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仙姑眼看软轿中的红灯夫人,这一阵工夫,始终只是垂帘说话,不曾露面,心头已是起疑!
此刻听说她要走,更觉疑念难释,俏生生走上一步,笑道:“夫人玉驾莅止,小妹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夫人能否俯允?”
轿中人道:“缨仙姑有什么事?”
万花仙姑道:“小妹曾在泰山拜见过夫人,流光荏苒,转跟已有二十五六年了,但小妹心中,一直惦记着夫人,无时或释,今日幸得在此地遇上夫人玉驾,能否容小妹一睹仙颜,以感思幕之忱。”
轿中人淡淡一笑,问道:“我二十多年不曾在江湖走动,缪仙姑可是不相信么?”
万花仙姑欠身笑道:“夫人言重,小妹怎敢有此想法?实是睽违多年,颇想拜瞻夫人芳仪。”
轿中人轻哼道:“说的好听?缪仙姑是否还记得我昔年律条。”
万花仙姑神情一凛,接着笑道:“夫人律条,小妹自然记得。”
轿中人道:“小妹记得若是夫人不想见的人,只要接下轿前二老合击一招,夫人就可接见,不知对是不对?”
轿中人道:“不错。”
万花仙姑道:“小妹那就只好试试了。”
话声甫出,只听两个抬轿的大脚老妪突然厉叱一声,双手连扬,举掌劈出。
红灯夫人手下“轿前二煞”论年龄都在六十以上,一身武功,就是在二三十年前,早已罕有对手。
有人说红灯夫人的武功,还不如这两个大脚老妪,那是因为红灯夫人很少亲自出手,一般人有轿前二煞打发,也就够了。
由此就可想见轿前二煞是如何的厉害了。
却说轿前二煞四掌齐举,朝前劈出,四道狂飚登时随掌而发,直向万花仙姑席卷而来。
万花仙姑成名多年,自然识得厉害,那肯和她们四掌硬接,纤细的腰肢轻轻一搦,往地上跌坐下去。
两个大脚妪裂嘴一笑,一左一右走了过去,各自伸手在万花仙姑身上轻轻拍了两掌,起下金镯,套上手腕。
正待转身,突然身形一歪,扑倒地上,立时昏迷过去。
轿中人怒哼一声,吩咐道:“银桃,你过去替缪红药解开穴道,只是要闭住呼吸,不可用手碰上她的衣衫。”
先前那名红衣少女躬身领命,走到万花仙姑身前三尺,便自停步,手中红灯一丢,撞在万花仙姑穴道之上。
这一撞,正好解开了万花仙姑被制穴道,但就在红灯撞上她穴道之际,万花仙姑身上,忽然飞起一蓬淡红烟雾。
轿中人叱道:“银桃速退!”
红衣少女早有防范,急急飞身后跃,退出一丈来远。
万花仙姑穴道一解,便自舒展了下手脚,望着躺在地上的轿前二煞,格的笑出声来,道:“二老四相环果然厉害,差点把小妹肩骨膝盖都打碎了,但小妹身上岂是任人乱摸得的?”
轿中人轻哼一声,道:“缪红药,你是在我面前卖狂?”
万花仙姑连忙欠欠身,娇声笑道:“小妹有多少道行,敢在夫人面前卖狂?只是夫人律条,小妹已经做到了,夫人可容小妹拜瞻一面么?”
轿中人哂道:“你接下二老合击一招了么?”
万花仙姑“唷’了一声,巧笑道:“怎么不是?夫人请看,最后倒下去的不是二老么?”
桑南施冷笑道:“真不要脸。”
万花仙姑服波流盼,格格笑道:“小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缪红药好好的站在这里,躺在地上的可是红灯夫人手下的轿前二老呀!”
轿中人冷冷的道:“缪红药,你还不给她们解药吗?”
万花仙姑格格笑道:“小妹遵命,夫人那是同意小妹的说法了。”
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扁形玉瓶,倾了两颗朱红药丸,分别纳入轿前二煞口中。
两个大脚老妪双目转动,倏地睁开眼来,发现自己两人竟然躺在地上,同时一跃而起。
四道凶狞目光,不约而同投注在万花仙姑面上,怒喝一声:“好个贱婢!”
两人同时双爪齐发,朝万花仙姑扑来!
这二煞在盛怒之下,如鹰隼击兔,来势何等凶猛?这下真被两人抓上,不被撕成两片才怪!
再说,万花仙姑武功虽然不如二煞,但她一生精擅用毒,别看她眉眼盈盈,妖娆如花,却是一身毒物。
在红灯夫人面前,纵然心有顾忌,可是为了自保,也不得不施展奇毒。
那么这一下,就可能落个两败俱伤!
这一段话,说来较慢,可是二煞飞扑出手,何等快捷?但就在两人扑起之际!
轿中人忽然低喝一声:“两位嫫嫫回来。”
这话说的不响,但轿前二煞话声入耳,两条已经扑起的人影,却硬生生的从半空中倒飞回去。
凌空扑击,不算难事,但在扑击的半途中硬要倒飞回去,就非有惊人武功不可!
这下连站在一旁的尹天骐、关吉二人,也瞧的暗暗惊骇,忖道:“看不出这两个抬轿老妪,竟有这等高深的身手!”
轿前二煞落到轿前,两人四只三角眼,凶光电射,瞪着万花仙姑,狞厉的道:“便宜了你贱婢。”
万花仙姑神色自若,举手掠掠云鬓,嫣然笑道:“多谢二老咯!”
轿中人道:“打起轿帘。”
左右两名红衣少女答应一声,立即一左一右打起纱帘。
尹天骐、桑南施、关吉等三人,站在侧面,偷偷瞧去,轿中端坐着一个身穿大红绣金衣裙的中年妇人!
只见她头挽宫髻,脸含薄怒,蛾眉带煞,一双凤目之中,更有着冷电一般神芒,使人不敢逼视。
看去不过三十出头,四十不到,但却风韵依然,称得上冷艳二字!
万花仙姑心头一震,慌忙欠欠身道:“睽违二十多年,夫人仙姿如昔,小妹有幸,重睹芳仪,小妹这就告辞了。”
话声一落,正待转身退下。
红灯夫人冷声道:“且慢。”
万花仙姑心头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
站轿前的一名红衣少女叱道:“夫人叫你站住,听到了么?”
万花仙姑忍耐着道:“夫人还有什么见教?”
红灯夫人冷声道:“你是千面教副总护法?”
这话她方才早已问过,那是故意再问一句的了。
万花仙姑欠身道:“小妹蒙盟主相邀,实是不敢担当。”
红灯夫人奇道:“你说的盟主是谁?”
万花仙姑道:“小妹说的就是第三届武林盟主了。”
红灯夫人沉吟道:“第三届武林盟主,莫非是铁面神判耿存亮?”
万花仙姑格的笑道:“夫人说对了。”
尹天骐因师傅目前尚是千面教天坛教主假扮的耿存亮身份,准备在下月寿辰,一举歼灭千面教,是以不敢出言否认。
红灯夫人脸上飞过一丝诧异之色,徐徐说道:“千面教怎会和九大门派公举的武林盟主有关?”
她这句话只是自言自语的说着,是待万花仙姑回答,接着又说:“你们是武林盟主旗下,那就不用我这黑道盟主多管闲事,你可以走了。”
万花仙姑道:“小妹那就失陪了。”
话声一落,带着贺云娘如飞而去。
尹天骐听到这里,心头不由恍然大悟,暗道:原来武林黑道中,另有一位黑道盟主,这就难怪千面教要假冒师傅的名号了,因为他们原该受黑道盟主的管辖,但若是假冒了师傅名号,就不用受黑道盟主的约束,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只听红灯夫人婉声道:“好了,你们也可以走了。”
桑南施慌忙躬身道:“多谢夫人赐救。”
红灯夫人和声道:“是了,要不是我在远处认出有人使金错刀,我还不会过来看看呢!”
目光一转,忽然落到尹天骐脸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尹天骐不好再说化名,只得躬身道:“晚辈尹天骐,上次身中‘寒冰掌’,幸得夫人赐的两片朱果翠叶,才救了晚辈性命。”
桑南施听他提到朱果翠叶,想起当日口对口喂他服药的情形,粉脸上不觉飞起两朵红云。
红灯夫人道:“两片翠叶!哦,那是司徒老儿转给你的了,不用谢我。”
说到这里,接着问道:“你是魔剑麻前辈的传人么?”
魔剑麻九姑,果然名动八荒,连这位昔年黑道盟主的红灯教主,提到麻九姑,口气显的甚是尊崇。
尹天骐躬身答道:“晚辈并非麻老前辈传人,家师人称铁面神判的就是。”
红灯夫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问道:“你是耿存亮的门下?那么缪红叶怎会把你们迷翻了。”
尹天骐只得说道:“晚辈也不知道。”
红灯夫人不再多说,一抬手道:“我们走吧!”
两名红衣少女迅快放下轿帘,两个大脚老妪不待吩咐,抬起软轿,如飞而去。
尹天骐三人恭送红灯夫人软轿远去,关吉看看天色,催道:“咱们已经出来了一天,此刻天都快黑了,还是快赶回去才好。”
尹天骐点点头,道:“咱们是找银拂道长来的,这里已经找不到记号,那也只好赶回去报告师傅和莫老前辈再说了。”
三人不再停留,循着山径原路走去。
尹天骐回头朝桑南施问道:“妹子怎会也到这里来的?”
桑南施微笑道:“我是跟着你们身后来的。”
尹天骐道:“妹子……”
话声未落,只听右侧一片松林中,传来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尹小施主,你们快到树林里来。”
尹天骐听的一楞,那不是银拂道长的声音么?但因银拂道人是以“传音入密”和自己说的话,桑南施、关吉二人自然并没听到,忙低声道:“关兄,我们快到树林里去。”
说完,朝右首松林奔去。
关吉追了上去,问道:“尹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尹天骐笑道:“你们随我来,准没有错。”
人已飞快的朝林中闪入。
桑南施、关吉二儿因时已黄昏,林中幽暗,怕尹天骐有失,也急急掠起,跟踪追入。
天虽然未黑,林中已是相当幽暗。
尹天骐循声找去,只见一棵大树底下,盘膝坐着一个老道,那不是银拂道人还有谁来?只是他一身道袍湿淋淋的,活像个落汤鸡,连道髻上还沾着不少青苔,看去甚是狼狈。尹天骐大吃─惊,纵身掠过,问道:“道长可是负了伤么?”
桑南施、关吉二人也相继掠到。
银拂道人缓缓吁了口气,望着三人苦笑道:“九死一生,现在总算没事了。”
关吉道:“道长一路留下记号,可曾和他们动了手么?”
银拂道人道:“岂止动手!他们护法堂的高手,简直全到齐了,否则也不会被他们逼落千丈深渊,要不是贫道银拂缠下一棵树枝,而且贫道还略识水性,早就送了老命。”
桑南施听的奇道:“就是万花仙姑、五叉鬼王这几个人?”
银拂道人道:“你们来的时候,几个厉害魔头已经走了。”
关吉吃惊道:“还有厉害魔头,那是些什么人?”
银拂道人道:“金鸠婆婆、红莲童子,都当了他们的副总护法,这两个老魔头,贫道能够敌住他们一个,已经够瞧了,何况他们少说也有七八个人。”
尹天骐道:“金鸠婆婆!她还当上了千面教的副总护法?”
桑南施道:“她小孙女遭千面教的劫持,那是被迫的了。”
银拂道人道:“金鸠婆婆,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动,你们如何认识的?”
桑南施笑道:“岂止认识,尹大哥还救过她呢。”
银拂道人奇道:“尹小施主还救过金鸠婆婆?”
桑南施道:“是啊,她奇毒发作,是尹大哥给她的解药。”
当下就把邛崃遇上金鸠婆婆之事,扼要说了一遍。
银拂道人听的不住点头,捻须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桑南施看出他心中似已有了计较,正待发问。
银拂道人抬头望望天色,忽然站起身来,说道:“现在可以走了。”
尹天骐道:“道长把晚辈三人叫来必有缘故?”
银拂道人道:“九仙阳乃是千面教护法堂所在,贼党实力极强,他们慑于红灯夫人之名,也许不敢出头,但红灯夫人离去之后,难保不追踪你们下手。贫道要你们来此,就是让贼党追出之时,没见到你们,只当你们已随红灯夫人走了,这时天色已黑,九岭多雾,就不虑被贼党发现了。”
桑南施咭的笑道:“就是遇上一两个,咱们也就顺手做了再走。”
银拂道人道:“姑娘纵是掌中剑司徒大侠门下,但贼党中不乏高手,此处寓九仙阳近在咫尺,咱们不宜招惹他们为宜。”
桑南施不知锻拂道人来历,只当他怕事,心中暗道:“这道士方才被人家逼落悬崖,敢情是吓破胆了。”
一行四人,由银拂道人领头,穿山树林,乘着朦胧月色,展开脚程,一路奔行,半个时辰之后,便已赶到了尖山。
银拂道人到得吕祖殿门口,脚下一停,回头笑道:“贫道一身青苔,要进去换件道袍,你们大概都有半天没吃东西了,那就在观里吃些东西再走。”
当下就领着三人推门而入。
小道童看到银拂道人沾着一身青苔,不禁吃惊道:“观主是去了柳家庄么,怎么又回来了?”
银拂道人猛吃一惊,注目问道:“你说什么?”
小道童打了个哆嗦,嚅嚅道:“观主是傍晚前回来的,说有事要去柳家庄,就匆匆走了。”
银拂道人听得脸色大变,双目精光进射,沉哼一声道:“好个贼徒,你们真当我银拂子已经葬身幽壑了!”
道童听的更是惊惶失措,骇道:“难道那傍晚前来的不是观主么?”
银拂道人道:“他如是真的,那我就是假的了。”话声一落,立即回头道:“三位小施主,咱们这就走,见了贫道,看他还有何话说?”
关吉笑道:“他冒充道长,敢到柳家庄去,那是自投罗网,还怕他逃上天去?”
桑南施想起昨晚柳家庄发生的事,六合刀郑锡侯假扮耿存亮已经在地底密道中死去。
耿存亮被贼党囚在“天牢”之中,也已脱险,但自己父亲依然假装中毒,沉默寡盲,还暗中叮嘱自己,不可多说话。
桑南施原是心机灵巧的姑娘,她这一细想,登时发现了一个疑问,爹和耿伯伯是唯一知友,耿伯伯既已脱险,爹何用再装作中毒模样?这一想,也使她联想到许多事情上去。
这时听银拂道人要赶上柳家庄去,不觉心中一动,笑道:“老道长,依我看来,你用不着再去柳家庄。”
银拂道人道:“贼党假冒贫道,如何不去?”
桑南施道:“我有一个法子,比老道长亲自赶上柳家庄去还好。”
银拂道人望着她笑道:“你有什么法子?”
桑南施神秘一笑,朝尹天骐招招手,道:“尹大哥,你过来。”
尹天骐知道她主思敏捷,不知又有什么主意?依言走了过去。
桑南施附着他耳朵,低低说了一阵。
尹天骐俊目一亮,点头道:“妹子这法子果然不错。”
当下走到银拂道人身边,也附着他耳朵,低低说了一阵。
银拂道人拂髯笑道:“好,好,桑姑娘此计太妙,咱们就这么做。”
关吉看看三人,说道:“桑姑娘是什么妙计,怎么单单瞒着我一人?”
桑南施咕的笑道:“法不传六耳,反正不会少你一份就是了。”
银拂道人匆匆入室,换过一身道袍,又向小道童叮嘱了一番,就和尹天骐三人一同离开吕祖殿,向九江奔来。
赶到城下,银拂道人朝三人举手道别,袍袖一层,一道人影,疾逾鹰隼,冲天飞起,向北投去,只在城上一闪而没。
桑南施看的吃惊道:“这位老道长一身功夫,竟有这等造诣!”
尹天骐笑道:“银拂道长昔年以一支银拂,独破玉面游龙祝少游的夺命金蝗阵,是前辈高人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一身功力,自然非同小可了。”
桑南施奇道:“我怎会没听人说过呢?”
关吉道:“我听师傅说,老道长为了侦查第一届武林盟主罗耀南全家在都阳湖覆舟之事,隐姓埋名已经有二十多年,江湖上早就把他忘记了。”
三人说话之间,各自施展轻功,越过城垣,回到柳家庄,已是将近二鼓。
正好遇上总管那如山,看到三人,立即迎了上来,含笑道:“桑姑娘果然和两位少侠在一起,药师不见了桑姑娘,急的不得了,还是莫大侠说的,姑娘许是和两位少侠一同到吕祖殿去了,姑娘就请过去吧。”
桑南施笑道:“爹也真是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会走失?”说着翩然往后进去。
关吉道:“咱们赶到吕祖殿,老道长只在观中留了一张字条,说他发现一批可疑人物,已经追了下去,我和尹兄依着他记号,追了半天还是没有追上,却遇见了万花仙姑……”那如山点点头,轻声道:“万花仙姑是千面教的副总护法。”
话声一顿,接着笑道:“方才莫大侠因两位少侠去了整整一天,还没回去,只怕遇上意外,原待亲自赶去,差幸银拂道长赶来,说他曾看到两位少侠跟着红灯夫人轿后而去,两位少侠总算回来了。”
尹天骐心中暗道:“假冒银拂道人的贼人,果然来了。”一面淡淡一笑,说道:“我们若非红灯夫人相救,早被万花仙姑擒去了。”
说着,一同往里行去,各自见过了师傅,报告此行经过,便回房安歇。
他们向师傅报告的经过,当然早经银拂道人商量好的只说是跟着红灯夫人走的,把途中遇上银拂道人之事,略过不提。
再说桑南施先到宾舍,见过父亲,回转后院,便悄悄的来找柳青青。
原来柳青青经尹天骐相救,逃入秘道之后,曾和桑南施见过几次,两人早已结成知友。
这时桑南施到得柳青青门口,举指轻轻弹了两下。
柳青青还在支颐独坐,听到门外弹指声,倏地站起,问道:“是谁?”
桑南施问道:“柳姐姐睡了吗?是我。”
柳青青喜道:“是桑姐姐来了。”开了房门,问道:“桑姐姐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桑南施侧身闪入,随手掩上房门,一面低声道:“今天遇上了不少事故,只是此时巳无暇多说,有一件事,非柳姐姐赐助不可。”
柳青青眨眨眼睛,望着桑南施,问道:“什么事情,这般急吗?”
桑南施道:“自然很急,已经有人等着了呢!”
柳青青道:“是什么人?”
桑南施道:“你这时不用多问,我先问你,从这里到后园假山墙外,是否有秘道可通,不用穿房越屋,惊动宅中之人?”
柳青青看她神情,似是有着一件不欲人知的重要之事,这就点点头,笑道:“地底秘道四通八达,假山墙外,自然可通的了。”
桑南施道:“这样就好,请柳姐姐开启门户,咱们从地道出去。”
柳青青笑道:“真有这般严重么?”
随着话声,俏生生的走近妆台,举手轻轻一推,只见妆台应手推开,壁间立时露出了一道灵巧的门户。
柳青青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火筒,“嚓”的一声,打燃了火种,回头朝桑南施笑道:“桑姐姐那就走吧!”
桑南施低声道:“慢点,你带上兵刃暗器再走。”
柳青青拍拍腰间革囊,“嗤”的笑道:“我应用之物,都在里面。”
桑南施道:“你带了就好。”
两人一同进入地道,柳青青回身把门户恢复了原状,一面问道:“桑姐姐,你究竟有什么事?”
桑南施道:“柳姐姐,你小时候不是在后园一间小楼中,得到一只小木箱,里面有一本手抄的武功秘笈,和一张地道详图……”
柳青青道:“这是我告诉你的咯!”
桑南施道:“是啊,你说那本手抄武功秘笈中,除了刀剑轻功,还有一种极厉害的暗器,叫做‘夺命金蝗阵’,对不对?”
柳青青接道:“我直到现在,才知那本手抄武功,是千面教的人留下来的,桑姐姐,你问这些话作甚。”
桑南施笑了笑,道:“自然有事,你革囊里一定带着‘金蝗阵’了?”
柳青青心头甚是狐疑,点点头道;“有。”
桑南施道:“姐姐,我要请你帮忙的一件事,就是待会出了地道,你一听到掌声,务必朝那掌声响处,全力施展‘夺命金蝗阵’。”
柳青青道:“可以,但你必须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桑南施央告道:“好姐姐,你一定要问,我就告诉你,那人是爹的死对头,武功奇高,爹几次都险遭不测。今天和爹约定三更时分,在后园假山墙外见面,爹不许我跟去,我只好来求梆姐姐帮忙了。”
柳青青笑道:“大概你听见我说过,金蝗阵威力极强,一经发出,数丈方圆之内,全是金蝗攻击的目标。任他武功最高,也躲闪不开,桑姐姐来找我,那是要我出其不意,用金蝗阵把他除去了。”
桑南施笑道:“柳姐姐说的极是,现在二更已过,我们要赶在爹面前,一举把此人除去才好。”
柳青青摇摇头,作难道:“这个我可没有把握,书上虽说‘金蝗阵’威力无匹,但我没有试过。”
桑南施道:“不要紧,柳姐姐只要全力施为就是了。”
两人边走边说,一回工夫,便已走到尽头。
柳青青举手在壁上连按了两按,头顶登时露出一个窟窿,柳青青当先跨出洞口。
桑南施跟踪而上,只觉一道狭窄的石级,盘曲向上,石壁间有着不少玲珑小孔,隐隐透进星光!
原来已在假山之中,这条石蹬,正是通往山顶凉台的小径。
假山上这座凉享,只是点缀园林之用,地方不大,只有一张石几,两个石凳,除了可以俯瞰全园,围墙外面,只是一片荒林,和及膝长草,地势隐僻,平日从无人迹。
两位姑娘闪入亭中,凝目瞧去,墙外一片暗阴,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
桑南施低声道:“柳姐姐,你准备好了?”
柳青青点点头,问道:“人呢?”
桑南施道:“不知道来了没有,他和爹约好击掌为号,我拍三下手掌,他就会现身。”
柳青青双手往革囊中伸去,一面说道:“你只管击掌,我准备好了。”
桑南施不再多说,举手轻轻击了三掌。
掌声甫落,果见数丈外一片树林中,飞起一道人影,疾如鹰隼,凌空飘落墙头!
就在此人堪堪飞上墙头之际,柳青青双手乍扬,但听嘶嘶轻响,一大蓬金星,有如漫天飞蝗,争先恐后朝那人没头没脸的叮了过去。
原来这“金蝗阵”,乃是昔年千面教副教主玉面妖龙祝少游的独门暗器,体积大小,完全仿照蝗虫模样,由巧匠精制而成。
用时只须对准目标奋力投去,每只金蝗,腹中暗藏机簧,一经射出,即能振翅自飞,左右上下,穿梭般飞舞,阔大锋锐的毒喙,在两三丈之内,遇物就咬,不论人畜只要被它叮上.立时毒发身死。
不曾叮上人畜的金蝗,只是不住的鼓翅飞舞,直要等它腹中绞转的机簧停止,才会自动跌落,尤其“金蝗阵”一撒就是数十只,最多可以发到一二百只,因此在两三丈之内的敌人,根本无从躲闪。
当年九大门派围剿千面教之时,就有不少门下弟子,在玉面妖龙祝少游的“夺命金蝗阵”下丧生:若非银拂道人以一支银拂,及时破去“金蝗阵”,九人门派参与围剿的弟子,至少也得伤亡过半。
闲言表过,却说那人横空而来,堪堪飞落墙头,骤睹一大蓬金星,蜂拥射来,耳中同时听到“嘶”“嘶”声响。
口中不禁轻“咦”一声道:“怎会是金蝗阵!”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挥手之间,从身边飞起干百缕银丝,宛如一片网罟,朝空中卷去!
数十枚金蝗,眨眼已被银丝细网悉数兜住,绞成粉碎,一触即灭。
那人大喝一声,人如大鹏凌空,一溜银光,闪电般朝柳青青头顶罩落!
柳青青只发了三十六枚金蝗,再待扬手,却已不及!
桑南施没想到对方出手,竟有这般神速,心头大吃一惊,急忙叫道:“老道长快请住手!”
这真是千钧一发,桑南施声音出口,那人一溜银雨,挟着强劲风声,离柳青青头上已不到三尺,差幸那人及时收手,飘落两人面前。
原来这人正是银髯飘胸,手执一柄银拂的老道人──当年独破“金蝗阵”的银拂道长!
试想当年以玉面妖龙祝少游的武功,尚且被他破去,柳青青只是无师自通,按图练习的“金蝗阵”自不堪他一击了。
银拂道人双目如电,注视着两位姑娘,沉声问道:“桑姑娘,此人是准?”
桑南施道:“她就是晚辈和你说的柳姐姐。”
银拂道人道:“桑姑娘怎么对贫道出手?”
桑南施脸上一红,道:“晚辈不知老道长是真是假,只好央请柳姐姐出手一试了。”
柳青青眼看自己三十六枚金蝗一举被人破去,绞得粉碎,心中甚是可惜,忍不住问道:“桑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桑南施道:“这位老道长就是西崆峒名宿银拂道长,当年九大门派围剿千面教,老道长曾以一支银拂,大破五面妖龙祝少游的‘夺命金蝗阵’……”
柳青青变色道:“桑姐姐,你既知老道长擅破‘金蝗阵’,怎么还要我来出手?”
桑南施笑道:“啊哟,柳姐姐,你听我说呢,今天早晨,尹大哥和关大哥奉莫老前辈之命,前去吕祖殿邀请老道长前来共商破贼之策,尹大哥他们赶到吕祖殿,老道长因发现一批可疑人物,暗中跟踪下去……”
话声未落,银拂道人突然嘘了一声,低喝道:“桑姑娘,有人来了!”
桑南施举目望去,果然远处有两条人影飞驰而来,心中一急,拉着柳青青说道:“柳姐姐,我们快走。”
一面回头道:“老道长,请随晚辈来。”
两人急急往假山小径中走了下去。
银拂道人不便露了形迹,只得跟踪而下。
柳青青跨进地道,等桑南施、银拂道人两人走下,立即把入口封起,恢复了原状。
三人走了一段路,银拂道人朝桑南施问道:“桑姑娘,这就是千面教昔年经营的地下秘道么?”
桑南施道:“是啊,这地底秘道,四通八达,只有柳姐姐最是熟悉。”
柳青青一手擎着火筒,说道:“桑姐姐,你方才说的,还没说完呢。”
桑南施道:“是了,我正要说呢。”口气一顿,接道:“尹大哥,关大哥就依着老道长的记号,跟了下去,结果没有找到老道长,却在九仙阳遇上了万花仙姑,连小妹都被那妖妇的迷魂帕迷翻。幸蒙红灯夫人相救,归途遇上老道长,说是被几个老魔头围攻,逼落悬崖,还负了伤,我们这就随同老道长回到吕祖殿,但那小道士却说:老道长早在黄昏前已经回观,赶到柳家庄来了。”
柳青青道:“老道长不是和你们一同回观的么?”
桑南施道:“是咽,这就是说贼党把老道长逼落悬崖,以为老道长业已经坠崖而死,就摇身一变,假冒老道长而来。”
柳青青道:“我知道了,你也无法确定这位老道长是真是假,听说银拂道长擅破‘金蝗阵’,又知道我也会‘金蝗阵’才一面约了老道长,以击掌为号,一面却要我拿‘金蝗阵’来试试老道长。”
柳青青道:“除了柳姐姐的‘金蝗阵’,没有第二个法子可以证明老道长的真伪。”
柳青青道:“但我七十二枚‘金蝗阵’,却平白的毁去了一半。”
桑南施笑道:“柳姐姐,你虽损失了一半‘金蝗阵’,但咱们能发现一个贼党假冒的内奸,也是一件值得的事。”
银拂道人道:“桑姑娘说的极是,若是让那贼人假冒贫道,只怕耿大侠一举歼灭千面教的全盘计划均将遭到破坏,反为贼党所乘了。”
柳青青偏头想了想,道:“这里有两条秘道,可通耿天侠住的书房,晚辈替你带路,请道长可以先去见见耿大侠。”
桑南施忙道:“不,贼人假冒了老道长,那是最好不过的事,目前还是不去见耿伯伯的好。”
柳青青道:“那为什么?”
桑南施咭的笑道:“目前耿伯伯、莫老前辈等人,虽有详密布署,但终究敌暗我明,千面教精于易容,无孔不入,也许咱们里面,也有对方潜伏的人,也未可知,老道长被人假冒,咱们正好来个将计就计,只是此事就得要柳姐姐协助才成。”
柳青青眨动眼睛,问道:“我这点微末之技,只是无师自通学来的,如何帮的上忙呢?”
桑南施附着她耳朵,低低说了一阵。
柳青青迟疑了下,望望桑南施,问道:“成么?”
桑南施低笑道:“好姐姐,你只管依计行事,一定成。”
柳青青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
说完,伸手从革囊中取出一卷旧纸,递给了银拂道人。
第二天午牌时光,花厅上酒筵正开,两名青衣仆人,手持银壶,轮流替主客斟酒。
如今柳家庄已成为白道群雄的集会之地,尤其是这座花厅和书房一带,更已成了发号施令的重地,门禁森严,责由雷公万六材为首的黄山世家的剑士担任警戒,外人休想擅入。
花厅上一共是两席酒筵,左首一席,坐的是本届盟主铁面神判耿存亮、上届盟主托塔天王万镇岳,无影神拳莫延年、铜脚道人、丐帮帮主万里游龙李剑农。四川唐门掌门人已经掩去本相的唐宗尧、银拂道人等人。
桑药师、雷公万六材、柳家庄庄主柳万春,化名雷其武的尹天骐、关吉,万人俊等人,坐了右首一席。
正当大家觥筹交错,纵声谈笑之际!
“爹!”
“爹!”
这两声“爹”同样的娇脆,同样的清婉,但谁都听的出,这是出于两个年轻女子之口。
随着这两声娇喊,但见两个清丽绝俗的少女,宛如两条彩云般,翩然朝右首席上奔了过来。
这两位姑娘,正是桑南施和柳青青!
桑药师和柳万春同时皱皱眉,朝他女儿问道:“你们怎么来的?”
柳青青走近柳万春身边,低声问道:“爹,女儿听说昨天来的银拂道长,昔年以一支银拂,独破千面教五面游龙祝少游金蝗阵的西崆峒银拂道长?”
柳万春听的一怔,微微摇首道:“这个为父倒是没听人说过。”
关吉插口道:“柳姑娘说的不错,老道长就是当年独破金蝗阵的银拂道长。”
有其师,必有其徒,他说话的声音,也很响亮的。
莫延年转过头来,洪声问道:“徒儿,你说什么?”
关吉慌忙站起身,恭敬的回道:“柳姑娘在问老庄主,银拂道长是不是当年大破金蝗阵的老前辈,徒儿告诉她就是那位老道长。”
莫延年呵呵一笑道;“你们两个女娃儿,不认识银拂道兄么?来,来,老夫给你们引见引见。”
一面朝银拂道人一指,笑道:“这位就是银拂道长。”
柳万春忙道:“青儿还不过去拜见老道长。”
柳青青、桑南施一同走了过去,朝银拂道人裣衽一礼,同声道:“晚辈见过老道长。”
莫延年指着两位姑娘,说道:“这是柳老庄主的千金柳姑娘,这是药师的千金桑姑娘。”
银拂道人连连稽首还礼,一面含笑问道:“柳姑娘如何知道贫道昔年之事?”
柳青青举手掠掠鬓发,说道:“晚辈是听桑姐姐说的。”
银拂道人呵呵笑道:“那玉面妖龙祝少龙的夺命金蝗,确实称得上歹毒无比,说来惭愧,当年贫道能把它一举破去,实是他已经发动了一阵,金蝗阵腹中机簧,已成强弩之末,不然的话,哈哈,贫道那里还能坐在这里?”
万镇岳笑道:“道兄毋须自谦,西崆峒七十二招‘天罗神拂’,久为武林一绝,金蝗遇上天罗,还不一网打尽?”
银拂道人连连稽首道:“万大侠过奖,贫道这点微末之技,放到在坐诸位道兄面前,真是成了野狐禅了。”
柳青青探手从革中取出一枚金蝗,托在掌心,抬目道:“老道长,你看看这是什么?”
银拂道人目光一注,忽然神色一变,惊异的道:“奔命金蝗!”
柳青青嫣然笑道:“老道长眼力果然不错!”
掌心微微一抬,那枚金蝗忽然振飞起,真像活的飞蝗一般,在厅上翩然飞旋,煞是好看!
桑南施咭的笑道:“真好玩,柳姐姐,几时我也照式去做上几枚,你教我练好不?”
她还在娇笑,可是在坐的人,却早已看的耸然动容,一个个变了脸色!
柳万春更是大急,沉喝道:“青儿不许胡闹,你这东西从那里来的?”
柳青青回头甜笑道:“女儿是给老道长看看,这枚金蝗,是不是昔年玉面妖龙祝少游的夺命金蝗阵的金蝗?”
说着,举起纤纤玉手,朝空中一招,便已把金蝗促住。
银拂道人目闪异采,神色凝重,望着柳青青,点头道:“不错,这确是昔年玉面妖龙祝少游的东西,柳姑娘能发能收,是从那里学来的呢?”
柳青青从容把金蝗收入囊中,抬目说道:“晚辈是无师自通,自己练会的。”
银拂道人连连点头道:“这夺命金蝗据说出自昔年巧匠鬼见愁公输先生之手,外人无法仿制,乃是玉面妖龙的独门手法,姑娘方才能发能收,使的正是玉面妖龙的手法。”
柳青青眼看大家目光都盯注着自己,不禁粉脸发赤,急道:“我真的是自己练会的咯!”
万镇岳脸上,似是流露出十分关注之色,一手捻须,问道:“那么柳姑娘这夺命金蝗是从那里得来的呢?”
柳万春道:“青儿,万大侠问你这金蝗那里来的,你不许隐瞒。”
柳青青被她老父一逼,不由眼圈一红,无限委曲的道:“那就是和地道图一起放在小木箱里的,女儿觉得好玩,就偷偷的独自练习。”
柳万春连忙朝大家陪笑道:“这是多年前的事,寒舍后面原是一座废园,荒芜已久,老朽买下来之后,曾重加整修。当时拆除园中一间破旧小楼,寒舍一名老管家在梁上发现了一口小木箱,小女如获至宝,就捧回她房去,老朽当时也并不在意。
事隔多年,直到日前那贼人假冒耿大侠,逼着老朽交出地道图,才知那只小木箱竟是昔年千面教的东西,中间藏有一幅地道图,小女居然连老朽都给瞒着……”
万镇岳对那只小木箱,极为注意,问道:“柳姑娘,那木箱之中,除了一张地道图之外,不知还有什么东西?”
柳青青双颊飞红,低首道:“除了地图,还有一册手抄本子、一袋金蝗,和一只精巧火筒。”
万镇岳目中异采闪动,问道:“那手抄本子,姑娘一定看过了?”
柳青青点点头。
万镇岳又道:“那上面记载些什么?”
柳青青道:“上面记载的都是武功,有内功、轻功、剑法和练金蝗的手法。”
万镇岳追问道:“姑娘仔细想想,还有什么?”
柳青青想了想,道:“最后一页,好像写着许多奇古字句,晚辈看不懂,就没有再看。”
万镇岳目光一亮,急急问道:“那手抄本,姑娘还保存着么?”
柳青青望了老父一眼,说道:“爹不许我练武,这许多年来,我一直把它秘密收藏着,到了晚上,一个人偷偷的练,就是半个月前,那如山逼着要我交出地道图,我心里一怕,一起都烧毁了。”
万镇岳听的连连叹息,道:“可惜,可惜,据柳姑娘所说,这手抄本子,准是玉面妖龙祝少游遗存之物,若是柳姑娘当时没有烧毁,咱们也许可以看出千面教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来。”
银拂道人点头道:“不错,这确是太可惜了,贫道认为那手抄本,最后一页柳姑娘看不懂的古怪文句,正是千面教某种秘密文件无疑了。”
桑南施朝柳青青噘嘴笑道:“柳青青,你和老道长说咯!”
柳青青却是看了银拂道人一眼,欲言又止。
银拂道人看出两位姑娘似是有什么话要说,手拂银髯,含笑道:“柳姑娘有什么事吗?”
柳青青两颊飞红,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没有。”
桑南施咭的笑道:“柳姐姐练了好多年的夺命金蝗,听说老道长昔年以一支银拂独破金蝗阵,因此想跟老道长……”
柳青青没待她说出,急急叫道:“桑姐姐……”
这话虽是含有阻拦之意,不许桑南施再说下去,但也表示了桑南施说的,正是她的心意。
银拂道人忽然脸色微变,目光望望柳万春,然后尴尬一笑,道:“贫道说过,当年只是侥幸破了祝少游的金蝗阵,柳姑娘不可轻信人言,奔命金蝗出必伤人,这个万万使不得。”
柳万春叱道:“青儿,不许胡闹。”
桑南施笑着问道:“老道长,你说什么呀?”
银拂道人道:“柳姑娘不是要以金蝗阵,跟贫道较量么?”
桑南施咭的笑出声来,抿抿嘴道:“谁说柳姐姐要和老道长较量来着?”
银拂道人听的一愣,道:“方才不是姑娘说的么?”
桑南施心中暗道:“千面教怎么摄出这样一个无用之人,来假冒银拂道长?”一面摇头道:“我可没有说呀,柳姐姐的意思……”
柳青青忸怩的道:“桑姐姐,我……不想学啦。”
桑南施道:“柳姐姐也真是的,说出来有什么关系?”
银拂道人连连点头道:“桑姑娘说的极是,有话只管说出来,别放在心里,纵然说错了,贫道也决不见怪。”
桑南施道:“那我就说了。”
关吉听的心中一动,暗想:“这大概就是桑姑娘定的计了,只不知她如何当众来揭穿这个假银拂道人?”
心中想着,忍不住朝尹天骐望去。尹天骐只作不见。
桑南施瞥了柳青青一眼,接着说道:“柳姐姐无师自通,练成夺命金蝗,昨晚听说老道长的银拂,专破‘金蝗阵’,心中说不出的懊丧,说她十多年苦练,都白费了。”
铜脚道人耸着双肩,嘻嘻笑道:“天罗拂纵然是金蝗阵的克星,柳姑娘也不用耽心老牛鼻子会对付你呀!”
桑南施道:“那可不然,一个人辛辛苦苦练成一种功夫,一旦知道还有克制它的武功,心里就有了威胁,这多蹩扭?老道长一派宗师,自然不会用银拂破柳姐姐的金蝗,但老道长传了门徒,这门徒又成了柳姐姐的威胁,永远也抬不起头来,这就难怪柳姐姐要闷闷不乐了,后来晚辈倒替柳姐姐出了一个主意,柳姐姐才高兴……”
桑药师道:“南施,你就是惹事。”
桑南施咭的笑道:“爹,女儿这个主意,却是一个好事,只不知老道长肯不肯?”
银拂道人笑道:“什么事,桑姑娘但说无妨。”
桑南施道:“老道长答应了?”
银拂道人拂须笑道:“姑娘还没说出来,叫贫道如何答应?”
桑南施道:“晚辈说出来了,老道长一定答应?”
银拂道人接道:“那要看什么事,如果你说出要贫道从此不准使用银拂?那叫贫道拿什么和人家动手?”
桑南施笑道:“那怎么会呢?晚辈说的,你一定可以办的到。”
银拂道人点点头道:“好吧,只要贫道能力所及的事,贫道就算答应了。”
桑南施大喜,道:“柳姐姐,老道长答应啦,你还不快快拜师?”
柳青青毫不怠慢,果然朝银拂道人面前,盈盈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弟子给师傅磕头。”
银拂道人惶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面急忙向侧避开,稽首道:“柳姑娘快快请起,这个贫道如何敢当?”
铜脚道人嘻嘻一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老牛鼻子还没听清楚么?人家要拜你为师。”
银拂道人道:“这个如何使得?贫道从不收徒。”
铜脚道人道:“人家当众替你磕头,行了拜师之礼,你不收也得收。”
桑南施道:“是啊,柳姐姐已经磕过头,拜过师傅了,老道长要是还不肯收梆姐姐为徒,那就跪在柳姐姐面前,把头磕还过来。”
桑药师叱道:“南施,不得无礼。”
桑南施噘起小嘴,不服的道:“我又没说错,他不肯收徒,自然要把头磕还的了。”
莫延年道:“银拂道兄那就收了柳姑娘吧!”
银拂道人面有难色,稽首道:“不是贫道坚持不肯,实因敝派从未收过女弟……”
桑南施心中暗暗冷笑道:“什么从未收过女弟,实是你不会天罗神拂,怕露了马脚!”
万镇岳道:“柳姑娘一片诚意,道兄不可辜负了,兄弟之意,道兄如真有未便,那就收个记名弟子好了。”
李剑农道:“西崆峒一派,都是黄冠,柳姑娘不能去当女道士,自是以记名的弟子为宜。”
大家七嘴八舌的劝说了一阵,银拂道人碍着情面,终于答应收柳青青为记名弟子。
柳万春喜形于色,慌忙拱手道:“老朽只此一女,自幼娇纵惯了,幸蒙老道长慨允收录,今后务望多加训诲,老夫感激不尽。”
银拂道人还了一礼,笑道:“在坐的诸位道兄,如论身手,无一不高过贫道甚多,贫道这点能耐实在不足为令媛之师。”
铜脚道人尖声道:“老牛鼻子,你到底收不收?你再不收,我假鼻牛子可要收了,这样吧,你先磕还柳姑娘八个头,柳姑娘再拜我为师。”
柳万春怕两人再抬起杠来,忙道:“青儿,方才道长已经答应收你做他记名弟子了你还不快过去磕头?”
柳青青道:“女儿方才已经行过礼了。”
柳万春笑道:“那不算数,你该请老道长上坐上,才能行拜师之礼。”
柳青青果然走了过去,请银拂道人上坐,盈盈拜了几拜。银拂道人连说不敢,受了半礼。
铜脚道人道:“柳姑娘,老牛鼻子只肯收你做记名弟子,你也少磕几个头就够了。”
大家纷纷向银拂道人和柳青青道贺。
柳万春因自己女儿拜得名师,更是高兴,吩咐重新整治酒席,算是拜师宴,恭请银拂道人,坐了首位,大家开怀畅饮。
柳青青笑逐颜开,喜孜孜的替师傅斟酒,一面说道:“师傅,你老人家几时传我破‘金蝗阵’拂法呢?”
银拂道人呵呵笑道:“姑娘说的倒是容易,贫道这门功夫,首重练气,必须内功有了根基,再练拂法,就容易了,从明天起,贫道先传你入门口诀。”
柳青青眨眨眼睛,道:“师傅今天就教我嘛!”
银拂道人一手拂着银髯,笑道:“武功一道,必须循序渐进,丝毫性急不得……”
柳青青点点头道:“徒儿知道,只是师傅早一天教我,我循序练习,不是也可早一天练成么?”
银拂道人拗不过她,只好点首道:“好吧,待会席散之后,你可到宾舍里来,贫道先传你口诀。”
柳青青喜出望外,嫣然笑道:“谢谢师傅啦!”
关吉心头暗暗纳闷,忖道:“柳姑娘拜他为师,这和老道长的被人假冒,有何关系?”
这是柳家的第二进,一排九间,如今划作了宾舍,银拂道人就住在右首第二个院落里。
此刻未牌已过,银拂道人跨进屋子,脚下显得有些轻飘飘的。
他今天新收了柳青青做记名弟子,敬师宴上大家都以敬酒作贺,内功精纯的老道长,也带了几分酒意。
不!他脚下虽然略显踉跄,但清癯的脸上,却是一点酒意也没有。
那是各人的体质不同,有的人喝了酒,就脸红脖子粗,有的人却硬是看不出来,银拂道人自是属于后者这一类型的人了。
屋中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声,房间依然扣着!
银拂道人,跨进客堂,缓步走进房门,目光炯炯,仔细的在门框四周察看了一阵,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然后打开门扣,推门而入,迅快的掩上房门,把银拂往桌上一放,转过身子,急步朝床前奔近。
拉过枕头,探进手去一阵掏摸,果然给他从枕头里面摸到了一个小小竹管。正待开启。
突听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音。
银拂道人机警的把竹管入怀中,回头沉声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只听房外有人应道:“老道长,小的柳安,替你老送茶水来的。”
银拂道人道:“好,你进来。”
房门启处,正是伺侯宾舍的小厮柳安,手捧茶壶,走了进来,─面陪笑道:“老道长,这是上好岩茶,刚沏好,小的替你老倒一杯?”
银拂道人挥挥手道:“不用了,岩茶要沏上一回,才能泡出香味,你放着就好。”
柳安应了声“是”,把茶壶放到几上,便自退出。
银拂道人等他走后,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小竹管,又待开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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