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莫可名状的情感一下子占据了尹恬儿的心灵。
那分明是一种巨大的幸福!
但又绝不仅仅是幸福。
激动而复杂的心绪使尹恬儿反而不能有任何的举措,只知怔怔地、一动不动地立于原处,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天马行空般掠空而至,一把将战传说拦腰抱起,没有任何顿滞,便已凌空倒掠,以快不可言之速向冰台标射而去。
对于这一连串的举动,歌舒长空完成得竟犹如仅有一个动作,尹恬儿尚未回过神来,歌舒长空已挟着战传说退回冰台之中。
此时,那四散飞射的碎冰已不可思议地化为漫天水珠。
那漫天水珠未能落地,就在歌舒长空飘然落于冰台中的空洞底部时,漫天不可计数的水珠同时被无形气劲所牵引,竟自四面八方重新聚合,向冰台顶部圆柱形的空洞落下。
落至离歌舒长空头顶尚有五尺之距时,水珠被无形气劲阻挡,再也无法落下,便在歌舒长空头顶上方不断汇聚,成了冰台中央的水柱,在这滴水成冰的冰殿中,水柱很快又凝成冰柱,与冰岩融为一体。
歌舒长空再度将自己冰封于冰岩之内,只是此时被封于冰台中的人除他之外,又多了一人:战传说!
尹恬儿亲眼目睹父亲与她擦身而过,但仅在刹那间,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她与父亲再度隔着冰冷无情的坚冰,一时间百感交集,怅然若失,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呼道:“爹……”
歌舒长空轻叹一声,道:“爹要救这位小兄弟,只能在这冰台之中,若是换作别处,非但救他不得,反而自身难保。他只是真气逆急,寒气大肆入侵,才会导致如此,一日一夜之后,必可安然无恙。”
尹恬儿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却无从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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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凤谷十二铁卫中排名十一的雕漆咏题奉尹欢之命追踪持有一药瓶的人。
尹欢要追查的人自是晏聪,只是雕漆咏题尚不知这一点而已。
但对十二铁卫而言,他们永远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尹欢的命令而不会去顾及为什么要那么做。所以即使雕漆咏题知道这一点,即使他心中万般不解,也仍会全力追踪并查明晏聪的身分、武功、来历及其他任何尹欢感兴趣的东西。
尹欢不会料到,晏聪对他这一手已有防备,早将那只瓷瓶丢弃,那尹欢要以这种方式追踪他便毫无可能了。
奇怪的是雕漆咏题在他心爱的灰鹰引导下,竟未曾将他引至晏聪丢弃那只盛药瓷瓶的地方,而是在作了无数个大范围盘旋后,将雕漆咏题引到离隐凤谷三十余里外的一个小镇上。
灰鹰在进入小镇之后,显得越来越兴奋,根据往日的经验,雕漆咏题断定自己要追查的人十有八九就在这个小镇上。
此时尚是白天,不利于追踪,雕漆咏题安抚了兴奋的灰鹰后,并未急着接近目标,而是先在小镇四周巡视了一番,查看了周遭的地势地貌,这才在小镇上寻了一个不起眼的酒楼,要了几个小菜,从从容容地用了晚饭。在奉命追踪他人时,雕漆咏题从不饮酒,他只是在饭后要了一碗浓茶,慢慢地啜着,一次又一次地添水,直到茶已淡然无味时,天色也完全黑了下来。
雕漆咏题这才离开酒楼。
训练有素的灰鹰在小镇的上空略作盘旋之后,便悄无声息地向镇子西侧一座大宅院的方向悄然滑翔而去,就如同夜色中的一道灰影。
眼看灰鹰就要落入大宅院之时,忽见它再一振翅,竟重新腾空升起,轻轻地鸣叫一声,显得有些犹豫不定。
雕漆咏题隐于一片阴影中,目光始终追随着灰鹰。但见灰鹰在大宅院附近一带盘桓了一阵子,再度俯冲而下,但却已不是落向大宅院,而是向大宅院后侧滑翔。
雕漆咏题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紧随而进。
绕过了大宅院,大宅院后是一座废弃了的庙宇,庙宇内无声无息,更无光线,只能借着大宅院后院透出的光线看到庙宇中几株苍劲的古松。
雕漆咏题略一犹豫,便已掠身而起,如一缕轻烟般掠过高墙,落于庙宇的前庭中。
镇子里的种种声响传至此处,已变得飘渺不定,更清晰的反而是秋风掠过窗棂时发出的声音。
那只灰鹰立于庙宇上,久久不动。
雕漆咏题与灰鹰已如同一体,彼此间互有灵犀,见此情景,便知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庙宇中,不由暗忖道:“谷主要找的人好生古怪,怎会在这破庙中容身?”
他悄然伏下身子,自怀中掏出一猫眼大小的黑色圆球,潜运气劲,曲指弹出。
圆球落于离他十数丈之外,“蓬……”地升起一团火焰。
就在火焰升起的那一刹那,雕漆咏题已遁入院墙角下的一堆孔石之中,目光所及,已将庙宇全局尽收眼底。他要借此引诱被追踪的人主动现身,以确定目标。
他这一手果然奏效,火焰升起后不久,便见废庙中有一条人影如幽灵般悄然闪现,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火焰所惊动了。
那人的身形甚快,转瞬间便已消失于庙宇之外。
庙宇上空的灰鹰亦随之飞起。
到了这时,雕漆咏题的追踪已成功了大半,只要确定被追踪者所在的位置,他还从未失过手。
雕漆咏题在黑暗中静静地隐伏着,以防备对方另有同伴留在庙宇中。同时他暗自思忖谷主要追查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此人如此神秘,竟隐身于这废庙之中?
直到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雕漆咏题断定此人并无同伴,这才从容起身,却并未向庙外追踪而去,而是穿过前庭,步入庙宇之中。
这正是雕漆咏题有卓绝不凡的追踪能力的原因所在,他有着自己的独到之处。此刻若直接循迹追踪,那么雕漆咏题与其他人就没有什么不同。
雕漆咏题知道此人既然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于这业已废弃的庙宇中,就必有其目的。现在他匆忙离去,极可能会在庙宇中留下一些线索,而在雕漆咏题看来,利用这些线索,远比直接追踪成功的机会要大得多。
至于追踪对象业已离去,雕漆咏题并不担心,因为他有忠实而机警的灰鹰。
雕漆咏题进入庙宇之中,闻得扑鼻而至的朽木气息,其中还杂着腐土及其它陈败的气息,这证明庙宇已被废弃多年了。
雕漆咏题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少顷,这才取出火石火绒,以及一小截火烛——在雕漆咏题的身上,永远有一些很杂乱却常常有很大用途的东西。
雕漆咏题小心地将烛火点燃了,就在烛火亮起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倏然下沉,如坠万年冰窖。
烛光亮起,他赫然看到在他正前方有一张桌子,而桌子的一侧有一人正脸带微微笑意地望着他。
雕漆咏题并不信奉鬼神,但此时他仍是不寒而栗。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此人的武功、心计一定都远在自己之上!而他在进入庙宇后之所以静立片刻,其目的就是最后一次确定庙宇中是否有他人,结果他没有听到庙宇中有任何声音。
事实上,在他咫尺间就有一人静静而坐!
显然此人的修为已臻惊世之境,以至连雕漆咏题这样的高手都无法捕捉感觉到他的存在。
雕漆咏题双手疾扬,四枚黑色的如猫眼般大小的圆球疾射而出!与此同时,他的身躯已向另一个方向如箭标射而出。
在隐凤谷十二铁卫中,雕漆咏题的武功虽排于十一位,但论及轻功,却绝对可跻身前三位。此刻他无心恋战,亦并不指望射出的四枚火器能伤着对方,只求能为自己赢得脱身的时间。
“蓬……”火焰升腾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四道火焰同时亮起,顿时将周遭的一切皆照亮了。
就在此时,雕漆咏题倏然停住身形。
因为,庙门处赫然有一人挡住了他的退路,此人全身上下透发出绝杀之逼人气势,顿时给雕漆咏题以难以抵御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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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有萧萧细雨纷扬飘洒,隐凤谷显得朦胧飘渺。
尹恬儿静静地在疏雨楼中临窗而坐。
其实,静的只是她的身,她的心比窗外的雨丝更乱,更飘泊不定。
萧萧冷雨,槛菊萧疏,井梧零乱。
雨也菲菲。
心也非非。
尹恬儿与二哥尹欢素有隔阂,自大哥尹缟离世之后,她对父亲更为依恋。昨日父亲歌舒长空破冰而出,与她擦肩而过,虽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但对她的心绪却有深深的震撼。
此时,她又想到父亲在那一刻所显露的惊世修为!在此之前,她也是一直坚信父亲虽是困于坚冰中,但仍是一个有着不世修为的大英雄,只是那时这一念头仅仅是她自己的臆想与愿望,事实究竟如何,她却无从得知了。直到昨日,她亲眼目睹了父亲举手投足间,便有震人心魄的气势,甚至超越了她先前的想象,这使尹恬儿惊喜不已,更为坚信父亲必有破冰而出,与她共享天伦的一天!
至于战传说的意外昏迷,在她看来不过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枝节,既然父亲说可以在一日内使其安然无恙,就必然能做到。
心中受此事鼓舞,尹恬儿甚至连隐凤谷面临迫在眉睫的威胁也忽视了。
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略略侧身,向门外望去,匆匆而入者是她的贴身婢女梦吟。
梦吟一见尹恬儿便道:“小姐,谷主已到疏雨楼。”
尹恬儿一怔,尹欢与她虽是兄妹,但因为彼此不和,所以平时尹欢极少前来她的疏雨楼,此刻却不请自来,她难免心中感到惊讶。正当尹恬儿在思索二哥尹欢的来意时,尹欢已出现在长廊外,他的身边并无十二铁卫跟随。
尹恬儿略一思忖,对梦吟道:“你暂且先退下吧。”
“爹一切可安好?”尹欢入座后道。
“一切如昔。”尹恬儿道。
尹欢直视尹恬儿,道:“为何陈籍与你一同进入冰殿,却未见他与你一起离开冰殿?”
尹恬儿立知二哥尹欢前来疏雨楼的真正原因,她不经意地一笑,道:“难道二哥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尹欢断然否定道:“陈籍伤势未愈,而冰殿内又奇寒无比,他一人留在冰殿中,我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差错。陈籍是不二法门灵使前辈送至我隐凤谷的,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终究十分不妥。”
尹恬儿道:“二哥对陈籍倒十分在意,不过,陈籍的确在冰殿中出了意外。”
尹欢“哦”了一声,难以看出他的心情如何。尹恬儿便将战传说进入冰殿后的经历说了一遍,在她叙说的过程中,尹欢的眉头微皱,神情若有所思。待尹恬儿说完,他立即迫不急待地道:“你是说父亲曾经破冰而出?而且……爹还显露了卓绝不凡的武学修为?”
尹恬儿点头道:“正是!”她仔细留意尹欢得知此事的神情,但见尹欢显得很是欣慰地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看来父亲与你我同聚有望了。凭父亲的绝世武学,又何惧于惊怖流?”
话对此处,他忽然笑容一敛,沉吟道:“但父亲与陈籍同处冰台内的狭小空间,父亲会不会有危险?”随即略略压低了声音:“倘若这是陈籍的一计,其目的就是要借机接近父亲……”后面的话,他打住了。
尹恬儿心头微微一震,转念道:“应无这种可能,因为这一次是父亲主动见他,何况陈籍如此年少,与父亲又怎会有怨仇?”说到这儿,她意味深长地一笑,接道:“二哥为何先是对陈籍百般关照,随后又对他疑虑重重?”
尹欢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对我一向心怀不满,对我的言行亦多有怀疑,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衷的。”
尹恬儿淡然道:“二哥乃隐凤谷谷主,又何须在意我怎么想?”
尹欢眉头一挑,似有怒色,正当此时,外面梦吟报道:“谷主,雕漆咏题返回谷中,有事要见谷主。”
尹欢当即吩咐道:“让他在清欢阁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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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阁乃隐凤谷谷主尹欢的居所,亦是隐凤谷装饰得最为奢华糜丽的楼阁。清欢阁的门窗以名贵檀香木料做成,又以金石珠翠百般修饰,微风拂过,香气飘溢。楼阁周围倚石为山,引水为池,广植奇花异草。
清欢阁内,更有丝竹声声。尹欢在阁中眷养了娇媚少女、俊美少年各十二人,他们终日临轩对镜,巧施靓妆,放浪形骸,无以复加。乐土已有传言,称隐凤谷谷主尹欢有余桃断袖之癖,常与俊美少年寻欢作乐,这正是尹恬儿对其甚为不忿的原因所在。尹欢身边的俊美少年被尹欢重重责打后,再遭遗弃,被遗弃者从此非但没有了往日受宠时的骄恃气焰,而且为隐凤谷弟子所不齿,其地位从此沦为最为低贱者。
尹恬儿在水舍中初遇战传说时,见战传说年少而俊朗,又是遍体鳞伤,心中便起了怀疑。她与尹欢一向不和,对他身边的美少年更是不屑一顾,便误将战传说当作是尹欢身边失宠的俊美少年,当下出手便要惩治战传说,由此才有了他们之间的那一场误战。
此时在清欢阁的一间密室中,尹欢与雕漆咏题共处一室,连尹欢身边的俊美少年、少女都被差使开了。
尹欢直截了当地问道:“雕漆卫,吩咐的事,你可办妥了?”
雕漆咏题恭声道:“属下已探得一些情况。”
尹欢的目光并不正视他,只是轻轻地吐出一个字:“说!”
“属下奉命追踪后,方知谷主要追查的人是曾在隐凤谷治伤的晏聪。此人很是机敏,属下暂未能查出他师出何门,但却总算探明了另一件事,原来晏聪竟是惊怖流的人!”
尹欢目光倏闪!
很快他恢复如旧:“绝无可能,晏聪是不二法门灵使送来的人,若他是惊怖流的人,又怎能瞒过灵使的法眼?”
雕漆咏题胸有成竹地道:“谷主可记得惊怖流凭借‘三皇咒’欲加害小姐一事的前后经过?三皇咒邪功最初是作用于小姐眷养的鸟儿‘花花’身上,‘花花’受伤后飞落至陈籍所在的水舍中,而小姐恰好在它体内邪能即将发作时赶到水舍,这便很不寻常。事实上小姐所眷养的鸟儿颇通灵性,它本不应飞到水舍中,而是应返回小姐身边才是。它之所以飞至那间水舍中,是因为有人在那间水舍中做了手脚,所以那只鸟会一反常态落在水舍中。”
尹欢不以为然地道:“此举又有何意义?”
“可以让小姐被陈籍所杀!”
尹欢这才抬眼看着漆咏题,道:“你是说晏聪是惊怖流的人,他利用曾与陈籍同处一间水舍的机会,在水舍中暗做手脚,引来已被三皇咒控制的‘花花’,其用意是想让陈籍被三皇咒控制,从而杀害小姐?”
“正是。陈籍能重创苍封神,说明他的武功极高,虽然当时他受了伤,但一旦为三皇咒所控制,伤势就不会成为他功力暴进的障碍,若如此,那么陈籍的可怕就非常人可比,小姐绝难幸免!我隐凤谷要制服入邪后的陈籍,也必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尹欢似已被雕漆咏题的话所打动,他皱眉道:“晏聪与陈籍共同应战苍封神,他怎么可能会对陈籍行此不利之举?”
雕漆咏题道:“谷主亦知在此之前,晏聪与陈籍并不相识。晏聪与苍封神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陈籍却是最知情者,晏聪此举一则可以迦小姐,二则可除去陈籍,使他与苍封神之间的事成为永不会被他人知晓的秘密,这比由不二法门灵使出面解决此事更为稳妥。后来,被三皇咒所制的不是陈籍,却是雷大,晏聪的计谋因此而落空。但他并未因此而罢休,于是借与六道门之人相会的机会,引谷主离开隐凤谷,同时暗中将谷主的行踪告之惊怖流,以至于惊怖流可以在谷主离开隐凤谷尚未返回的间隙,驾着与谷主相同的马车混入隐凤谷,杀我谷中四十余人。若晏聪仅仅是为了与六道门的人会面,又何必舍近求远,要到十里之外的‘求名台’,而不是在我隐凤谷中?”
尹欢自长案后站起身来,缓缓踱步,他的右手始终按在左手上,在他的左手中指上,有一只夺目的指环,精美绝伦。
站定之后,尹欢沉声道:“这一切,是你的推断,还是有真凭实据?”
雕漆咏题道:“这是属下追踪晏聪后窃听而来的。当时晏聪正与惊怖流的一名高手相见,属下惟恐暴露,所以并未能取得重要证据,但属下窃听到的事,却是极为重大。”
说到这儿,雕漆咏题止口不言了。
尹欢扫了他一眼,道:“为何欲言又止?”
雕漆咏题踌躇道:“因为……因为事关石老,属下不知……当不当说?”
“石老?”尹欢身子微微一震。
雕漆咏题犹豫了片刻,方似下了很大决心道:“根据属下所探听到的消息,石老应……应与惊怖流有染!石老之所以在隐凤谷呆了近二十年,其目的就是为了等待凤凰再现隐凤谷之时!”紧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让尹欢更为惊愕的话:“而属下还探得一件更为出人意料的事,原来石老的真正身分,竟是玄流三宗的道宗宗主石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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