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明明看到自己从三官殿地室之中,盗取了“修罗真经”,方才似有分赃之心,(修罗真经当然不能拆散了分)但现在口气又变了,说什么只要摆一句话就好,(摆一句话,就是口头认输之意)这不是说他并不觊觎真经了。
这人武功明明高出自己甚多,
口气怎么一下就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呢?不错,他敢情是真的喜欢自己这支烟管了,既然如此,自己何不送他一个人情?这就含笑道:“老哥如果喜欢兄弟这支烟管,那就请老哥笑纳,老实说,兄弟还真喜欢这支竹根烟管呢,不但色泽红润,吸起烟来,也比金属制的烟管和醇得多!”
“你老弟真的喜欢小老儿这支竹根烟管?”
秃顶老头喜形于色,接着道:“那太好了,但……但你老弟这支紫金烟管,太贵重了,真有些不好意思!”
陆友仁道:“没关系,你老哥只管收着好了。”
“嘻嘻!那就太谢谢老弟,小老儿也就老实不客气了。”
秃顶老头一高兴,伸手拍着陆友仁肩膀,笑着道:“小老儿是个规矩人,你老弟存心送给我,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因为昨晚是掉错的,所以小老儿非找到你老弟,送还给你不可,这叫做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这一带的人叫小老儿古之君子,现在你老弟知道小老儿的为人了吧”
陆友仁故意恭维他道:“老哥为人豪爽,一丝不苟,真当得起古之君子,兄弟对你老哥钦佩之至!”口中说着钦佩,心里却在暗暗咒骂:“你这老小子,陆某如今不是你的对手,等老子练成‘修罗刀’第一个就是找你试试威力!”
秃顶老头嘻嘻的道:“不敢、不敢,小老儿不是古之君子,嘻嘻,应该说是今之君子。”
陆友仁道:“咱们谈了这许多,还没请教老哥如何称呼?”
“黄冬瓜。”秃顶老头得意一笑道:“小老儿这名字最好记了,面如其名,名如其人,什么人见过小老儿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
他吸了两口烟,喷着满嘴白烟,伸手朝陆友仁胸口拍了拍,笑道:“你老弟该走了,天已经亮了一会,也许会有人赶来,三月之后,咱们再见面吧!”
他每一句话都说中陆友仁的心事,要练真经上的武功,少说也得有三个月时光!
陆友仁自问也练了几十年武功,平日还自诩是一把高手,不知怎的在黄冬瓜面前,人家随便一伸手,就拍在他胸口,好像避无可避,但看黄冬瓜却也并无恶意,只是拍拍他怀中藏放“修罗真经”之处。
陆友仁不自觉的伸手摸摸真经,犹在怀中,这就点点头道:“兄弟那就告辞了。”
黄冬瓜咧着嘴,得意的笑道:“老弟台,真是谢谢你了,你好走。”陆友仁不愿再多有耽搁,拱拱手,展开身法,一路奔行而去。
他原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一面奔行,一面只是思索着黄冬瓜出现得太以突兀,紫金烟管已被他当面夺去,何用巴巴的找自己来还烟管,见了面,又并没真的还给自己,却要自己从口里说出送给他的话,才能安心,天下哪有这种人?他越想越觉蹊跷,脚下一停,忍不住探手入怀,把“修罗真经”取了出来,低头看去。
这一瞧不由把陆友仁气黄了脸,原来从怀中取出来的哪是什么“修罗真经”?只是两册旧帐薄而已!
这老小子不但夺去了自己的随身兵刃——紫金旱烟管,又扒走了怀中的“修罗真经”,自己非找他算帐不可!
他用力把帐簿往地上一丢,转身朝原路飞奔回去。
这时太阳已经有三丈来高了,大路上也有了行人,他一路飞掠,赶到原来的地方,举目一瞧,那老小子居然没走,独自坐在一棵大树底下,正在聚精会神的翻阅着书!
陆友仁不由看得双目冒火,口中大喝一声:“黄冬瓜,你这老小于,还不快把真经还给我?”
黄冬瓜闻声赶快收书,一下塞入怀中,抬眼看到陆友仁,不觉咦了一声道:“你老弟台怎么又回来了?”
陆友仁怒恼已极,一下逼近到他面前,旱烟管一指,沉喝道:“黄冬瓜,你方才正在翻着看的是什么?”
黄冬瓜吸了口烟,哦道:“小老儿是在算帐,从荻港到泥汊的渡船是按月去收的钱,哪几家已经收了,还有几家没收,你老弟问这做啥?”
陆友仁看他吸着自己紫金烟管,一脸悠哉游哉的神情,心头更怒,厉声道:“你拿出来给我瞧瞧。”
黄冬瓜道:“老弟这是什么意思,小老儿记的帐册,这是一个秘密,现在这一带渡船多,竞争激烈,各有各的老主顾,这帐册嘻嘻……是小老儿吃饭的秘密,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陆友仁道:“我非看不可呢?”
黄冬瓜道:“依你说,小老儿看的是什么?”
陆友仁道:“你从陆某身上取走了什么,你心里明白。”
黄冬瓜翻着眼道:“小老儿从你身上取走了什么?你怀疑小老儿是扒手?这话真是从何说起?”
陆友仁道:“所以你为了证明不是你取走的,最好把刚才拿着看的书本拿出来,只要不是陆某之物,陆某宁愿给你赔罪。”
“赔罪有个屁用?口惠而实不至!”
黄冬瓜忽然缩头一笑道:“要末这样,咱们下个赌注,小老儿这两本如果不是帐册,而是你的什么书,赌注归你作为赔偿,如果是两本帐册,那是你的不对,该赔偿小老儿的名誉损失,赌注就归小老儿,这样够公平吧?”
陆友仁自思武功不如对方,这就点头道:“可以,你要下多少赌注?”
黄冬瓜正容道:“这件事,有关小老儿的名誉,小老儿一向被人称为君子,损失不轻,要赌,自然倾你我身上所有。”
陆友仁道:“好,我赌了。”
黄冬瓜一把从身边摸出十来两碎银和一大把铜钱,一起放到地上,再低着头从兜肚钱包中掏摸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来,面色郑重的说道:“喏,这是小老儿一生的积蓄,连棺材本钱全在这里了,一共是十两黄金,你呢,你身边有多少也得摸出来。”
陆友仁伸手从怀中取出二十几两银子,也一齐放到了地上。
黄冬瓜摇着头道:“不对,不对,你老弟左首袋里还有,小老儿全拿出来了,你也该全拿出来才是。”
陆友仁心中暗暗奇怪,自己左首袋里,是两张银票,一共三百两银子,但自己方才既然答应了,只得伸手从袋中取来。
黄冬瓜嘻的笑道:“这还差不多。”
陆友仁道:“你现在该把书拿出来了。”
黄冬瓜得意一笑道:“小老儿是君子,说一不二,说过是帐簿自然是帐簿了。”说着伸手入怀,果然取出两本破旧的帐簿来,一面指着说道:“这本是荻港的,这本是泥汊的,你看就是了。”
陆友仁目光一注,不由得脸色又为之一变!
原来这两本帐簿,正是方才自己从怀中摸出来的两本,自己在一怒之下,重重丢在地上的,他自可一眼认得出来。
黄冬瓜还怕他不信,已经把大褂纽子都解了开来说道:“你老弟不信只管来搜,小老儿是君子人,哪会取你什么书?”
陆友仁心里明白,这黄冬瓜的身手,不知高明过自己多少,他就是取去了真经,身上也搜不出来的了,看来自己只能智取,不能和他明来,这就点点头道:
“这么说,是兄弟错怪老哥了。”
“有你这句话就行。”
黄冬瓜嘻嘻一笑道:“那么小老儿不客气了。”
伸手把银票、金子、银子一古脑儿装进兜肚,然后又把两本帐簿收入怀中,取起烟管吸了口烟,笑道:
“小老哥还有一部份帐要收,恕不奉陪了。”他颠着脚尖,一路吸着烟,扬长而去。
陆友仁不但奉送了紫金烟管,丢了“修罗真经”,还回头来送了三百两银子的银票和二十几两碎银子,弄得身上一文不名,望着黄冬瓜的后形,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口口口三宫殿地室中,被陆友仁盗走“修罗真经”,自然很快就被发现了。那是四更过后不久,杜老道巡视到右厢之时,发现夹墙暗门开了,急忙进去一瞧,教主和崔长耕全被制住了穴道,陆友仁业已不见,心头大吃一惊,急忙趋近石床,去替教主解穴。
那知修清和原是走火入魔之躯,只是仗着多年修为,保持着体内气机畅通,方才经陆友仁一掌击在头顶“百会穴”上,这是人体上部总穴,与脚心“涌泉穴”共称绝穴,平常练武的人尚且受不了,何况是走火入魔的人。
这一下陆友仁出手虽然不算太重,但整个上身经穴悉被封闭,人也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任你杜老道如何推拿,兀自无法解得开。
杜老道心头大急,匆匆返身退出,口中大声叫喊起来。钱增贵本和杜老道轮流休息,闻声先行赶到,接着田嬷嬷、修蕙仙、白云燕、明儿、月儿全赶到了。
田嬷嬷道:“杜护法,教主怎么了?”
她看到修清和双目紧闭,倒卧榻上,心里已经没有主儿。
修蕙仙神情一震,口中叫了声:“爹……”
正待扑上去,却被白云燕一把拉住,说道:“你且冷静一下,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这时钱增贵已替崔长耕解开穴道,说道:“崔长老,这件事究竟如何,你应该清楚的了?”
崔长耕缓缓吸了口气,双手活动了下,才道:
“二师兄对大师兄如何下的手,兄弟并不清楚,当时咱们两人听了大师兄讲解如何打通经穴,试行练习一次,大师兄要咱们用手掌抵住他左右两处‘正风门’,兄弟突觉‘志堂穴’上一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钱增贵怒哼一声道:“该死的陆友仁,他觊觎真经,竟敢犯上!”
田嬷嬷道:“你们别说废话了,先救教主要紧。”
杜老道道:“贫道方才已经给教主推拿了一阵,丝毫不见功效,依贫道看,教主经穴似已全闭塞了……”
修蕙仙流泪道:“那该怎么办呢?”
杜老道道:“照目前这情形,只有两种方法可行……”
田嬷嬷道:“有什么方法,你快些说出来才是,别吞吞吐吐的了。”
杜老道道:“一是要有两位功力深厚,胜过教主的人,替教主打通全身经络,但这两位有绝世功力的高手,一时之间,又到哪里去找……”
田嬷嬷道:“第二种方法呢?”
杜老道道:“这是贫道听教主亲口说过,教主运功走火,普天之下有三种丹丸合用,方可治疗……”
田嬷嬷道:“那是什么药丸呢?”
杜老道道:“少林寺的‘大梅耘丸’、天山‘雪灵丹’、和衡山‘火灵丹’,三种灵药,同时服用,方可凑效。”
白云燕道:“在下身边,有天池前辈赐赠的三颗‘雪灵丹’。”钱增贵喜道:“那就只差少林‘大梅耘丸’和衡山‘火灵丹’了。”田嬷嬷道:“走,咱们这就上少林、衡山两派去。”
杜老道连连摇头道:“这个只怕不容易呢,当时贫道也跟教主说过,大家都是武林同道,这三处灵药,不妨去求求看?教主言道:本教和少林、衡山,素无交往,何况少林‘大梅耘丸’和衡山‘火灵丹’,均非一般丹丸,炼制不易,即使去求,也未必肯随便送人,求人不如求己,就这样教主才要闭关修练的。”
田嬷嬷道:
“少林、衡山,都是名列九大门派之中,武林同道若有困难,应该互相帮助,咱们教主,也是一派之主,只有他们的丹丸能救,我不相信他们会坐视不救,吝而不与。”
钱增贵道:
“不错,少林是佛门弟子,衡山属于道家,出家人都以慈悲为怀,即使不相干的人,他们既然有药可救,绝不会吝啬,何况咱们教主也是有名的一教之主,咱们去了,他们自然会拿出来的了。”
杜老道道:“就凭咱们这样赶了去,平素既无来往,人家会相信么?”
钱增贵听得一怔,说道:“这倒是事实,少林、衡山两派的人,未必认得我们,去了也难以取信于他们……”
田嬷嬷道:“此去少林、衡山,路程迢遥,往返费时,依老婆子的意思,不如护送教主前去,这样,一来可以取信于人,二来也可以节省时间,不知大家的意思如何?”
杜老道道:“这办法不错,只是……”
田嬷嬷道:“只是什么?”
杜老道道:“教主目前已经昏迷不醒,长途跋涉,是不是适宜。”
田嬷嬷道:“大家小心看护,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了。”
钱增贵看了崔长耕一眼,问道:“崔长老的意见如何?”
崔长耕忙笑道:“兄弟以大家的意见为意见,大家认为可行,那就这么办了。”
田嬷嬷朝大家点点头道:
“咱们有这许多人护送,大概路上是不会有问题的了。”说到这里,朝杜老道道:“杜护法,那就这么决定,咱们现成有一辆车,再要一辆大车子,三匹牲口,就可以上路了,你午前准备得好么?”
杜老道笑道:“旁的事情,贫道或许做不好,找车子、牲口,那就不成问题的了。”
修蕙仙道:“找三匹牲口,怎么够呢?白大哥,你骑牲口,还是坐车呢?”
白云燕心里一直藏着两件事儿,一是要找白衣教那个被自己夺下了剑的门人,亲自送还他长剑。二是沈红玉那天匆匆别去,自己老惦念着她,也想去找找她。
本来以为修蕙仙已经回来了,
自己可以告别,后来田嬷嬷要修蕙仙跟自己说,修清和要两位师弟打通走火闭塞的经络,请自己留下来替他护法,这也是义不容辞的事。怎知变生腋肘,修清和会伤在他师弟的手下,全身经脉突告闭塞,这趟少林、衡山之行,路程遥远,往返费时;但他们出了事,自己总不能在此时说走,那就只好陪他们去了。
他心念转动,还没开口。
田嬷嬷已经抢着说道:
“白相公一来是客,不能让他鞍马劳顿,二来教主昏迷不醒,昨晚铩羽而去的白衣教若是在途中寻衅,咱们之中就无人能敌,这一路上全仗着白相公护送,但也不能让人家知道,所以还是坐车的好。”
杜老道道:“田嬷嬷既然都已安排好了,贫道那就要走了。”说完,匆匆退了出去。
大家因教主昏迷不醒,不好在地室说话,留下钱增贵和明儿两人守着伺候,其余的人都退了出来。
田嬷嬷因地道入口在右厢之中,因此去搬了几条椅子来,让大家就在练功房里坐,自己和月儿赶去收拾行囊,准备在饭后动身。
练功室中(右厢)一时只剩下白云燕、修蕙仙、和崔长耕三人。
修蕙仙举手理理披肩长发,歉然道:“白大哥,真不好意思,这回又要你跟着长途跋涉了。”
白云燕含笑道:“不要紧,我久闻嵩山少林寺和南岳衡山之名,从未去过,去走一趟,也可以增长些阅历,何况事情既已发生,在下护送老伯,也是应该的了。”
修蕙仙一双盈盈秋波,满是感激之色,低低的道:“谢谢你。”
崔长耕趁机道:“白老弟古道热肠,肝胆照人,尤其一身武学,高明之至,只不知白老弟的令师是哪一位高人?”
他对白云燕的一身武学,心存戒意,是以想探探白云燕的口气。
白云燕淡淡一笑道:“崔前辈过奖了,在下家师,乃是方外之人,从未在江湖上走动,他老人家也不愿人知。”
崔长耕碰了一个软钉子,毫不在意,连连点头道:
“白老弟说得是,多少名山之中,隐居着多少逐世高人,隐迹山林,不求闻达,尤其释道两途,更多异人,在江湖上成名的,只是江湖上人而已,白老弟名师出高徒,轻轻年纪,已有此成就,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修蕙仙道:“崔师叔,爹已经答应把真经上的心法武学传给二位师叔,陆师叔干嘛要出手伤人,劫夺真经呢?”
崔长耕摇摇头道:“人心不古蛇吞象,我真想不到陆师兄会不顾同门之谊,出此下策,他这是叛教犯上,本教绝不容他逍遥法外,总有一天,会教他尝到教规的严厉处分。”
修蕙仙道:“崔师叔也不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
崔长耕道:“不知道,二师兄一向无家无业,他劫取真经,可能会躲起来偷偷的去练功,那就不容易找到他了,但不论如何,此次等从衡山回来,大师兄身体康复了,我非找到他不可,就算天涯海角,也要把真经追回来。”
说话之时,月儿搬了一张小桌进来,又回身退出,过不多时,她又提着食盒走入,在小桌上放好碗筷,然后打开食盒,取出几盘菜肴,和一桶白饭,一起放到桌上,然后走入地道,去请钱增贵出来,一同吃饭。
钱增责问道:“田嬷嬷呢?”
月儿道:“田嬷嬷已经在厨房里吃了,你们四位快些用口巴!”
说完,和明儿一起回厨房而去。
白云燕、修蕙仙、崔长耕、钱增贵四人也就各自坐下,用过午餐。
田嬷嬷和明儿、月儿各自提着一‘个包袱走出。
又过了一会,才见杜老道耸着肩,匆匆走入,说道:“车马都准备好了,大家可以上车了。”
修蕙仙道:“杜护法,你还没有用饭呢!”
杜老道道:“不用了,贫道已在路上吃了几个包子,差不多了。”钱增贵站起身道:“我去抱教主上车。”
转身朝地道走去,不大工夫,他双手抱着修清和走出,明儿过去把地道入口恢复原状。
大家跟着走出三宫殿,果见庙门前停着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和三匹牲口。
钱增贵抱着教主跨上大车,放下教主。
明儿、月儿不待吩咐,跟着上去。修蕙仙也待跟着上车。
田嬷嬷道:“大车上,只能坐三个人了,教主还是由老婆子和明儿、月儿伺候,你坐到那一辆车上去,陪陪白相公吧!”
修蕙仙当着这许多人,不禁粉脸微酡。白云燕也俊脸通红,但不好说话。
修蕙仙只得回身朝白云燕含羞道:“白大哥,你不用客气了,那就请上车吧!”
白云燕不好推辞,只得跨上了车,修蕙仙粉脸发赧,跟着钻入车厢。
杜老道替他们放下了车上的皮篷,由钱增贵一马当先,替车辆开路。中间是两辆马车,杜老道和崔长耕两匹马走在最后。
就在大道上辘轳扬尘,车马渐渐去远,从三官殿悄悄闪出一个绿衣美妇,她脸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黑纱;但一双剪刀般发光的眼神,一直盯注着远去的车马出神,心中暗自忖道:
“修清和走火入魔,看来已极严重,崔长耕、钱增贵等人,护送着他车子,是到哪里去的呢?
怎么陆友仁一个人走了?”
她感到事有蹊跷,不觉飘身而起,远远跟踪下去。
口口
口庐江城中南大街的如家老店,共有前后两进,后进一排三间,称之为官房,原是接待过往的达官富贾下榻之用,另有一道石库墙门进出,不从店堂经过,那是最高级的客房。
今晚这后进官房,已经给人包了。这也是如家老店的规矩,有人要住后进宫房,就得全包,并不分租。
包下三间官房的人,不用说自然是带着家眷的旅客了。
此刻后进三间官房,全已熄了灯火,院中静静的停放着一大一小两辆篷车。
时间快近二更,一条人影悄悄从左厢闪出,四顾无人,双足一点,飞身纵上围墙,飘落地面,就像一缕轻烟,朝北奔行而去。
不多一会,便已到了一处山脚,他目光迅疾一掠,放缓脚步,朝一棵覆盖如伞的大樟树下走去。
这棵大樟树树身足有数人合抱,枝叶茂密,那黑影目光炯炯,打量了一会,才在树下站停下来。
“二更,在城北山脚大樟树下见面,字条上写得清清楚楚,自己依约而来,怎么会不见人呢?”
他心中想着,右手不自觉的摸摸剑柄。
就在此时,突听身后响起一个冷峻的声音叫道:“崔长耕。”原来这黑影正是护送大师兄前去河南的崔长耕,他在傍晚落店之后,就由店伙送给他的一张字条,约他二更时分,到城北山脚大樟树下来。
字条上没有具名,他并不知道这约他的人是谁?此时骤然听到身后有人发话,不禁心头猛然一惊,以他的修为,有人欺到了身后数尺,他还一无所觉,来人身手岂非高出他甚多?
这一惊,立即一个飞旋,闪出数尺,才迅速转过身去,目光一注,才看清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面蒙黑纱的绿衣美妇。
崔长耕满以为今晚约自己到这里来的,极可能是二师兄陆友仁,因为这次来找大师兄两人事前约好了的,得到“修罗真经”,由两人共同研练,陆友仁取得了真经,自然不该独吞。
但此时看清约自己来的竟不是二师兄陆友仁,他自是深感意外,目注绿衣美妇,拱拱手道:“夫人约崔某来此,不知有何赐教?”
绿衣美妇格的一声娇笑,说道:“你连我是谁都听不出来了么?”
这声娇笑崔长耕自然立时听出来了,心下暗暗一怔,立即抱拳道:“原来是大师嫂,请恕小弟不知不罪。”
“谁怪你来了?”
绿衣美妇道:“我约你到这里来,是想问你几件事……”
她没有说下去。
崔长耕忙道:“大师嫂要问什么,小弟知无不言。”
绿衣美妇道:“修清和怎么了?”
看来她还惦着丈夫。
崔长耕道:“大师兄是到少林寺求药去的。”
“少林求药?”绿衣美妇问道:“他去求什么药?”
崔长耕道:“大师兄全身经络闭塞,不省人事只有少林‘大梅耘丸’和衡山‘火灵丹’、天山‘雪灵丹’三种丹丸能治,所以要赶去少林、衡山两处。”
绿衣美妇道:“你不是说要三种丹丸才能治么?”
崔长耕道:“天山‘雪灵丹’,已经有了。”
“哦!”绿衣美妇轻哦一声,又道:“你们是护送他求药去的,那么陆友仁呢?”
崔长耕迟疑了一下,他知道这位大师嫂也在动“修罗真经”的脑筋,如果自己实说了,她会先找二师兄……绿衣美妇看他迟疑不语,不觉陡然从面纱中射出两道寒电般的目光,冷冷一笑道:“崔长耕,你不说我也早已知道,我不过要从你口中加以证实罢了,你如果不愿说,那就算了。”
崔长耕知道这位师嫂不好说话,她如果知道了,自己不说,岂不显示自己存私?这就陪笑道:“大师嫂垂问,小弟怎敢不说?”
当下就把自己和二师兄如何找到大师兄,
(他不敢说出劫持修蕙仙这一段话来)大师兄原来有意传自己两人真经上的武学,作为交换替他打通经脉,昨晚二师兄如何制住自己穴道,取走“修罗真经”,简扼的说了一遍。
绿衣美妇听得脸色一变,目光冷厉如刀,冷声道:“陆友仁真的取走了真经?”
崔长耕道:“千真万确,不但小弟穴道被制,大师兄好好的人,突然全身经脉闭塞,只怕也是他下的手了。”
“修清和的事,我不管。”
’绿衣美妇冷冷的道:“好个陆友仁,他敢欺瞒我!”
话声出口,人已腾空射起,一阵衣袂掠风之声,快速如电,随着人影消失!
崔长耕目送大师嫂,心头暗暗咋舌,忖道:“几年不见,大师嫂这一身功力,居然精进如此神速!”
他也顿顿脚,随着飞身掠起。
就在两人停身的数丈之外,此时悄悄站起一个人来,他望着崔长耕的后影道:“我还当他和陆友仁串通好的,这样看来,倒是我老道多心了!”
他正是黄鼠狼杜老道,话声一落,也跟着崔长耕身后,飞掠而去。
口口
口护送修清和的车马,从三宫殿动身,由皖入豫,一路日行夜宿,路上有崔长耕和钱增贵、杜老道三个老江湖护送,只要是武林中人,谁不认识他们是修罗教的人?修罗教在江湖上纵然挨不上大门派,但也算是介于正邪门之间的一个教派,自然没人敢招惹这一行列,套句旧小说—亡的话,就是:“有话则长,无事即短。”
这天傍晚,他们赶到郑州,这是一个大地方,它是中原心腹要地,南北通道,不但是全省农产的集中地,就是晋陕的棉花,也多在这里转运,是以商贾云集,市况极盛。
西门大街更是城中精华所在,所有最大的店号几乎都集中于此,西大街的三牌楼,有三座石牌坊,品字形矗立在大街中心。
中原大客栈就在三牌楼的转角上。到了郑州,自然要到中原大客店投宿。杜老道跟掌柜的一说,就腾出后进三间左厢,于是两辆马车,就直驰后进,在左厢停下,由钱增贵抱着教主进入中间一间房中,大家安顿下来,已是上灯时分。
修蕙仙这一路上和白云燕终日并着肩儿,坐在一起,两人耳鬓厮磨,喁喁密谈,早已把一颗芳心,交给了白大哥。
就是下了车,她也只是找白大哥聊天,有时饭后两人俪影双双,不是在林下散步,就是倚栏看月,除了各自回房就寝,几乎形影不离。
修罗教的人,也早已把白云燕当作了老教主的准女婿,不然,一个外人,怎会不辞辛劳,千里迢迢的护送老教主远去少林、衡山?田嬷嬷对这位准姑爷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和吃她奶长大的教主,不分彼此,这一路上,嘘寒问暖,就是丈母娘对女婿,也不过如此了。
现在白云燕刚在房中盥洗完毕,修蕙仙换了一身洁净的衣衫,像一阵风般走了进来,人还未到,娇柔的声音先已传来:“白大哥。”
白云燕迎着道:“有事么?”
修蕙仙匀红的脸上,泛起甜甜的笑容,说道:“我在车上闷了一天啦,想出去走走,我们到街上酒楼里去吃饭好吗?”
白云燕道:“大家在这里吃不好吗?就是要去逛街,也等吃过饭再去不迟。”
“不!”修蕙仙笑了笑道:“我听杜护法说的,前面一条大街上,有一家叫做英雄居的酒楼;是中原一鼎董老爷子开的,据说他还是当今少林方丈的师兄,只要是武林人物,道经郑州,都会上英雄居去,我们来了,
自然也该去看看了。”
白云燕轻哦一声,笑道:“不错,你是教主,自该莅临英雄居去的了。”
修蕙仙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嫣然一笑道:“你是白衣侠咯,更应该到英雄居去了。”
白云燕听她提到“白衣侠”,不觉豪迈一笑道:“好,咱们这就走了。”
修蕙仙咭的笑道:“白大哥,那你把长剑佩上了呢!”
白云燕笑道:“去吃饭还要比剑么?”
修蕙仙道:“江湖上不是有句话叫做剑不离身么?自然要佩上了,你看我不是也佩上了剑么?这样人家才会知道上楼来的是白衣侠和紫衣女侠呀!”
“好!”白云燕点头道:“那就佩了剑去。”
他把挂在床柱上的长剑,佩到腰上,一面问道:“你和田嬷嬷说过了么?”
修蕙仙道:“早就说过了,才来约你的,她如果不知道我们到哪里去了,待会吃饭不见我们,不把她急坏才怪!”
白云燕道:“田嬷嬷真是个好人。”
两人并肩走出客店,这时华灯初上,大街上车水马龙,甚是热闹,两旁行人,也往来熙攘,所有商店,更是灯火通明,夜市比白天还要繁华,远处的酒馆茶楼上,不时飘来弦管珠喉,宛转入云。
两人从大街转角,转入另一条大街,走没几步,就看到明亮的灯光下,闪耀着三个金色大字“英雄居!”
修蕙仙伸手一指:“白大哥,英雄居就在那里了!”
英雄居一排五间,画栋雕梁,果然,极为富丽堂皇,这条街,没有西门大街的繁荣;但英雄居却是郑州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两人跨进店堂,左右两边各有两个圆洞门,那是楼下的座位,迎面一道宽阔的楼梯,铺着红绒毯子,十分华丽。
楼梯口站着一名青衣迎宾,看到两人,连忙哈着腰,抬手道:“公子,小姐,请登楼雅座。”
任何酒楼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楼下座头,人头较杂,价钱也较为低廉,贩夫走卒都可入席,楼上是雅座,价钱较高,客人也高尚多了,至少没有敞开胸膛,飞毛腿搁在长凳上那种粗鲁样子的人。
白云燕、修蕙仙登上楼梯,这五开间的敞厅,朱红抱柱,彩绘的天花板,再加上悬挂了数十盏琉璃宫灯,望去灯火辉煌,典雅华丽,甚是气派!此刻楼上已有六七成座头,人声喧哗,果然有半数是江湖上人模样,身边带了兵刃,但大半还是商贾中人。
好在英雄居有一条规定,任何人不得在酒楼上闹事。
这一条说来容易,要贯彻可着实不容易,因为江湖人喝多了酒,鲜有不闹事的,反正醉了,就是天王老子,都不在他眼里,有谁管得了他?但英雄居把这一条明明白白的写在纸上,贴在大红抱柱上:“欢迎江湖朋友莅临本楼,幸勿酒后滋事。”
说也奇怪,英雄居从开创到现在已一二十年了,从没有人借酒装疯,闹过事的。
那是因为英雄居是中原一鼎董老爷子开的,别说在郑州、在中原、就是南七北六,只要是江湖道上,董老爷子说出来的话,一样一言九鼎,罩得住。
楼上的堂倌,眼睛雪亮,一见上来的两人,男的气宇轩昂,女的娇美胜花,而且腰间都佩着长剑,心知一定是大有来头的人,赶忙陪着笑道:“公子、小姐,请这边来。”
说完走在前面带路。
两人这一上楼,登时引起了全楼食客的注意!那是因为白云燕少年英俊,生得如玉树临风,修姑娘更不用说了,娇靥如花,秀发如云,这般可喜的小儿娘儿,真是罕见得很!两人这一走在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把所有食客都看得呆了!
堂倌把两人领到一张靠窗口的座位落座,然后送上两盏香茗,一面问道:“公子、小姐,要点什么菜?”
白云燕道:“你去关照厨下,把拿手的做几样来就好。”
堂倌应着“是”,又道:“二位要喝什么酒?”
修蕙仙道:“我不喝,大哥可以喝一点咯!”
白云燕道:“好,给我来两角花雕好了。”
堂倌退下之后,修蕙仙发现有不少人的目光正朝自己两人投来,不禁粉脸微酡,低声道:
“白大哥,大家正在看我们呢!”
白云燕道:“看我们作甚?”
他说话之时,只见坐在右首的一张桌上的一个青衫儒生,两道目光正好朝自己投来!
那儒生约莫四十出头,生得修眉朗目,颏下留着清疏而光泽的黑须,看去十分潇洒,尤其他两道目光,含蕴如电,一望而知是位身怀上乘武学的高人。
他和白云燕目光一对之际,清俊的脸上止不住露出愕然之色!
就在此时,楼梯口又走上来一个人!
那人书生打扮,看去约莫三十来岁,面貌白皙,修眉入鬓,凤目如星,身上穿着一件雪白长衫,手中还拿着一柄象牙摺扇,人品极为俊美。
他上得楼来,目光一转,看了中年儒生一眼,接着落到白云燕的脸上,似乎也微微一怔,然后就举步走到离白云燕和中年儒生不远的一张空桌上,据案坐下。
中年儒生立时发觉来人正在朝他打量,迅即转过头去,同样朝那白衣书生望去。
白云燕也看到了,心中暗道:“这人一身白衣,莫非是白衣教的人?”
但继而一想:“天下这大,衣衫颜色,随人喜爱,白衣教的人穿了白衣,难道别人就不能穿白衣了?自己不是白衣教的人,不是也穿了件白衣么?何况白衣教的人,身边佩了白穗长剑,此人手中拿着一把摺扇,也没佩剑,不像是白衣教的人。”
正好堂倌送来酒菜,白云燕取过锡壶,在自己面前斟满了一杯,含笑问道:“蕙妹,你要不要喝一点?”
修蕙仙偏头道:“我才不喝呢!”
这一偏头,看到邻桌那白衣书生朝她微微一笑。
修蕙仙粉脸一红,急忙别过头来,低低的叫了声:“白大哥……”
白云燕问道:“什么事?”
修蕙仙低低的道:“你看到没有,右边那张桌上,坐着一个白衣人,好像是白衣教的人!”
白云燕笑道:“我早就看到了,如果穿一件白衣,就是白衣教的人,我不是也成了白衣教的人了么?”
修蕙仙道:“我看这人一定不是好人。”
白云燕道:“何以见得?”
修蕙仙道:“他看着我笑。”
白云燕听得笑道:“我不是也看着你笑么?笑并不是坏事。”
修蕙仙嗔道:“你这人……我不和你说了。”
白云燕道:“那你就吃菜吧!”
他独自喝了口酒,忍不住又转头朝那白衣书生看去,正好白衣书生也朝他看来,四目相投,那白衣书生朝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露出一排雪白如贝的牙齿,不但笑得温文,他牙齿也白得甚美。
白云燕只觉他目光明亮,好像隐隐含着异彩,心中不禁一动,忖道:“此人看去极为斯文,莫非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看来这英雄居,果然有江湖奇人来临!”
这时堂倌也给白衣书生送去了酒菜,白衣书生把摺扇朝桌上一放,自斟自酌的吃喝起来。
那青衫儒生对白衣书生、对白云燕似是极为注意,在独自举杯之际,每每停杯不喝,不时的朝两人打量着。
这一情形,白云燕自然很快就发觉了,心想:“大概那青衫儒生把白衣书生和自己看作白衣教的人,不然,他不会如此注意自己两人了。”
修蕙仙吃了一碗饭,放下筷子,低低的道:“白大哥,那穿着青衫的很注意你呢!”
白云燕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去看他们。”
修蕙仙道:“白大哥,你是不是想起他们是什么人来了?”
白云燕道:“我不认识他们。”
他吃了两碗饭,正在装第三碗,那白衣书生已经站起来,准备下楼,又回头朝白云燕两人看了一眼,才转身朝楼梯走去。
就在他起身之际,青衫儒生清瘦的脸上忽然飞起惊异之色,目中神光闪动,似乎深感错愕!
这一瞬间,白云燕也听到了一缕极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有兴趣,今晚二更,也可以到城南鼓楼下来。”
白云燕不由听得一怔,这是有人以“传音入密”和自己说话!
这人说话的口气不像是青衣儒生,那么是刚才离去的白衣书生了。
他约自己今晚二更到城南鼓楼下去做什么呢?青衫儒生也在此时,站起身,匆匆的下楼而去。
白云燕不好把有人约自己到鼓楼去的话告诉修蕙仙,若是让她知道,她就非跟着去不可。
这第三碗饭,他几乎已经没有心情吃了,匆匆扒完,又喝了一瓢汤,就起身道:“蕙妹,我们回去吧!”
修蕙仙道:“我们不去逛街了么?”
白云燕笑道:“我们刚才就是从最热闹的大街来的,差不多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逛的?
明日一早,就得上路,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修蕙仙没说什么,两人下楼付帐,就回转客店。
白云燕睡在左首一间,一共有三个铺,和崔长耕、杜老道三人一间。
白云燕回房之时,崔长耕和杜老道还在窗下隔着茶几下象棋。
崔长耕回头道:“白老弟,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杜老道笑着问道:“英雄居上,可曾遇上什么英雄人物?”
白云燕道:“没有,楼上只是些过往的商贾人。”
崔长耕道:“杜老道,你下好了,我吃车。”
“慢点!”杜老道连忙伸手一拦,说道:“贫道正在和白老弟说话,明车暗马,你这是偷吃,不行,不行!”
白云燕心中有事,说道:“二位下棋,在下那就先睡了。”
崔长耕道:“你只管先睡,今晚我非杀杜老道三盘不可。”
杜老道争道:“方才三盘,你也没有胜得了我。”
崔长耕道:“所以这三盘非杀你不可,将军!”
杜老道笑道:“这将军没用,我跳马就好。”
白云燕听得暗暗攒眉,自己二更天要去城南鼓楼,他们下棋下个没完,自己如何出得去?
但这话不能告诉他们,只好自顾自往床上躺了下来。
崔长耕和杜老道也没去理会他,依然只是低着头下棋。
两人棋艺本就差不多,杜老道时常要悔棋,崔长耕偏不让他悔,于是两人往往为了一兵一卒,就争上老半天。
白云燕被他们吵得当然无法睡觉,他原也不打算熟睡,只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时间渐渐过了初更,眼看就快要二更了,两人依然没有下完,白云燕只好装作睡不着觉,起身下床。
杜老道回头道:“咦,白老弟,你怎么又起来了?”
白云燕道:“在下喝了几杯酒,睡不着,到外面去透透凉风。”
差幸两人心思都在棋上,也没人问他。
白云燕跨出房门,在中庭站了一会,看看大家都已入睡,没人注意,悄悄飞身而起,纵上墙头,再一点足,身形腾空射出,一连几个起落,便已越过民房,飘落地面,急匆匆朝城南赶去。
这城南地势已较为僻静,此时附近人家,已经没有灯火,除了远处隐隐传来犬吠,可说万籁俱寂!
鼓楼附近,是一片瓦砾场,和几棵枝叶茂密的大树。
白云燕看看离二更还有一刻工夫,他打量地形,城墙左首,正好是阴暗的一面,那里有一棵大树,当下就腾身而起,隐藏好身形。
就在他隐住身子,再往下看之际,只见远处有一条颀长的人影,步行而来,此人身法潇洒,一看就知是酒楼上的青衫儒生了!
白云燕心中暗道:“那白衣书生果然还约了青衫儒生!”
青衫儒生渐渐走近,左首也出现了一条白影,那自然是白衣书生了。他来势极快,但身法俏而且美,有如行云流水,自然飘逸!
青衫书生目光凝注,望着白衣书生,脸上流出惊奇之色,因为他看出白衣书生一路行来,施展的竟是“缩地成寸”,上乘轻功提纵术,这种身法,目前武林中几乎已经绝迹!
仅此一点,足见白衣书生一身功力,绝非寻常了。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白衣书生飘然行来,何等快速,此时已经到了青衫书生面前一丈左右,目含轻笑说道:“阁下倒是信人。”
青衫儒生略为抱拳道:“大概就是阁下约兄弟来的了?”
白衣书生潇洒一笑道:“奉邀阁下的正是在下。”
青衫儒生道:“兄台宠召,必有见教了?”
白衣书生道:“阁下就是姑苏范大侠了”?青衫儒生一怔道:“在下不是范葆初,不知兄台如何会把在下认作范某的?”
白衣书生发出一声清朗的笑声,说道:“范大侠二十年来纵然隐姓埋名,不欲人知;但九合剑的威名,武林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走到哪里,自然会有人认得出来的了。”
范葆初是苏州天平山范庄的少主人,出身六合门;但他的外号叫做“九合剑”,九合剑者,说他和人动手,没有人能在他剑下走得出十招的。
青衫儒生望着白衣书生,抱拳道:“在下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白衣书生淡淡一笑道:“贱名不足以污尊耳,不说也罢!”
他不肯说。
青衫儒生听得神色微变,脸有不豫之色,冷然道:“阁下连姓名都不肯说,那么约在下来此,又有何事?”
白云燕心中暗暗奇怪,这两人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一个人行走江湖,堂堂正正,何用掩饰行藏?白衣书生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才道:
“我只想请教范大侠一件事,你二十年来,隐姓埋名,走遍江湖,不知为了何事?”
他认定他是九合剑范葆初,所以口口声声的叫青衫儒生“范大侠”。
青衫儒生脸色微变,嘿然道:“阁下既然连姓名都不肯说,何用探询别人之事?”
“彼此,彼此!”白衣书生笑了笑道,范大侠不是也不肯承认是范葆初么?至于在下请教范大侠,那是为了想成全范大侠的心愿而已!”
青衫儒生听得目射奇光,逼视着白衣书生,沉声道:“你知道范某什么心愿?”
白衣书生轻笑道:“范大侠终于承认了?”
青衫儒生仰首发出一声朗朗长笑道:
“范某顶天立地,问心无愧,本来就用不着掩饰行藏,阁下既然认出范某来了,范某自然只有承认,同时也想听听阁下如何成全范某的心愿?”
白衣书生点头道:“好,范大侠二十年来,走遍天下,大概是为了找寻两件事了?”
范葆初(青衫儒生)道:“阁下说说看?”
“第一……”
白衣书生有意无意的朝他笑了笑才道:“当然是为了找人……”
他故意拖长语气,那自然是想看看范葆初的反应了。
果然,范葆初神情激动,望着白衣书生,急切的问道:“她在哪里?”
白衣书生缓缓抬目问道:“范大侠想见她不难……”
他话锋忽然一转,含笑说道:“我们且谈谈范大侠第二件心愿吧,你不是想查究白侠白云生的死因么?”
他此言一出,听得树上的白云燕心头猛然一震,忖道:“听他口气,大哥已经死了?”
他几乎要纵身跃下树去,但他常听师傅说:遇事要冷静,心不可躁,才不致偾事。对方两人既然提到大哥,他只好强自忍耐着不动,听他们说下去。
只见范葆初神情又激动起来,急急问道:“你知道?”
白衣书生淡淡的道:“我怎会知道?不过我猜想你要见的那人,一定知道了。”
范葆初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范大侠不用问我是谁?”
白衣书生笑了笑道:
“范大侠若是想见阔别了二十年不见的故人,我这里有一封密柬,你在十天之后,二更时分,到华山玉女峰下拆开,就可见到她了,不过在下可要提醒范大侠,你如果不按时拆开,泄漏了天机,那就见不到她了,我这番心意,也将付之东流了。”
说完,探手入怀,取出一封密柬,随后一抬,平平稳稳的朝范葆初面前飞来。
范葆初伸手接住,看了密柬一眼,随手揣入怀中,他望望白衣书生,还待开口!
白衣书生似已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一笑道:“范大侠好像还有些不相信在下,那也容易,十天之后,你如果见不到她,问不出白侠的死因,只管来找在下,在下在这半月之内,绝不会离开郑州的,你只要到英雄居去问在下就是了。”
“好!”范葆初说了个好字,转身就走。
白衣书生好像也没事了,范葆初向北,他却朝东而去。
两人身法均快,转瞬之间,各自走得没了踪影。
白云燕今晚初次听到大哥的噩耗,听白衣书生的口气,好像大哥已经死了二十年了,范葆初两件心愿中,一件是找一个人,另一件是他一直在查究大哥的死因;但白衣书生说他并不知道,要范葆初十天之后,去华山玉女峰问一个人。
十天以后,二更时分,到华山玉女峰下。
白云燕把这句话牢牢的记在心里,到时自己只要准时赶到华山,就可以知道了。
他心中虽然感到悲痛,但继而一想,大哥如果死了,怎么江湖上会没有一个人知道呢?
这似乎不可能,因为大哥白侠白云生,在江湖上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一个人,若是死了,至少大伯父(铁指金丸白组庵)一定会知道的,但江湖上人提到大哥,都异口同声的猜测他的突然失踪,定是在某处隐居起来了,说不定是在练习某种上乘武功,几乎没有人会说大哥已死了。
那么白衣书生说的大哥已经死了二十年的话,是否可靠呢?白云燕疑信参半,但心头还是相当沉重,缓缓的从树上飘身落地,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原路回去。
就在他走后没有多久,另一棵大树上,也悄无声息的飘落一条人影。
这人是一个秃顶冬瓜脸老头,他手中提着一支翡翠嘴紫金旱烟管,在嘴里吸了两下,一袋烟熄了已有多时,当然吸不到一口烟,也喷不出一口烟来,他望着地上昏黄的月儿,用力搔搔头皮,又摇了摇头,说道:“看来八成就是了,这中间莫非有什么阴谋不成?”
口口口第三天早晨,两辆马车,三匹健马,已经驰到少室山北麓了,上山的大路,差不多走了半里光景,道旁矗立着一座六角凉亭。
那是将到少林寺大门的接待亭,亭后不远,有一幢小小的瓦舍,住有一个知客僧人,乃是专门接待武林来宾的执事僧人。
少林寺佛门圣地,也是中原武术的发祥地。
武当山有解剑坡,武林中人须得解剑上山,少林寺虽然没有解剑坡,但武林中人到了这座凉亭,也例须交出兵刃才能上山,一来是表示对我佛如来的崇敬,武林中人的随身兵刃,难免沾上血腥,携带上山,是有违我佛慈悲戒杀之意,二来也表示对少林寺的崇敬,它究是领袖武林的泰山北斗,不可亵慢!
亭本无名,江湖上人却把他叫做了解剑亭;但有一种可以例外,那就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亲临,就可佩剑上山。
不过话说回来,就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莅少林,也绝不会佩带武器上山的,到了解剑亭,也必然会把随身兵刃交由亭中的知客僧人保管,以示风度,以表敬意。
现在走在最前面的一匹马已在凉亭前面停了下来,马上坐的是托塔天王钱增贵,他翻身跨下马背,就面朝凉亭一站,高声叫道:“拜山!”
凉亭后面瓦屋中住的知客僧人听得有人拜山,慌忙迎了出来,双手合十道:“小僧知清,不知尊客是从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就是问你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了。
钱增贵拱拱手道:“大师傅请了,在下钱增贵……”
他话未说完,那知客僧知清连忙合十躬身道:“原来是修罗教的钱护法驾临敝寺,小僧失敬。”
他身为少林寺专司接待武林人物的知客僧,对江湖各门派的人物,自然都须熟悉的了。
钱增贵含笑道:“不敢,是敝教教主前来拜会贵寺方丈。”
知清听说是修罗教教主修清和前来拜会方丈,不觉吃了一惊,忙道:“原来是修教主亲莅敝寺,小僧立即进去禀报。”
钱增贵拱手道:“如此多谢大师傅了”
知清急匆匆往寺中奔行而去。
不多一会,少林寺两扇正门徐徐开启,两位黄衣老僧率同八名青衣僧人,迎了出来。
知清很快回到凉亭,合十道:“敝寺方丈听说修教主远莅,特命达摩院首席道成师伯和知客堂首席道全师伯前来恭迓法驾。”
这时修蕙仙、白云燕也早已下了马车,和田嬷嬷、崔长耕、钱增贵、杜老道等人站在一起。只有明儿、月儿仍留在车上照料老教主。
钱增贵走到修蕙仙身边,低低的道:“少林寺两位首席长老出来迎接,该由教主上前答话,但答话之前,教主和所有的人,应该把兵刃留在亭上,交与知客僧人保管才是。”
大家昨晚早就听他说过,于是由修蕙仙为首,把身边兵器送到凉亭之中,交给知客僧人。
钱增贵在旁道:“大师傅,这是敝教教主的长剑。”
那知客僧人听说这娇美少女竟是修罗教的教主,不觉怔得一怔,连忙双手合十,陪笑道:
“敝寺并无来宾解剑的规定,教主不可客气。”
修蕙仙抱拳道:“贵寺佛门圣地,领袖武林,小女子不能失礼。”
她依然把解下的剑,放到石桌之上。其余的众人,也各自依次把兵刃放置桌上。
知清见她说话极有分寸,双手合十,口中连说道:“不敢。”修蕙仙走在第一个,白云燕是修罗教的客人,走了第二个,接着是崔长耕、钱增贵两人跟着迎了上去。由杜老道、田嬷嬷两人守护马车,在凉亭前停了下来。
那迎出来的道成、道全二位大师眼看修罗教来人朝山门走来,走在最前面的却是一个紫衣少女和一个白衣少年,不觉脸色微变,相互看了一眼,才缓步走下石级——
清心居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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