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云秋听得出声来,说道:“他写一张‘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就这么管用吗?”
凌干青道:“愚兄听家师说,那人就是姜太公姜竹坡,昔年人称武林福星的前辈奇人。”
毕云秋道:“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凌干青道:“这是五十年以前的事,贤弟自然没听人说过了。”
毕云秋问道:“大哥也是刚下山,怎么没回家去却到镇江来的呢?”
凌干青道:“愚兄下山之后,自然要回家去祭拜先父,这次到镇江,是寻剑来的。”
“寻剑?”
毕云秋好奇的问道:“大哥早已知道卓老丈的‘试剑会’,才赶来的?”
“那倒不是。”
凌干青笑道:“我是寻我失落的剑来的。”
毕云秋道:“大哥失落了一柄剑么?剑是随身之物,怎么会失落的呢?”
凌干青道:“那是家师传给我的一柄软剑……”
他把自己回家拜祭父墓,听到箫声,如何遇到聂小香,她把小楼让给自己,第二天早晨,发现青藤不见,大概说了一遍。
当然,不该说的地方,就略去不说了。
毕云秋眨眨眼,道:“这么说,那聂小香住在尊府后园的小楼上,就是为你这柄剑去的了,她人长得美不美?”
凌干青脸上一红,说道:“愚兄当时并不知道她会武功,尤其那酒中也可能做了手脚。”
毕云秋笑道:“这叫做色不迷人人自迷。”
凌干青道:“贤弟休得取笑。”
毕云秋神秘一笑,问道:“大哥到底是找剑,还是找人呢?”
凌干青道:“剑是她拿走的,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回剑来。”
毕云秋微微摇头道:“椐小弟看,她聂小香这名字,只怕也是假的了,人海茫茫,大哥到哪里去找她呢?”
凌干青道:“这柄剑,是家师一位去世的老友的,纵是天涯海角我非找回来不可。”
毕云秋问道:“大哥一点眉目也没有,如何找得到她呢?”
凌干青道:“那聂小香的口音,不是镇江,便是杨州,所以愚兄想到这两地方瞧瞧,如果她是柳凤娇一路的人,那就更好,只要找到柳凤娇就好了。”
说到这里,目注毕云秋,问道:“贤弟呢,现在该你说说自己了。”
毕云秋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小弟没有大哥这样曲折离奇,香艳动人的故事可说,小弟会一些粗浅功夫,那是家传的,说出来令人脸红,这次是奉先母之命,到芜湖去找一位世伯就是这么简单了。”
凌干青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我们明天就分手了?”
毕云秋听得一怔,勉强笑道:“大哥如果愿意留一天,我们就可以多聚一天了。”
凌干青想到自己父仇未报,连师父传给自己的宝剑也失落了,心头自是十分焦急,想了想道:“不瞒贤弟说,我们一见如故,结为兄弟,我自然希望多盘桓几日,但愚兄亲仇未报,师剑失落,愚兄实在片刻难安,你我兄弟,来日方长,我们只好约个日期,以图后会了。”
毕云秋点点头道:“大哥有事,自然该去办事要紧,这样好了,小弟芜湖事了,自会去找大哥的,时间不早,大哥也可以去休息了。”
凌干青道:“今晚一叙,明朝即是天涯,我们何不妨古人西窗剪烛,同榻共话,不知弟意下如何?”
毕云秋脸上又是一红,忙道:“大哥方才不是说来日方长?大哥负血仇,如果剑是柳凤娇派人窃去的,她会随时随地现身,大哥自然要加倍小心,今晚话到天明,还是要分别的,但大哥如果一晚未睡,体力耗损,万一遇上强敌,教小弟如何放心?再说,小弟明日一早也要赶路,所以还是好好的睡一觉,才能养足精神的了,大哥去睡吧!”
凌干青道:“贤弟说得也是,好,贤弟那就早些安息吧!”
他伸手握住了毕云秋的手,久久不放。
毕云秋脸上又是一红,任由他握着,赧然笑道:“大哥真是多情……”
他轻轻缩回了手,说道:“快去睡吧!”
凌干青:“贤弟也可以睡了。”
回到房中,只觉别情愁绪,一齐涌上心头,久久不能成眠,耳中也隐约听到隔壁房中的毕云秋辗转反侧,敢情和自己一样,没有睡熟。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的,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等到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急忙起身下床,眼看红日已经照上窗棂显然时间已不早了。
推出门去,店伙已在房外伺候,含笑道:“公子爷起来了,公子爷的令弟已经走了,他要小的不可惊动公子爷,好让公子爷多睡一会……”
凌干青一怔,问道:“我兄弟已经走了?他什么时候走的?”
店伙陪笑道:“他一早就走了,把房钱都付清了,还赏了小的三两银子,交代小的,等公子爷起来,告诉你老一声,他有事先走,要你老路上诸自珍重。”
凌干青唉道:“他走了也不告诉找一声,好,你去给我打盆洗脸水来,我也要赶路呢!”
店伙巴结的应了声“是”,回身出去,不多一会,送来了面水,接着又端上四碟小菜,一锅稀饭,和一笼小笼包,说道:“这也是公子爷的令弟交代小的,给你老准备的早点。”
凌干青点点头,盥洗完毕吃过早点,又赏了店伙,一锭碎银,才出门而去。
出得北门,这是通向渡口的一条大道,时有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正行之间,忽见前面不远,正有一个青衫少年匆匆的赶路,这人后形看去极为眼熟!
再一思索,才想起他正是昨晚和自己同席,后来拜卓一绝为师的田中玉!
凌干青心中暗道:“他不是和他祖父在一起么?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而且看他行动有些慌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心中想着,只见田中玉东张西望,走到路边一棵大树下,低头看了看,忽然朝右首一条小径上急步行去。
凌干青觉得奇怪,行近大树,也目光一住,才发现大树根旁,有人用木炭划了一个箭头,正好指向那条小径。
一时觉得好奇,就放缓脚步,远远跟了下去。
前面的田中玉是十分焦急,脚下行走得极快,但一路上却是边走边看,似是在找路边的暗记(箭头)。
不多一回,已经到了一座小山脚下,那是一片浓密的杂林,他低头看了一眼,就朝林中一躬身钻了进去。
凌干青赶到林下,果然又发现了一道木炭划的箭头,指向林中,心中暗道:“他照着木炭划的箭头,找到这里来,究竟是有什么事呢?”
当下也毫不犹豫的轻轻闪入林中,脚下稍微一停,侧耳细听,好像林木深处,隐隐有人声传了过来,这就循着声音寻去。
这片杂林,占地不小,但树林之间,有疏有密,有些地方树身生得极密,枝叶交叉,较为幽暗,有些地方,中间枯死了一片,就较为空旷,成了一片枯叶的草地。
凌干青渐渐走近,就听到田中玉嫩而且清的口音大声道:“你们约我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怎不明说,在下可没工夫和你们闲扯谈。”
“这并不是闲扯谈。”
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笑道:“咱们约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你心里不明白?”
田中王道:“我不明白。”
两句话的工夫,凌干青已经找到地点了,那正是树林的一片空地,田中玉一手叉腰,站在那里,他对面是三个紫衣劲装汉子,刀未出鞘,但已品字形,等于围着他了。
凌干青隐到两株树后,也站停下来。
只见中间一个断眉汉子嘿然笑道:“你不是在找人吗?”
田中玉听得身子一颤,怒哼道:“你们知道我爷爷和师父的下落?”
那断眉汉子阴笑道:“这就是咱们约你来的原因,你现在明白了?”
田中玉道:“这么说,我爷爷和师父是你们紫衣帮劫持去的了?”
凌干青听得一怔,暗道:“他爷爷、他师父,被紫衣帮的人掳去的了?”
那断眉汉子道:“咱们要问你的,也是这句话,你祖父、你师父到哪里去了?”
田中玉惊凛的道:“不是你们劫持去的?”
断眉汉子道:“我们劫持的,还会来问你吗?”
田中玉焦急的道:“那是什么人劫持我爷爷呢?”
他似乎急要走。
“站住!”
断眉汉子道:“你急着要走了吗?”
田中玉突然转过身来:“我要走,你也管得着吗?”
断眉汉子道:“老子是说你不要走了。”
田中玉道:“为什么?”
“不用多问!”断眉汉子道:“你只要跟我们走就是了。”
田中玉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断眉汉子大笑一声道:“因为你跟我们去了,你祖父、你师父自然会都来的了。”
田中玉道:“我若不去呢?”
断眉汉子道:“不去恐忙不行吧!”
田中玉哼道:“我偏不去,你们能拿我怎样?”
断眉汉子大笑道:“好小子,那可由不得你!”
田中玉倏然后退半步,冷声道:“你们想和我动手?”
“锵!”紫光如电,一下掣出了紫艾剑来,当胸一横,哼道:“你们来试试看?”
“好小子,你真要咱们费番手脚!”
断眉汉子朝两个同伴歪了下头,右手已经撤出刀来,喝道:“这小子要来硬,咱们就把他拿下了。”
其余两人也迅快的撤下朴刀,一左一右朝田中玉逼上了一步。
凌干青从他们行动上看得出来,这三个紫衣大汉身手矫捷,武功定然不弱,只不知田中玉是不是他们的对手?自己该不该出手?
正在考虑之际,四人已经动上了手,但听断眉汉子口吆喝一声,朴刀竖立,右足直踏逼上,刀尖一转,指向田中玉咽喉。
田中玉蜡黄的脸上,一无表情,口喝了声:“来得好!”
紫艾剑划起一道紫色精芒,横撩而出。
断眉汉子见多识广,一见田中玉手中紫艾短剑,光芒极浓,心知是一柄利器,他不但刀法熟练,对敌经验更是丰富,岂肯和你硬砸?刀光一闪,忽而偏左,忽而偏右,只是不和你紫艾剑接触,攻势却是绵绵不绝!
他左右二人同样刀划弧形,倏退倏进,三口刀联成一面光芒,盘空匝地,飞卷如风,没有几回合,就把田中玉困在中间。
不!把他剑光压缩了下去。
凌干青心中暗道:“掌中指龙在田的孙子,怎么如此不济?”
田中玉原本一意想利用手中宝剑去削对方兵刃,但对方三人身法轻灵,刀法纯熟,处处迥避着他的剑势,一人遇险,两人互援,因此本来是田中玉攻出去的剑势,往往反而要迥剑自保。
这一来,使得田中玉就陷入了左右支拙,尤其三人一经联手,刀势猛锐无匹,好像他们平日练的就是三人联手的刀法,一时之间,把田中玉逼得团团乱转。
但三人也心中明白,对方手中短剑的厉害,只要田中玉剑光划到,三人中必有一人往后跃退,只是田中玉手中是一柄短剑,剑短了,就无法发挥剑的功能!
江湖上本有“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但田中玉还是初次试展短剑,未能得心应手,是以在动手之际,总是嫌剑短了。
原来他使的只是一套江湖上极普通的“三才剑法”,他祖父以“掌中指”出名,不擅剑法所以只教了他一套普通剑法。
尤其“三才剑法”应该使用长剑,大开大阖,自然不适宜使用短剑,他使的是只有一尺三寸的短剑,自然时有够不到敌人的感觉了。
这一阵工夫,田中玉被他们三人的刀势逼得又气又急,心中暗道:“我何不试试昨晚只学了一半,还没完全学会的剑招?不知管不管用?”
心念一动,正好右首一人一刀斜劈过来,他身形一侧,举足跨上半步,短剑斜竖,朝外削出。
这一式,他昨晚练了很多,始终没有练好,哪知此时使将出来,居然中式!
但听一声痛嗥,血尤乍现,右首汉子一条右臂,已被他一剑齐肩削下,手臂和钢刀同时坠地,那人痛得连退数步,蹲下身去。
田中玉一击得手,精神不觉大振,剑势一下划向对面的断眉汉子,但他这记却是虚招,待得断眉汉子急急跃退之际,他身形一个轻旋,紫艾剑一招“穿云射日”,向左首汉子眉心射去。
左首汉子赶紧撤刀右闪,就在此时,田中玉左手一掌朝他迎面拍去。
左首汉子因刀势已撤,只好举手封拆,左手堪堪封出,突觉肩头一麻被田中玉一指点了他“肩井穴”。
他这一招,正是他乃祖成名绝技“掌中指。”
凌干青本待出手,看他在一瞬之间,使出一剑一掌手法奇特,一下就转败为胜,自然已不用自己出手了。
田中玉两招之间,就连伤两人,心头不禁大喜,紫艾剑一指断眉汉子,扬眉笑道:“你现在还要我随你们走么?我看该你一个人上路了。”
断眉汉子大喝—声,朴刀势如电卷,直劈过来,刀势和田中玉的剑势还未接触,一转劈到左首,再转巳袭向右肩,再一振臂,已扫到膝前,刀光之快,当真一闪即至,这一连四刀,就把田中玉杀得连连后退,他厉声大笑道:“小子,你怎的光是后退,难道你爷爷教你的就是倒退不成?”
田中玉被他激得清叱一声,举剑就刺。
“哈哈!”
断眉汉子笑声未落,但听“当”的一声,他刀势一转,一下击在田中玉的剑脊之—上,把紫艾剑直荡开去,他右手一探,一只毛茸茸的大手,迅快朝田中玉左手抓来。
田中玉吃了一惊,尤其执剑右腕被震得隐隐发麻,短剑几乎脱手,心头一慌,左手“掌中指”也来不及施展,急急往后跃退。
断眉汉子怒笑一声,大步逼上,相距尚有丈许,但他刀上的森寒之气,已经罩射到田中玉全身。
田中玉右手虽然握着一口锋利得可以削铁断钢宝剑,但整条手臂还隐隐有些酸软,无力使剑,只得步步后退。
断眉汉子目露凶光之色,狞笑道:“姓田的,老子不会要你的命,你剁下老子一个手下的一条右臂,老子也只要砍下你一条右臂来就好。”
田中玉突然一个轻旋,向左闪出,双足一点,身轻如燕,一下纵身扑起,“嗖”的一声,飞掠出去三丈来远,再一点足,身形再次纵起之时,忽然“啊”了一声,双脚一蹶,跌倒在地!
断眉汉子一个箭步赶了过去,举起朴刀,正待砍落!
“砰!”一道青形闪电般挡在田中玉身前,左手一把夺下断眉汉子朴刀,右手一掌,击在他肩头,把断眉汉子推出去三四步远。
断眉汉子连人影都没有看清,但觉疾风飒然,朴刀已被人夺下,左肩中了一掌,身不由主后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定睛看去,只见挡在田中玉身前的竟是一个玉面朱唇的青衫少年!
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竟有这般高绝的身手,张了张口,正待喝问!
只听有人沉笑一声道:“小兄弟好俊的身手!”
断眉汉子一听来人口音,就知来的是什么人了,急忙抱拳躬身道:“堂主到了。”
这闪身夺刀、推出断眉汉子的人,正是凌干青,他夺下断眉汉子的朴刀,正待回身去看看田中玉,不知他刚才已经纵起的人何以会突然跌落地上。
但他还未转身,就听到有人沉笑着说话的声音,这声音他并不陌生,好像就是昨晚在“试剑会”上见过的紫衣帮那个姓姚的堂主,不觉目光一抬果见从对面树林中并肩走出两个人来。
前面一个正是身披紫色大氅的姚伯昌,稍后一个则是身穿红衣,面上蒙着一层浅紫薄纱的女子。
姚伯昌目光望着凌干青,脸上微露笑容,颔首道:“在下如果记忆不错,这位小兄和令弟就是昨晚得到卓老哥两柄宝剑的少年英雄了?”
他昨晚被毕云秋打了一个耳光,记忆犹新!
凌干青道:“不错,在下正是凌干青。”
姚伯昌含笑可道:“凌少兄的令弟呢?”
凌干青只道他没忘记挨了一记耳光,要来寻仇,这就淡淡一笑道:“他是我义弟,有事走了,阁下有什么事,冲着在下说就是了。”
“岂敢、岂敢?”
姚伯昌依然一脸堆着笑容,说道:“在下对凌少兄贤昆仲,少年隽才,至为钦佩,方才饶副堂主容有开罪之处,还请凌少兄看在下薄面,赐还兵刃。”
凌干青看他说话得客气,不好多说,只得点头道:“姚堂主好说。”
一面朝断眉汉子道:“饶副堂主接着了。”
口中说着,把夺来的朴刀,一抬手,缓缓朝断眉汉子面前飞去。
要知断眉汉子这柄纯钢朴刀,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用力掷出,速度自然会极快,但他抬手之间朴刀去势居然极缓,足见他手上贯注了内力,只此一手,就已不同凡响了。
断眉汉子脸色发红,一伸手就抓住刀柄,接下了刀。
红衣蒙面女子眼看姚伯昌对凌干青说话甚是谦恭,忍不住低声问道:“姚堂主,他是……”
姚伯昌急忙跟她低低的说了两句。
红衣蒙面女子从她蒙面薄纱中闪过两点明亮的目光,口中啊了一声,问道:“那么这姓田的呢?”
姚伯昌抱抱拳道:“这个兄弟不便作主,请使者定夺。”
“这……”红衣蒙面女人略为沉吟道:“那就算了。”
凌干青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但回头看去,田中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分明是中了什么细小暗器,心头一怔,急忙回身问道:“姚堂主,这位田兄可是中了你们什么暗器么?”
姚伯昌口中哦了一声,拍目望望红衣蒙面女子。
红衣蒙面女子轻嘿—声道:“他是我们要找的人,方才我打了他三支子午针,但看在令弟的面上,就给你解药吧!”
伸手从身边革囊中取一个小小纸包,随手递了过来,一面说道:“半服半敷,即可无事。”
看在义弟毕云秋的面上,凌干青心头暗暗感到诧异!
听红衣蒙面女子的口气,田中玉中的分明是毒针无疑!
这女面蒙薄纱,看不到她长相如何,年纪究有多大?但从她一身红衣来说,她年纪应该很轻!
凌干青道:“如此多谢姑娘了。”
走上几步,伸手从她手上接过纸包。这一眼,只觉她那双玉笋似的纤手,猩红尖细的指甲,皮肤细腻而白嫩,把小纸包送到面前时,还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淡淡幽香。
“不用谢。”
红衣蒙面女子这句话声音说得又柔又轻,使人听了会有甜甜的感受!
凌干青微一怔神,红衣女子已经转过身去。
这时断眉汉子也已替他手下两人,一个包扎了伤口,一个解开了穴道,五人同时离去。
凌干青转身俯下身子,眼看田中玉依然昏迷不醒,仔细察看伤势,伤在右腿弯上,三支子午针已经没入肉内。
当下打开小纸包,里面只有一小撮粉红的红粉,最多不过五六分,(一钱有十分)他小心翼翼的分了一半,捏开田中玉牙关,把半包药粉纳入他口中。
然后把田中玉身子侧转过来,轻轻撕开裤管,只见他小腿坚实纤秀,膝头光润似玉,肌肤细腻如脂,简直像是少女的秀腿。
腿弯上果然有三点针尖细的黑色血珠,已经凝结住了!
凌干青心中暗道:“这红衣女子的子午针不但畏过剧毒,而且也歹毒无论,全都没入肉中,幸亏遇上的是自己,若是换一个人,纵然有了解药,没有吸铁石,也无法起出针来了。”
心中想着,缓缓纳了口气,伸出右手掌,按在他腿弯上,功运掌心,尽力外吸,手掌随着缓慢提起,把三支细如牛毛的金针吸在掌心,三处伤口,随着流出黑血来,这就把药粉撒在伤口上,撕下一截裤管,撕成两条,替他环着腿弯包扎。
“啊!”田中玉口中及时发出一声轻啊。
凌干青抬头喜道:“田兄醒过来了。”
田中玉倏地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卧在一片草地上,身边还蹲伏着一个人,他心头不由猛然一颤,这一急之下,顿时忘了疼痛,很快翻身坐起,目光一注,又发现自己裤管也被人撕开了,他几乎连想都没想,挥手就是一掌,“拍”的一声,掴在凌干青的脸颊上。
凌干青正在替他包扎伤口,刚抬起头,冷不防就被他重重的掴在左颊上,这一掌几乎打得他两眼发黑,心头不禁甚是气愤,大声道:“在下好意给你治伤,田兄何故出手打人?”
田中玉翻身坐起,抬手发掌,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人?等他一掌掴到凌干青脸上,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无异处,才看清那人是凌干青,他撕开裤管,是在替自己包扎伤处。
再听凌干青这一说,他脸上不禁一红(他戴了面具,脸红旁人也看不到),心头更觉得有些歉疚,啊道:“你……是凌大哥……小弟还当……是坏人……真对不起。”
“不要紧这是误会。”
凌干青这下算是白挨了,他脸颊上还火辣辣的,一面放开手(包扎好了),摸摸脸颊,说道:“田兄方才中了三支毒针,人已经昏迷不醒,在下刚把针起出,替你上了药,已经包扎好了,田兄试着站起来,看看能不能走动?”
“凌大哥,真对不起。”
田中玉朝他笑了笑,又道:“是你救了小弟,小弟还……打了一记巴掌,你……不会见怪吧?”
他脸上虽然黄得有一付病容,但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却使人觉得他很可爱。
“算了。”
凌干青也报以一笑,说道:“田兄又不是故意的,何必挂齿?你站起来试试看?”
田中玉上身一挣,站是站起来了,但右腿弯被三支针扎入肉内,自然伤到了筋,不觉右足一软,口中“啊”了一声,身子一倾,几乎又跌坐下去。
凌干青急忙伸手去扶,凌干青的手还没扶着,田中玉又惊“啊”一声,赶紧倒退了一步,生似怕人碰他身子一般,这一退,重心不稳,又一屁股往草地上跌坐下去。
凌干青只当他腿上疼痛,站不稳,忙道:“田兄腿伤还没好,且先坐息一回吧!”
田中玉坐在地上,眼看自己裤管已被撕破,露出了小腿,脸上更是一红,伸手把长衫下摆盖住了小腿,一面说道:“谢谢凌兄,你也坐下来吧!”
凌干青觉得他有些扭扭捏捏,但这也不能怪他,大慨是从小给他爷爷宠惯了,没在江湖上走动过,这就蹲下身在对面坐下。
田中玉望望他,问道:“那三个该死的紫衣帮匪徒,是凌兄把他们打跑的么?凌兄知道什么人放的暗器,那是什么毒药暗器呢?”
他一连问出了三句,可见他是个急性子的人。
凌干青道:“在下赶到之时,正好是田兄中了暗器,跌倒地上,使暗器的是一个红衣女子,听她口气,这三支金针,叫做子午针,解药也是她交出来的,独门解药,不然,在下也没法子救田兄了。”
说着把三支针送了过去。
“红衣女子?”田中玉诧异的道:“她也是紫衣帮的人,那怎么会肯给你解药呢?”
凌干青就把刚才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田中玉奇道:“她认识令弟?”
“这个在下也不大清楚。”
凌干青道:“他是我的义弟。”
“义弟?”
田中玉目中飞过一丝异色,问道:“他……不叫凌干云?”
凌干青笑了笑道:“那只是他临时随口说的,他叫做毕云秋。”
“毕云秋……”
田中玉口中低低叫了一声,眨眨眼,问道:“你们认识一定很久了,不然,也不会结成兄弟了,对不?”
“田兄猜错了。”
凌干青微微一笑道:“我和他,只是昨天傍晚才认识的,因为大家很谈得来,所以结为兄弟。”
“你们也才认识?嗯!”
田中玉点着头,看了凌干青一眼,才道:“毕兄文采风流,是个很可亲的人,哦,他……人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凌干青道:“毕兄弟另有事去,一早就走了,田兄怎么也没和令祖在一起呢?”
这句话,撩起了田中玉的心事,他攒攒眉道:“我爷爷和师父失踪了!”
“令祖父和卓老丈失踪了?”
凌干青惊异的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田中玉道:“我爷爷和师父,昔年原是老友,我爷爷带我到镇江来,就是来找师父的,凌大哥昨晚也看到了,小弟拜了师,后来……”
他把师父邀爷爷到茅屋里去喝酒,师父教了自己一招剑法,自己正在厨房里练习之时,师父忽然走了进来,一下就点了自己穴道……
凌干青好奇的问道:“那么田兄是什么时候发现令祖和令师失踪的呢?”
“今天早晨。”
田中玉接着道:“小弟醒来之时,发觉睡在一处黝黑的地窖里,心头大为惊讶,因为那地窖很小,小弟很快就摸索到了石级,循级走上,顶头是一块木板,我掀开木板,原来是灶下,木板上还复盖着一大捆松柴,小弟走到外面一间,爷爷和师父一个不见,板桌上还放着两付碗筷,两只碗中都有半碗酒,盘中的下酒菜,也还没吃完,足见两位老人家酒吃到一半,就失踪了。”
“这就奇了!”
凌干青沉吟着道:“你说令师匆匆进来,点了你睡穴……你醒来之时,就在地窖里,木板上还覆盖着一大捆松柴……”
田中玉点着头,口中“唔”了一声。
凌干青继续说道:“照这情形说……令祖和今师在饮酒的时候,一发现外面来了强敌,而来的敌人又不止一个,令师是怕他们两个人照顾不过来,才把你藏到地窖里去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少了顾忌……”
田中玉眼睛一亮,矍然道:“凌大哥,你这话对极了,小弟怎么会想不出来的呢?”他忽然“哦”了一声,目光现出焦灼之色(他戴了面具,只有眼中神色可以看得出来)问道:“这么说,难道我爷爷和师父,敌不过人家,被贼人劫持去了?”
“这很难说……”
凌干青问道:“那么田兄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田中玉道:“小弟找不到两位老人家,心中正感焦急,等到回到屋中,发现桌上钉着一张字条,要小弟按照他留的记号,到这里来,小弟就一路找到这里,果然有三个紫衣帮的贼人在这里等着,他们追问爷爷和师父的下落,还逼着要小弟随他们去,就这样动起手来。”
他望望凌干青,眼中流露出求助的神色,说道:“凌大哥,爷爷和师父无缘无故的失踪,小弟……又负了伤,你……只有你可以帮小弟的忙了,不知……你肯不肯相助?”
他年纪虽然不小,但自小和爷爷相依为命,一旦爷爷失了踪,他就感到彷徨无主起来。
凌干青是个重义气的人,纵然和田中玉不过是在试剑会上相识,人家既已开口求助,自然不好推辞,何况他师父卓一绝又有赠剑之义,这就慨然点头道:“田兄毋须客气,在下既然遇上,就是不相识的人,也义不容辞,何况令师卓老丈对在下有赠剑之义,昨晚离奇失踪,必有缘故,田兄伤未愈,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再慢慢查防为是。”
田中玉感微地点点头道:“凌大哥说的极是,那就先回师父的茅舍里去,小弟足伤,休养半天,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凌干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口中哦了一声,问道:“以令祖和卓老丈的武功,不可能束手就擒,昨晚离奇的失踪,茅舍附近也许会有打过痕迹,田兄可曾仔细看过么?”
田中玉道:“没有,小弟今晨只是在附近叫喊了几声,不见爷爷和师父的踪影,又回到屋里去,就发现那张字条,就一路找了来,附近没有仔细看过。”
凌干青心中暗暗好笑,这位田兄果然毫无江湖经验,一面说道:“如果发生打斗,附近必可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田中玉道:“那就快走。”
他腿筋负伤,稍一用力,右足就疼痛难忍,咬着牙站起身,却又迈不出步去。
凌干青道:“田兄,还是在下扶着你走吧!”
田中玉几乎痛出了眼泪,只得点了点头。
凌干青伸手搀扶着他臂膀,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杂林。
田中玉蹩着右脚,根本用不上力,—个身子就全靠在凌干青的身上而行。
从杂林走到北固山,虽然不过三数里路,但在脚疼的人走来,可就觉得远了,这一段路,直走得他汗沁衣衫。
凌干青只好扶着他慢慢的走,这样走了一段路,他感觉到田中玉的身子,绵软无力,鼻中也隐约闻到他身上竟然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那时候只有纨绔子弟、儇薄少年,才作与衣衫上熏香。
凌干青心中暗道:“这位田兄,当真自小娇纵惯了,连衣衫都熏了香!”
田中玉越是举步艰难,心头越觉气愤,只是不停的骂着:“红衣妖女,只要给我碰上了,我非砍下她一只右脚来不可!”
好不容易走到茅舍,凌干青把他扶进屋子,在一把藤椅上坐下。
田中玉已经汗流夹背,口中吁了口气道:“多谢凌大哥。”
凌干青道:“不用谢,现在你好好休息一回。”
他目光转动,果然看到板桌上还放着碗筷酒菜,显见室内并未动过手,这就回头道:“在下到外面去看看。”
举步走出茅舍。
这里离凤凰池不远,是在一处山坡之上,附近并无邻居,心中不禁暗暗感到奇怪,忖道:“以龙老丈和卓老丈的武功,不可能毫无反抗,就被人擒走,何况卓老丈进去点了田兄穴道,又把他藏入地窖,分明是和来人放手一搏之意,那么怎么不见打斗痕迹的呢?”
心中想着,不觉随着山径,走近山下大路。
只见一个朱衣老道,手中拿着一方布撑,迎面走来。
那白布上写着:“测字看相,善断疑难”八字。
这老道须发皆白,身形瘦小,但步履之间却十分轻捷。
凌干青自幼就喜欢听大师兄徐兆文讲江湖上的故事,纵然初出江湖,但听也听得多了,因此看到朱衣老道迎面而来,不觉多看了他一眼。
路上只有一来一往两个人,那朱衣老道自然也注意到凌干青,尤其他身边佩着的镇山剑,剑形古拙,更引起老道的注目。
两人擦身而过,朱老衣道忽然脚下一停,转身道:“这位小施主请留步。”
其实他一转身,凌干青就已察觉了,闻言故意缓缓转过身去,拱拱手道:“道长有何见教?”
朱衣老道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踌躇山前,莫非有什么心事么?”
凌干青心中一动,问道:“道长怎知在下有心事呢?”
朱衣老道笑道:“小施主若无心事,怎会眉峰深敛?贫道善断疑难,相见是缘,小施主测一个字如何?”
凌干青道:“道长真能指点迷津么?”
朱衣老道哈哈笑道:“贫道走遍十八省,就以善断疑难,养活了几十年,灵不灵小施主一试即知。”
凌干青道:“道长要如何测法呢?”
“这个简单。”
朱衣老道道:“小施主随口报一个字来就成。”
凌干青伸手一指道:“这北固山,那就‘山’字好了。”
朱衣老道问道:“小施主要问什么呢?”
凌干青笑道:“道长可以凭字猜猜看?”
“哈哈!”
朱衣老道大笑道:“小施主这是要考考贫道了,好,贫道就凭字猜上一猜了。”
“山……”
他抬目望北固山,右手指头向空一圈,嘴里念念有词的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空山……不见人?小施主莫非寻人乎?”
凌干青心头不觉一怔,问道:“寻人如何呢?”
“这么说贫道莫非猜中了?”
朱衣老道深深的看了凌干青一眼,手指又向空划了个圈,说道:“空山不见人,这句话上有一个‘人’字,但闻人语响这下面又有一个‘人’字,莫非有两个人走失了?”
凌干青心中暗暗称奇,说道:“道长请说下去。”
朱衣老道又道:“小施主方才是指着北固山,说的‘山’字,但第一个说出口来的应该是‘北’字,找人就得往北,此时午牌还不到,正当己时,己者蛇行之貌,蛇行曲折,小施主要找的人,往北而去,而且经过十分曲折,小施主说的是‘山’字,要找的是‘人’,‘山’字再加‘人’字,是为‘仙’字,那么以此推断,小施主应该往北去,遇‘仙’而止,就可以找到要找的人了。”
说到这里,不觉呵呵一笑道:“贫道只是就字论字,测字全在触机,这机就是天机,天人合一,心诚则灵,小施主读书相公,也许不信怪力乱神,但也别以贫道的话为河汉也。”
说完,打了个稽首,转身飘然行去。
凌干青心中暗道:“这老道说的倒是丝毫不错,除非他是神仙,否则那会说得如此准法?但这老道身上没有一点道气,笑的时候,脸有谲诡之容,分明只是一个走江湖的人!”
“那么他要自己往北去,‘遇仙而止’,莫非是有意把自己引往北首去的了?”
“这是镇江城北,若是再往北去,岂非就是扬州了?自己原是打算到扬州去的,这倒和自己心意不谋而合。”
想到这里,就转身朝茅舍回去,跨进门,却不见了田中玉,忍不住叫道:“田兄,你到哪里去了?”
只听田中玉在里面应道:“凌大哥,小弟在这里。”
声音从厨房中传出。
凌干青走入厨房,问道:“田兄在做什么?”
田中玉在灶下应道:“小弟在烧饭。”
原来他正在烧火煮饭。
凌干青道:“田兄脚痛,怎不多休息一回?这时还早,待回在下到城里买点吃的东西来也就是了。”
田中玉道:“这里有米,小弟淘了米,很快就煮好了,凌大哥,你怎么去了这许多时间呢,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么?”
“没有,这附近居然没有一点打斗痕迹。”
凌干青接着道:“但在下却遇到了一个朱衣老道。”
“朱衣老道?”田中玉好奇问道:“那是什么人呢?”
凌干青道:“他会测字。”
田中玉嗤的笑道:“凌大哥也相信这些?”
凌干青道:“我从来不相信测字算命,但这老道说的话,却使我相信。”
田中玉笑道:“那你还说从来不相信的?”
凌干青道:“我不是说相信测字,而是相信他是江湖人,他说的话,可能是有意的。”
田中玉探头问道:“他怎么说呢?”
凌干青就把刚才测字之事,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田中玉睁大眼睛,奇道:“真有这么灵?”
凌干青笑道:“据我推想,这老道如果不是和劫持令祖、令师的人有关,也可能是劫持令祖的贼人支使来的了。”
田中玉道:“既然如此,凌大哥方才怎么不截住他呢?”
凌干青笑道:“无证无据,怎好截住他?如果他真是贼人一党,他已指明要我们往北首去,我们只要依着他的话往北,还怕找不到他么?”
田中玉问道:“往北去,要到哪里去呢?”
“扬州。”
凌干青不假思索说了出来,但接着道:“不过田兄腿伤未痊,要去也不用忙,今天且休息一天再说。”
田中玉道:“小弟明天就可以好了么?”
凌干青心中觉得好笑,一面说:“田兄腿弯只是中了毒针,现在针已起出,剧毒已解,只好好休息一天,大概也差不多了。”
田中玉道:“饭已经烧好了,只是没有菜肴。”
凌干青道:“找到街上买些卤菜来。”
田中玉点点头道:“也好,我们在这里要住上一天,你可得连晚上的一起买来。”
凌干青道:“那我就走了。”
匆匆往门外走去。
田中玉忍着脚疼,站起身,双手扶着土灶,单足点地,走到灶上,取出一只碗筷,从水缸中舀了半面盆清水,把碗筷洗干净了,正待回身放到桌上去,忽见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站在厨房门口。
他因脚疼不好转身,随口问道:“凌大哥,你还没走?”
那人徐徐说道:“我不是你凌大哥。”
田中玉吃了一惊,倏地回过身去,站在门口的赫然正是那个断眉的汉子,不觉一怔,说道:“你找到这里来,还待怎的?”
断眉汉子冷冷的道:“还是一句老话,在下找卓大侠和田大侠来的,你是卓大侠的门人,田大侠的令孙,会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么?”
田中玉怒声道:“告诉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断眉汉子微哂道:“你如果不知道掌中双杰的下落,怎会一点也不着急,还会回到这里来么?明人不说暗话,小兄弟也不用在饶某面前打过门了,咱们对掌中双杰并无恶意,他们藏在哪里,小兄弟还是老实说出来的好。”
田中玉气极,大声喝道:“你们不信拉倒,难道还要我赌咒不成?你给我出去。”
断眉汉子冷笑道:“你不肯说,那就休怪饶某对你不客气了。”田中玉冷哼道:“你能把我怎样?”
断眉汉子道:“在下不妨告诉你,饶某奉命行事,找不到掌中双杰,就得把你带走。”
“凭你也配?”
田中玉自知右腿弯疼痛,行动不便,不能和他近身相搏,心里早已有了预备,话声出口,右手一抬一支竹筷脱手电射而出,朝断眉汉子咽喉打去。
他爷爷是出名的“掌中指”,练的就是指上功夫,这支竹筷,就当丢手箭使出,劲力相当强劲。
断眉汉子大笑一声道:“小子,你当真是班门弄斧,饶某面前,还使这些手法……”
他两个指头轻轻一夹,就把那支射来的竹筷夹个正着,随手一甩,那支竹筷又嘶的一声朝田中玉回敬过来。
田中玉不敢怠慢,右手一抬,同时射出—支竹筷,对准射来的竹筷射去,但请“拍”的一声轻响,两枝竹筷筷头撞在一起,同时跌落地上。
这用竹筷撞击竹筷,须得眼力、指头、和指力,缺一不可!
断眉汉子没料到田中玉指功上功夫,竟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嘿然道:“好功夫!”
田中玉手上拿着两双竹筷,本来是洗干净了准备吃饭用的,他打两支,手上还有两支,第二支击落第一支之后,五指连丢,又把手中两支竹筷同时打了出去。
断眉汉子方才说话之时,自然也看到田中玉手中拿着两双碗筷,他既然打出了第一支、第二支,自然也会打出第三支、第四支来。
因此他也早有准备,双手一探,迅速抓住了田中玉打出来的两支竹筷,随手往地上一掷,口中大笑一声道:“你打完了吧。”
双足一点,一个箭步,朝田中玉直欺过来。
这一着,田中玉自然也早已防到,他迅速放下一只碗(他手中拿着两只饭碗,放下一只,还有—只)左手一竖,饭碗当胸,右手食指叠着中指“叮”的一声弹在饭碗上。
他自知右腿疼痛,不好移动,把身子靠在灶上,右手食指弹处,饭碗立被弹碎了很小三角形一块,朝断眉汉子迎面激射过去。
这弹碗的功夫,乃是他爷爷掌中指龙在田晚年独创的绝技,因为他一生练的就是指功,饭碗、酒杯,到处皆有,指力弹下来的虽然只是一小片碎瓷,但在一、二丈之内,取人双目、咽喉等较脆弱的部位,却可以百发百中,称之为“弹指神通”,田中玉是他唯一的孙子,自然从小就练会了。
断眉汉子不防他有此一着,身形才扑到中途,耳中就听到“叮”的一声轻响,一点劲风扑面射到,一时不知他使的什么暗器,急忙举手一撩,但觉手掌缘上刺痛了下,似被什么锋利东西划破,还没来及看,耳中又听“叮”的一声,一缕劲风袭了过来,只得—吸真气,身形往后疾退。
田中玉看他退去,便自住手。
断眉汉子退到门口,低头一看左掌缘果然被划破了一道,鲜血涔涔而下,不知是被何种暗器划破的?一时不觉大怒,历笑道:“好小子,你敢暗器伤人!”
田中玉得意的冷笑道:“你再敢过来一步,小爷就教你躺下来,你信是不信?”
田中玉说着,又是“叮”“叮”两声,两片三角形的碎瓷,有如两点寒星,朝断眉汉子双目电射而来。
断眉汉子怒喝一声,刀光一闪,把两点瓷片一齐击落,人也随着大步逼了上去。
田中玉看得心头大急,这一急,他手指连弹,但听一阵“叮”“叮”轻响,弹出了四点瓷片。
断眉汉子怒喝一声,挥刀劈出,但这回田中玉弹出的瓷片,一共却有五片,四片直奔他脸颊,被刀光磕落,最后的一片,却是由下而上,射向他右手执刀脉门。
断眉汉子不防他有此—着,右腕被瓷片钉入,登时鲜血泉涌,疲软无力,田中玉早已计算好了,右手倏扬,使出了初学乍练的“掌中剑”来,紫芒一闪,“当”的一声,削向他的朴刀,立把对方厚背朴刀削成了两截!
要知这断眉汉子饶志高外号叫做断眉刀,不但刀法精纯,武功也极是了得,他右手一痛,刀法一滞,扑刀被田中玉削断,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突然飞起右脚,一记“魁星踢斗”同时把田中玉的紫艾剑踢飞,右脚倏落,身形跟上,左掌快似闪电,从下翻起,拍的一声,击中了田中玉的胸口。
田中玉右腿负伤,只是靠在灶上,这时连想闪出都来不及,口中闷哼一声,两眼发黑,往后跌倒下去。
断眉刀饶志高历笑一声:“好小子,你能逃得出饶某的手么?”
左手五指如钩,正待朝田中玉抓去突觉背后一紧,被人像老鹰抓小鸡般凭空提了起来,一个旋转,腾空朝外摔出数丈之远!
这人自然是买了卤菜赶回来的凌干青了。
他赶到之时,正好是田中玉中掌倒地,断眉刀饶志高跨上一步朝田中玉抓去,他赶紧飞身而上,一把抓住饶志高背后的衣衫,转身奋力把他身子往门外掷出,立即一下抢到田中玉身边,问道:“田兄,你怎么了?”
田中玉似是已经昏了过去,没有作声。
凌干青俯身看去,只见他双目紧闭,呼吸甚是微弱,显然伤得不轻,这就伸手扶住他背脊,让他慢慢的坐起身来。但刚把他上身扶起,只听他胸肋间发出轻微的“格”“格”两声轻响,那是肋骨和肋骨折断后的交错之声!
凌干青不觉—怔,也就在此时,田中玉本来昏过去的人,经断骨交错,剧痛攻心,居然把他痛醒过来,口中“啊”道:“痛死我了!”
凌干青慌忙把他身子放平,说道:“田兄肋骨可能被击断了,你快别动,让我瞧瞧。”
田中玉痛出了一身冷汗,咬着牙道:“不,你不要碰我。”
凌干青一怔道:“你伤得不轻,先让我瞧瞧,在下也可以给你医治。”
田中玉道:“你身边有伤药,给我服几颗就好。”
凌干青笑道:“若是田兄断了肋骨,就得赶快把断骨接好,方能无事,光服伤药,是无济于事的。”
田中玉道:“凌大哥,你先抱我进去,那边屋子里,有一张床,你让我躺一回,也许就会好的。”
凌干青点点头,双手托起他身子,平托着走入右首屋中。
托起身子,自然免不了会稍有震动,田中玉又觉肋骨剧痛,他咬牙忍痛,依然忍不住呻吟出声。
凌干青纵然是轻手轻脚的把他平放到木床上,他已经痛得人身发颤,叫了声“啊唷”。
凌干青攒攒眉头道:“田兄准是被断眉汉子震断了肋骨,逞强是没有用了。”
田中玉切齿道:“那个该死的恶贼,真该杀一千刀,一万刀……啊唷……”
他一生气,呼吸牵动了肋骨,痛得自然更加历害,他目中含着痛出来的眼液,望望凌干青,说道:“凌大哥,你……真会接骨……”
凌干青笑了笑道:“练武的人,都学过伤科,接骨只是小手术而已,自然会了。”
田中玉眼中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低声道:“好吧,你就给找接着试试……”
凌干青柔声道:“接上了,就不会痛得这么历害了。”
随着说话,俯着身子要去替他解开衣衫。
田中玉身躯一颤,不由自主的手掌一挡,急道:“你要做什么?”
凌干青只当他怕痛,笑道:“你忍着些,一下就好了。”
“慢点!”
田中玉道:“我还有话说。”
凌干青等着他道:“田兄有什么活,请说吧!”
田中玉望望他,说道:“你和毕云秋结为兄弟,小弟也想和凌大哥站为兄弟,你同不同意?”
凌干青道:“结为兄弟之事,也不忙在一时,等我替你接好骨再说不迟。”
田中玉道:“不,我要先和你说好了再接骨,你要不要我做你兄弟?”
凌干青看他说得很认真,点点头笑道:“好呀,我们三个人都得到卓老丈的宝剑,结为兄弟,也是一段佳话,我自然愿意了。”
田中玉问道:“结为异姓兄弟,是不是和同胞兄弟一样?”
凌干青道:“这个自然,既是结义兄弟,自然和同胞兄弟一样的了。”
“那就好。”
田中玉望着他问道:“凌大哥,你今年几岁了?”
凌干青道:“二十一。”
田中玉喜道:“小弟十八……凌大哥,这么说,你该是我的兄长了,我们那就说定了?”
“一言为定。”
凌干青笑道:“兄弟大概是怕大哥不肯尽力替你治伤?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田中玉口中“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凌干青怕他怕痛,伸手点了他麻软穴,就俯着上身给他解开长衫,然后又解开了他里面的短衫扣子。
这一下,凌干青呆住了!
解开短衫扣子,内衣里面赫然露出了浅绿色的肚兜来!
用肚兜的自然是女子了,何况被肚兜崩紧的双峰,圆痕凸出,隐约可见。
他,会是女的!
凌干青双手微颤,犹豫着不敢再解,田中玉口是紧闭着,眼不敢睁开来,也不敢出声。
凌干青和聂小香有过缠绵之情,初通人道,这时眼看田中玉胸脯起伏,鼻中可以隐隐闻到处女身上的幽香,一时只觉面红耳赤,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
田中玉被他解开衣衫,心里总觉害羞,但过了半响,还不见他动静,忍不住闭着眼睛说道:“凌大哥,我们已经结为兄弟,你就是小妹的兄长,长兄如父,你就不用顾忌了。”
“长兄如父”,这句话听到凌干青耳中,脸上一热,再也不敢心生绮念,双手迅快解开她的肚兜,映入眼帘的竟是丰满的胸脯,和白如凝脂的肌肤,他心头不禁又是一荡!
但想到她说过自己是她兄长的话,不敢多看,双手轻轻按在她肋骨上,摸到断处,口中低声道:“你忍着些!”
将她断处对准,接好了骨,随手拉过长衫,替她盖在身上,遮住胸脯。
田中玉在他接拢断骨之时,痛得咬住牙关还哼出声来,这时断骨已经接上,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经好得多了,急忙问道:“大哥,已经好了么?”
“莫要开口说话。”
凌干青也闹出一头汗水,一面说道:“你躺着不可动。”
他从身边取出一个瓷瓶,倾了三粒药丸,送到田中玉嘴边,说道:“你张开口来,把药丸吞下去,但身子仍是丝毫动弹不得,愚兄还得给你敷药。”
田中玉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张开了嘴,把药丸吞了下去。
凌干青不敢怠慢,收起瓷瓶,又从身边取出一颗蜡丸,捏碎外壳,里面是一颗龙眼大朱衣药丸,他纳入口中,把药丸嚼烂,然后又揭开她长衫,把嚼烂的药丸轻轻敷在她伤处,这才给她扣好肚兜和外衣的扣子,解开麻软穴,接着道:“从现在起,十二个时辰之内,你丝毫不可挣动。”
田中玉睁开眼来,她眼神之中还是含着羞涩之色,感激的道:“大哥,真谢谢你。”
凌干青红着俊脸,含笑道:“小妹子,我是你兄长,还谢什么呢?”
田中玉道:“大哥你说十二个时辰,不可挣动,那么过了十二个时辰呢?”
凌干青渐渐恢复正常,笑道:“过了十二个时辰,已经好了,自然不要紧了。”
田中玉道:“好得会有这么快么?”
凌干青道:“愚兄给你敷的是家师秘制木剑门的‘接骨丹’,就算你手指被剑削断了,敷上‘接骨丹’,十二个时辰就可以伸屈自如了,何况方才你又服了三颗‘救伤金丹’,最重的内伤,也很快就好,就是在这十二个时辰丝毫动弹不得。”
“好,我不动就是了。”
田中玉道:“但……小妹子饿了……”
凌干青微微摇头道:“不成,目前药性正在发散,这十二个时辰之内,都不能进食。”
“要十二个时辰不能饮食?”
田中玉吐吐舌头道:“大哥,那你不如点了小妹的睡穴,一觉醒来,不就是十二个时辰了么?”
“不成。”
凌干青又摇摇头道:“等到药力发散半个时辰,你自会渐渐睡去,点睡穴,至少有一处脉穴受闭,药力如何行得开来?不过趁你还没睡着的时候,我要去吃饭了。”
田中玉道:“大哥肚子饿了,那就快去吃吧!”
凌干青道:“我要在你醒的时候去吃饭的原因,因为等你睡熟了,我必须守在你身边。你清醒的时候,自然不会挣动,但睡熟了,说不定会转侧,所以你一动,我就必须按住你,一直要守到十二个时辰,方可无事。”
田中玉眼中又羞涩之色,低低的说:“那大哥今晚就不能睡了。”
“不要紧。”
凌干青笑了笑道:“谁要我是你兄长,其实练武的人,一个晚上不睡,并不算得什么。”
“大哥。”
田中玉感激得流下泪水来,含着泪笑道:“小妹不敢说谢,因为我是你小妹咯!”
“对!好了。”
凌干青站起道:“你好好躺一回,我要去吃饭了。”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饭在大锅里,卤菜在板桌上,但板桌旁坐着一个人。
一个红衣的女子,她似乎在等着他。
凌干青看到她,不觉一怔,这红衣女子正是早晨在要间见过,她是紫衣帮的什么使者,她以“子午针”打伤了田中玉,后来又给了解药。
“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凌干青心中想着,忍不住道:“姑娘到这里,想必有什么见教了?”
红衣女子脸上依然垂着一层薄纱,抬头道:“凌少侠怎知我是找你来的呢?”
凌干青微笑道:“这里只有田中玉和在下两个人,姑娘若不是冲着田中玉而来,那就是找在下来的了。”
他一面说活,一面走到灶上,揭开饭锅,装了一碗饭,又找一双筷子,回到饭桌旁,和红衣女子对面坐下,随手打开包卤菜的荷叶。
“嗯!”红衣女子鼻中轻嗯着,望着他淡淡一笑道:“就算是找你来的了。”
凌干青道:“姑娘有问见教,那就请说吧,恕在下肚子饿了,一面吃饭,—面恭聆雅教吧!”
随即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红衣女子一双剪水股的眼神,透过青纱,盯着他似是对他漫不在乎的神情颇为欣赏,过了半晌,才道:“凌少侠已经知道我是紫衣帮的人了?”
凌干青点头笑道:“在下还知道姑娘是使者身份,对吧?”
“嗯。”红衣女子轻嗯道:“那你怎么不问我是谁呢?”
凌干青道:“姑娘肯说么?”
红衣女子道:“你又没问找,问我,我自然会说。”
凌干青道:“好,那么在下就请问姑娘芳名?”
红衣女子隔着轻纱,脸上似乎微微一红,说道:“我叫沈若华。”
她说话的声音比先前要轻得多,显然薄有羞意。
“原来是沈姑娘。”
凌干青朝她含笑点点头,说道:“沈姑娘现在可以说说来意了。”
沈若华道:“凌少侠和田中玉,大概是在试剑会上认识的吧?”
凌干青道:“不错。”
沈若华道:“这么说,凌少侠和他祖孙应该没有什么深厚交情的了?”
凌干青:“本来没有。”
沈若华在蒙面轻纱中,转了一下眼珠,说道:“听凌少侠的口气,好像现在有了?”
凌干青不觉俊脸一红,点头道:“不错。”
沈若华道:“那么凌少侠和田中玉现在是什么交情呢?”
凌干青道:“沈姑娘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若华淡淡一笑道:“凌少侠如能见告,我就可以说下文,你如不肯见告,我下文就说不下去了。”
“好!”凌干青道:“田中玉拜卓老丈为师,沈姑娘总知道吧?”
沈若华:“我听说过。”
“那就对了。”
凌干青道:“第一,卓老丈对在下有赠剑之义,田中玉是卓老丈的门下,现在田中玉负了伤,在下总不能袖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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