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五眼睛一亮,明显感到了一股来自韩信身上的熊熊战意,如一团燃烧的烈焰,感染着他,感染着这古亭周围的气氛。他的眼眶渐渐湿润,视物已有些模糊,一滴咸湿的泪水缓缓划过脸际,为韩信这一刻间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心动不已。
“你决定了?”凤五不得不问上一句。
“我已经决定了,英雄方能配佳人,我绝不会使所爱的人失望的。”韩信的眼中喷发出一股不可抑制的爱意,毫无保留地投向凤影俏丽的脸上。他爱她,为了她,也为了自己,他需要一个英雄之名,英雄配佳人,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凤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的心灵在躁动中渐渐冷静,因为他必须一字一句地斟酌,将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通过准确无误地表达,让韩信通透地理解每一个行动的细节。当他将这个计划完全展露在韩信的思维之中时,即使是心理早有准备的韩信,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他绝对没有想到为了登龙图,问天楼会花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来实施这么一个宏大的计划。他更没有想到,这个计划已经实施了多年,千百人蛰伏咸阳,只是为了他的出场作为铺垫。他——韩信,一个流浪市井的无赖浪子,只因机缘巧合,却成了问天楼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执行者。
“我们之所以选中你,是因为除了我与凤影,以及卫三公子之外,天下间再没有第四个人能够知道你是问天楼的人。你有了这个没有身分的身分,可以在咸阳中不受人注意,因为据我们确切的消息得知,不仅有我们问天楼、流云斋企图盗取登龙图,就是入世阁的赵高,也已经加快了谋夺的步伐。可以说在咸阳城中,为了登龙图展开的一系列纷争,已经远比沙场之上的战争更为激烈。”凤五不无担心地分析着咸阳城中的形势,显然为日趋严峻的局势感到忧心忡忡。
“如果没有人知道我的底细,我又该怎样才能与问天楼蛰伏咸阳的人进行联络呢?”韩信此话一出,让凤五紧锁的眉头豁然展开,这足以证明韩信已经进入了问天楼赋予他的角色中,将自己的整个身心投入到了这项宏大的计划当中。
凤五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半块只有两寸见方的绿玉坠,郑重其事地交到韩信手中,道:“这原来是一块精美的玉坠,现在却一分为二,一半在你这里,另一半在别人的手中。为了你的安全起见,只有这个持有另一半玉坠的人知道你的身分。若非情不得已,尽量不用,但是只要对方交出的玉坠能够与你手中的玉坠合二为一,无论他的身分如何出乎你的意料,你都一定要完全相信他。”
“我能不能问上一句?”韩信将玉坠藏入怀中,突然向凤五问道。
“不能,因为除了卫三公子外,这个人究竟是谁,我也无法知道。”凤五显然明白了韩信问话的用意,淡淡一笑道。
韩信这才知道问天楼的组织严密,的确是有其过人之处。那支不知是否是刘邦拥有的刘姓义军背后有问天楼的支持,在群雄并起、诸侯分立的乱世当中异军突起,想来只是迟早的事情。
凤五站将起来,凝视韩信良久方道:“你肩上的责任重大,希望你能忍辱负重,完成这项艰巨的使命。你可知道,如今的义军战士手里,大多还是用木棒竹竿作武器,只凭一腔热血,犹在与拥有锋刀利刃的大秦士兵一争生死,所以只要你得到了登龙图,也许整个大秦的历史就会因你而改变。”
韩信只觉全身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奔赴咸阳。当他一切准备就绪时,向凤五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你能不能闭上你的眼睛?”
凤五虽然诧异,却还是照办了。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凤影的小脸通红,正痴痴地望向韩信没入夕阳之中的背影。他不知道,就在他闭眼的刹那,韩信已将他那富有阳刚之气的深情一吻深深地留在了凤影的红唇上,留在了凤影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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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笛翁就是吹笛翁,他一眼就看穿了红颜的心事。
“在下吹笛翁,在此见过纪公子。”吹笛翁从红颜身边走来,彬彬有礼地向纪空手拱手言道。
纪空手见过吹笛翁与方锐相峙时的气势,知道此人功力之高,世所罕见,不敢小视,当即起身还礼道:“原来是吹笛先生,在下冒昧登船躲避,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他失礼在先,不免惶惶,按理说吹笛翁原该生气才是,不过看纪空手补足礼数,而自家小姐对其又有另一层意思,他自然不去追究,反而微微一笑道:“你能在我与小公主的面前逃过我们的耳目,身手可好得很哪,怪不得连入世阁八大高手之一的方锐也奈何你不得,真是后生可畏呀!”
“不敢,在下这一切都是侥幸所致,运气使然,怎可当得起吹笛先生的这番赞誉?”纪空手忙道,红颜瞟了他一眼,见他少年心性,却不浮躁,为人谦恭有礼,殊属难得之举,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欢喜。
“你所言虽是过谦之词,不过想来也有几分道理,以方锐的见识,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可想过以后有什么打算?”吹笛翁渐入正题,言词委婉,不着痕迹。
“唉……”纪空手隔窗而望,便见湖上暗夜沉沉,不见一丝光明,恰如自己的未来一般,不由轻叹一声,勾得红颜一颗芳心顿时悬空,好生心疼。
“在下本乃一介无赖浪子,涉足江湖,乃是一时偶然,又怎会有更长远的打算?若非是为了一个人,在下恨不得顺水而下,直奔大海,寻一孤荒野岛了却残生,再不想这江湖中的尔虞我诈。”纪空手想到韩信生死未卜,不由黯然,思及刘邦、樊哙,更是为他们凭添一份担心。毕竟乱世之中,凭他们的那点人马要想在诸侯群起中占得一席之地,实在艰难,若非有大智大慧者,是很难改变被强敌消灭或者吞并的可能的。
红颜“呀……”地一声,看到纪空手眉间的那点愁思,不禁问道:“倒不知纪公子所言之人是否便是你的意中人?”
她心有所思,自然想到了这一层,情急之下,未免有些失态。
所幸纪空手思及朋友安危,没有注意到红颜的这番关切,只是苦笑一声道:“在下孤家寡人一个,又岂会有什么意中人?”他偶尔也会想到小桃红,却只觉得她与自己虽然投缘,仅限于姐弟之情,情谊固然深厚,殊非男欢女爱。
“如此最好。”红颜小声嘀咕了一句,轻舒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失仪之处,顿时小脸红若朝霞,神态忸怩,尽显女儿羞态。
“你说什么?”纪空手没有听清,反问一句。
吹笛翁赶紧打圆场道:“这么说来,纪公子乃是为朋友担心,如此高义,实在是让人佩服。
不过你想过没有,江湖之大,人海茫茫,要从中寻找一个人是多么艰难,我倒有一个主意,或许能够帮助你寻到这位朋友。”
“是吗?那敢情好,还请吹笛先生示教!”纪空手不由大喜道。
吹笛翁胸有成竹地道:“你如果找不到一个人,通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来找你,只要你的名气够大,受人瞩目,你的朋友便能很容易地得到你的消息。”
纪空手一拍脑门道:“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他寻思片刻,复又摇头道:“不对呀,我此刻名气倒是不小,却犹如一只猎物,一旦露面,朋友没找到,只怕猎人来了一大堆。”
红颜听他说得有趣,“扑哧”一笑道:“你呀,说得虽然有理,却是歪理,吹笛先生既如此说,当然有他的手段,你且听他说完不迟!”
纪空手抬眼看来,猛见红颜灿烂娇艳的笑脸,心中怦然心动,他不好意思地急转过头道:“那就请吹笛先生赐教。”
吹笛翁难得一见红颜会对陌生男子如此亲近,心中暗笑,听得纪空手说起,微微一笑又道:
“玄铁龟之谜现世江湖,引得纪公子一夜之间成为江湖上万人瞩目的人物,这似乎正如纪公子所言,使得纪公子受名之累,仿如猎人追捕的猎物。但是以我家主人的颜面,倘若亲自为纪公子辟谣,相信江湖中人自会平息谣言,还纪公子一个自由之身。”
纪空手听到这里,想到方锐曾经对自己谈到武林五霸时,讲到过五音先生的种种事迹,当时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五音先生武功高绝,通晓音律,所谓音从心生,是以五音先生一生之中从来都是以真言示人,从未说过半句假话,江湖中人送他一个别号,叫做“一言千金”
,可见其人格魅力之所在。
他心中一动:“若是有五音先生出面,自己的确可以从这玄铁龟造就的漩涡中脱身而出,可是他老人家隐居于世外桃源,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己何时才能见他一面?况且自己与他素无交情,纵是见面,他又怎会为我这等小人物说话?”
他神情踌躇之间,尽被吹笛翁看在眼中,吹笛翁与红颜相视一眼,这才笑道:“我家主人虽然难求,但他平生之中却有一至爱,那便是我家小姐,只要我家小姐替你亲口相求,那么此事多半能成。”
纪空手不由望向红颜,眼中虽然企盼,却终究开不了口。他出身市井,自幼受人欺侮,幼时也曾求人,终究是失望居多,到了大些的时候,人便多了一份傲骨,深谙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他此刻人在绝境之中,明知开口相求即可脱离这无休无止的烦恼,但他与红颜相识未久,怎么也开不了这口。
罢了,在下命中注定有这烦恼,又何必让小公主为难呢?”纪空手长叹一声,意兴萧索,站将起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躲得过便算不了是祸,在下相扰已久,不便之处,还望小公主与吹笛先生见谅一二,在下这便告辞!”
他揖手为礼后,扭头就走,忽听得耳边有异声响起,香风过处,一道俏然纤秀的身影已挡在自己面前,若非他收脚极快,只怕两人便要撞个满怀。
“你可知道,只要你踏出此船,就是入世阁人的囊中之物?”红颜轻咬红唇,眼显幽怨地道。
“我知道。但是我能躲得了一时,终究躲不过一世,反正我是光棍一条,大不了搭上这条命罢了。”纪空手昂然而立道,心中傲意顿生,丝毫不见半分胆怯之意。
“若是我要你留下,你又怎的?”红颜说完这句话,明亮的眼睛霍然抬起,虽有三分羞态,却以咄咄逼人之势与纪空手的目光相对。
纪空手何时见过这等阵仗?整个人顿时慌了手脚,沉默无言,却听得吹笛翁悠然笑道:“你这条命虽然你自己不怜惜,但却有人替你怜惜,所谓当局者迷……”
红颜瞪他一眼,吹笛翁不敢再说,脸上却似笑非笑,神情怪异,纪空手见得如此情景,这才恍然醒悟,明白了佳人的心思。
他初时见得红颜,虽觉佳人亮丽,却不敢有非份之想,毕竟二者身分地位悬殊,绝非良缘佳配。两人相处久了,又觉得这女子气质绝佳,为人大方得体,自己的心中极有好感,却只有尊敬而无亲近之心。惟有到了此时,看到红颜娇羞含嗔的女儿姿态,他的情丝豁然生成,心中又惊又喜,直疑自己置身梦中,竟然不信幸福会是如此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他嗫嚅连声,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那副窘迫之态,引得红颜嫣然一笑,柔声低语道:“你呀,非要逼得人家露了心思才罢休吗?”
纪空手心中一荡,收摄心神道:“在下被人追捕,留下恐有不利,小公主虽然心生怜悯,还望三思才是。”
红颜轻轻一笑道:“你肯留下便行,其它的事情倒不用你来操心。”
纪空手深深地作了一个长揖道:“既是如此,纪空手便多谢小公主的厚意了。”
“你叫我什么?小公主也是你叫的吗?”红颜冷哼一声,脸上大有着恼之意。
纪空手不知红颜因何而怒,心中惶惶,却听得红颜嫣然一笑道:“你记好了,我叫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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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韩信步出凤舞山庄的同时,天下形势又生剧变。秦二世二年,陈胜王的张楚政权在秦将章邯率四十万大军的围剿下,坚持了短短数月,早已如昙花一现,不存于世。
但陈胜王留下的抗秦思想,却如星星之火遍洒大秦土地,渐成燎原之势。其中声势最大者,便是流云斋主项梁统领的一支义军,在他的苦心经营下,以他在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声望与海纳百川的度量胸怀,吸纳群雄义士,成为继陈胜王之后最重要的一支抗秦力量。
当韩信在行程途中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心中的狂喜几乎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项梁者,以项为姓氏也,这岂非正好印证了自己堪破的上苍玄机?”这更坚定了他对问天楼的效忠之心。他一路向西而行,所选路线远离战火,但仍然从流离失所的百姓当中听到了关于各处义军的种种传闻,其中也有关于刘邦的消息。
自刘邦起事之后,曾率部攻克淮阴、泗水、丰邑诸地,声势渐大,却遭到秦将司马夷的军队围而剿之,差点全军覆灭,但是数天之后,刘邦又率萧何、曹参、樊哙等人,屯集留县,收集散兵游勇,共五六千人,声势比先前更大。在攻克下邑之后,刘邦用战略的眼光审视全局,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义军身处绝境,既要面临强悍的大秦军队的围剿,又要防止别的义军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吞并,在这双重危机夹击之下,他选择了附从项梁。
让韩信感到疑惑的是,在听来的传闻中,还有许多的关于刘邦个人的一些琐事。都是说他如何贪酒好色,贪图享乐,在百姓的口中,刘邦仿如一个胸无大志的莽夫愚汉,实在不像一个有远大志向的英雄。
“我所知道的刘邦,绝非是这一类人,但是听人众口一词,似乎又非刻意杜撰中伤,难道他真的不是我要寻找的那位刘姓英雄吗?”韩信隐隐觉得,刘邦的所作所为,必然有其道理。
这一日他穿越函谷关,来到了华山脚下的宁秦城。按照凤五的计划,他将在这里成为宁秦城最大的照月马场的少主人,从小离家学艺,直到今天才回归故土。
照月马场当然是问天楼苦心经营的产业,十年磨一剑,就为了给韩信一个合法的身分,韩信心中嘘嗟之余,人已来到了宁秦城的城门口边。
此时已至黄昏,由于局势紊乱,宁秦城中加强了戒备,入城者不仅要缴纳入成关税,而且还要检查户籍身分。以韩信此刻的功力,若是趁天黑之际横越这三丈高的城墙,未尝不可,但是他别有用心,向守城的官兵报出了照月马场老板时农的大名。
守兵立时肃然起敬,更有人从城楼上请来一个豪富人家管事模样的人来,韩信一见此人,四十来岁的年纪,身材略胖,眉宇之间显得极是干练。按照凤五事先的交待,韩信故作惊讶地道:“昌大叔,是你么?十年不见,我是时信啊!”
那被唤作“昌大叔”的人名叫昌吉,正是照月马场的大管家。他奉时农之命前来恭迎少主,早已等候多时,这会儿听到韩信叫他,打量了几眼后,随即满脸堆笑道:“果真是少主人,十年不见,老奴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两人寒暄几句,在守城官兵的目送下,昌吉与韩信登上了一辆豪华大车,向城中驰去。
昌吉的目光紧紧盯着韩信的脸,似乎想从韩信一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他记得昨夜当时农将一幅画像递到自己的眼前时,他看到那画中之人,与眼前的人的确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他是我的儿子,十年前当我迁到宁秦发展照月马场时,他离开了我,在北域的天地寻求他对武道的痴迷。我心知自己的大寿之限将近,所以将之召回,从今往后,他便是照月马场的主人。”时农的脸上不知是多了一丝倦意,还是多了一层疲累,额上的皱纹处写满沧桑,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昌吉的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悲哀,作为时农最忠心的朋友与属下,他几乎见证了时农这十年来在宁秦城的奋斗与打拼,使得照月马场从无到有,最终成为关中地区最负盛名的马场之一。在宁秦城中,只要提到“时农”的名字,无人不知这是权势与财富的象征,然而就在他要登上生命中最辉煌的顶峰时,却要远离人世而去,这怎不叫昌吉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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