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二为了解除珍珠与朱全路上的寂寞,他吹起笛子尽是轻松好听的。
吹到愉快的时候,珍珠便不住哈哈大笑。
只要珍珠愉快,苏东二便放心了。
山道上,苏东二对朱全道:“找个办法弄来代步的,至少叫你阿姨别同咱们一般辛苦地走路。”
朱全道:“叔叔真体贴阿姨。”
苏东二道:“叔叔也关心你,若非因为你,叔叔怎会来到关外?”
朱全道:“是我一家拖累叔叔了。”
苏东二一笑,道:“初来时,叔叔心中免不了有这种不悦之心,但自从遇上你珍珠阿姨,哈……我反而要感谢你们了……哈……”
他仍不住地大笑,更忍不住地抱起身边的珍珠。
珍珠一笑,她温柔地揽紧苏东二,俏嘴在苏东二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苏东二立刻大笑起来。
她对苏东二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朱全笑呵呵地道:“阿姨,阿姨……”
珍珠低头道:“阿全,你叫我什么?”
朱全道:“我突然觉得,我在这儿成了你们的多余,我是不该在你们二人身边的。”
苏东二一怔,瞪眼道:“阿全,你想说什么?”
朱全仍在笑,但珍珠开了口:“阿全在说笑了。”
苏东二道:“怎么说?”
珍珠笑道:“阿全以为有了他,你我就诸事不太方便了,尤其是……”她温柔地吻了苏东二。
苏东二立刻明白了,他指着前方山道,道:“阿全,你跑到前面去,如果你以为是个多余,就快跑。”
朱全一听还真的跑去,他拔腿就往前面山峰下奔去,口中还大叫:“我不会回头来看的,叔叔。”
朱全已奔出三里外了,山林中,苏东二抱起珍珠坐下来,两个人相互之间对看着。
苏东二不说话,珍珠也不说话。但二人的双手在拉、在握,然后……
然后就听珍珠嘤咛一声倒进苏东二的怀抱中了。
苏东二十分轻柔地抚摸着珍珠,他抚摸的手宛似摸在一座温玉美人的身上一般光滑。
珍珠的全身每一个地方都是光滑异常,那种光滑,几乎连一只苍蝇落上去都会滑落掉了。珍珠发出呓语般的声音,听起来又似弱不禁风似的,但她却媚极了。
苏东二就很难忍受珍珠的“温柔”。
苏东二在珍珠耳边,道:“走了三天的小路,我冷落你了。”
珍珠道:“三天半了,我的良人啊。”
于是,她往地上铺的毛皮上倒下去,那么美妙地张开双臂,道:“我好累唷。”
苏东二也倒下去了。
两个人立刻拥抱在一起,这光景还真妙,山风不刮了,换来的却是山溪中流水发出的“嘟郎嘟郎”的妙声,几只野鹿也腾跳着发出“妙啊”的尖叫声。
这可真是一曲美妙的乐章,苏大侠可也痛快了。
人间本就是喜怒哀乐处处有,只不过此刻的苏大侠可是处在喜与乐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大叫。
那叫声当然是朱全的,只见他站在一块尖崖处直着身子往林中挥手不已。
苏东二拉着珍珠便奔过去了。
苏东二以为什么人追来了,但当他与珍珠到了朱全身边抬头看向山沟时,不由得苏东二欢呼了:“是野马,两匹野马!”
珍珠道:“这是不合群的野马,不容易抓到的。”
苏东二笑了,他取过笛子对朱全道:“你们坐在一边,我把这两匹马召来。”
珍珠笑笑,她拉过朱全并肩坐在石头上。
那苏东二深深地一个呼吸,便把笛子吹奏起来。
笛声十分曼妙悠扬,宛似风吹湖面静波般往山谷下面飘去,听那笛声好令人以为附近就有个十分安全的避难场所,附近有吃不完的粮草。
先是,山谷中两匹正在啃吃青草的健马双双竖起了长长的耳朵,只不过片刻,两匹马便寻声缓缓地往山这面过来了,两匹马好像不由自主了。
这种奇妙的情景,看得朱全与珍珠两人也微笑了。
珍珠拍手低笑道:“来了来了。”
朱全就准备动手去骑上马背制服这两匹马了。
不用他去制服,苏东二缓缓地走向过来的两匹马,他边吹边走。
这时候他那笛声更见曼妙动听,仿佛这世界真的是一片祥和,万物共生而不再彼此存敌意了。于是两匹野马到了苏东二的面前,两匹健马更点着马首蹭着蹄子,就好像大伙是老朋友见面似的。
其实那也就像多年老朋友忽然在这深山大泽之中相见一般,只见两匹马大胆地在苏东二的身边蹭起来,看得令人还真感动。
苏东二边吹笛子,边伸手去抚摸马背。
“好光滑的皮毛,真是千里良驹。”珍珠也伸手去摸,她露出奇异的眼神,看得那马转而向她蹭来。
苏东二吹着笛子对珍珠点点头,珍珠立刻会意,缓缓地跨腿往马背上骑。
那匹马初有这样感触,马首忽仰还未扬蹄,苏东二立刻笛音变得更见柔和。
那匹马安静了,不动了。
朱全笑对苏东二,道:“叔叔,你与阿姨同骑一匹,这匹马就由我骑了。”
他说着忽地拔身腾跃,背着包袱上了那匹马背。
他这么一个突然动作,那匹野马立刻腾跃起来。
朱全使劲地挟紧马腹,双手更抓牢马鬃,这时候另一匹马也似要蠢动了,苏东二不吹笛子了,他立刻也骑在马背上,珍珠便抱牢了苏东二的腰。
没有笛声,两匹马恢复了野性,好一阵腾跳,却无法把背上的三人甩落地面。
就在好一阵折腾之后,两匹野马安静了。
苏东二十分愉快,这以后长途跋涉有马骑,自然更加方便许多。
苏东二与珍珠在马上缓缓而行,苏东二又吹起笛子来了,他吹的是一段风流乐章,唐明皇华清池坐视美人浴,听起来既逗趣又愉快,心猿意马令珍珠听得贴紧了苏东二的背格格笑。就这样,他们今天走了一百二十里,前面来到一个小小山城叫柳树河。
女真国的寨子多,似这种城市的小镇有许多。
出了山谷便是一条街道,有一段城墙连在山崖上,看上去更见险峻。
苏东二曾经打此经过,他找到曾住过的那家客栈,才两年不见,这小小客栈挂起招牌来:“长白山客栈”。
只看过这招子,便知道苏东二三人仍未走出长白山。
这时候天色灰苍苍,山中无星月,落日便天黑,苏东二对朱全道:“咱们仍住这家客栈。”
朱全道:“店面扩大了。”
忽见有个小二奔出来,这小二只一看两匹马,还真的发一愣,因为他乃是常侍候客人的,却从未见过客人骑马未配鞍的。
未配鞍,当然没有缰绳,这叫他怎么去拉马上槽。
苏东二已扶着珍珠下了马。
于是,这小二再是一惊,因为他发觉这位女子太美了,他眨着眼睛不相信,世上竟有这么美的女子?
小二正在发怔,苏东二伸手拍拍小二肩头,道:“有客房吗?”
小二立刻会意地道:“有,有,三位请进。”
苏东二自怀中取出个布包,里面还有一张银票,那也是留在身上最后的一张银票—他的银子大部份周济镜泊湖岸的渔民了。
苏东二不能不为自己留下这一百两银票,他并不打算在关外永远住下去。
苏东二打算的日子是三年,因为他相信三年足以把朱全调教成一流杀手。
只是他再也想不到刚过两年,就得再逃回关内来。
此刻,他把一百两银票交在小二手上,道:“为我这两匹马配上两副小牛皮鞍子,再把马送上马厩上最好的料,这银票全换成现银送来。”
小二接过银票,笑道:“客爷,我看这是两匹野马,得先劳你驾把马赶上马槽,你看好不好?”
苏东二笑了。他伸手拍着两匹马,取出笛子吹起来。
苏东二边吹笛子边随小二往一边的马场走去,那儿果然有个马厩,几匹马正在里面呢。两匹马跟着苏东二进入马厩,见小二关上栅门,他这才笑问小二,道:“你们的上好马料是什么?”
小二道:“马料有三种,干料是干草,豆饼、大豆拌秣子,湿料是青草、盐水拌黄豆,还有不干不湿的,那得搀牛骨汤在黄豆草料中,马儿吃了最是壮。”
苏东二道:“头一回听说,你就把最好的拿出来。”
那小二提了一袋黄豆,笑道:“足够吃到明天过午了。”
苏东二自己上料,他要与两匹马拉关系。
那小二见了,笑道:“客爷,我带三位看客房了,然后侍候三位吃的,至于马鞍,没问题。”
苏东二见两匹马吃起来,他不急着走,又在那儿吹起笛子来了。
小二笑道:“客爷,只听过对牛弹琴,你这是对马吹笛,有趣啊!哈!”
苏东二收起笛子不吹了,他发现客栈门口还站着珍珠与朱全。
那小二随着苏东二到了门口,便指着店内,道:“三位请随我进来。”
苏东二扶着珍珠往店内走,朱全还背着个大包袱……他已长得高大了。
北国男子个子大又壮,虽只两年多一点,可这两年正是生长的年纪,朱全已是小大人了。
那小二把苏东二三人引到后院一间大客房,匆匆地便去提来茶水放在桌上。
苏东二对小二道:“我要两间客房,怎么就这一间,你没看我们有女眷?”
小二笑笑,道:“有有,隔壁一间呢。”
苏东二对朱全道:“阿全,你睡另一间,夜里自己多小心。”
朱全道:“叔叔,阿全会小心的,吃过饭我便关门睡了。”
苏东二对小二道:“带我们去吃饭吧。”
小二指着侧院,道:“热炒酒菜在侧院,三位去了那里自有人侍候,前面堂上只吃面,赶集跑脚力的人最多,三位还是去侧院。”
小二伸头向外面看看,又道:“我去为马匹配鞍了,三位自己去侧院,今天来了不少人物呢。”
苏东二只注意到小二的最后一句话,他怔了一下。
苏东二也立刻想到马厩里的马匹,每一匹均是关东大马,少说也有十多匹。
珍珠姑娘对苏东二一笑,道:“今晚咱们应该吃杯酒了,是吗?”
苏东二愉快地笑笑,便也扶着珍珠,道:“我的珍珠要吃酒了,哈……”
朱全也高兴,跟着苏东二与珍珠便往侧院中走去。
那儿有个圆门,小径两边还种着花草,有几个伙计正在忙进忙出呢。
苏东二三人刚走进院门,一个中年伙计便迎上来了:“三位,这边请。”苏东二神色一凛,忍不住往院子正屋中瞧去,十二个人围一桌,桌上摆满了菜肴,还有两个女子在斟酒,听这些人的话,他竟然一句也听不懂。
苏东二不知道是什么人,因为在这女真国里实在复杂得很,什么东洋浪人、高丽人、俄罗斯人,还有不少回教国来的真主子民。
苏东二三人随着那中年伙计进得一间小餐房,反而觉得十分安静。
苏东二要了一壶高粱酒,四样下酒菜,葱油饼要了三大张,外加一大碗羊肉汤,全是关外人的美食。他与珍珠吃着酒,房门关起来,由朱全一边为两人斟着酒,太妙了,那珍珠吃了三杯酒,整个人变得艳丽可人极了。
苏东二忍不住取出笛子便吹奏起来。
苏东二先吹《贵妃醉酒曲》,听的人更是忘了身处客乡,接着他又吹起《王母娘娘会八仙》轻快的舞曲。于是,珍珠陶醉了……于是“轰”地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
苏东二抬头看,不由愤怒地一瞪眼,只见是个矮壮红面汉子,腰带上还插着一把弯弯的刀。
“吹的好呀,来来来,去我们那里再吹几首。”
他只说了这两句,忽然不说了,忽然眼睛睁大了,又忽然冲到珍珠身边去。
珍珠立刻闪到苏东二身边躲起来。
苏东二沉声对朱全道:“轰他出去。”
朱全早就要出手了,听得苏东二的吩咐,侧身二个反手推,就听得“轰”地一声响,这矮子怎么进来的就是怎么出去的,他退出房门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砰”地一声房门又被朱全关紧了,他冲着苏东二道:“叫他半天起不来。”
苏东二不吹笛子了,对珍珠举杯笑道:“咱们还得快吃,说不定会有一场好打。”
珍珠道:“这是个冒失鬼呀。”
她叫朱全也尽快地吃,此时门外面就听得一声冲天大叫:“哎唷!”
这声叫早该叫出声了,只因朱全出手时看上去是推那汉子一把,实则他的食中二指暗中狠狠地戳在那矮子的气海穴上,把矮子弄得岔了气。
矮子果然坐在地上半天噎气,直到气海穴稍顺畅,他才发出—声大叫。
叫声甫起,正屋中立刻跳出四个汉子,四个人奔到矮子身边,只见矮子正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四人中有人哈哈一笑,道:“妈巴子的喝醉了别乱跑呀,走走,回去。”
矮子双肩猛一晃,他直往苏东二的房门冲过去,“轰”。
他并未把门撞开,却被四个人拉住了。
“喂,喝醉了不是?咱们在正屋呀,你往哪里走?”
矮子大叫:“王八蛋喝醉酒了,我要杀—了他们。”
他举着刀要冲,却被四个汉子架回去了。
矮汉一路大声叫:“我没喝醉呀!他妈的,你们别拉住我呀。”
矮子已经进入屋内了,忽听一人怒叱道:“你给我坐好,咱们这是干什么来的,休在中途找麻烦。”
另一人叱道:“等下王侍卫就到了,你这样地多事对咱们的颜面也不好看。”
矮子忿忿然道:“太便宜他们三人了,哼,以后别被我碰上。”
苏东二脸上露出微笑,因为他似乎也听到那矮子的发狠咒骂声。
只要不再来骚扰,今夜应该可以安心地睡个舒服觉。
苏东二想着这两天一路奔逃,心中觉得对不起珍珠,他为珍珠再斟酒,道:“珍珠,你跟了我过日子,才几天平静,就随我跑东走西,受着风霜之苦,我心难安。”
珍珠笑道:“我倒觉得挺新鲜的,相公,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好高兴啊。”
苏东二反而痛苦了。
到了这时候,他并不觉得拖家带眷之苦,而是他的职业,以他的职业,是不应有妻小的。江湖杀手没有自己的岁月,一旦遇上更厉害的高手,也就是他寿终之时,这是定律,也是绝对的。
了东二心中烦闷,便推桌而起,道:“够了,咱们应该早早歇息了。”
朱全十分机灵地当先开了房门,他还伸出头去两边仔细观看一遍,这才对苏东二点点头。苏东二很赞赏朱全的表现,他扶着珍珠走出这道偏院,这时候另外几间客厢已有人猜拳行令了。
苏东二手挽珍珠,朱全已把客房门推开来,他闪一边看着苏东二与珍珠走,这才对苏东二道:“叔叔,你与珍珠阿姨早早歇着吧,我回隔壁房中了。”
朱全说完拉上房门,微微一笑便转身而去。
就在朱全刚走进自己的房门还未把房门关上,前院走来那个买马鞍的小二。
别以为朱全还小,事情懂得不少,他立刻对小二招手,道:“过来我这里。”
小二笑着走过去,道:“睡了么?”
“别吵醒我叔叔阿姨,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小哥,我向你报个帐。”
“别报了,快说用了多少,还剩多少。”
小二笑道:“倒也干脆,一共用去五十一两银子,这是四十九两,小哥你点点。”
朱全原是朱英三王爷的独子,照身份他比苏东二更尊贵,对于银子,大方呢。
随手便是一两银子塞在小二手上,道:“这是你跑腿银子,你在明晨把马匹备好就成了。”
小二喜得张大了嘴,若非两边还有两个耳朵挡住,怕是大嘴咧到脑后边:“谢谢!谢谢!小财神爷呀。”
别以为一两银子,那时候在那地方,细心地过日子可以用上五七天的了。
小二这才刚转身,附近传来吼声很低沉:“伙计呢,我的客人在哪一间?”
小二一看来的是军官模样,立刻与另外一个伙计奔过去,只见这人甚是高大,腰里挂着一把刀,走起路来带轰声,原来他一身衣衫全是新制的。
小二对这军官道:“军爷,这边请。”
两个小二一前一后地侍候着这位军爷来到侧院,等到三人走到那个正室门口,小二才回身一鞠躬,笑眯眯地道:“就是这一间。”
那军官一站门口,屋子里十二个大汉全都哗哗啦啦地站起来了。
只听一人大声道:“王侍卫吗?咱们接到通知,立刻赶来了。”
姓王的一声哈哈笑,举步进入屋子里,他看看桌面,然后对两个小二道:“上菜,抬酒。”
小二往前院走,二门里,朱全伸手拉住那个买马鞍的小二,道:“过来过来。”
原来朱全见这军官,便暗中瞧,见这军官走入正屋,他知道那屋里有个人吃了他的亏,于是,他警觉了。
那小二道:“小哥,什么事?”
朱全道:“那些人是什么人?”
小二道:“别多问,少惹他们就对了。”
朱全还真会花银子,他银子花在刀口上。
只见他又是一两银子暗中塞给小二,道:“告诉我。”
小二怔住了,他心想:“小财神爷呀。”
他先是回头看看左右,再示意朱全小声点,他自己更把声音放小,道:“小哥呀,他们是东北十二浪人呢,也是东洋黑武士,你不见他们腰带全是黑布的,黑巾、黑腰带、黑靴子,人们早就认识他们了。”
朱全道:“原来他们是东洋人呀,我听过关内沿海闹倭寇,好像就是这种人。”
他顿了一下,又道:“他们会说中国话?”
小二道:“打中国当然先学会中国话。”
朱全道:“那个军官……他是谁?”
小二道:“永吉大都统铁木雄手下第一侍卫王天柱王大人。”
朱全道:“他跟东洋浪人勾结呀?”
小二笑笑,道:“这在关外是常事。”
朱全怔住了,难怪中国被人欺,自己人去勾结东洋人,这还能怪谁?
他转身回房去了。
侧院中传来闹酒声,听起来真热闹,不时地会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声,这时候又有两个侍女进去了,加上原来两个女的,四个女的四把酒壶提在手,那位从永吉来的王大人,愉快地挥挥手,叫四个女的一边站,他有话要对十二位客人说。,妙的是姓王的叽里咕噜说起来,他一句汉语也不说。
他这么一阵说,十二个东洋浪人一个个拍着胸脯大声吼,谁知道他们吼的是什么,光景只差拔刀宰人了。
过不多久,就见姓王的起身举双手,大声吼道:“各位,咱们三岔口见了。”
有个浪人直把姓王的送出正屋门口才回头。
朱全看着姓王的走出“长白山客栈”,他是自门缝中看出去的。
侧院正屋里仍然有人在喝酒,这些浪人真能喝,一边已放了三只酒坛子。
只不过黑暗中有个人提刀走出门外来。
这人一把揪住小二,冷冷叱道:“那两男一女在哪间屋子里,快带我去。”
小二吃一惊,道:“爷,客栈不能杀人啊。”
“妈巴子的,再多说先宰了你。”
小二一哆嗦,那人揪住小二便往二院走,沉声低吼:“小声点,快带我去。”
小二似是害怕,又委实无奈,他只得带着这又矮又壮的浪人走向客栈的二道院。
这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吃了朱全暗亏的东洋浪人。
想也知道,这人乃黑衣武士,几曾吃过这种亏,他此刻带刀来就是要宰人。
当然,他是不会杀了珍珠的,他打算把两个男的宰了,珍珠就变成他的了。
真的是打的好主意,既报仇又夺美,可也令那小二忍不住地发出几声粗浊的呼吸,他被揪得喘不出气来了。
已经站到苏东二的屋门外了,只见这浪人猛可里推开小二,道:“哪一间?”
小二指左又指指右,还未开口,朱全的房门推开来了。
只见朱全走出房门,他对那矮壮的浪人“嘘”了一声,道:“喂,别吵了我叔叔的好梦,你,找我打架呀?”
矮壮东洋浪人才不管朱全说什么,他举刀了。
月光之下看得清,他咬牙咧嘴耸鼻子,走一步哼一声地往朱全逼去。
猛可里一个错身,朱全自二门闪出那个院门,到了侧门下,他似乎不把十二黑衣武士放在心上了。
“哪里逃?”矮壮的东洋人追上去了。
他举刀前指已到了院门下,忽地不见朱全影子,一怔之间旋身杀,却是落了个空。
就在他四下仔细观看,人也刚冲进门内,突然一团黑影撞过来。
“砰”。
“噢!”
那黑影是一只脚平直地踹在矮壮汉子的大脸盘上,立刻就见鲜血流出来。
是的,朱全突然掩住身子,又突然出招,果然一举奏效,而踢得矮壮汉子喷血。
“呀!”
好厉害的一刀,自朱全的左后侧切过,差一分未被砍中,令朱全不敢对这矮子再存大意。他是空手的,那矮子双手举刀甚凶悍,每出刀必是欺身直杀,刀刀都是要命招式。
朱全闪了七次,他突然腾空二门上方,等到敌人的刀自他身上越过的瞬间,立刻一个头上足下,右手并指疾点,他用了一招变化中的双龙抢珠,也是“龙行绝杀”中的一招。
月光之下并未看清楚,就听得矮壮浪人一声尖嗥。
“噢!”
朱全便在他的叫声里跳出三丈外,那矮汉一手持刀一手捂住一眼,疼得他左右闪个不迭。只这一声尖嗥,正屋里奔出三个黑衣浪人,三个人的手上提着刀。
“怎么了?”
“叫什么,怎么又出来惹事?”三人奔出来,就把受了眼伤的矮汉架住了。
那矮汉不说汉语,他讲东洋话,叽里咕噜地只五七句,三个怒汉提刀往朱全这边过来了。这三个怒汉欲砍他一个人,场面愈来愈大了。
朱全见过这场面,但自己与人搏杀这还真是第一遭。
朱全见这三人那种移动的姿态,就知道三人要合击他一个了。再看三人把刀举起来,他突然叫道:“不要脸呢,三个大人欺侮我一个小孩呀?”
有个怒汉冷冷道:“你出手不是小孩子,你出手就要人瞎眼,你不是小孩,你是个泼皮,你只有死。”
朱全道:“你们真想在客栈中杀人?”
“咱们杀人太平常了,小子,你原来已经伤过人,你又再伤人,不可原谅。”
朱全忽然冷笑了,道:“谁要你们原谅呀,就算把你们十二人都叫来,我也不怕。”
三把弯刀举起来了,而朱全……
朱全的两手空空,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他在镜?白湖山洞中还放了那支铁棒。
那铁棒是他苦练功夫时的唯一武器,如果有那只棒,他就不怕了。
忽然,他想到个妙计:何必和这些人在这儿对干,岂不影响叔叔与阿姨的好睡?
一念及此,他突然大叫:“等等!”
“你还噜嗦什么?”
朱全手指远方,道:“我不怕你们,走,咱们出去干,别为客栈惹祸端。”
也不等三人反应过来,立刻拔身而跃上屋顶,立刻往镇外奔去。
朱全走出镇外回头看,果见三个人影追上来了,这令他很高兴,因为叔叔和阿姨不再被打扰了。
是的,苏东二当然是正在快活。珍珠更快活,他二人已几乎忘了朱全的存在了。
其实苏东二早就知道门外发生事情了。但当他听了朱全的声音之后,他心中笑了。
是的,朱全虽只那么两年多的工夫,但在他苏东二有方的调教之下,应该可以应付,至少……苏东二以为朱全至少可以自保。
而朱全,他此刻也只有自保的那份能耐了。
朱全当先奔到郊外的斜坡山林里站定。
他才刚站定,三条黑影已围上来,到了此时此地,大伙什么也别说了,干吧。
朱全似游鱼般,在这三把长弯刀的围杀中连闪七次而未出招回敬敌人。
这种杀法不对劲,不是等着挨刀嘛。
朱全拔身往侧面一个敌人撞去,他打算来一个各个击破,岂料这三人都是高手,就在朱全平飞快到侧面那敌人左面的刹那间,就听一边“嗖”一声,一道激电往他的腰上斩来。
那真是把人变成两截的一刀,朱全不进攻了。
他半空中硬生生地往一棵树旁闪去,就觉得腰眼上一疼,随之又听得“嘭”地一声。闪躲的朱全顿觉腰上不对劲,伸手一摸就知道挨了刀,手掌湿湿的。
再看敌人那一刀,正砍在树身上至少两寸那么深。
朱全这是反应快,差一点死在这荒林中,也算老树替他挨这一刀砍。
朱全中刀回头看,那家伙用力在拔刀,这也算是机会。机会一来不能错过,他等另一人的刀闪过,从树的后面猛踢出一腿,就听“啪”地一声响,他回敬一记踢在那人腰眼的中央。虽然没有把这人踢出血,但听这人一声沉闷的哼,便知道他有些不对劲。
果然,这家伙贴身树上直噎气,刀也不拔了。这光景惹得另外两个敌人火大了。
两个人立刻对朱全夹杀,树林之中说是不好闪躲可也难不住朱全,朱全这两年就在林子里苦练武功。
两个敌人拼了命,朱全无处闪之下,立刻往树上爬,他爬树似猿猴一般快。
已经爬了三丈多高下,下面忽地传来一声吼:“着!”
这一吼朱全听得清,忙不迭地抱紧树干猛旋身,他旋了一半旋不动了,因为有一把短刀连着他的衣襟紧钉在树上,差半寸未插上他的身。
朱全立刻伸手拔出那把短刀在手中,这时候他的胆气可大了。
只见他一个跟斗下了树,举刀便指向一个敌人的胸口扎过去。
他出刀虽不比苏东二的快又神,但他一开始便苦练手腕之力,那支铁棒早被他练得光亮极了。此时他握着敌人的这把短刀,真似如虎添翼,出刀便见血,扎得那人猴叫着直往后跳。
另一敌人一路追杀,刀刀落空,那个腰眼挨踢的家伙又握刀上来了。
朱全抛去挨刀扎的敌人,又回头同这二人干上了。
朱全只搏斗三五招,他的小脑袋中出了个歪点子。
朱全心中想,如此干下去除了杀死三人之外,想回去也不对劲,因为如果自己回去,他们的人发觉同伴未回来,必会找上房门,那样便免不了会惊扰到叔叔与珍珠阿姨的好梦,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拖下去。他一念及此,立刻卖个身法便往林深处跃去。
就听一个大汉吼道:“拦住他。”
“他逃不掉的。”
两团黑影往林中疾追,朱全转头猛力跑,跑到林子深处他忽然一个大匐伏,人已贴在地面上了。
要知朱全在长白山镜泊湖畔不忘爹娘的怨,吃的苦,他小小心灵中一直未忘为爹娘挣口气,是以他练功的时候除了认真之外还加倍用心地去体会一个武者的各种动作。
朱全就明白,月夜山林最易掩蔽,但最佳的掩蔽不是上树或闪到树后面,而是趴在地上不出声。
当然,这在白天就另当别论了。
朱全匐伏地上也看得清。
他发现两团人影自他的左右两边三五丈之处掠过,这两人的身法还真快,踩得地上枯叶“沙沙”响。
朱全便在这时候自地上摸到一块石头来,他往远处猛力掷出去。
随之便见两条人影又往发声地上扑去,这两人除了走地有声,便是愤怒地发出喝吼。
两个人似又扑了空,两人反方向转,忽然又是一声“咚”传来,两个人举刀便又奔跃过去。那当然又是一个空扑。
躺在草丛枯叶中的朱全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因为他身下有的是石头,抓起一个便又振臂掷出去,这一回他掷得更远,至少二十丈外。
立刻又引得两个人往前面追杀,这两人在林中狂奔乱找十多次,忽地有个声音传来,却是东洋话,朱全一句也听不懂,但他暗自明白,因为当他又把石头掷出去,两团黑影不再往发声地方找过去了。
两个人似乎是聪明了,都往反方向一步一步地找过来。
朱全一看就知道被这两人看穿他的计谋,又发现两人并肩踩着枯叶而来,他忽地站起身便往树林深处奔去。
就听两个人大吼一声:“马鹿野狼。”
这是东洋人在骂,朱全又不明攻,只不过他奔入林中半里深,忽然迎面二十多对绿眼珠子过来了。这玩意儿朱全早认识,野狼群呀。
他连多想也没有,立刻便往一棵老树上爬去,几头野狼差一点咬住他的双腿。
朱全爬上树,他还叫呢:“我在这儿呀。”
两个东洋黑衣武土一听之下立刻回身奔杀过来,他两人尚未到大树下,几头饿狼发了狠迎上去便咬。东洋黑衣武士突然发觉这么多的野狼咬过来,齐声大吼着挥刀便杀。
一开始还真被他两人砍死两头狼,只是这群野狼也发了野性,此起彼落地咬开了。
两个人原是背对背地挥刀砍,不一会儿便被野狼咬得衣破肉绽地分开了。
这一分开更糟糕,裤子被咬破碎肉也露出来了。
人狼大战在荒林中,树上的朱全拍手大笑。
“好,好呀。”
有几头不算大的野狼还围在树下未参战,直着脖子往树上看。
只不过树上的朱全也不怕,因为他此刻手上也多了一把刀,那是他未被扎中而得的短刀。只要有刀,朱全就不怕什么野狼,他还在树上对着树下的野狼比划着刺杀的动作。
就在大树下面好一阵折腾中,另一黑武士奔进林子里面来了。
来人刚才被朱全踢得岔了气,好不容易才喘息过来,立刻提刀奔过来了。
他还真的会凑热闹,正被树下未扑咬的几头野狼遇上。那几头野狼被树上的朱全已逗吼叫,见来了这黑衣武士便扑上了。狼发野性不要命,管你黑武士白武士,先咬了再说。
也算那人倒了霉,立刻陷入群狼狂噬中,只有不停地挥刀击砍了。
三个黑衣武士似乎被这群狼围住了,但地上也死了七头狼,其中一只野狼还直着嗓门大声尖嗥着。围咬的野狼似乎就在这头濒死狼的尖叫中不要命地发了性,咬得更凶。
于是,三个黑衣武士又拢合在一起了。三个人边杀边往林子外面挪,谁也不敢稍存大意地掉了队。等到杀出荒山老林,月已西沉快五更天了。
这时候野狼也不追咬了,三个人彼此望一眼,可好,全都变了形走了样,衣衫破碎得血糊淋漓,好不凄惨。
三个人开始大骂起来,三个人开始以东洋语骂,骂的是马鹿野狼。
刚才骂来一群野狼,此刻骂了几句改变了。
三个人改变着骂女真国的话,妈巴子的一连就是十几声。
只不过再是骂朱全也听不到了。他早就溜下大树奔回客栈去了。
朱全就在群狼围咬后来的那人的时候,他就自树上溜下来狂奔回去了。
三个黑衣武士几乎气急,一路走回长白山客栈,原本是要找上二院去杀人,却见栈房门口一溜地停了十二匹快马上了鞍。
这三人刚奔到客栈门口,便听得一个大个子在吼叱:“喂,咱们这是在干什么的,谁叫你们去惹事?快呀!上马走了。”
三个奔回来的黑衣武士早已气力败尽直喘气,三个人指着自己身上“叽呱”叫,已有人自身上拉下外罩抛给他三人。三个人不叫了,披上外罩裹上身,其中一人还冷冷地道:“办完了事,咱们再回头,大伙合杀。”
前面带头的大汉回头道:“什么人把你三人……不,四个人折磨成这样子的?”
一个头发披散的大汉道:“妈的,遇上狼群了,倒是那小子,嘿嘿……此刻也被群狼困在老树林子里了。”他还以为朱全仍在大树上呢。
朱全不在大树上,朱全正睡在这客房的床上。
初时他还听到隔壁传来嘻笑声,也只一声,似是那珍珠阿姨的声音,细细的,尖而俏,听得很逗人。
朱全就想笑。然而,他太累了,而且摸摸腰际,刀口不大,只划破一点点,倒是衣衫破了一尺那么长。
朱全也很高兴,因为他此刻有了自己的兵刃,那是他弄到手的一把短刀。
似这样的短刀,东洋浪人最是喜欢带在身上,尤其是武士,总是长短刀各一把,威风呢。
朱全枕着短刀睡大觉,这一觉睡到大天亮,附近的鸡也叫累不叫了,才听得门外小二叩门声。
“小客爷,醒醒呀。”
朱全被叫了半天未叫醒,因为他这样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只一睡如同死了一般,有时候打也打不醒。
朱全是被沉闷的一声叱醒过来的。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声音小而闷反而把朱全惊醒,当然这要看是谁的声音了。
朱全跟随苏东二,在长白山镜泊湖畔山洞中习武,对于苏东二的声音已是人耳穿心又刺骨,再是沉睡,只要苏东二轻微的一声他就会一弹而起。
此刻就是这样,苏东二的沉叫声令熟睡中的朱全一惊而醒,他才睡不过一个多时辰。朱全边起床,还觉得腰上痛,只不过已不再流血了。
朱全拉门跳出来,立刻对苏东二点点头。
“叔叔,咱们要走啦?”
“现在就要走了。”
珍珠对朱全笑笑道:“夜里你去了以后,你叔叔便跟去看,怕你被那几个东洋人害了,还好……”
她回眸对苏东二一笑,又道:“你叔叔说,你的机智可佳,他见你上了树以后便放心地回来了。”
她这么一说,朱全几乎怔住了。他还真未发觉叔叔会暗中跟来了,他……
就听苏东二低声道:“我是先看看偏院的那些东洋人,见他们放心地睡了才去的,还不错,你已具备了咱们武者的智慧,武功上再多琢磨,我也好对五台山的万愚和尚有个交代了。”
朱全这才冒出一声惊呼:“叔叔,你……你不是同阿姨在……一起?”
苏东二道:“如果我不跟去,你珍珠阿姨必拂袖而去,说我是个无情义的人了。”
他转而对珍珠,笑笑道:“是吗?”
珍珠笑笑,道:“所以你掀被而去,我心中好安慰哟。”
朱全心中是温暖的,他笑了。
苏东二与珍珠坐在桌边还对望着笑,那朱全知道叔叔、阿姨对他如此关爱,他的精神大振。匆匆地吃了个饱,朱全又叫小二包了许多吃的提在手上,门口的小二已笑对朱全道:“小爷,你真行。”他还把个大拇指也竖起来了。
朱全微微一笑,道:“你看到什么了。”
“揍人呢。”
他忽地把声音压低,又道:“打那些兔崽子们,我的心里很舒服呀。”
朱全笑笑,道:“你们也恨东洋浪人?”
“恨,妈巴子的,嚣张啊。”
他为朱全在套马鞍,一边又低声地道:“这批黑衣武士东洋小鬼子,仗着有刀欺压人,他们专同有势力的勾结,还乱杀人。”
朱全道:“很多东洋浪人吗?”
“永吉多,那儿是个大地方,这十二个家伙忽然来到这里,倒令人觉得很奇怪。”
朱全道:“天未亮他们就走了,干什么去的?”
小二直起身子,道:“不知道,只不过他们总是离不开杀这码子事。”
于是,苏东二与珍珠姑娘走出来了。
苏东二当先坐在马背上,忽然他左臂下捞,便把珍珠扶上马背坐在他的身后面。
珍珠露出十分满足的神情,双手搂紧了苏东二的腰,苏东二对朱全道:“你的那把刀可要善加利用,切莫丢了。”
朱全拍拍腰际笑道:“叔叔,我用布包了插在这儿,丢不了的。”
三人骑马走在山道上,苏东二想起当初来的时候,也在山道上,有时还背着朱全奔走,只因为朱全乃是王府之中的小王子,几曾受过长途跋涉之苦,道路崎岖中难免有些吃不消。
然而这才两年多一点,朱全已与来时大不相同,只见他雄赳赳地骑在马背上,抬头挺胸好不威风,再想想两年多以来他吃的苦已从昨夜恶战中发挥出来了,苏东二安慰地笑了。
苏东二便以为这是他的一项成就,值得他安慰的成就,他当然会笑。
苏东二原本是不爱多说话的人,但如今他也许在蜕变,因为他身边有了珍珠。
虽然骑在马背上,但苏东二的骑术高明,因此他又吹起笛子了。
他吹的笛曲已似变得欢乐了,可爱了,更柔和得令人觉得可爱又好听,不似过去他的笛声充满了杀气,尤其当他搏杀人之后,站在死人附近吹的笛声更是令人震撼。
此刻,山风微微,树叶轻摇,山林中鸟儿也随着苏东二的笛声唱和着,这光景如同二人游山玩水来到这悬岩大山中,该是多么地有诗意,其人生还有何求。
然而,事情偏就是不如人意,因为……
因为那盘肠似的山道远处,林子里传来马嘶声,而且还不止一匹。
苏东二立刻收起笛子,他的面色也变了。
又见一股冷漠之色出自他的双目中,苏东二忍不住地以手拍拍珍珠的两条嫩臂,低声道:“珍珠啊,好像有人在等着侍候咱们了。”
珍珠道:“这世上就有那么多可恶的人呀!”
苏冻二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坐在马上别稍动,一切由我处理,好吗?”
珍珠笑笑,道:“我当然听我丈夫的话呀。”
她还把嫩脸紧紧地往苏东二背后猛贴,贴得苏东二全身一震。
苏东二的心中明白,如果自己连妻子也保护不了而令珍珠受到什么伤害,这太行山第一杀手之名就该除掉,还有什么好混的。
忽地朱全拍马疾驰,他已到了高处,只见他举目向远处看过去,立刻对苏东二道:“叔叔,那边有埋伏。”
苏东二道:“必是那批东洋浪人。”
朱全点头,道:“好像是的。”
苏冻二道:“可全是呢,如果是那些人物,你就守在你阿姨身边,如有人找上你和阿姨,你就杀他。”
朱全道:“叔叔,那又何必呢?由你保护阿姨,阿全出手,你应该保护阿姨的。”
珍珠笑了。但苏东二不笑,他冷视着朱全。
每次朱全看到苏东二的这种面色,他就不再多开口了,因为他知道苏东二的脾气。
苏东二是说一不二的。
朱全不但不再开口,他真的又拨马到了珍珠的后面,不敢超前驰马。
苏东二抖动缰绳再吹笛,倒令珍珠发觉苏东二的身上忽地有了热呼呼如抱火炉之感。这是令珍珠奇怪的,因为此刻苏东二身上体温几乎像是在发烧。
珍珠便忍不住地问道:“东二哥,你……发病了?”
苏东二笑了。
他再回头,口中仍在吹笛,只不过他对珍珠摇头表示他并未生病。苏东二不但未生病,他此刻还精神百倍,双目精光炯炯,宛如猛虎架式。
珍珠似已明白了,苏东二便是以此把功夫提升起来的。
苏东二的吹笛便是与一般苦练内功吐纳有异曲同工的妙用。
苏东二的这套运功方法,朱全也在修练,当然朱全只一听苏东二的这首《战刀曲》便知道随之而来的必是苏东二叔叔的出刀。
朱全未真正地目睹苏东二出刀杀人,朱全心中略带紧张,他似乎又闻到了血腥。
现在,一条山道分岔了,低低的山脊往两边的山道分出去,一条山道通正西,另一条通正南。
苏东二三人是打算往正南的,因为那正是他与朱全当初来时走过的山道。
山景依旧,风云有变,因为就在这三岔路口正中央一片矮林子里,沙沙沙地走出十三个人来,这十三个人中只有一个是女真国的人物,那人便是大都统身边的大侍卫王天柱。王天柱就在十二人的正前面,他冲着迎面而来的苏东二,冷冷一哂,道:“镜泊湖来的?”
苏东二尚未回应,十二浪人中有人已大吼:“妈巴子的,原来是要拦杀你们的,早知道是你们三个兔崽子,咱们昨夜就可以完成铁木雄将军的任务了。”
王天柱冷冷道:“遇上又怎样,还不是吃了亏,挨了揍?当时怎么交代你们的?”
其中与朱全交手的四个人,直不愣地怒视着朱全,这真是仇人见面分外地眼红了。
朱全毫不介意,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他甚至还对怒视他的三人露齿一笑,笑得对方有人大骂:“兔崽子。”
苏东二缓缓地下了马背,他把马牵到附近树下面,只对珍珠姑娘一笑。
当然,那是他安慰珍珠的笑意,他要珍珠放心,他也要珍珠看他出刀。
苏东二以为他的出刀是包含着艺术的,可看性甚高。
一个出刀高手,早就神、气、刀,合为一体了。
苏东二便是这样,所以他也把笛子插回腰际了,不用再去告诉朱全应注意什么,因为他已经交代过了。
大侍卫王天柱一把关东砍刀搁在肩上,他不必担心苏东二三人会逃,他以为这三人死定了,他甚至还对身后的十二个东洋浪人低沉地吩咐:“大人要你们在这里活动,这时候看你们的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想你们之中一大半是色中饿鬼,等一等那个女人是你们的了。”他这话苏东二听得甚为清楚,也火了。
“我以为谁死谁生,那得先交过手,是吗?”
王天柱见苏东二走来,立刻大怒,吼叱道:“太可恶了,你们这些在关内混不下去逃到咱们这里来开荒的家伙,就应该守咱们这里规矩,这回不但犯法,还胆敢刺杀乌拉西王爷,可恶呀,五道关卡拦你们,妈巴子的,这头一道关卡就被我王大爷拦个正着,你们的命太短了。”
其实,苏东二并不担心眼前,而是女真国的传递消息太快了,快得令人诧异。
苏东二却淡淡地道:“大侍卫,人嘛,我已杀了。”
王天柱戟指苏东二吼道:“为什么要杀人?”
苏东二道:“简单啦,‘保命’二字。”
“保命?”
“不错,我不杀他,他杀我,如此我只有出刀。”
他指指十几丈外大树下的珍珠,又道:“他不但杀我,而且还要夺我的妻子,如是你,行吗?”
王天柱冷冷一哂,道:“妈巴子的,你怎不拉泡尿来照一照你的人面呀,你算什么玩意儿,也配娶了那么一位美娇娃呀。”
“又怎样?”
“美人祸水,她为你带来大大的灾难了,儿!”
他只骂了这一句,左手往天一举,再吼一声:“把你们的人分开,一半抓那女子,一半围杀这狗东西。”
十三把刀举得高,果然分成两半杀。
六个浪人抄过王天柱,立刻往苏东二四周包围过去,苏东二冷笑地木然站定。
再看看王大侍卫,他已跃在一块大石头上观战去了。
东洋刀法他插不上手,站在高处看仔细。
王天柱是个大个子,身高七尺两手大,手指头就如同小棒槌一样。
他也狡猾,自然不会先出手。
再看另外六个浪人,其中四个均吃过朱全的亏,如今六人往朱全奔去,自然是要先杀了朱全的。
苏东二明白,这些人一时间不会去杀珍珠,那么就叫朱全去应付那六个人好了。
六人中,有三个曾被野狼咬伤,另一个被朱全踢伤未好,真正可攻杀的也只有两个。
“轰”地一声朱全跃下马,他对珍珠道:“阿姨,有我保护你,别怕。”
珍珠笑笑,道:“你就在我附近别走开啊。”
“是,阿姨,你放心啦。”
朱全跃在珍珠马前,他果然不丁不八地站在珍珠前面怒视着过来的六个人。
珍珠仍然坐在马上未下来,她笑得好甜、好美、好艳、好逗人。
就听得奔在前面的一个东洋鬼厉叱一声:“我砍了你这小狗杂种。”
“杀!”这是另一个举刀过来了。
便在这两人的刀快往朱全砍下的刹那间,好一道极光一闪而逝,就是两个浪人双目猛地一闭之时。朱全便在此刻从两人之间穿过。
“啊!”
“噢!”
真快,这两个浪人已往地上倒下去了。
随之又见两人杀过来,只是当快接近朱全的时候,打电闪光般地又是那刺目的光芒在两人脸上一现,直照得两人忍不住地再闭上双目。
于是,朱全又闪跃过两人之间,再次凄厉的狂嗥声传来,两个拼命扑来的一高一矮两个黑衣武士便又双双往地上歪去。他们心中明白,他们是被一种极强烈的光焰眩盲了双目,而这道极光是来自马上女子的身上。
后面的两个东洋浪人似也发觉到光焰的射照,在他两人扑上之前,朱全还未发觉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并未注意到自他身后射出的光芒。
两个东洋人就是这么一霎间,朱全已到了他两人面前,朱全出刀总是快了一刹那。
高手再高,出刀慢半拍就会没命。
朱全的刀虽短,但短就易快,他毫不犹豫地平刀杀出,人已奔在左侧两丈外。
其实只有这最后死在刀下的两个浪人黑衣武士,才未被那道神奇的光焰迷眩,看上去就是死在朱全的刀下。
但实际上,朱全那么容易杀了最后两人,乃是因为这最后两人被前面倒下的四个人愣了那么一下。就只是愣了一下,仅此一下就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这里朱全已杀了六个东洋浪人,再看十几丈外的矮林子边上,那儿还在僵持着。
、只见六个东洋浪人分成三对交互扑闪,虽然他们扑闪的急慢不同,但看上去好像他们在互斗,而把苏东二摆在三对之间“品”字形地被围着。
他们六人已忘了外界的一切,正慢慢地往苏东二身前移动,然后再慢慢地移开一丈外重新再移向苏东二,这是什么杀法?这又是什么阵法?
站在大石上的王天柱双目睁大了,他也沉醉于面前的一切动作。
王天柱只抬头看了一下远处,露出吃惊的样子,因为远处只是个照面间便死了六个。王天柱心中明白,自己不能过去,王天柱才不打无把握的仗。
只不过王天柱心中更知道一件事,那便是面前这六人,如果他们能一举杀了姓苏的,那么他仍有希望去收拾那个半大不小的臭小子。
忽然间,传来一声怪吼……什么怪吼?那是浪人发出来的暗号,谁也没听懂。
“吼鲁娃。”
“嗨!”
“杀!”
终于突然出刀,六把刀形成的不是圆圈形,而是个三角形往苏东二狂杀过去。这时候苏东二出刀了。
他出刀的架式宛如行云流水在冷芒深深不知处,你只能看到闪烁的流电一闪再闪,再闪即没,快得似银河流星,便也在他的闪跃中,走出一片血雨之外。
苏东二仰天如观星象般站着。是的,他身后在他抖闪中倒下的东洋浪人黑衣武士,一个也没再出气,六对眼珠子睁得大极了。
而王天柱……王天柱只有一点点影子仍可以见到,他正没命似的往山道那面疾驰而去。
他连一句“漂亮的话”也没说便逃了。
笛声就在此一刻吹起来,那可是《血魂曲》啊。
《血魂曲》中有两句话:“安息吧!人啦!你今死去我吹笛,他日我归兮,何人为我来吹奏。”笛声悠扬地飘向山谷中,可也听得人肝肠寸断而感觉得好不伤怀。
珍珠未下马,她仍然在大树下。朱全也未动,苏东二命他守在珍珠身边的。
苏东二越吹越伤怀,唔,《血魂曲》啊!听得马亦凄然地叫起来。
苏东二绝非是杀了人又洋洋得意地吹凯歌,吹凯歌是残忍的,那是一种杀了别人而自己高兴的行为。
苏东二目下吹的不是,他是为他自己在悲哀,因为他从死人、从血腥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也因为他已明白将来的结果,那便是将军难免阵上亡。
是的,一个以杀人为生的杀手,早晚的道路便是这样的结局,谁听过或见过杀手中有人长生不死的?
苏东二是不会为被他杀死的人吹奏挽歌的。
一曲《血魂曲》结束了,苏东二缓缓地转过身来,在他的脸上淌出了汗珠子,也在汗珠子的滚动中露出个苦笑。当他往珍珠面前走的时候,珍珠也拍马迎了上去。
“我的良人啊!你的勇气直比山狱,你的武功已臻化境,他们是杀你不过的呀。”
她自马上滑在地面,然后再投入苏东二的怀抱中,她就在苏东二的怀中格格地笑着,然后……然后她忽地抓牢苏东二,吃一惊地道:“你!你……你身上好凉……病了?”
苏东二笑笑,道:“我怎么会生病?我好得很,我的珍珠。”
珍珠道:“可是我刚才抱住你的时候,你的身上热得似一团火,此刻你怎么变得似冰山呀。”
苏东二再一笑,道:“你不会懂的。”
“快告诉我呀!”珍珠带着几分急切的样子,因为她真怕苏东二生病了。
苏东二紧紧地抱住珍珠,道:“我可爱可亲的珍珠,别为我太过伤神,当我松弛了全身骨节之后便是这样,但当我出刀之前运起内功来,就会全身发热,很快地产生一种神奇的力量。”
珍珠笑笑,她愉快了:“唔,原来是这个样子呀。”
朱全奔进附近山林中了,只听他叫道:“叔叔,我去追回一匹马回来,这样每个人便可以骑上一匹了。”
苏东二侧过头大声喊叫:“如果马背后作了记号,就不用拉回来了。”
朱全听得一愣,叔叔的话什么意思?
他已奔人正慌乱而逃的十二匹马附近,那头高大黄色东洋大马,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记号。然而朱全却笑了。
他在马匹附近溜了几次,才叹息着又走回去。
他发现叔叔与阿姨仍抱在一起呢。珍珠阿姨还摸住叔叔的下巴,不时地蹦起脚尖来吻上一下,苏东二的双目也微微闭上了。
站了—阵子,朱全未开口,他以为叔叔阿姨的这样互爱,正表现出天地的生机,人们的生趣,人间的祥和嘛,如果打扰了他们,实在不应该了。
朱全太过懂事了,直到珍珠阿姨发现朱全站在那里,她才笑着分开来。
“马全有记号?”
“是的,脖子上有记号,一看便知不能要了。”
苏东二笑了。
他太明白朱全的意思,朱全是要他仍与珍珠合骑一匹马,如果再有一匹马,他便不能与珍珠抱紧了坐在马背上了。这个孩子太懂事了,他真的长大了。
只不过苏东二虽领朱全心意,但他心中想笑,因为没有人会在马的脖子上做记号。做记号或标志也只有两个地方,那便是马鞍或在马屁股上方两侧。
苏东二指着愈去愈远的马群,对朱全道:“去,拉一匹来。”
朱全听了吃一惊,忍不住地道:“叔叔,都有记号了,你还是同阿姨骑一匹吧。”
他这话也令珍珠笑了。可苏东二不笑,他指着林子,又道:“快去,拉一匹过来。”
朱全转头便走,心中在想,叔叔好厉害呀。
捉回一匹马太容易了,朱全很快地拉回一匹健马,苏东二一看便淡淡地笑了。
苏东二不提朱全为什么说慌,他只对朱全道:“阿全,你骑这一匹马,原来的一匹由我骑。”
朱全一时间还真不了解为什么叔叔叫他骑东洋人的这匹高头大马,其实他应该知道的,因为原来的一对野马是一双,当然应该由他骑了。
山道上,原是两骑而今变成三骑,光景看起来倒反是平淡多了,只不过这一天他们也走了百里的山道。
苏东二原是打算赶往永吉的,但他改变行程了,因为当他听到姓王的乃是驻守永吉的大都统铁木雄的大侍卫时,便知道永吉不能再去了,他是不会自投罗网的。
过了一条小江,苏东二拨马往南,他决定仍然走山道,至少山道比之平坦大道稍有安全感,他是不能令珍珠稍有危难的。苏东二如今,在心中有着宁为珍珠而死的信念,如果有什么人伤害了他的珍珠,他是会为珍珠而拼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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