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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夜斗老鸦驿 晨渡海心山

  “一:竹瑟与佛无缘,尘缘未了,善自持身,前程灿烂幸福,将来遇有适当有缘人,可将玉简中所载之南海绝学相传,若有缘人不易得,宁将玉简沉于南海之底,毋使贻害武林。

  二:‘雪镂’神剑虽传夏心宁,一旦银剑寻得,‘五阳秘笈’武功能发扬光大,‘雪镂’当送还南海潮音庵,若无人接受则封存庵中。

  三:臭皮囊可置于潮音洞内,此洞永封,圣迹不再。”

  路竹瑟跪在佛堂之内,流着眼泪,不敢哭出声音,静静地默祷半晌之后,悄然退出庵外,此时天色已经大明,潮声渐退,红日乍升,海上薄雾渐消,但见微波粼粼,湛蓝一片,正是风平浪静海不扬波的天气。

  路竹瑟严肃地对夏心宁说道:“恩师遗言,交待得清楚,我安葬恩师遗体之后,要在此地静守一段时期,以追思恩师昔日待我之厚。夏小兄弟!你请吧!好在恩师遗言说得明白,路竹瑟尘缘未了,少不得还要在红尘中随波逐流,我们自然后会有期。”

  夏心宁默然地点点头,他恭恭敬敬地对着潮音庵大拜几拜,站起身来,对路竹瑟拱拱手说道:“竹姨!在临行之前,我还要向你请教一件事,记得在我和老哥哥驾舟来到潮音岩之前,远远地听到竹姨高呼胜黛云的名字,但不知是否竹姨与胜黛云有约?”

  路竹瑟点点头说道:“我和胜姑娘不但有约,而且相约之事,与你夏小兄弟有关。”

  夏心宁大感惊讶,他实在想不起她们之间相约之事,何以与他有关?他插不上嘴,只有眼瞪瞪地望着路竹瑟,说不出话来。

  路竹瑟便将胜黛云姑娘与她相遇的经过,以及大悲庵分手相约再见于南海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夏心宁大惊失色,而且心中还有无限的悲痛,他可以想像得到胜黛云姑娘那种哀恸欲绝的心情,都是由于他在黄山白云壑之事而起。但是,夏心宁是个懂得礼貌的年轻人,他抑止住自己内心的焦急和伤心,沉静地等待路竹瑟说完之后,双手抱拳,深深地一躬到地,沉重地说道:“竹姨对黛云妹妹的救命之恩,我应该在此向竹姨致谢,同时,对于黛云妹妹未能如期到南海潮音岩来赴约,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原因,我也应该代她向竹姨致歉。”

  恶扁鹊抢着说道:“老兄弟!你怎么倒客气起来了。”

  路竹瑟说道:“胜姑娘没有前来南海,一定是有了意外。这种意外是好是坏?很难预料,所以我才天天站在潮音岩上,翘首企盼,希望她能够翩然而来,除去我心中的疑虑。”

  恶扁鹊卞言三说道:“胜姑娘一身功力极为不凡,一般宵小之辈,决不是姑娘手下之敌,常言道是:吉人天相,相信胜姑娘不会有什么意外。恐怕是到了金沙大漠,那位厉姑娘功力未成,金沙一老由老前辈留她多住一段时期,也是情理中的事。”

  夏心宁自然听得出这是卞老哥哥安慰他的话,但是,这些话倒也未尝没有理由,如此心意一动之下,他毅然地拱手说道:“多谢老哥哥的安慰,我此刻真正是要告辞了。”

  路竹瑟说道:“我和言三本也应该陪伴你走一趟天山,但是,恩师方才圆寂,不能遽尔远离。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她说到此处,便指着潮音庵的右侧说道:“夏小兄弟!随我到那边去。”

  走到临海岩边,只见有一只极其别致的小舟,停靠在岩下,舟中帆桨俱全,路竹瑟走到岩下,解开缆绳,交到夏心宁手里说道:“这只小舟,是先师精心设计,舟身虽小,却能挡得住大风浪,夏小兄弟驶过对岸,系在岸边,自然有人会送回来。”

  夏心宁一再称谢,跃身下舟,方自拿起木桨,路竹瑟忽然问道:“夏小兄弟!你此行目的,是否已经决定走一趟天山金沙大漠?”

  夏心宁只微一沉忖,便朗声答道:“胜黛云妹妹下落不明,彼此悬念,自是应该早日寻获,各释心头重负,但是,师门银剑遗失,一日不能重新找回,衷心午夜难安。”

  恶扁鹊卞言三抢着说道:“老兄弟!如此说来,你是要先公而后私了!此行目的不是金沙大漠,而是前往青海。”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老哥哥觉得小兄弟如此决定,有否值得商榷之处?”

  恶扁鹊叹道:“老兄弟!你能如此,我这老哥哥夫妇何言?但愿胜姑娘能及早来到南海履约,老哥哥到时候也少不得要陪她们到青海走一程。”

  路竹瑟也接着说道:“夏小兄弟!在这临行之前,我也有两句话奉赠。”

  夏心宁拱手说道:“竹姨有何指示,一定奉为终身圭臬。”

  路竹瑟说道:“事到头来须放胆,理在直处气要平,夏小兄弟的品德、性情、武功、文采,都是无话可说,若能在历练江湖方面,多下功夫,将来领袖群伦,为武林造福无涯。”

  夏心宁凛然领受这临别赠言,一再称谢,转身挥动木桨,离开潮音岩,趁得海风,扯起风帆,偏巧遇得顺风顺潮,不消半日时间,便到达对岸,弃舟登陆,便开始他横断中原数省,取道西北之行。

  夏心宁在启程之初,心里就有了一个估计,目前已经是十月上旬,相隔明年元宵节日泰山之会,只剩下两个多月,为时无多,已经不能再作耽搁。于是,他几乎是日夜兼程,沿途换马,居然不出七天,赶完了将近两千多里的路程,越过长城,北望凉州,南下古浪,歇足在青海边境的老鸦驿。

  夏心宁在老鸦驿住下来以后,他松了一口气,鞍马劳顿,虽然没有将他累倒,但是长途跋涉,日夜兼程,任凭是铁打的罗汉,也有说不尽的疲劳。

  然而,当夏心宁在老鸦驿一家客店里歇下来,刚刚松下心情,却又立即面临着一个迷惘,使他衷心惶惑,一时无法安静下来。

  夏心宁如此千里迢迢,来到青海,其目的就在追寻银剑,但是,他所获得的线索,只是白云壑里苟梦千苟癞子所说的“银剑被携往青海”,至于携来青海何处?交与何人?则茫然无知。青海偌大的地方,慢说夏心宁没有时间,就是有时间,如此茫茫人海又能向哪里去寻找?

  夏心宁想到这里,真有无限的懊恼,他觉得难怪路竹瑟在临行之时,要他多注意历练江湖,他自己此时也感到欠缺老练,如果在启程之先,多作研探,何至今日到达青海之后,有茫然无绪的痛苦?

  他心里沉重而烦躁,扣上房门,步出客店,信步街上,他要在这个西北边陲的驿镇,找一处酒店,来借酒浇愁。夏心宁是个不善饮也不爱饮酒的人,但是,他忽然发现人在某个时期非常需要酒,正如他目前一样,烦躁、彷徨、沉闷……尽管他不善也不爱饮,却不能不希望用酒来一浇块垒。

  他如此信步走去,忽然,他发现一件事,这个水陆通衢的驿镇,却有着不寻常的热闹,而且,很容易看得出来,镇上所以如此热闹,那正是由于外来的客商突然增多,在街上行走的人,虽然不是摩肩接踵,却也是熙熙攘攘来往不绝。

  夏心宁如此稍稍一注意,他立即又发觉得到,从这些人装束看来,不但是来自各地,而且,都是武林中的好手。前者可以从服饰上看出来,后者在举止动作上,更是一目了然,瞒不过夏心宁的眼睛。

  这个发现,使得夏心宁心里一动,暗自忖道:“各地武林好手,如此云集此间,决不是一件平凡的事,究竟是什么事能将这些好手远从千里之外,吸引到这里来?”

  夏心宁便忍不住要随着街上的人,慢慢地向人多的地方走过去。

  突然,一阵蹄声震动,夹杂着一阵人声吆喝,夏心宁心里自想道:“街窄人多,这是何人偏偏要在这街上驰骋?这岂不是有意惹祸么?”

  他心中正如此想着,忽然耳边一声叱喝:“滚开!”

  随着呼地—声,鞭影闪动,一根皮鞭落向夏心宁的头来。

  夏心宁不觉一愕,心想:“这是什么规矩?”

  一股怒火,腾然而起,他立下脚步,正待伸手抓住皮鞭,将那人拉下马来,好好地教训他一顿,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人影一闪,随着一声叱喝:“下来!”

  真是如响斯应,“噗通”就像倒了半截墙,震得地上尘土四溅。夏心宁这才留神看去,一个红巾包头的黑脸大汉,摔在地上龇牙咧嘴,哎唷哎唷抱着膀子直叫痛,在他身旁空着一匹马,在那里顿足喷气。

  再回头看自己身旁,站着一位青衫相公,长的极为英俊清秀,手里拖着一根皮鞭,嘴角上正挂着一丝冷笑,望着地上那个黑大汉。

  那个黑大汉唷了半天,忽然瞪着一对牛眼,对那位相公说道:“好小子!有种你就别走!回头老子要你吃不完兜着走。你要走,你就是孙子……哎唷!”

  他话还没有说完,左颊上已经留下了一条血痕,那位青衫相公用手中的皮鞭指着他说道:“你嘴里再不干不净的,就要小心你的狗命。”

  夏心宁眼看着旁人为了自己的事,起了纠葛,他不能不说话了,他拱拱手,向那位身穿青衫的年轻相公说道:“兄台!这等人理他作甚?休要沾污了尊手,饶了他这一遭算了。”

  那位青衫相公本是侧面站在那里,此时回过身来,但见他脸上一红,也拱手还礼说道:“这种狐假虎威的小人,最令人可恨,在这样狭窄的街道上纵马驰骋,已经是不对,他偏还要无礼伤人,若不给予惩罚,他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夏心宁拱手说道:“兄台不必和他一般见识,他已经得到薄惩,也就算了,只是兄台对在下有救援之德,在下倒要向兄台深致谢意。”

  那位相公脸越发地红了,他正要说话,忽然只听得周围站着看热闹的人,一齐嚷嚷地叫道:“来了!来了!”

  夏心宁一听心里一动,不觉抬起头来,向那边看去,只见两匹马向这边驰来,马的后面,另有两匹青骡,驾着一辆墨绿色的碧油大车,蹄声得得,车声辚辚,向这边轻驰过来。

  来到近处,前面两匹马勒缰停住,马上的大汉翻身落马,拨开人群,叉手站在那个黑大汉的面前问道:“二楞子!怎么搞的,是谁整了你?”

  那黑大汉翻了翻牛眼,伸手指道:“就是那小子……”

  他如此一指,才发觉那位青衫相公踪迹俱无,早已经走得不知去向。他张着嘴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夏心宁这时候也有一点诧异,他也没有注意,这位站在身边的青衫相公,突然间到哪里去了。

  那两个大汉暴躁地问道:“二楞子!你真是混球!到底是谁?你难道都说不出来么?”

  那位叫二楞子的黑大汉,怔怔地坐在地上,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突然,这时候夏心宁上前走了一步,迎上去说道:“两位不必多问,这位黑大哥是在下失手将他带到马下,但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夏心宁如此一出头承认,倒使那两个大汉一阵意外的发愣。两个人转过身来,将眼神盯在夏心宁身上,仔细地打量,他们觉得这位年轻的相公,别有一股英气凌人,但是,他们也想不透他凭什么能将二楞子从马上折腾到地上来。

  这时候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大家都在说笑着,都是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看人家闹事。

  这两位大汉打量夏心宁一阵之后,其中一人冷笑说道:“朋友!你知道二楞子是什么人的手下么?”

  夏心宁毫不为意地说道:“在下不知这位大哥是何人手下。”

  那大汉突然厉声叱道:“打狗还要看主人面,朋友!你就这样不思考后果,贸然动手么?”

  夏心宁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这位大哥闹市驰骋,扬鞭乱打,在下才给他一点教训,有什么后果,在下自然担当。”

  那大汉喝道:“那很好!你担着吧!”

  扬手就是一巴掌,照着夏心宁的脸上掴下来。

  夏心宁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抬起手来轻轻一撩,口中说道:“朋友!你这样动手乱打人,难道就不思考后果么?”

  言犹未了,那大汉哎唷一声,捧着手腕,踉跄地退了好几步,哭丧着脸,呆在那里说不上话来。

  另一个一见同伴吃了亏,怒火上腾,探手从腰间拔出一对紫溜溜的双刀,大声吼骂道:“好小子!你装猪吃虎,今日要是让你逃掉了,你家二爷就算栽了。”

  人刚刚往前一扑,就听得人丛外面有人莺声燕语地说道:“马老二!你歇着一边去吧!你们早就栽了,还有脸在那里说啦!”

  手执双刀气势汹汹的大汉,这一瞬间顿时变得像只猫一样,乖驯无比地立即收起双刀,喏喏连声,退到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出。

  夏心宁感到有些奇怪,心里想道:“这人是谁?”

  这时候只听得人丛外面有人笑吟吟地说道:“借光!借光!各位请让我到内面去料理一下私事。”

  看热闹的人,都被这银铃样的声音震慑住了,纷纷地向两旁闪开,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人丛外面停着一辆大车,此刻从车上,正袅袅婷婷地走下来一位丽人。

  高髻云鬟,柳眉凤眼,嘴角上微微带着一份笑意,脸上白嫩得像是吹弹得破,穿着一件粉红色的丝绢薄纱,拦腰束着一根水红色的带子,隐隐约约露着里面猩红色的内衣。看年纪也不过二十上下,可是让人一眼之下,便能觉出她那种绝顶的风骚,盖世的风流。

  她婀娜多姿地从那一截人巷中走过来,根本没有理会四周那些贪婪的眼睛,只是笑吟吟地走到人丛里面,先向着那三个大汉说道:“你们三个还不走,难道还等着派人来抬你们不成?”

  那两个大汉,连那个二愣子都像如蒙大赦一样,悄悄地退出人群,走得不声不响。

  她这才笑吟吟地抬起头来,望着夏心宁半晌没有说话,她这一望不打紧,把夏心宁看得满脸飞红,不好意思起来。

  她咦了一声,接着笑吟吟地说道:“听你方才那几句话,倒是挺老练的,怎么这会儿又嫩起来了?”

  夏心宁一见她这份神情,立即使他想起三湘女史纪九茹,对于这类女人,夏心宁只好束手无策,她明明是跟他说话,他却无话可说。

  僵了半天,他只好拱拱手说道:“请问姑娘有何指教!”

  那丽人掩嘴娇笑,浑身在微颤着,停了一会才说道:“人也被你打了,我也被你骂了,可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

  夏心宁说道:“在下夏心宁……”

  她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道:“原来是夏小兄弟!我们能在这里相会,也算是有缘呀!这儿人多,我们谈话不便,改日再谈吧!”说着话,点点头就要离开。

  站在周围的人,满以为有一场热闹可看,没有想到三言两语,这场冲突却变得烟消雾散,大家多少有些失望。而且,这些人当中,自然也有许多轻薄之徒,见这位女客体态风骚,言谈风流,哪里肯放过这样一次调笑的机会,早已将原先让开的那条通道,又围得死死地,干脆就不让她出来。

  这位艳丽的女客,笑吟吟地走到人面前,毫不迟疑地向人丛当中走去。顿时间仿佛有一股极强韧的劲道,像是汹涌的潮水一样,不断地向人丛中涌来,那些蓄意不让的人,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向两边纷纷闪让开去,而且磕磕爬爬,步履跄踉,让开一条大路。

  夏心宁是个有心人,他觉得这个女人来的奇怪,此时他自然发觉到,这个女人有一身惊人的功力,她分明是运用一种罡气,在逼使那些人让开一条路。

  那女客走出人墙之后,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身对夏心宁笑道:“咱们这次见面,方才我说是有些缘分,既是缘分,就不能不留点纪念,也好留作下次见面时候的凭证。”

  她说着便伸手解开罗裳,从那猩红色的内衣里面,摸索了一会,取出一件东西,手一扬,只见红光一闪,铮地一声,落在夏心宁的脚尖前面,她头也不回,盈盈地走上那辆墨绿大车,蹄声响处,车声辘辘,又向镇那头走去。

  夏心宁这时候低下头一看,只见脚尖前面一条长约五寸的红丝带,上面绣的是一对鸳鸯交颈而眠,小巧精工,在鸳鸯当中,有一根很细的银针,穿在上面,此刻正插在地上。

  夏心宁伸手拔起这根银针,拾起这根红丝带,正感到有些茫然的时候,忽然听到周围一阵惊呼之声,霎时间,大家都作鸟兽散,走得一个不剩。

  这些人走得很突然,仿佛是被一件突发的事情,惊得仓惶散去。夏心宁心里有些奇怪,抬起头来向四周看去,原先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墙,此刻十停散去八九,剩下几个人,也都露出惊惶之意,匆匆地离去。

  夏心宁自然觉得出这些人如此遽然散去,不会无缘无故的,但是,他却看不出究竟是为什么?

  他纳闷地向四周看了半晌,眼看着那些人走得干干净净,他也只好将那个红丝带收在身上,慢慢地走去。

  向前走不多远,见有一家酒店,刀砧锅勺响得震天价地,里面热闹烘烘,笑语喧哗。

  夏心宁刚一迈步走进去,那热闹的酒店,仿佛一下掉到冰窖里一样,一句人声笑语都没有,和方才那样喧哗热闹的情形,截然是两个世界。而且,夏心宁立即感觉到所有酒店的客人,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情形真叫人尴尬的,要是换过一个腼腆一点的人,这第二步就跨不进去。

  夏心宁当时心里倒也为之一动,但是,立即他就坦然地一笑,迈步直登楼上,招呼店伙,叫来几味下酒的莱,要了一壶白酒,刚刚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就听到楼梯上有人登登而来。

  夏心宁正是面对着楼梯,放下酒杯,向楼梯口看去,只见楼梯上走上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满脸皱纹,躬腰驼背,穿着一身姜黄色的衣服,扎着裤脚,他一上得楼来以后,站在楼梯口,慢慢地向四周看了一遍。

  楼上的人本来只剩下窃窃私语的声音,这时候突然鸦雀无声,变得非常沉寂。

  这位白发老头四周看了一转之后,眼神落到夏心宁身上,顿时满脸皱纹折叠成一个非常滑稽的笑容,向夏心宁点点头,便朝着这边走过来。

  夏心宁见他招呼,便站起来拱手相迎,等老头走到桌子旁边,才含笑问道:“老丈尊姓,找晚生有事见教么?”

  那老头笑眯眯地望着夏心宁,半晌没有说话。夏心宁此时也变得非常沉着,招呼店伙拿一付杯筷,为他斟上一杯酒,然后他双手捧起自己酒杯,朗声笑道:“老丈突然光临,晚生无以为敬,仅以水酒一杯,邀请老丈坐下一谈如何?”

  说着话他一仰头,嘟噜一口,干了手中一杯酒,照了一下酒杯,那老头笑着点点头,也将手中的酒干掉。

  夏心宁放下酒杯,刚一伸手,示意让客请坐,突然那老头左手疾出,快得如同电光火石,一把抓住夏心宁的右腕,向怀中一带。

  这是太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夏心宁身形一个歪斜,脚下跄踉,随着老头这样一带,人向前一冲,哗啦啦撞得饭桌倒在一边,桌上的几个碗碟,摔得粉碎,泼得满地都是汤水酒菜。

  夏心宁本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始而一惊,瞬即勃然大怒,他发觉对方的手劲虽然像是用一道铁箍,紧紧地箍住他的右腕,却没有扣死脉门。当时脚下桩步一沉,真力立贯双臂,右手一翻,一式“铁喙理羽”,三个手指头划向老头脉门,左手迎胸疾推,拍向老头“玄机”。

  这两招快速力沉,来势极是猛烈。

  那老头嗬嗬地从喉头叫了一声,撒左手,出右手,中指独伸,迎向夏心宁的掌心。

  夏心宁左手原式不撤,只是化摧为削,蓄劲收发自如,斜掌力切而下,右掌一旦脱去拘束,威势大增,一连三掌,印向老头的前胸。

  老头连封带卸,一点也不给夏心宁有可趁之机,两只脚站在那里丝毫不动,从容地将自己门户封得严密非常,而且还腾出一只左手,凌厉万分地在掌风中连拍带抓攻出五六掌。

  夏心宁这时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劲敌了,哪里还敢有一丝分神?全心贯注,使出自己全副能耐,招架还手。

  两个人相隔也不过只有一尺的距离,如此出招攻击,不仅快速非常,而且都是招式未老即收,劲道未发即敛,一转瞬双方交换了十几个招式,看得人眼花缭乱,行家自然知道,双方性命都是在呼吸之间,说不定一眨眼之余,酒楼上已经有人溅血横尸,丧命在当场。

  正是双方如此性命相搏,展出险招之际,突然人影一闪,从楼梯口出现一个人,快如旋风,卷向老头的身后,单掌起处,直劈老头的后腰。

  这老头闻风知警,刚刚右手一抬“猫儿洗面”,逼开夏心宁迎面一招,左腕反臂一挥,五指遽张如钩,立即将身后那人的手抓个结实。

  夏心宁一见有人突然为他助拳,倒是意外的一怔,立即双手一收,脚下一滑,后退了两步,再凝神看时,只见那白发老头手里抓的那人,正是方才在大街上忽而不见的那位青衫相公。

  夏心宁唯恐白发老头伤了他,立即大喝:“老人家快撒手!”

  夏心宁如此一喝,只见那青衫相公转过头来,对他微微摇头一笑,接着又回过头去,抬起左手,对老头照了一下。

  夏心宁还没有会转来是什么意思,就只见那白发老头张着那瘪嘴,啊啊两声,立即松下手,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瞪着夏心宁。

  青衫相公抬手一摆,脚下让开几步,分明是示意老头下楼去。那老头倒是挺听话的,收回那一对直怔怔的眼神,又挤出那满是折叠着皱纹的笑容,躬着腰向楼梯口走去。

  夏心宁一见,立即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老人家请留步!”

  青衫相公随声而至,站在夏心宁面前,含着微笑说道:“兄台要留住他有何事见教?”

  夏心宁眼望着那老头一步一步下楼去,便也拱拱手说道:“这位老人家突如其来,而今又如此突如其去,在下要向他请教个明白。”

  青衫相公笑道:“这个老头既聋又哑,兄台就是再大声些,他也听不到。相信他也是奉人所差,不必计较也就算了。”

  夏心宁忽然若有所悟地说道:“兄台认识这位老人家么?”

  青衫相公脸上一红,但是立即就含笑说道:“对了!小弟认识他,不过,在楼上的各位朋友,大概也都认识他。”

  夏心宁这才想起来,方才那位老头上楼的时候,楼上的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显然是认识的!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正待问话,那青衫相公大笑着说道:“兄台酒既未饮,菜又未吃,被这老头扫兴,真是气人,我们重整酒菜,小弟要把敬三大杯。”

  夏心宁本已饮酒兴趣全消,此时一见青衫相公邀饮,便拱手说道:“如此就容在下做东……”

  那青衫相公抢着说道:“兄台身在客中,岂有为东之理?”

  夏心宁笑道:“兄台何尝不是身在客中?”

  说着话,他便不由分说,招呼店伙,收拾残肴破碟,重新端正了酒菜,两个人便浅斟细酌起来。

  夏心宁忽然按住酒杯问道:“还不曾请教兄台尊姓大名,而且兄台身手了得,必系出身名门,请教师门是哪一派?”

  青衫相公脸上又透出一点红晕,刚说了一声:“小弟俞良……”

  下面的话便咽了回去,借着他喝了一口酒的空隙,含笑说道:“兄台只要知道我叫俞良也就是了,相逢何必曾相识?其他的事情,日后自然有机会奉告兄台。”

  夏心宁见他吞吞吐吐,仿佛有难言之隐,虽然心里也感到奇怪,但是,也就不便再多问了。便自我介绍着说道:“在下夏……”

  那青衫相公俞良立即笑着拦住他说道:“夏兄姓名小弟已经知道,方才在大街上,已经听到夏兄自我介绍。”

  夏心宁“哦”了一声,心里想道:“原来你方才是藏在一边,是准备存心看热闹么?”

  想到这里,他心里很有不以为然之意,觉得这位俞良,有些藏头露尾,不够光明,但是,他一看到俞良那种温文尔雅英俊潇洒中,还带着有温柔可亲的举止,不觉又将那一份不以为然之心,消失得乌有。

  夏心宁心头释然之余,便又问道:“俞兄方才说认识那位老人家,可否将那位老人家的来历为小弟说明一二。”

  俞良忽然笑容一收,正色问道:“夏兄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么?”

  夏心宁也正色说道:“小弟乍入江湖,对于中原各门各派,四塞八荒的出名高手,除了偶尔听到一两位的名号之外,极少亲自目睹,方才这位老人家一身功力极高,若再这样双足不动的对搏下去,小弟说不定就要落败,像这样一位高人,小弟真正打听,岂有说笑之理。”

  俞良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夏兄是真的不知道这老头是谁了!不过在没有说到他之前,小弟要先介绍一位人物,此人在白山黑水之间,名极一时,名叫辣手佳人段又青。”

  夏心宁不觉笑道:“这个名字倒是真的没有听说过,而且奇怪得很,既称佳人,为何又号辣手?”

  俞良也笑道:“段又青本人年龄多大,没有人知道确实的数字,但是她驻颜有术,多少年来她一直是娇艳如花,天香国色,的确是当得上佳人之称,但是她为人嗜杀,武功又高,稍一不如己意,便在谈笑之间,毁掉别人的性命。”

  夏心宁咽了一声,心想:“这位辣手佳人段又青,原来是位女魔头。”

  俞良又接说道:“段又青不但嗜杀,而且为人淫荡,广蓄面首……”

  他说到此处,不觉脸上又微微地一红,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只要是她看中了的人,便丢下鸳鸯绶与定情针,将之列为面首之一,随时要听候差遣,但是,只要是她选中的人,至多可以活到十天半月,便弃之荒山,毁去双目四肢,留下来喂狼。所以,武林中人只要看见鸳鸯绶与定情针,无不惶然而退。”

  夏心宁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地浑身一震,他急忙伸手到怀中摸去,但是,手停在怀里,迟迟没有拿出来。他想一会儿,向俞良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接受她的差遣?置之不理又岂奈他何?”

  俞良摇头说道:“只要段又青放了鸳鸯绶与定情针,就身不由己了。且不说段又青本人,她手下有一位老奴,此人又聋又哑,而且年已老迈,但是,一身功力衡诸武林,很少有人能挡得他接连三掌。”

  夏心宁霍然而惊,站起身来说道:“俞兄之意,方才那位白发老丈,就是辣手佳人段又青的老奴……”

  俞良点头说道:“他叫哑怪龙申。”

  夏心宁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身上所揣的正是什么“鸳鸯绶”和“定情针”。不用说,方才在大街上那位娇艳如花的女人,就是辣手佳人段又青了。要照俞良的说法,她已经选中了我。

  他想到这里,心里止不住重重地“呸”了一声,暗自咒骂道:“活见她的鬼!怎么就偏偏选到我?”

  夏心宁倒不是畏惧,而是一则他此行的目的,是寻找银剑,不愿意节外生枝,耽误时间,再则,对于这种女魔头,夏心宁只有敬鬼神而远之。三则,段又青手下的老奴,功力已经如此深厚,赤手空拳搏击,夏心宁力战不下,若凭长剑格斗,结果如何,也难断定,段又青本人自然是要高出龙申一筹,在此时此地,遇到这样难缠的劲敌,夏心宁心情的沉重,是意料中的事。

  他手持酒杯,默默地饮了一口酒,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连忙向俞良问道:“段又青既在东北边境,作孽于白山黑水间,为何跑到这样遥远的西北边陲?是不是……”

  俞良笑道:“夏兄之意是说段又青如此意外地到了西北,恐怕其中有诈?是有旁人假冒其名的?我相信没有人有这种胆量,再说,夏兄能远自中原江南地带,来到西北边陲,还有大街上许许多多的武林朋友能远自各地来到这里,段又青为何不能来到这里?”

  夏心宁皱着眉头说道:“俞兄!你呢?你是为何来到此地?”

  俞良笑道:“我么?我是例外!”

  夏心宁也展开眉头说道:“俞兄!我也是例外。”

  俞良摇摇头说道:“难道你不是为了举世闻名的银剑而来的么?”

  夏心宁闻言几乎要跳起来,他睁大眼睛,打量着俞良,沉声说道:“俞兄!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是为银剑而来的?”

  俞良笑嘻嘻地说道:“这又不是一件秘密的事,夏兄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这个驿镇,突然增加了这么多武林高手,江湖豪客,哪个不是为了明天在青海海心山所举行的毁剑大会,而所毁的剑,正是举世闻名的银剑,夏兄仆仆风尘来到此地,当然也是为了要看看这把银剑,这点推想,任何人都可以想得到的呀!”

  夏心宁此时的心里,真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但是,他是个聪明人,立即就觉察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尽管心里紧张沉重,他表面上一点也不露痕迹,只是微微地笑道:“说来惭愧!我只道是这件事没有声张,原来已经传遍了武林,说实在的,我只知道银剑落在青海,倒还不知道毁剑大会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俞良仿佛思忖了一下说道:“明天夏兄到了海心山,自然就会知道其中情形。我们现在不谈这些事,还是喝酒吃菜的好。”

  夏心宁接连听到这两件事,哪里还有心情喝酒?但是经不起俞良的殷殷相劝,接连喝了好几杯,他忽然将酒杯放下,向俞良问道:“俞兄!你明天不去海心山么?我们何不同行呢?”

  俞良喝了两杯酒,脸泛桃红,含着盈盈的笑意,摇着头说道:“夏兄的好意,我非常愿意,但是,很抱歉的我明天先要到别处去办一件小事,事后我一定赶到海心山,到时候我们再见。”

  他说到此处,抬起头来望望窗外天色,忽又说道:“啊呀!说再见可真的就要再见了,天色已经不早,小弟要先走一步。”

  他站起身来,双手扶着桌子边沿,望着夏心宁说道:“虽然我与夏兄是萍水相逢,承蒙夏兄不弃,彼此一见如故,只是小弟有要事在身,未能与夏兄多作盘桓,但是不知他日再相见的时候,夏兄能否再像今天这样肯予折节下交?”

  夏心宁朗声笑道:“俞兄人中之龙,我夏心宁唯恐高攀不上,俞兄为何倒反说这等话?我们明天不是还要在海心山再见么?到时候我们再长谈竟夕,剪烛西窗如何?”

  俞良脸上不觉又红了一阵,拱拱手说声:“再见!”

  夏心宁拱手相送,眼见他下楼远去之后,不觉又独自喝了几杯闷酒,心里感到闷闷不乐。

  照方才俞良的说法,明日海心山特别为银剑所举行的毁剑大会,各路好手云集,无疑地增加了夺剑的麻烦,设若银剑未能顺利夺回,被他们毁去,自己将来以何面目去见外公以及冷三公、胜家二老?

  夏心宁本是豪情万丈的年轻人,从来没有一件事能使他发愁。然而今天因为这柄银剑关系太大了,关系到师祖数十年的声誉,关系到自己的一生前途,所以,夏心宁无法不使自己产生一种患得患失的心理。

  他摇了摇空酒壶,感到自己有些头晕,这才放下酒杯,会过酒账,下得楼来,人感到有些飘飘然头重脚轻。

  夏心宁本不善饮,如今猛喝这么多闷酒,竟然有了七分醉意,出得酒楼,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心里打了一个冷颤,忽然警觉顿生:“我怎么糊涂?处在这样险境丛生的老鸦驿,我居然有心醉酒?”

  心神清醒之余,立即跄踉赶回客店,闭上房门,靠在床上休养调神,但是,无奈酒意上涌,不觉昏昏沉沉地睡熟过去,慢慢地竟起了微微的鼾声,进入黑甜梦乡。

  二更天气,疏星,薄云,残月,为这个小小的古老驿站,凭添无限夜景凄凉。

  突然,夏心宁觉得床铺一阵颤动,遽然惊醒,翻身便从床上跳将起来。剩下来的一点酒意,早已化作一身冷汗,点滴无存。

  他站在窗前,隔窗望着外面朦朦星光,心里觉得奇怪,他明明记得床铺突然一阵颤动,难道做梦?

  他用手捶着自己头,感慨万千地说道:“夏心宁啊!你为什么变得这样失常,这样你将要使多少人失望?”

  忽然他想起来一件事,弯腰便向床下看去。

  就在他这样一弯腰之际,忽然听到窗外有人笑嘻嘻地说道:“哟!怎么啦?知道我要来,特地起来迎接我吗?还真是个可人儿。”

  声音清脆得有如出谷的黄莺,悦耳已极,但是,在夏心宁的耳朵里,就如同蜂子刺了一下,他不由地心里一震,连忙低声叱问道:“你是谁?”

  窗外人“哟”了一声,仿佛是在掩口媚笑,娇滴滴地说道:“你是存心装蒜嘛!”

  夏心宁沉声说道:“你是辣手佳人段又青?”

  窗外人笑颤颤地说道:“我说你是存心装蒜嘛!知道我来还不赶快开门,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规矩?乖乖地开门,春宵一刻,千金难买,你不要耽误时间啊!”

  夏心宁忍不住“呸”了一声,厉声叱道:“段又青!人言果然不虚,你果然是这样无耻的人,告诉你赶快离开此地,我夏心宁不为已甚,今夜之事,也不追究,希望你能够孽海回头,重新做人……”

  段又青突然在窗外格格地一阵娇笑说道:“你呀!癞哈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小兄弟!你人小语气可不小,就活像个七老八十的。”

  说到这里,段又青突然语气一变,寒冷如冰的说道:“夏心宁!你要是想多活十天半个月,你就乖乖地出来,要是再不识好歹,告诉你,辣手佳人的手段真正是辣手,你要活固然不能,要死也不易。我给你破例,数十下的思考时间,十下数过,便没有折冲的余地。”

  说着话,她果然慢慢地数起来:“一……二……三……”

  夏心宁一声冷笑,立即功行全身,伸手将“雪镂”宝剑拔在手中,一拉窗牖,人剑一体,一阵风夹着一股寒芒,闪电卷到窗外。

  夏心宁刚刚如此一停身形,就听到对面有人“咦”了一声,语气之中似乎是充满了惊讶之意。

  夏心宁宝剑直挑胸前,上护咽喉下护阴,他不敢轻视段又青,所以一出场便将门户封得紧紧的。

  这时候,他凝神看去,只见朦朦月色之下,辣手佳人段又青比白天更动人,仪态万千地站在那里,真是有万种风情,但是她此刻的眼睛却停在夏心宁那柄雪镂宝剑之上,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之意。

  她没有等到夏心宁说话,忽然脸上笑意全收,严颜厉色,两道眼神就如同是两支锐箭一样,凌厉地盯在夏心宁身上说道:“夏心宁!你手上拿的‘雪镂’神剑,是哪里来的?”

  夏心宁也沉声说道:“南海心如神尼所传!”

  段又青断然叱道:“你胡说!心如老尼生平不收徒弟,更没有男徒弟,你敢欺蒙我?”

  这“我”字刚一出口,只见她右手虚空一扬,夏心宁早存警觉,处处小心,他将手中宝剑一撤,脚下一滑,向左闪开数尺,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尚未落定,就听得“叭”地一声,身旁墙壁上石屑灰土纷纷下落,清清楚楚地留下一个手印。

  夏心宁心中一动:“这是百步神拳无形掌之类的功夫,她居然随意施来,火候十足。”

  他心中如此闪电一转,立即打定主意说道:“段又青!你不听好言,以小人之心度量别人,今日之事已无法善妥,此地太窄,客店人多,休要惊世骇俗,你我到外面去,讲理比武,夏心宁无不奉陪。”

  他话一说完,身形一拧,蓝衫旋开,只见他头一仰,平地拔起,冲天四丈,不但风声毫无,而且,去势极速,落到屋外,向镇外奔去。

  这一着轻功,足够让辣手佳人估计出夏心宁的高低,她微微地冷笑一声,随着凌空拔起,轻盈飘逸地随在后面,保持着不即不离,跟在夏心宁的后面约五六丈远近。

  夏心宁在老鸦驿也是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他出得市镇之后,只朝着郊外跑去,离开市镇约六七里,有一丛树林,林中有一块空地,夏心宁停下身来,辣手佳人段又青随后就到,她此刻铁青着脸,指着夏心宁说道:“南海武艺轻功一项讲究的是‘飘逸’二字,天龙身法断不像你方才那种姿态,你如何能骗得我?快说!你这柄‘雪镂’剑是怎么得来的?”

  夏心宁倒是很惊讶她对于南海武艺知道得那么清楚,但是,他对她一再追问“雪镂”神剑的来由,感到不悦,他沉着脸色说道:“段又青!你凭什么要追问我这柄神剑的来由?我告诉你是心如神尼所传,你既然不信,还问做什么?”

  辣手佳人段又青冷笑道:“夏心宁!若不是你小模样长得疼人,早就将你毁了!还容得了你在这里飞扬浮躁。你既然不肯说,就让我先将这柄剑拿过来,自然会问个青红皂白。”

  她说着话,右臂一伸,露出欺霜赛雪的臂膀,抓向夏心宁的右腕。

  手指未到,先有一股极柔极韧的劲道,缠将过来,夏心宁的手臂,顿时起了一阵微微的痉挛。

  夏心宁心里一惊,意动功行,内力疾走如珠,一条右臂就如同精钢铸造的一般,就在这一瞬间,夏心宁意念一决,他要在一开始的时间里,将这位辣手佳人挫退,他知道辣手佳人功力极强,而且党羽又多,久缠下去,决非良策。

  说时迟,那时快,夏心宁右腕一扭,雪镂长剑封住对方劲道,左掌急不容缓地前探疾舒,掌心吐劲,十成功力的一掌劈空,推向段又青的右肩。

  辣手佳人右臂及时一翻,扬掌上托,左掌轻轻地一送,娇叱一声:“好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言犹未了,双方使用的都是劈空掌力,隔空使劲,只听得“蓬”地一声大震,周围的树木秃枝,就如同扫过一阵狂风,唰、唰一阵狂啸,好不惊人。

  夏心宁脚下一个跄踉,但是,他聪明巧妙及时使出冷三公所传的“流水萍踪”步法,一式“流水下滩”一点不着痕迹的滑过三尺后,又快如闪电地站到原来的地方。

  这时候只见辣手佳人段又青那一身粉红色的衣裙,激荡了许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但是,她的脸上却是充满着奇怪的表情,久久不能平复。

  夏心宁这一招虽然没有得利,却也没有受挫,他自己有了一个信心,如果换过斗剑,凭着自己的剑法,再配上“流水萍踪”步法,可以一挫这个女魔头,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多探听一下明天海心山毁剑大会的事?

  就在夏心宁这样微微一顿时候,辣手佳人段又青脸上已经平静如常,露着一丝浅笑说道:“夏小兄弟!你不要以为方才那一掌,便可以估计逃得出我的掌心,还是识趣些,先将雪镂剑交给我,然后再告诉我关于心如老尼的事,这样,你可以将功折罪,多活一段时期。”

  夏心宁此时早已成竹在胸,他也笑道:“怎么?堂堂大名的辣手佳人不再施用辣手段,而用怀柔方法取胜么?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识趣,如果你辣手佳人不露几手绝招,今天晚上你就休想从我口中知道任何一件事。”

  段又青格格地笑了一下,刚刚翘起右手食指,点指着夏心宁,还没有说话,夏心宁却抢先说道:“不要强作欢颜,你要是能够在我的长剑下,胜我一招,夏心宁愿意就你所想知道的南海情形,倾囊奉告,否则,我也有几个小问题,请你答复。”

  辣手佳人段又青仍然是那样格格地笑着说道:“人长得英俊,处处都要占许多便宜,我不知道今天为何有这样大的耐心,和你谈东说西拉三扯四的,好吧!就照你这么说,要是你输了,夏小兄弟!你不仅要告诉南海的事,而且你要乖乖地听我的话,知道么?小兄弟!”

  说着就露出了淫荡之像,媚眼乜斜,秋波横送。

  夏心宁也不和她再客套,“雪镂”剑“唰”地一声,从面前挥起一个圆圈,一道银芒,一股寒意,在这树林中一闪而逝,紧接着他左手剑诀一领,大喝一声:“看剑!”

  辣手佳人段又青格格一笑,娇躯一扭,迎着夏心宁第一招攻势,侧身探步,仿佛是从剑芒之中,穿身而入,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通体墨黑的短剑,她此时却以剑代指,点向夏心宁“期门”穴。

  她这一招出剑的手法,和她进身的身法,也不是精奇妙绝的,但是,她这一出手,一进身,所表现出来的豪气和胆色,已经可以说明“艺高人胆大”。

  夏心宁是识货的,他知道自己先求不败,然后才能谈得到取胜。他不以冒进出招,一招一式都先在“稳”字上用功夫。

  所以,段又青如此先踏洪门,次走偏宫,挺身走险,夏心宁没有立即捕捉这个机会进攻,因为他相信:如果段又青没有几分把握,她决不会如此甘冒生命的危险。

  夏心宁脚下一个盘旋,人向右边一侧,巧使一式“残荷逐浪”,转向那边,手中的长剑不攻却守,封住左边的门户,口中却轻松地喝声彩:“好胆量!”

  段又青嗤笑一下,突然见她娇躯前探,右手短剑连翻带搅,十分奇妙地“枯藤缠树”,化作一条黑蟒一般,绞向夏心宁的长剑。

  夏心宁桩步沉定之余,他用了一个“卸”字诀,长剑前刺下滑,他要在“卸”开对方剑势之后,抢开一轮快攻。

  突然,段又青轻轻地哈了一声,手中的短剑不但不变化招式,反而顺着夏心宁刺来的方向,侧用“粘”字诀,贴将上去。

  这是击剑术中一种反常的现象,对方用“卸”,自己反倒用“粘”,这岂不是给予对方一个可趁之机会么?

  夏心宁心里一怔之际,手下便迟了一瞬,就在这时候,夏心宁感觉到手中的长剑,仿佛被一股很大的吸力,将长剑吸过去。

  夏心宁大惊,他知道只要长剑一失偏头,段又青随手一绞,雪镂神剑就难免要应声落地。

  他慌忙沉腕曲肘,旋身背剑,利用这一旋的力量撒开对方的吸力,闪开八尺之外,怔怔地望着那柄墨黑的短剑出神。

  段又青这才收回短剑,用剑指点着笑道:“这是第二招,十招之内,我要你雪镂剑出手落地。”

  夏心宁明知道那柄剑有鬼,而且她本身功力极高,十招之内长剑出手固然是她猖狂之言,但是,今天这场拼斗,要想获胜,显然是一件困难的事了。

  夏心宁并不气馁,但是,他也不冲动,他只是在平静的琢磨,这正是他最大进步的地方,他在暗暗思忖,如何将这柄怪剑破去,才能胜得了段又青。

  辣手佳人段又青又抬起手中的短剑,笑吟吟地说道:“这是第三招!你注意了!”

  夏心宁突然想道:“我这柄‘雪镂’神剑削金断玉,无坚不摧,我何不趁着她‘粘’上来的时候,用腕力旋剑锋以对,削断她的短剑,岂不是解决一大困难么?”

  他估计自己的腕力,若是全力施为,可以扭断沉江铁链,如今对付这点吸力,至少是无问题。

  他想罢,雪镂剑另起一式,横在胸前,正要攻出,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嗬嗬的骡马叫的声音。

  辣手佳人“咦”了一声,仰起头来看了一下天色,接着说道:“糟了!时不我予,算了吧!原以为今天晚上度过春宵,谁料到你是个不解风情的浑小子。现在没有时间跟你多缠,咱们明天见。”

  夏心宁本来还要拦住她,非要问问海心山毁剑大会的事不可,一听她说“明天见”,他倒是为之一怔:“什么?明天见?”

  辣手佳人段又青笑道:“明天你不是要去海心山么?在那里我们岂不是又再见了?”

  夏心宁刚刚抢上前两步,她便摇摇手说道:“我既要走,南海的问题,明天再说,你的问题,也等到明天再问。不过,我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想趁机逃走,不去海心山,你就休要想活着离开青海境内。”

  她说着话,便昂首迈步,走出树林,夏心宁站在那里嚓地一下,将长剑入鞘,并且爽朗的笑着,大声说道:“咱们明天见!”

  他也走出树林,向老鸦驿奔去。

  一路之上,他心里倒有一阵意外的感慨:“像辣手佳人这等高人,如果不那样心狠手辣,不那样轻浮亵荡,岂不是武林之中一位难得的高人么?真想不透她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难道是天生的不成?如果她不是天生的这样,为什么不能使之改邪归正?”

  他就这样一路上感喟不已,回到客店,他刚刚从屋上落身下来,便讶然吃惊,原来他住的那间房间,从窗口透出昏黄的灯光。

  夏心宁将身停在房外,摒住鼻息,凝神听了一会儿,房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但是,他明明记得,当他追出房来的时候,他是没有点灯的,为何现在有了灯光?

  他在房门外思忖一会儿,昂然推开房门进去,房内确实是没有人踪,可是,桌上的油灯,点得正亮,而且,就在桌子当中,摆了一张白纸,纸上写了许多字。

  夏心宁抢上前拿到手里一看,上面写着:“辣手佳人深夜亲临客店,我只有惊醒你,否则她从容进得房来,后果就很难想像了,你要引她到郊外去比较高下,我为你担心,本欲追上去相助一臂之力,只怕弄巧成拙,所以,只好另想他法,及时引开段又青,我并不是轻视你的功力,而是望你养精蓄锐,等待在明天毁剑大会上,一显身手,我们明天见!”

  后面署名的竟是“俞良”两个极其俊俏的字。

  夏心宁这才想起,自己因为醉酒,酣然入睡,原来是俞良将自己惊醒,正好辣手佳人及时来到窗外,否则,迟醒一下,正是俞良所说的,后果何堪想像?

  他顿时有一阵发自内心的感激,感激俞良的相助,若不是俞良推醒他,他不但要丧掉性命,更要为自己生命上留下最脏的污点。

  但是,夏心宁又忽然想起:“俞良不是有要事离开了老鸦驿么?怎么又在夜里回来?而且又偏偏及时出现在我的房里?他既然能回来,又为何不等我回来见上一面?明天结伴同行,岂不是更好?为何留下书柬离去?”

  他觉得俞良的行踪也有些奇怪,使人觉得他有些藏头露尾的举动,仿佛他本身藏有许多神秘。

  他想了半晌,最后自言白语说道:“不再想了!明天见面,不是就可以问个明白么?”

  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是四更将尽,黎明已届,夏心宁已经是睡意毫无,坐在床上调息一回,行功一遍,便走出房门。

  店里住的客人,都已经纷纷起程,店外一片乱烘烘的现象。夏心宁招呼店伙准备一份早点,一个人独据一角,慢慢地吃完之后,店内的客人,已经走完了,他才走出店来,交待店伙为他换一匹能跑的良马。

  算过店钱,他随手给店伙一锭银子。

  那店伙哪里遇见过这样慷慨的客人?将夏心宁送出店门,千恩万谢打拱作揖。

  夏心宁临上马之前,随便向店伙问道:“以这匹马的脚程,一天可以跑到海心山么?”

  店伙闻言一震,连忙说道:“相公!你老也是上海心山么?”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听说海心山今天有一场热闹,特地赶去看看。”

  店伙踌躇了半晌,才说道:“相公!你要去库库诺尔,凭这个脚力,半天时光尽可赶到,到了海边,自然有人接你到海心山。不过,那里并不是大市镇,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你老何必赶去。”

  夏心宁知道这是店伙的关心,自然也是那锭银子的功效。本来他还想多问两句,不过看店伙那种害怕的样子,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目前至少他已经知道了一点,那就是海心山一定不是个好地方,那儿的人也都不一定是好人!否则几百里远路的店伙不会有这份惧意,就凭这一点,这锭银没有白花,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收获。

  他点头向店伙笑了一笑,出得店门,向西出镇,岔开驿道,沿着路上的蹄痕,催动坐骑,疾驰而去。

  这匹马倒真是一匹千里良驹,不出半天时光,果然赶到了青海,但见一片浩瀚,风浪滚滚,情势很是险恶。

  夏心宁下得马来,站在岸边,纵目远眺,没有看见一条船,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他记得店伙说的,到达青海岸边,自然有人来接,为何这里没有一个人影?

  他唯恐迟到会场,错过会期,银剑先他到达之时已被毁去,不仅此行落空,而且要终生遗憾!所以他急得在岸边引声高吭长啸,啸声悠悠,历久不歇。

  这种临门而啸,多少含有示威挑衅之意,何况夏心宁这一声长啸,是提足丹田一股真气,行家一听便知道功力不同凡响,如果这附近还有海心山的人,应该为这声长啸引将出来。

  果然不出夏心宁所料,啸声未了,突然咿唔一声,一只大船不知从何处而来,突然出现在附近,船上有十几个人,摇着三四丈长的一只大橹。

  夏心宁刚一扬手,船上便有人打招呼:“朋友!你要到海心山么?”

  夏心宁说道:“在下远涉关山而来,但是到达此地苦无舟楫,请船老大给予方便,毋使在下错过今天时机。”

  船上那人点点头,一挥手,船上的人齐声吆喝,将船靠岸,搭上跳板,夏心宁一人一骑,走进船来,顷刻那船便斜地里一拨船头,仿佛是顺着一股水流,去势极疾,加上船上的人齐力摇橹,每吆喝一声,船身至少冲上前两三丈远。夏心宁看在心里,暗暗称奇,这样大的一只船,这样长的一只橹,一摇之间,比小舟还要灵活还要快速,这份功力,也着实惊人。

  约莫过了顿饭光景,夏心宁从舱中朝外面望去,远远地看到一抹青山,隐现在青天碧水之间,他不觉兴奋地走出舱来,指着前面问道:“请问船老大,前面可是海心山?”

  船老大点点头,也不言语,只顾指挥着船上的人,用力摇着橹,船头正朝着那一抹青山的方向驶过去。

  那一抹青山渐渐地近了,夏心宁已经清楚地看到山上飞扬的各色旗帜,隐隐约约地还听到有隆隆的鼓声。

  夏心宁急忙的问道:“船老大!你可知道海心山举行的毁剑大会,在什么时候开始?”

  船老大淡淡地回答道:“未末申初。”

  夏心宁不禁急道:“现在已经是申牌时分,我要错过时间了。船老大!请你再助一臂之力,使我早些抵达彼岸……”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船上的人,一阵“嗨嗬”,咿唔一阵震动,船不但没有加快反而缓缓地停下来了。

  夏心宁大感奇怪,连忙问道:“船老大!你怎么停下了?”

  船老大走到夏心宁面前,伸手说道:“对不起!请你将请柬交给我,自然有人送你即刻上山去。”

  夏心宁这才发觉自己疏忽了,原来毁剑大会是有请柬的,事先没有准备,如今临时发生困难。

  他坦白地摇摇头说道:“在下只是慕名而来,并不在邀约之列,如此说来,今日毁剑大会如果没有请柬,就不得参加了?”

  那船老大收回手,叉腰挺立,有些漠然的神气说道:“那倒不然,今天参加毁剑大会的人,有三种不同身份,第一种是有请柬的,那都是四塞八荒名头响亮的击剑高人,他们是被尊为上宾,也是毁剑大会的主要人物。第二种是没有请柬自来的,不过他们如果能通过考验,也可以和第一种人,享受同样的待遇。”

  夏心宁点点头,嗯了一声问道:“第三种人呢?”

  船老大笑了一下说道:“第三种人也是没有请柬的,不过他们无能通过考验,我们海龙王……”

  夏心宁惊问道:“什么?海龙王?”

  船老大也惊道:“你连我们海龙王都不知道么?他老人家就是这次毁剑大会的主人。”

  夏心宁哦了一声,他心中实在没有听见过“海龙王”这个名号。

  船老大接着说道:“这些既没有请柬又不能通过考验的人,难得他们远道而来,总是热心捧场,海龙王为他准备了一个地点,是专为参观毁剑大会。”

  说完话,他的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只在夏心宁身上打转,意思就是问:“你没有请柬,是否愿意接受考验?”

  夏心宁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问道:“这考验的方式如何?”

  船老大淡淡地说道:“其实在有本领的人看来,倒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从此地自行设法上岸,这是第一举考验,到达山上,还有两次,那也都是虚应故事而已。”

  夏心宁抬头向前看去,约莫有十丈左右的距离,才可到达海心山脚,山上有一条白石山径,高耸着金碧辉煌的牌楼,那一定是通往会场的道路。

  他打量一番之后,便对船老大笑道:“在下倒是想一试,如果不幸中途失手,再作一个纯粹参观的人吧!”

  他这时候才知道,在这只船上都是海心山上的人物,只是他不懂为何要在这只船上来接他?所以,他也存心要露一手,先奠下自己的威信。

  他缓缓地走到船头上,伸手向下一插,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一只手插进船头木板里去,接着随意一扳,扳起一块长达三尺左右的船头板。

  就这一手,船上的人都已经看怔了!

  船头板都是褐栗木嵌制,厚达五六方寸,四周包着铁皮,钉着铆钉,没有利刀快斧,休想动它分毫,如今夏心宁一伸手就像摧枯拉朽一样,这手劲,这力道,够人咋舌半天。

  夏心宁没有理会身后的惊讶眼光,口中只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要是通不过,少不得先要做个落汤鸡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猛一抬手,将那块船头板扔出手去,霎时间,只见那木板就像是长了翅膀,直向前面飞去,飞得又快又远。

  船上的人还没有明白夏心宁的用意,只见他蓝衫一摆,振臂一划,人也随着凌空飞去,说他是“飞”,那真不是过分的夸张,只见他衣袂飘飘,昂首振臂,就像凭虚御风一样,飞快地追上那块木板,随着那块木板,悠悠地落下水面。

  这一下又像是点水蜻蜓一样,微沾即起,再次腾身,这样接连两次,中途借力歇了一瞬,十余丈的距离,飘然而过,当他双脚触及地面的时候,突然一阵蹄声震地,一匹白马,疯狂奔驰而至。

  那匹马来到夏心宁身前嘎然而停,马上的人翻身而落,口称:“请夏相公上马!”

  夏心宁觉得有些奇怪,来人怎么知道他姓夏?但是,他并没有问,只是故作风趣的问道:“怎么?骑马也是一种考验吗?”

  那人也被说得笑了,但是,他立即恢复恭谨的态度,认真地说道:“夏相公方才‘八步登空’的功力,已经使我们开了眼界,这山上的考验,已经奉命免除,夏相公!你请上马,这马自能识途,送你直到会场。”

  夏心宁点点头,举手称谢,但是他的心里也有些吃惊,看来这海心山是个不寻常的地方,自己的行踪,已经早就控在别人手里了。

  他扳鞍上马,刚一坐稳,那白马立即撒开四蹄,泼刺刺向前狂奔而去。

  果然不出夏心宁所料,这匹马是沿着那条白石山道,一直上山。

  山上此刻倒反而变得很沉寂,没看见一个人,没见到一间房屋,但是,夏心宁能感觉到,就在这样沉寂中,隐隐地有一股杀机。

  他没有留心多看,他希望早点到达毁剑大会的会场,希望能看到银剑还是安然无恙的放在那里。

  正是如此催马的时候,转过一个小弯,突然,一件白色影子,照准夏心宁飞来。

  转急弯,马跑得多快,夏心宁根本就没有办法瞧得清楚是什么东西,只有一伏身,先让过这件东西,忽又在马上反腕一把抓,将那件东西抓到手里。

  当时他很快地有一个感觉,这东西软软的、薄薄的,像是一条手帕。

  等到他拿到眼前一看,果然,是一条雪白的手绢,上却写着许多字。

  夏心宁没有看这些字,却及时勒住马,挺身在背上一跃,凌空拔起两三丈高,人在半空中向四周一看,没有看到一个可疑的人影。

  他纳闷地落在马背上,打开手绢一看:“如果你志不在名,志不在剑,就请你静静地参观,会后我们要好好地接待你,一尽地主之谊,一游这海中名胜。

  如果你志在求名夺剑,务必要请你忍耐到最后,此地高手如云,能人群集,先让他们互相争夺,实力消耗,你再出场。千万勿求近功急效,反而失策。

  辣手佳人段又青是此地嘉宾,尽量避免冲突。书不尽意,阅后毁去。”

  这个手绢写了许多字,没有署名落款,夏心宁心里不停在想:“这是谁呢?海心山我何来友人?”

  他沉思再三,将手绢揉成一团,合在掌心,搓成细粉,弃在路上,胯下的马,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上走着。

  忽然,夏心宁心里一动,不禁脱口说道:“是他!一定是他!”

  他这样一兴奋之下,催动坐骑,又飞奔上山。

  跑了一阵之后,突然听到一阵震动的欢呼,人声如沸,彩声如雷,夏心宁心里暗叫一声:“不妙?莫非有人将银剑夺去了?”

  他弃马步行,越登一个石磴,下面出现一片房屋,就在房屋的前面,有一块黄土空场,分东西两边,搭了两个彩台,台上各坐了许多老老少少的人物。

  在这两个彩台之中,又有一个高台,台中高竖了一根旗杆,杆上正吊挂着一把银色宝剑。

  夏心宁一眼之下,立即看出,那正是师门至宝,闻名于世的银剑,夏心宁一时热血沸扬,几乎就要冲上去将银剑摘到手中,但是,他也知道,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能这样冒昧从事,先要看清楚形势再说。

  场中人声很乱,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他便慢慢地走到东边彩台下面,顺着楼梯,走到台上,挨在最后坐下来,这时候,他才留神场子里的情形。

  场子里正中台下,此刻正站着一位蟹脸虬髯的中年人,漆黑的一张脸,有一层黝光,他空着一双手站在那里呵呵地笑道:“如果再没有人下场赐教,这毁剑的光荣,就要落到在下头上了。”

  这时候,东西两边彩台,仍然是人声嘈杂,议论纷纷,似乎对于蟹形脸的中年人所说的话,没有什么注意。

  那人转身又向台上说道:“海龙王!你是此次大会主人,请你再将比赛程序宣告一遍,不要让我到了毁剑之时,又有人从中作梗。”

  夏心宁这时才看到当中台上,就在旗杆之下,坐着一位清矍老者,令人惊讶的,他头上戴的是衮龙巾,身上穿的是闪亮的青龙盘绕的龙袍,坐在那里很有威严。

  他心里想道:“这人就是海龙王吗?此人好生面熟?好像在何处见过,但是,实在是想不起。”

  他正要听听这个别出心裁的毁剑大会,还有些什么程序?海龙王缓缓地站起来,伸着双手,渐渐地人声低沉下去,终于鸦雀无声,海龙王才放下双手,朗朗地说道:“因为这毁剑大会是一件创举,也是一件关乎四塞八荒击剑高手的大事,所以老夫愿意将大会进行情形,再说明一遍,以免没有听清,错过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微微地咳嗽一声,眼睛向四周一扫,夏心宁远远地坐在东边彩台的后面,此时也觉得他那两道眼光,凌厉逼人。

  海龙王又接着说道:“这柄银剑,就是当年解散泰山剑会,使中原武林慑服的信物,今天好不容易被老夫弄到海心山,老夫认为这是弘扬我们边区高人名声的好机会,所以老夫特别柬邀各地高人,来到海心山,举行这场毁剑大会,我们要在许多高手之中,选出一位高人,当着许多来宾之面,将这柄银剑毁掉,这就是告诉中原武林,他们最怕的东西,已经被我们这边塞之人,给轻易的毁掉了,从此之后,中原武林不能小视四塞八荒……”

  海龙王话还没有说完,周围已经响起一片欢呼。

  他停了一下又说道:“这毁剑的高人如何选出?但看谁能连胜三场,无人敢敌,谁便担当这份荣誉。现在祁连一狼解一冲已经连胜两场,如果再没有人下场,解兄便是毁剑之人,各位还有什么……”

  海龙王刚说到此处,突然就听到有人冷笑道:“解一冲如果也算是高人,就难怪中原武林要瞧我们不起了!”

  这两句话声音说得很冷,也说得很损,顿时引起东西两边台上的人,纷纷议论。

  最受不了的还是这位祁连一狼解一冲,他那张蟹形脸气的通红,瞪着一双大眼睛,厉声叫道:“是哪位朋友,既然瞧不起我解一冲,何不请来见教?”

  解一冲的话刚刚说到此地,就听到一阵极其难听的冷笑,嘿、嘿、嘿笑个不停,随着这声冷笑,从西边彩台上,飘然走下来一个人。

  这人身材不高,而且有些纤弱之感!一身青衫,腰悬一柄短剑,步履飘逸,宛如流水行云。

  但是,这人有份令人奇怪的装束,就是从头上开始,蒙着一块黑色大头巾,连脸也蒙在头巾里面,只在前面挖了两个洞,露出一对晶莹闪亮的大眼睛。

  这人虽然看不见他的真面目,但是,从他说话语气,从他行动举止看来,分明是一位很年轻的人。

  这个人的出现,顿时使得场内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大家都在暗想:“这人年纪这样轻,可是口气这样大,他是何许人?”

  “这人难道是熟人么?假若不是熟人,他为何要蒙起面孔?但是如果是熟人,他究竟是谁?”

  这位蒙面人不理会周围这些人的耳语纷纷,昂然向场中走来。

  这时候最感到尴尬的便是高高坐在上面的海龙王,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台上,拱手问道:“这位朋友,既然下场比武,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蒙面人冷冷而且僵硬地说道:“这次毁剑大会有这条规则么?”

  海龙王碰了这样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气得两眼直瞪,但是,他又不便发作,只好说道:“虽然没有这项规则,但是,阁下如果没有不能见人之处,自然应该以真面目见人才是。”

  蒙面人冷哼一声说道:“海龙王!你要是想在口角上占先,就休怪我不将面子给你!”

  海龙王突然退到台中,对后面一挥手。

  蒙面人却于此时冷笑说道:“你用不着打听,我根本没有请柬,是自己经过你们三道考验进来的,你要查也查问不出,还是少找麻烦的好。”

  海龙王被他先发制人,僵在那里,半响说话不得。

  这时候只有一个人在暗地里冷眼旁观,那便是夏心宁。

  他对于这位蒙面人的出现,除了也感到十分奇怪之外,他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如同他乍一看到海龙王一样,好像是见过。

  虽然,他看不到蒙面人的真面目,但是,从他言行举止动静观察,好像是熟人,只可惜这位蒙面人说话的声音,故作僵硬,听不出原先的语调,否则可以从声音上,听得出他究竟是什么人。

  夏心宁静静地坐在一旁,他要看一个水落石出。

  这时候蒙面人已经走到祁连一狼解一冲的面前,随意的一站,说道:“解一冲!你如果能够通过我这一关,银剑就是你的了!来呀!请上呀!”

  解一冲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他沉住气不动说道:“我们较量什么?”

  蒙面人道:“今天凡是被邀请来的,都是边境的击剑高人,自然是比剑。”

  解一冲便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柄四尺二寸特长的长剑,亮开一个架式,道声:“请!”

  蒙面人一点也不理会,只是说道:“你尽管上呀!比武场上客气什么?”

  解一冲沉声说道:“既然比剑,请拔出剑来!”

  蒙面人嘿嘿冷笑道:“不错!我们是比剑!不过,对付你这样的剑手,我也用得着拔剑么?”

  解一冲大怒说道:“小贼!你想讨死?”

  蒙面人一点也不在乎地说道:“你乱骂人,我就不给你留面子了。本来可以让你多走几招,以免脸上不好看,现在你不要面子,我让你一招倒地。”

  祁连一狼解一冲此时已经是气愤已极,更不再答语,四尺二寸的长剑一搅,闪起一团剑花,全力施展出一招“狼形八剑”中的“怒噬狡兔”,扑起一阵旋风,向蒙面人攻去,祁连一狼解一冲这一招“狼形八剑”一出手,立即引起两边看台上一阵惊讶之声。

  大家心里都在暗自忖道:“怪不得解一冲这几年来,在西北边陲名声日见响亮,原来他已经学会了‘狼形八剑’,就凭他方才那一招‘怒噬狡兔’的招式看来,分明已深获其中真传。”

  但是,也有人幸灾乐祸想道:“这个蒙面的小子,口出大言,看看他究竟如何躲过这样凌厉的一招?”

  说时迟,那时快。

  那蒙面人站在那里毫不为动,等到解一冲长剑已然临头,突然啊呀一声,人影乍合即分,其中倒了一个在场子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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