎既温暖又舒服。

  影子的太阳穴仿佛被人狠狠压进他的头骨里,疼得要死,双手被皮带之类的东西绑在身后。他在一辆车里,坐在车内地面铺的皮垫子上。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视力的景深感出了问题,然后才明白过来,他面前的座椅确实距离他很远。

  有人坐在他身后的座位上,但他无法回头看他们。

  一个肥胖的年轻人,坐在这部加长豪华轿车另一头的座位上,从车厢酒水柜里拿出一罐减肥可乐,打开盖子。他穿着一件超长的黑色外套,料子似乎是某种丝绸。他脸颊的一侧长满青春痘,年龄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看到影子醒来,他得意地笑了。

  “你好,影子。”他说,“别跟我捣蛋。”“好的,”影子说,“我不会。可以让我在美国旅馆下车吗?就在快到州际公路的地方。”“揍他。”那小子命令影子左边的人。一拳狠狠地打在影子腹部,痛得他停止了呼吸,整个人蜷成一团。好久之后,他才慢慢伸直腰。

  “我说过别跟我捣蛋。捣蛋就是这个下场!回答问题要简明扼要,否则我他妈的干掉你。或者不用干掉你,或许我可以让我的手下捏碎你那该死的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人体一共有206块骨头。所以,别跟我捣蛋。”“听明白了。”影子回答。

  车厢的顶灯从紫色转为蓝色,又转为绿色和黄色。

  “你为星期三工作。”年轻小子问。

  “是的。”影子回答。

  “这混蛋到底在找什么?我是说,他在这里做什么?他一定有个计划,他到底想怎么玩?”“我今天早晨才开始为星期三先生工作,”影子说,“只是个当差跑腿的。”“你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男孩敞开衣服,从里面的夹袋掏出一个银制香烟盒,打开,拿出一枝香烟递给影子。“抽烟吗?”影子本想要求先解开他的手,最后还是决定别提什么要求。“谢谢,我不抽烟。”他说。

  香烟显然是手工卷制的,男孩用一只表面粗糙的黑色芝宝打火机点燃香烟。烟味闻起来有点像焚烧电子元件。

  男孩深深吸一口,然后屏住呼吸,让烟慢慢从嘴里冒出来,再从鼻孔吸回肺里。影子猜他一定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了好久,然后才在众人面前表演。“敢对我撒谎的话,”男孩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一定干掉你,懂吗?”“你说干掉就干掉吧。”男孩又深深吸一口烟。“你说你住在美国旅馆?”他敲敲他背后驾驶室的窗户,玻璃窗降了下来。“喂,去美国旅馆,州际公路边上。我们要放下客人。”司机点点头,玻璃窗又升上去。

  车箱里闪烁的光纤灯继续变幻着颜色,循环变成各种黯淡的色调。影子觉得男孩的眼睛似乎也在闪烁,是老式电脑显示屏的那种绿色光芒。

  “你记得转告星期三。你告诉他,他已经是历史了,他被遗忘了,他老了。告诉他,我们才是未来,我们不会给他或任何像他一样的家伙任何机会。他应该被关进历史垃圾博物馆,与此同时,和我一样的人,将在属于明天的超级高速公路上驾着豪华轿车飞驰。”“我会转告他的。”影子说。他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但愿别感冒才好。

  “告诉他,我们他妈的已经为现实重新编制了程序。告诉他,语言是一种病毒,信仰是一种操作系统,祈祷不过是他妈的垃圾邮件。记得转告我的话,否则我干掉你。”那小子说话的声音透过烟雾轻飘飘地传过来。

  “记住了,”影子说,“你可以让我在这里下车,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那小子点点头。“很高兴和你说话。”他说,香烟让他的声音变得成熟了些,“你要知道,只要我们想干掉你,我们可以立刻把你删除。你明白吗?只要轻轻一点,你就会被随机重写,一切归零。你没有选择权。”他敲敲背后的窗户。“他在这儿下车。”然后他又转向影子,用他的香烟指点着。“这是用人造蟾蜍皮做卷纸的,”他解释说,“知道吗,现在人们已经能合成蟾毒色胺了。”车子停下,车门打开,影子有些困难地爬出车厢。他手上的皮带被割断了。影子转过身,车里面是一团翻腾的烟雾,还有两盏灯一直在闪烁着。现在灯光转为铜色,恰好是蟾蜍眼睛的颜色。“这他妈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占有绝对优势,影子。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还有,很遗憾听到你老婆死了。”车门关上,加长豪华轿车无声无息地开走了。影子距离汽车旅馆还有几百码距离,他站在原地,呼吸着寒冷的空气,然后从红、黄、蓝三色的广告灯箱下走过。上面正大肆宣扬可以想象得到的最美味的快餐,其实不过是汉堡包罢了。一路上没有任何意外,他安全抵达美国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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