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天之下,除了不二法门元尊之外,灵使又何尝向他人下跪?
可此时此刻,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却的的确确地真实发生了。
“方才你所说的模样丑怪之人,是什么人?”晏聪问道。
“是灵族的人。”灵使如实回答。
“灵族?”晏聪从未听说过还有灵族的存在,大感兴趣:“为何我从未听说?”
“灵族的先人就是当年武林神祗中的木帝威仰驾前四灵。威仰当年败于玄天武帝光纪之后,虽然肉体已亡,但在肉体粉身碎骨之前,却凭借不世战意,仰视无限苍穹,发出最后的誓言,声称他的战意将永存苍穹,只等千年契机出现,将再战玄天武帝光纪!而威仰的部属就为了这最后的誓言而不屈不挠地活了下来,他们深信威仰的最后誓言必将有实现的一天——这其中,就包括威仰驾前的四灵!”
晏聪与其他乐土人一样,所知道的关于武林神祗的种种轶事虽然不少,但皆是道听途说,不少是虚妄之言。此刻听灵使说来,方知另有玄奥,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关灵族的来历。听到这儿,忽若有所悟地道:“你对灵族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又恰好称为灵使——莫非你与灵族有着某种渊源?”
灵使既然已视晏聪为主人,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这一点上,他对晏聪的忠诚甚至超过了对不二法门元尊的忠诚。虽然对法门元尊灵使也是十分忠诚,但毕竟有时还要保留自己的秘密,包括暗中将晏聪铸成三劫战体这件事,他就一直瞒着法门元尊,而对于晏聪,他的忠诚却是来于精神、心灵的世界,是无条件的。
灵使道:“正是如此。我本是灵族的人,因感到为等待一个或许会出现但不知何时出现、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的机会,等待威仰战意再度依附于一强者的躯体重现苍穹,这种可能性实在太渺茫了。也许穷尽我一生的时间,也等不到这一天,那岂非等于说我一生都会在默默无闻中度过?所以,我便离开了灵族。”
晏聪明白了灵使何以对灵族那么忌惮了,所谓做贼心虚,灵使背叛了灵族,当然无法做到理直气壮,所以纵然今日他已是不二法门四使之一,面对灵族的人,仍难免有心虚之感。
“那模样丑怪之人,就是灵族当中地位最高的?”晏聪问道。
“灵族的人称其为‘羽老’,辈分比我还要高一辈,但即使如此,一旦他们寻到了他们的二世之主,就连羽老也将只是二世之主的仆从。一直以来,他们都在暗中寻找将成为他们二世之主的人,也就是他们平日所说的少帝!”
晏聪不以为然地一笑,道:“难道这世间真的还有投胎转世一说?”
灵使正色道:“强如威仰、玄天武帝这样的人物,早已至神魔之境,他们的肉体纵然可以灭亡,但其战意与精神却几乎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将之消亡,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有可能!”
“一切都有可能?”晏聪在心中默默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若有所触动。
想了想,他道:“虽然那人模样的确丑怪,但却未必是你所说的羽老。”
“一定是他。”灵使毫不犹豫地道:“堪称苍穹第一神箭手的卜矢子是灵族之人,他正好在这一带出现了,而主人所见到的模样丑怪但武功高奇之人,除了是羽老之外,还会有谁?”
晏聪点了点头,默默地将“卜矢子”此名念了一遍后道:“依你看,灵族的人是为何而来?”
“这……我却一时猜之不透了。以羽老在灵族的地位,若非是极为重要的事,是绝不会在这儿出现的。”
晏聪索性点破:“会不会是为天瑞而来?”
“天瑞?!”灵使猛吃一惊。
“据我所知,这一带将有天瑞重现。”晏聪道。
灵使恍然大悟道:“若是如此,那么他们一定是为天瑞而来了。四瑞兽苍龙、凤凰、玄武、麒麟乃应劫而生的瑞灵之物,时隐时现,不可捉摸,凡人肉胎根本无法捕捉到它们的行踪。但灵族中人却知道远在神祗时代,光纪就已屠杀了苍龙,以龙鳞制成一副战甲,以龙之筋骨炼成一件兵器,即为龙之剑。但苍龙被屠,其瑞灵之气也随之消亡于九天玄空,等待着再一次应劫而生的机会,故这副战甲以及龙之剑的威力并不如光纪所想象的那么强大,所以屠龙之后,光纪与威仰相战时,一直都没有利用龙之剑以及天瑞甲。后来龙之剑及天瑞甲都不知所踪了,直到四年前龙之剑在战曲与千异决战龙灵关时再现乐土,而天瑞甲则一直不知其下落。苍龙之气为木气,而威仰为木帝,两者之间,本就有某种神秘的联系,正因为如此,当年光纪秘密屠龙的事,最早是被威仰察觉的。威仰同时还知道屠龙一事对他最为不利,所以才对光纪格外仇视。只是天照信了光纪所谓的只是伤了苍龙却未将之杀死的谎言,而使威仰没能借助于天照的力量击杀光纪。
“当年的四灵深知苍龙与木帝威仰有着某种联系,所以一直希望能找到龙之剑与天瑞甲,待到少帝出现时,将龙之剑、天瑞甲献与少帝。为此,灵族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没想到四年前龙之剑突然出现,想必灵族中人一定欣喜万分,只是战曲与千异一战之后,龙之剑就被不二法门留在了龙灵关,灵族人想要染指,也是十分困难。虽然对灵族来说,或许击败守剑的第一箜侯能够做到,但要瞒过法门元尊却是难以做到。而灵族在少帝未出现之前,又是绝对不愿意暴露的,所以龙之剑才能一直存在于龙灵关而没有被灵族中人夺走。”
“既然龙之剑已无法得到,灵族的人就把所有希望都集中在了天瑞甲上,是也不是?”晏聪问道。
“应是如此。”灵使道:“天瑞甲源自苍龙之身,对与木帝威仰一脉相承的少帝来说,一定大有裨益,所以这一次连羽老也出动了。”
晏聪心道:“原来如此,无怪乎连大劫主也兴师动众,不远千里而来。看来,这天瑞甲还真的很有吸引力,却不知灵族是否已找到了他们苦盼的少帝?”
正想着,忽见不远处有一群人正向这边飞奔而来,晏聪目力已是非凡,立时认出是灵使手下的法门弟子。
飞速转念之余,晏聪已做了决定,他对灵使道:“如今,在你属下面前,我仍以我的主人自居;在外人面前,你我形同陌路。”
“这……”灵使有些为难。
“这是命令!”晏聪厉声道:“再说我只是让你在表面上如此做,只要你心中永远忠于我便可!”
灵使忙道:“是。”
除了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晏聪外,灵使的智谋、记忆并没受任何改变。晏聪虽然只是短短说了几句,他已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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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都铜雀馆。
暮己刚刚跃出铜雀馆主楼的屋顶,立即引来了如飞蝗般的乱箭。暮己左格右挡,将有威胁的飞箭一一挡下,人也重新坠落回铜雀馆主楼内。
姜还是老的辣,就在下落的时候,他并未自主楼一二层之间的隔板中穿过,一抄手,正好搭在了二楼的一根横梁上,身子借一搭之力荡出,稳稳地落在了二楼。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由掠起处原路返回,是担心那红衣男子正好在那儿候个正着。眼下暮己已绝不敢小觑红衣男子了。
他也不明白这一次何以如此不顺利,几乎是处处碰壁。让惊怖流的人潜入天司禄府却被杀得败归,现在则又不知为何让天司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偏偏在这铜雀馆中又有一个十分棘手的红衣男子,真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只听下面几声惨呼之后便是一片怒喝声,暮己顿知不妙,骈掌如刀,照木制的楼板划去,锐利气劲摧枯拉朽般将楼板划开,暮己立时由此跃下。
只见自己带来的人已倒毙三个,死状与被卧小流毒杀的人一模一样。看来,暮己虽然及时逃过了一劫,但其属下却没有他这么幸运。
剩下的七人团团将红衣男子围住了,一时都没有动手,显然对红衣男子有所忌畏。
暮己暗叫苦也,照这样下去,就算与红衣男子一战的结果是胜,也要大耗实力,残剩的力量对外面的天司危来说,恐怕就可以手到擒来了。
暮己的人都拿目光望着暮己,自是在等他做出最后的决定。而此时那些铜雀馆的女子与寻欢客则显得轻松了不少,大概是红衣男子给了他们脱险的希望。
暮己压下心中万丈怒焰,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些。他对红衣男子道:“若阁下不是天司危的人,我愿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红衣男子不屑地一笑:“我想杀人便杀了,谁能奈我何?我知道你急于想脱身,人我也已杀够了,这种不够斤两的人物,取他们性命也无趣得很,你不想与我交手,我也乐得轻松。不过,你得答应一件事,只要答应了,我非但不再与你们为难,甚至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助你们自这铜雀馆脱身!”
暮己由对方口气听出此人定与天司危没有什么联系,无论怎么说,这不算坏事。不过,以红衣男子言行之乖戾不可捉摸来看,他所提出的条件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
权衡了一下利弊,暮己硬着头皮道:“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要求。”心中却已将对方的十八代先人大骂了一遍,被对方一下子杀了四人,却还要问对方有什么要求,堂堂千岛盟盟皇驾前圣武士何尝受过这等鸟气?
“很简单,就是将你们从天司禄府取来的东西交与我。”红衣男子道。
暮己一怔,随即道:“阁下果然神通广大,连这件事也知道了。可惜暮己派出的人手段不济,没能取到想要之物,否则,暮某或许会考虑是否将它交与阁下。”
这话已说得够忍气吞声了。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红衣男子会不相信。
不料红衣男子哈哈一笑,道:“若你们真的能得手,那才是咄咄怪事。休说是你派出的人,就是你自己亲自出手,也定是会一样空手而回。”
暮己不知该如何应对,一生之中,他还从未如今日这般狼狈。
红衣男子轻轻一笑,道:“也罢,既然东西不在你们手中,我就不与你们为难了,但因为你们未将东西交给我,我也不会助你们脱身。我知道你会对我怀恨在心,但愿日后你还有机会找我报今日之仇。我便先行一步了。”
朗声一笑,红衣男子已然掠起,如一抹轻烟般飘向后窗,身未至,后窗已被其身形所挟裹起的劲风撞开,正好容他穿掠而出。
他的身后,鱼蝶儿大声呼唤:“公子……”声音轻颤,情难自抑。眉小楼淡淡地看了鱼蝶儿一眼。
万箭破空之声立时响起——显然红衣男子所遭遇的与暮己没什么不同,由此也可以进一步证实暮己的猜测,此人的确不是天司危的人,甚至与大冥王朝都没什么瓜葛。
……
里三层外三层的禅战士早已将铜雀馆一带围得水泄不通,无数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就是一只鸟飞过,也会立即被发现,何况一个身着明艳无比的红色衣衫的人?
红衣男子甫一出现,早已搭箭在弦的禅战士立即齐齐放箭,乱箭自四面八方直指红衣男子一人。刹那间满眼都是飞舞的箭影,虚空中回荡着利箭破空之声,显得嚣乱之极。
红衣男子手若穿花乱蝶般在虚空中穿掠,脚下踏着令人目眩神迷的步伐,长驱而进之际,双臂疾扬,被抓在手中的二十余支快箭被全力贯回,去速之快,比来时逾倍。
十几名禅战士只觉眼前一花,已然中箭。
中箭者未必都是被射中要害,但却一无例外地很快仆身倒地,竟然毒发身亡了。
一下子折损了十余人,众禅战士不由得为之一惊,箭雨顿时稀疏不少。
红衣男子借机掠过了铜雀馆的后院,一下子窜上了外围的院墙。
“嗖嗖嗖……”惊人的破空声中,十余杆长枪自几个方向同时向他刺来,眼前只见一片明晃晃的枪尖。
一片轻哼,红衣男子右手闪电般自枪林中突入,劈手抓住了一杆长枪,一带一扫,看似一简单之极的动作,却已在举手投足间将对方这一轮攻击完全瓦解。
红衣男子将手中长枪一抖,幻出万点寒星,单臂一送,长枪“嗡嗡……”地怪叫着极速飞出,正好迎向一持盾禅战士。
那人神色立变,根本不敢以所持的短刀格挡,立时将身子一缩,以手中之盾挡向那杆如毒蛇般怒射而至的长枪。
“砰……”地一声可怕暴响,长枪一下子穿透了坚盾,并随即贯穿了那持盾禅战士的躯体。
去势尚未了,那持盾禅战士狂跌出一丈开外,又撞倒了三名同伴,方才倒下。
红衣男子信手挥就,便是必杀之击,众禅战士只看得心惊胆战,“轰……”地一声,本是密如铜墙铁壁的防线,竟退出了一个弧形的空缺。
守在铜雀馆后门外的是南禅将离天阙的副手玄霜及东禅将端木萧萧的副手雄飞扬。与离天阙与端木萧萧的不合不同,他们两人私交甚是不错,只是因为怕两位禅将不悦,才不敢过于亲密。这一次他们被天司危安排在了一起,正好可以共进同退。
玄霜身材虽然高大,但脸色腊黄,总让人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但就这样一个看起来一脸病容的人,性情却出了名的火爆,眼见自己的人马被红衣男子一冲击,竟然开始倒退,不由大怒,暴喝一声:“千岛盟狂徒竟想独自一人由此脱身,且要先问问我玄霜的刀!”
暴响声中,一柄长得惊人的刀凌空向红衣男子当头劈下,凛冽刀气破空,发出如裂帛般的声音,让人胆寒。
与玄霜的性格一样,他的刀法也暴烈无比,没有丝毫的花巧,每一刀砍出都是实实在在的有足够分量的一刀。
红衣男子忽然凝住身形,化极动为极静,从容地望着玄霜那劈头盖脸砍来的一刀,目光镇定得让人胆战心惊。
饶是玄霜这样悍不畏死的猛将,在红衣男子这份不可思议的镇定面前,也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脆弱而毫无底气,竟然心中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无论如何,眼前这红衣男子都是不可击败的!
玄霜为自己这不可思议的感觉而愤怒。
而愤怒又使他的刀法中凭添一份狂野——可惜同时也添了一份躁乱!
眼看长刀就要将红衣男子连头带肩一刀砍下时,红衣男子忽然向前移进了少许,玄霜顿时一刀劈空。
玄霜顿感不妙,双臂顺势后缩,却已迟了,红衣男子右掌若鬼魅般当胸拍至,掌势骇人。
“吾命休矣!”玄霜惊骇欲绝。
红衣男子几乎没有施展什么招式,就已然将玄霜逼至绝境,足以显示红衣男子的修为不知比玄霜高明多少。
玄霜自以为已是必死无疑的那一刹,忽然间腰际一紧,身子有如腾云驾雾般被一股力量扯得倒飞而出。
玄霜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是雄飞扬救了他一命。
稳稳落下时,正好落在了雄飞扬的身边。方才正是雄飞扬及时以其成名兵器——一件长近两丈的软鞭将玄霜在生死悬于一线时救下了。若不是雄飞扬所用的兵器正好可以在这种时间发挥独特作用,雄飞扬就是有心相救,恐怕也无能为力,玄霜算是拣回了一条性命。
此刻,这边的禅战士早已发出警讯,向其他禅战士求救,而无妄战士也已闻声而动,风驰电掣般向这边赶来。
雄飞扬面目清秀,他的性格比玄霜冷静多了。他早已看出若单打独斗,休说他与玄霜,就是离天阙、端木萧萧在此,也不是这红衣男子的对手,所以惟一可行的途径就是倚多为胜,利用自己人数众多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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