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争没精打采地在惠山脚下的一条小路上闲逛着,心里觉得很憋气,很窝火。
梅公子的一天两次翻脸,大打出手,使他十分生气。
第一次基本上还可以说是自己不好,可这第二次就当然是梅公子的错了。
朱争跟女人上床,跟梅公子又有什么关系?莫不成不让朱争找女人吧?
想是这么想,可梅公子这么个好朋友一下子又没了,朱争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干啥都提不起兴趣来。
闷闷地在金陵城里玩了几天,没撞到梅公子,也没碰上魔王、魔王孙女、孔烈等人,也没那个可爱又可恶的影子。
好像朱争的"熟人"一下都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朱争只好又跑到无锡来了。
他听人说无锡是个好地方,有天下第二泉,有好酒,也有美人,当然还有许多江湖人物。
朱争现在在大街上晃悠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个地方闹地娘的一场,让"朱争"这个名字响遍全城。
山石后突然蹿出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朱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记起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显得很不友好,连眼里的神情都尽是轻蔑、厌恶和愤恨。
朱争生气了,大声道:"你拦老子干什么?”
那人冷冷一笑:"朱少侠真是健忘得很。我是古总管。"
朱争一怔,想起来了,但口气却更横了:"老子不认得你,滚开!"
古总管没有走开,也没有动手,只是冷笑:"梅公子有话,让我转告你。"
朱争心里一酸,声音马上就低了许多:"什么话?"古总管沉声道:"那天晚上的那个女人,实际上是个著名的刺客,名字叫桑笑,桑叶的桑,好笑的笑。在天下刺客排名表上列第九位。"
朱争的心一下抽紧了,头皮也有些发麻,但他尽量用一种嘲讽的口气反问道:"是吗?"
古总管道:"信不信由你。"
朱争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一件世上最有趣的事情:
"我不信。刺客是杀人的,杀人当然要用武器。可我能肯定,那个女人没有带兵器,连根针都没带。"
古总管道:"桑笑杀人,不用兵器,只用美色。"朱争还在笑:"美色杀人?那不是很慢很慢吗?""一点都不慢。"
朱争抹抹笑出来的眼泪,道:
"我怎么没死?"
古总管鄙夷地冷哼一声:
"那是因为我们公子及时闯了进去,你根本来不及亲桑笑嘴角的美人痣。"
"美人痣?"朱争傻眼了,吃惊地看着古总管。
古总管的眼睛却看着地说:"不错。那个美人痣是点上去的,里面包有剧毒的毒药,中人立毙。这就是桑笑籍以成名的武器。"
朱争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紧紧咬住牙,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天下第一号的二百五,梅公子完全应该生自己的气。
他十分希望梅公子会从山石后面蹦出来,再狠狠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古总管道:"梅公子还让我转告你,他已和你绝交,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麻烦他。"
朱争慢慢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得好像很开心,仿佛一点心事都没有。
古总管一怔:"你笑什么?"
朱争平静地微笑着,用极为轻松的语气说道:"请你转告梅公子,就说老子谢谢他告诉我许多事,同时也谢谢他曾经把老子当成朋友。"说完扭头就走,走得飞快。
古总管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臭小子!”
"美人痣"居然会成为杀人的武器,乍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诞可笑。但朱争现在已经清楚,这完全是真的。
梅公子绝对不会骗他,而梅公子在绝交后告诉他这些,只能证明他自己实在是大混了。
他绝不会去乞求梅公子重建往日的友谊,但他深深地感激梅公子。
是梅公子使他现在变成了一个名气不算太小的人物——一个居然会劳动王赶山和桑笑的人物。
朱争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王赴山和桑笑是谁雇来杀自己的?"
营歌燕舞的无锡一下变得半点吸引力都没有了。
他要去找王赶山,找桑笑。
找他们问个明白。
桑笑现在没有笑,当然也没有哭,桑笑自进人刺客界之后,一次都没哭过。
她沉着脸坐在桌边,听一个蒙面老人在训斥她:
"你这次失手,原因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桑笑懒懒地将右手抬起,支着香腮,有气无力地道:
"意外。"
"错了。"老人严厉地敲着桌子:"你不能归罪于某些特殊情况,要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冷笑着:"你太沉缅于肉体的享受,总想在寻欢作乐之后再杀死敌人。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桑笑懒洋洋地笑了一下,慢声道:"我是个很正常的女人,当然需要肉体的享受。寻欢作乐同时也是杀死敌人最有效、最聪明的前奏。"
云雨刚收的男人,当然是处于最容易上当的境况。他们之中,绝没有人能想象,这个狂热多情、无私奉献的女人会杀自己。
老人却毫不含糊地反驳:"又错了。刺客不是正常人干的职业。你如果想当一个正常人,就别再当刺客。"桑笑突然站起身,用阴狠毒辣的目光逼视着老人,慢慢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银子我已退回,莫不成你还想教教我怎么当刺客吗?"老人待她说完了,才咳嗽一声,道:"看来我还得再去找一个杀得了人的人,找一个真正的刺客。"这无疑是说,排名天下第九的刺客桑笑,居然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刺客。
桑笑又笑了,面上的阴狠之色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浓浓的媚态:"老爷子尽管去找吧,只希望老爷子日后再有事,千万别来找我。"
老人也笑了,却是苦笑:"王赶山不行,你也不行,真邪门!"
"王赶山也失手了?"桑笑有些吃惊:"他怎么会失手?"
老人站起身,一面往门外走,一面叹气:"王赶山的匕首,桑笑的美人病,看来排名都得往后挪一挪了……"桑笑笑吟吟地咬着嘴唇,都快把柔唇咬破了。
朱争想找王赶山和桑笑,可又不知怎么个找法,总不能见个人就问"王赶山在哪里"吧?
他垫高枕头,终于想出了一个很高明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朱争就跑到店铺里买了一大摞上好的宣纸,外加一枝笔、几锭墨、一块砚,兴冲冲地跑回客栈,自己磨墨提笔,在每张纸上都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下面的话:
"王赶山、桑笑:老子找你们,见字速到城东十里积香寺门口等老子。朱争。"
他故意把"朱争"两字写得大而且古怪,让人一看就不会忘记。
写完总共一百三十张纸,朱争满意地搓搓黑乎乎的手,欣赏了一下,抱起告示出了客栈,意气风发地见空墙就贴,惹得大人把他当疯子。一群顽童跟他逛遍了大街小巷,还意犹未尽地不肯散去。
然后他真的就去了积香寺,租了间客房,安心地等鱼上钩。
他相信王赴山和桑笑一定会来的。
等到第九天头上,没等到王赶山,桑笑也没影儿,却把孟扬给等来了。
孟扬一看未争出门,脸就绿了,十指都愤怒地大张着,看样子恨不能马上就生撕了朱争。
朱争一怔,旋即苦笑:"原来是孟公子。想不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孟扬阴阴一笑:"不是'碰'到,我是特意来找朱壮土的。没想到刚到金陵,就发现朱壮土的一笔好字贴得到处都是,真是巧极了。"
朱争脸有愧色,摆手道:"别提我的丑字了。你特意找我干什么?"
孟扬沉声道:"当然是向朱壮士请教真功夫。"朱争似乎吃了一惊:"上次那两脚,你还没吃够亏啊?"
孟扬气得脸色铁青:"这次你要还能踢我一脚,我就退出江湖,永不复出!"
他转身就走:"来吧,朱壮士,胆子大着点,咱们别在庙门口打,免得冲了菩萨。"
一直走到离庙很远的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孟场才停住:"这里如何?”
朱争四下看看,点点头,苦笑道:
"凑凑乎乎。不算太好,也不算太赖。咱们怎么个玩法?"
"随——便"'
孟杨发声之间,身子已卷向朱争,双爪如钩,抓了过来,迅急狠辣之中,不失稳健老道。
看来孟杨已经不再小瞧朱争了。
朱争却还是老一套,胳膊一抡,就往外顶,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招式。
“扑”一声闷响,朱争的右腕被抓住。
接着就是左腕。
孟扬的手爪像是两道百炼金钢铸成的铁箍扣进了肉里,朱争感到整条胳膊都火烧火燎地剧痛,不知手腕断了没有。
孟扬双手发力,力冲斗牛,带着朱争飞了起来。
惨叫声中,朱争被孟扬狠狠砸在一块大石头上,顿时就不动了。
孟扬两手紧紧按着肚子,脸色苍白地弯着腰,痛苦地踉跄着。
朱争在被他提起砸下的一刹那,双脚的脚跟正结结实实地踢在孟扬的小腹上。
于是孟扬又一次领会到了朱争的脚该有多硬。
孟扬吐血倒地的时候,朱争正在往起站,站了两下没站住,只好又摔倒到地上躺着。
他知道孟扬的伤绝对不会比自己轻,所以躺在地上也就有点心安理得了。
白云在天上悠悠荡荡地飘着,阳光明艳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他禁不住想起了梅公子。
上次跟孟扬打过架之后,是梅公子赶来救他的。
现在呢?现在梅公子又在哪里呢?
朱争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
失去的友情,也许比失去的任何东西都更值得怀念。
渐渐地,他听到一个细碎的脚步声走近。
来人走到他头顶边,停了下来,很有韵味地叹了口气,仿佛有无穷的感慨。
朱争苦笑。
来人娇柔地笑了起来:"不错。听说你找我,我就匆匆赶了来,没想到你躺在这儿休息。"
朱争骂了一句"他妈的"之后,忍不住也笑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狼狈。"
桑笑蹲下来,微笑着俯视着他,伸出温柔的小手,轻轻抚着他的额头,仿佛有无限深情厚意。
好像她已不是一个刺客,更不是一个曾经想杀害朱争的刺客,而是一个深情款款的小情人。
朱争也好像忘了这些,居然还露出了很惬意很感动的微笑。
"我找你实际上只是为了一件小事,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件事情,是谁……"
桑笑银铃般脆笑起来,纤纤手指按到了他咽喉上:
"抱歉得很,我不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因为吃我们这碗饭的,虽然被很多很多人瞧不起,却很重视这个行当的规矩。就算你找到我、王赶山,或是任何一个职业刺客,他们也都不会不守规矩的。"
她的手指在他咽喉上动着:
"比方说,只要我稍稍用些力气,你就得死,我同样也可以找那个人领赏钱。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是一个懂规矩的刺客。我们虽然被人瞧不起,却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你说是不是?"
朱争苦笑:"佩服得很,……你是不是可以把手移开,怪痒痒的。"
桑笑收回手:"看来你已经听懂我的话了。"
朱争动了动:"我想我大概能站起来了。"
桑笑很殷勤地道:"要不要我帮忙?"
"用不着。"
朱争慢慢爬起来,站好,走了几步,又回头,呆呆地看着桑笑,好像又被她迷住了。
桑笑在笑,笑得媚媚的、她好看的腰肢,也轻轻扭动起来。
朱争突然瞪跟,狠狠啐了一口:"去你妈的臭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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