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玉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了,只觉眼皮沉重,头脑又昏又胀,一时想不起自己睡在什么地方?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并不是睡在床上,身上也没有被褥,又冷又硬,好像躺在地上一般!
自己怎么会躺在地上的呢?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心中觉得好生奇怪,用手揉揉眼睛,努力睁了开来,只觉四周一片黝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这会是什么地方?
他慢慢的翻身坐起,发觉自己身子倦怠乏力,好像生过一场大病似的,心下越发感到惊异不已,当下盘好双脚,缓缓纳息,这才发现自己被人用特殊手法,闭住了几处经络,真气无法运行。这么看来,自己被人擒来,幽囚于此的了,自己和人无怨无仇,这人又会是谁呢?
他渐渐想起自己离开栖霞寺,赶去金陵,在豁蒙楼遇到成玉麟,他坚邀自己到他舅舅的庄上去盘桓几日。
成玉麟的舅舅是个貌相威重的老人,自己喝了他们的一盏雨前龙井茶,就感觉到头脑一阵昏眩,后来……
自己曾听爷爷说过,江湖上有些不肖之徒,惯在茶水中暗下蒙汗药,难道自己喝的那盏茶水里,他们下了蒙汗药?
江湖上对行旅下蒙汗药,不外谋财,他们在自己茶中暗下蒙汗药,目的又何在呢?
这件事,难道会是成玉麟和他舅父串通好的?
不!成贤弟对自己虽是初交,但一片诚挚,似乎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啊,爷爷常说,江湖上人心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再三叮嘱自己不可滥交匪人。
尤其那天慈云禅师也说自己涉世未深,交友宜慎。
爷爷说的,只不过泛指和江湖上人交往,须得小心,但老师傅那天说的,却明明是指成贤弟而言,难道成贤弟会真是匪人吗?
不!他文质彬彬,询询儒雅,应该不会是匪人一党……
正在思潮起伏之际,突听门外似有人开启铁锁的声音,接着门声呀然,一道灯光照了进来,但见一个青衣女子手提灯笼缓步走入。
方振玉举目看去,这青衣女子正是在紫裘老者书房中给自己送茶的那名使女,心头不觉火起,倏地站起身子,冷然道:“你来作甚?”
青衣女子两道秋波望着方振玉脸上,缓缓说道:“方公子醒来一会了?”
“不错。”方振玉沉声道:“你们把在下囚禁于此,究竟为了什么?”
青衣女子淡淡一笑:“方公子醒来就好,庄主特命小婢前来探看的,方公子既然醒来了,小婢就得立时前去回报。”
说完,转身欲走。
方振玉忍不住喝道:“你给我站住。”
青衣女子脚下一停道:“方公子有什么事?”
方振玉道:“你门庄主现在那里,快带我去,我要问问他暗施诡计,在茶中下了迷药,究竟要怎么样?”
青衣女子道:“庄主只是要小婢进来看看方公子醒了没有?旁的小婢一概不知。”
方振玉逼上一步,说道:“那你带我去看看他。”
青衣女子道:“方公子最好稍安毋躁,庄主如要见你,自会着人来请,小婢可不敢作主。”
说完,正待转身走去。
方振玉怒声道:“我非见他不可。”
他忘了自己穴道受制眼看青衣女子要走,这机会岂肯错过,猛然跨上一步,伸手朝她肩头握去。
青衣女子早料到他有此一着,忽然回过身来,右手斜拂,一下反击方振玉手腕之上。
方振玉但觉右腕一阵剧痛,脚下随着对方一拂之势,被震得斜退了两步。
青衣女子冷冷说道:“方公子最好忍耐些,如果再要这般倔强,那是自讨苦头吃了。”
说完,迅快举步,往外行去,接着但听“砰”然一声,关上了门,而且又上了锁。
只听关门的声音,显然这是一道厚重的铁门了!
失去了灯光,室内重归一片黝黑!
方振玉没想到他们庄上一名年轻的使女,都会使“兰花拂穴手法”,如今自己穴道受制,半点使不出力道,就算功夫未失,像这样厚重的铁门,也无法破门而出。
青衣使女可以进来,成玉麟自然也可以进来了,他一直不来看自己,明明是不敢来见我了!
唉!成玉麟是自己第一个结交的朋友,想不到自己初出江湖,就结交了匪人!
就在此时只听铁门又响起一阵开启的声音!
铁门开了,灯光再度亮起,那青衣女子一手提灯,又款步走了进来,脆声道:“方公子,杜总管看你来了”
“杜总管”这三个字,听到方振玉耳中,心头不觉一怔,暗道:“她说的杜总管,莫非就是杜飞云,这么说难道这里会是七星堡不成?”
那青衣女子只走了三步,便自停住,侧身道:“杜总管请。”
她举起手,提高了灯笼。
这下,方振玉看清楚了,走进来的,不是七星堡总管杜飞云,还有谁来?
杜飞云身上依然穿着那件古铜色绸袍,头上也依然戴着瓜皮帽,一脸堆笑,从青衣女子身后现身,他三脚两步,趋到方振玉身前,连连拱手道:“方公子请了,在下听说公子醒了,就立刻赶来……”
他目光一转,抬着手,陪笑道:“方公子,坐,坐,咱们坐下来再谈。”一面回头朝青衣女子道:“我和公子谈话,你且出去。”
青衣女子应了声“是”,把手中灯笼,挂到壁上,转身退出,顺手带上了铁门。
这里像是一间地窖,室中果然有一张板桌,两张木椅,桌上还有一把蓝花茶壶,和两个瓷杯。
杜飞云拉开椅子,把方振玉让到桌旁,方振玉也不客气,坐下后抬目道:“杜总管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杜飞云并未坐下,先伸手取过茶壶,替方振玉倒了一盅茶,才含笑落坐,说道:“方公子定感意外,这里并非待客客厅,但这也是不得已之事,要请方公子多多原谅。”
方振玉做然一笑道:“杜总管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你们在茶中暗下迷药,把在下幽禁于此,必有缘故,你就爽快的说出来吧。”
“哈哈!”杜飞云打了个哈哈,堆着笑道:“方公子果然是快人快语,在下那就直说了。”他在自己面前倒了一盅茶,喝了一民才道:“敝堡主因这座地窖最为幽静,堡中的人,不奉上命,也没有人敢进来,不虞机密外泄,对方公子,其实并无恶意。”
方振玉道:“在下想问杜总管一句话,这里是七星堡?”
“是,是!”杜总管陪笑道:“敝堡主对方公子实在仰慕得很!”
方振玉道:“贵堡主是成玉麟的舅父?”
“是,是!”杜飞云又应了两声是,正待开口!
方振玉道:“杜总管可否请成玉麟来见我?”
“这个……”杜飞云脸有难色,说道:“成公子就是怕方公子引起误会,所以堡主要在下来向方公子说的。”
方振玉愤然道:“他既然不敢来见我,好,杜总管就说说你们来意吧!”
“是,是!”社飞云堆着笑道:“敝堡主久仰令祖威名,贵门历代相传,只有一个传人,方公子乃是无极门唯一的传人了?”
方振玉道:“杜总管不用转弯抹角,有话但请直说。”
杜飞云脸上笑意更浓,说道:“敝堡主听说贵门‘无极玄功’,练成之后,水火不侵,剧毒无害,乃是天下第一神功,方公子既是贵门唯一传人,自然也有几分火候了?”
方振玉道:“在下曾听家祖说过,但在下并未练过。”
“哈哈!”杜飞云大笑一声道:“方公子太谦虚了,无极门人没有练成‘无极玄功’,令祖怎会放心让方公子一人到江湖上来?”
方振玉道:“杜总管可是不信?”
杜飞云道:“敝堡主已知公子此次到栖霞寺是向慈云老师傅叩请心法来的,方公子何用隐瞒?”
方振玉轻哼一声道:“贵堡主这是什么意思?”
杜飞云道:“方公子应该知道你自身的安危吧?”
方振玉忿怒的道:“你这是威胁我?”
“这倒不是。”
杜飞云道:“方公子到了敝堡,目前只有两条路可走。”
方振玉道:“你倒说说看?”
“一生、一死。”
杜飞云伸出两个指头,抡动了一下,诡笑道:“不过这生死之权,却由你方公子自己所操。”
方振玉道:“此话怎说?”
杜飞云微微一笑道:“方公子如肯投在堡主门下,把‘无极玄功’心法,默写出来,呈献堡主,那就成为本堡的人,自可深得堡主宠信……”
方振玉心中暗道:“听他口气,七星堡垂涎本门‘无极玄功’,大有非到手不可之意,他这两句话,自是以把‘玄功心法,默写出来,呈献堡主为主,投在堡主门下为副,但也可以从他话中听出,就是呈献了‘无极玄功’,也决不会让自己离开七星堡的。”心念转动,嘿然道:“可惜在下没有练过,如何默写得出来?”
杜飞云深沉一笑道:“方公子若是不肯默写出来,只怕他故意拖长语气,没往下说。
方振玉剑眉一剔,冷然道:“杜总管不用说了,别说方振玉不曾学过‘无极玄功’,就是知道口诀心法,也不会献给贵堡主的,你给我去转告贵堡主,无极门人士可杀,志不可夺,要他早死了这觊觎之心吧!”
杜飞云脸色微沉,哼道:“方公子须知敝堡主脾气不大好,你若是触怒了他,只怕很难吃得消呢!”
方振玉冷然道:“在下既被你们幽囚于此,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贵堡主要杀要剐,悉凭他尊便。”
杜飞云道:“一个人只能死一次,方公子还是考虑考虑,再作决定,在下明日一早,再来听你回音。”
方振玉大声道:“你明天来,我还是这几句话。”
杜飞云一手取下壁间挂着的灯笼,含笑道:“方公子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仔细想想,在下暂且告退。”
说罢,举手在铁门上叩了两下。铁门开启,杜飞云大步走出,青衣女子又在门外上了锁。
方振玉现在明白了,成玉麟找上栖霞寺,和自己结为口盟弟兄,以及邀约自己到他舅父的庄上来,完全出于七星堡主的授意,目的是为了要骗取自己的“无极玄功”!
无怪那天慈云老师傅叮嘱自己“交友宜慎”,暗示不宜与成玉麟结交,更无怪慈云老师傅毅然决然的不惜把本门数百年遗留下来的十六尊佛像予以毁去。
方振玉一念及此,不觉感到一阵愧作,也感到无比的痛心!
愧作的是因误交匪人,以致数百年相传的佛像毁于一旦!
痛心的是刚出道江湖,第一个结交的朋友,自己把人家引为知己,人家却是处心积虑来计算自己。
交友,你说可怕不可怕?
方振玉独自坐在木椅上,用心思索着如何应付眼下处境之策,但想了很久,依然想不出一个办法来,心中暗自忖道:“自已经络受制,连一个七星堡的丫头都不是对手,如何想逃得出去?可见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先解开受制经络了。”
但经络受制,不比穴道,穴道受制,只是某处一个穴道,只要内功已有相当火候的人,都能运集本身真气,把穴道冲开,谓之“运气冲穴”。
经络受制可不同,人身一共只有十二经络,一条经络,往往有二三十个穴道,你功力再深,也无法冲得开。
方振玉方才运气试过,自己身上,至少有三条经络遭特殊手法所闭,行动还能和常人一样,但功力却是一点也使不出来。
突然他心中一动,暗想:师门“无极玄功”练成之后,刀剑不伤,水火不侵,自然也不怕人家用特殊手法禁闭经络了,那么自己如果依法练习,是不是也可以解开受制的经穴呢?
心念一动,立即从椅上站起,就地盘膝坐下,缓缓纳气,静心澄虑,依照牢记在心的十六个佛像坐姿,从第一排四个佛像做起。
这前面四个佛像,他在栖霞寺禅房曾经练过,因此做来还并不觉得困难。不过顿饭工夫,已把四个坐像依样做完,但觉真气流注,伸手之际,发觉“手阳明经”被制经穴,已在不知不觉间豁然贯通。
心头不禁大喜,正待继续往下做去,突听铁门开锁之声,似是又有人进来,急忙站了起来,举目看去!铁门开处,灯光当先照了进来,但见一个黑衣女子,款步走入。
方振玉一眼就认出进来的是黑衣罗刹田七姑,这就冷冷的道:“是你。”
田七姑笑盈盈的随手掩上了门,转身说道:“方兄弟,田姐姐听说你被关在这里,就赶来看你了。”
方振玉冷笑一声道:“谢谢你,田姑娘不是来给七星堡主做说客的吧?”
田七姑把灯笼往桌上一放,格的笑道:“小兄弟,瞧你小心眼真多!”她轻移莲步,款摆柳腰,走得极为风骚,一双水汪汪的凤眼,紧盯着方振玉脸上,悄声问道:“堡主要你交出‘无极玄功’,你打算怎么办?”
这话问得口气之间,甚是关切。
方振玉暗暗冷笑,心想:“你还不是作说客来的?”一面冷然道:“在下已经告诉过杜总管了,在下没练过‘无极玄功’,如何默写得出来?”
田七姑道:“无极门人出道江湖,会没练成‘无极玄功’,小兄弟,你这话说出来只怕没人会相信的。”
方振玉道:“事实如此,信不信在下也不在乎。”
“唉!”田七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小兄弟,你不交出‘无极玄功’来,堡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方振玉冷哼道:“在下就是学过,也不会双手献给他的,他要杀要剐,方某都不在乎。”
田七姑一双俏眼只是盯着他,蜂首微摇,说道:“看来你真是个倔强的大孩子,唉,像你这样年纪,刚刚出道江湖,就像旭日初升,岂可轻易言死?你也不想想,你大概还没成亲吧?真要死了,岂不连儿子也没有了。”
方振玉怒声道:“田七姑,你不用多说,请吧!”
田七姑并没生气,依然柔声道:“小兄弟,你别想得太偏激了,大姐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方振玉道:“好了,你不用说了,我不要听。”
田七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你是无极门的传人,姐姐我听人说过,令祖陆地神龙方老前辈,只有你一个孙子,你若是这般任性,万一真要触怒了堡主,他会施尽酷刑,让你遍历人间惨痛,非逼你默写出来不可,到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受得了么?你真要一死,令祖白发苍苍,岂不要痛断肝肠……”
方振玉听得心头一凛,哼道:“你这是威胁我么?”
田七姑低低的道:“姐姐我可不是威胁你,我说的是实话,做人要随机应变,尤其是行走江湖,切忌宁折不弯……”
她不待他开口,接下去道:“不错,姐姐是奉了盛堡主之命,来劝说你的,不过姐姐可以告诉你,并不是盛堡主派我来的,乃是姐姐我听说你被堡主囚禁起来了,自告奋勇向盛堡主讨的差使,这话你懂么?”
方振玉道:“在下听不懂。”
田七姑格格的笑道:“凭姐姐的面子,你总该答应才是!”
说到这里,朝方振玉连使眼色,一面在方振玉的倚子上坐了下来,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以你目前处境,应该懂得虚与委蛇,不妨先答应下来再说。”
她坐在方振玉右首,正好背向铁门,就算门外有人偷觑,也看不到她蘸着茶水写字。
方振玉看得暗暗一怔,心想:“她这是什么意思?”抬眼望着她,口中沉吟道:“这个……”
田七姑娇笑道:“你总该想念你义弟成玉麟吧,他为你吃了不少苦头!”一面又蘸着茶水写:“你且答应以三天为期,交出‘无极玄功’,有三天时间,姐姐就可以设法了。”
一面朝他暗暗点头。
方振玉没想到她会来救自己,只得依着她点头道:“好吧,在下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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