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华慌忙一跃下马,走到老化子身边,俯下身去问道:
“老丈,你可是负了伤吗?”
那老化子两眼神光已失,只是张口喘气,但听了徐少华的话,双眼眨动,忽然间有了神光。
他盯着徐少华只看了一眼,凝聚的一点眼神又渐渐散去,张了张口,似乎要想说话!
徐少华俯着他耳朵问道:
“老丈,你伤在哪里?”
老化子吃力的抬起右手,颤巍巍指了指他胸口,口中用力迸出:“拜托……”
底下的话,已经模糊不清,几乎气若游丝!
徐少华不知他“拜托”自己什么?他既然指着胸口,可能伤在胸口了,这就迅快的解开他大褂。
这一瞧,不由看得徐少华目皆欲裂!
原来这老化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胸口,赫然印着一个色呈紫黑的手掌!
这掌印几乎和害死爹的掌印极为相似!
“黑沙掌”!
他心头不禁一阵激动,暗道:
“难道杀害这位老化子的人,竟会和杀害爹的是同一个凶手不成?”
就在他一楞之际,猛然看到从老化子怀中跌落一片手掌大的牛皮夹子,里面夹了一页对折发黄的纸张,随手取出,打了开来,纸上画有一个一手举天,一手平推的人形,写着“擎天第三式”五个楷书,和十几行小字,字行之间,还有绳头大的朱字,好象是一式掌谱。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徐少华把纸张依旧折好,放入皮夹之中,心想“他拜托自己,莫非是这个皮夹了?”心念一转,又俯下头去,问道:
“老丈,你托在下……”
话未说完,目光一注,发现老化子双目已阖,脸如死灰,敢情已经咽气了!心中不由一阵犹豫:“他拜托自己,当然不会是要自己看他伤势,他指的一定是怀中这个牛皮夹子了,因为里面记载的是一式武功。那么他拜托自己应该是把这个夹子送给什么人,但他只说了。
拜托,两个字,底下的话,就没有说得出来,自己该怎么办呢?”
但继而一想:“老化子不顾重伤将死,拼着最后一口气,拜托自己,可见这一式武功,必是秘传绝技无疑,自己受他重托,不如先收下了,慢慢再查访他有没有后人,再作道理。”
当下就把牛皮夹子收入怀中,心想:“他已经咽了气,自己要不要替他掩埋呢?”
“不,自己若是给他掩埋了,就再也不知道他是谁了,不如让他躺卧在这里,只要有人认识他,自会传说开去,什么人中了‘黑沙掌’,自己就可以知道他是谁了。”
这么一想,索性连大褂也不再替他掩上,好让过路的人看到他胸口掌印,就会很快的传开去了。
当下朝老化子抱抱拳道:
“老丈,在下不知你是谁?只好把你遗骸留在这里,让大家看了传开去,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清老丈在天之灵,恕我不能替你老埋葬,至于你老的仇人,只要和爹是一个凶手,在下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说完,就回身上马,疾驰而去。
这天,他急着赶路,好在从碾庄往骆马湖是一条大路,可以纵马急驰,只有中午在路旁打了个尖,傍晚时分,就赶到骆马湖了。
骆马湖杜家,可是大族。
太极名宿杜浩然在江湖上名头极响,年逾八旬,红脸银髯,因他髯长垂胸,大家都称他杜髯翁。
徐少华的姑母已经去世多年,孙子、玄孙、四代同堂,各有事业。
杜髯翁不愿意在家纳福,当老大爷,却在骆马湖起了一座别庄,门前遍植杨柳,号为“烟柳小筑”除了伺候他的老管家杜福,还有几个门人,以传授太极拳剑为乐。
烟柳小筑,徐少华自然很熟,他驰到湖边,就沿着石板路,在绿杨浓阴中一直到得门口。
在石板路上骑马而行,得得蹄声,就特别显得响亮,因此他刚到门口,杜福早已听到马蹄声。
两扇漆得可以鉴人的黑漆大门呀然开启,杜福就迎了出来。他原是杜髯翁的书童,如今也七十开外的人了。他一生跟着主人练拳,看起来腰骨挺得笔直,一点没有老态,差不多只有五十出头。
徐少华看到杜福,连忙一跃下马,拱拱手道:
“福老爹,你好。”
杜福目光炯炯的看着徐少华,问道:
“徐少爷,你脸色不对,是不是太累了,快到里面休息。”
徐少华问道:
“姑爹是不是在书房里静坐?”
杜福道:
“老主人到云龙山庄去,还没有回来,前天着人捎来口信……”
徐少华没待他说下去,急着问道:
“姑爹去了哪里?”
“徐少爷有什么急事吗?”杜福打量着他,接下去道:
“老主人是凤尾帮的黑面龙王贺帮主坚邀他到洪泽湖作客去了。”
徐少华站停下来道:
“那我就不打扰了。”
杜福问道:
“徐少爷到底有什么急事,天都快黑了……”
徐少华黯然道:
“爹死了……”
杜福猛地一楞,急急问道:
“徐少爷,你说什么?”
徐少华道:
“我爹死在仇人‘黑沙掌’下,连庄院都被毁于火,我才赶来找姑爹的。”
杜福呆住了,江淮大侠死在仇人‘黑沙掌’下,连云龙山庄都被人放火烧了,江湖上会有这样胆大妄为的人?一面问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少华道:
“就是前晚的事。”
杜福道:
“徐少爷,就是身遭大故,也要节哀顺变,今晚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就在这里住宿一宵再走不迟,”
徐少华心道:
“今晚赶了路,明天中午也是要找宿头的?不如就在这里住宿,明日一早再赶路的好。
这就点头道:
“如此也好,只是太麻烦福老爹了。”
杜福笑道:
“徐少爷这话就不对了,你和老主人是至亲,还客气什么?快到里面坐,马匹就拴在这里好了,我会叫人照料的。”
他引着徐少华来至杜髯翁的书房,回出身去,打了一盆脸水送上,说道:
“徐少爷先洗把脸。”
徐少华洗过脸。
杜福就沏了盏茶送上,含笑道:
“我已经关照厨房,给徐少爷做几个拿手的菜送来。”
徐少华知道姑爹平日精干饮食,烟柳小筑厨子手艺,是极有名的,当下说道:
“福老爹,要他们不用费事,随便的家常便饭就好。”
杜福道:
“徐少爷,这你不用管,他们会做的,哦,舅老爷过世,你是不是还要赶去扬州,找宋掌门人?”
徐少华道:
“我因姑爹住在骆马湖,较为近便,所以先到这里来,再去扬州。”
杜福含笑道:
“这么说,徐少爷只要去一趟洪泽湖,就不用再赶到扬州去了?”
徐少华道:
“怎么?宋师伯也在洪泽湖吗?”
“正是。”杜福连连点头道:
“是给老主人捎信来的人说的,好像还有几个掌门人,都被邀上洪泽湖去了。”
徐少华忖道:
“那是形意、六合、武功三派的掌门人了。”
说话之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
杜福点上了灯,过没多久,两名小厮提着食盒走入,在书房外面的起居室中摆好碗筷,端出莱看来。
杜福忙道:
“徐少爷请用饭了。”
菜肴虽然只有五式,也都是家常饭菜,但却十分精致可口,徐少华一连吃了三碗饭。
杜福还要给他再添,徐少华连忙摇手道:
“福老爹,够了,我已经吃饱了。”
杜福笑道:
“徐少爷,你是武林世家出身,还是斯文了些,我在你的年纪,哈,每餐最少也得吃上五六碗。有一次,我和邻居的王大虎比吃饭,他一口气吃了十三碗,我吃到十一碗半,就再也装不下去,王大虎现在也抖起来了,就在洪泽湖凤尾帮当上了副总管,比老汉有出息得多了!”
忽然“哦”了一声,又道:
“徐少爷到凤尾帮去,一定可以见到他的,他和我是小时候的磕头弟兄,他比我小了五岁,我还是他的老哥哥,少爷跟他提起老汉,他一定还会记得。”
徐少华道:
“我见到他,一定会替福老爹问候他的。”
杜福道:
“谢谢徐少爷。”
他把书房右侧一间客房收拾停当,说道:
“徐少爷,你明天还要赶路,早些去休息吧!”
说完,就转身退出,随手带上了门。
这一晚徐少华睡得很好,第二天一朝,起身开出门去,杜福早已给他备好了早点。
徐少华吃过早点,向杜福再三致谢。离开骆马湖,由宿迁一路南行,上灯时候,就赶到临河。
这里只是一个小镇,但却有一家叫做碧梧园的茶馆,兼卖酒菜,后面也有几间客房,乃是凤尾帮招待来往过客之所。
这是杜福告诉他的,要他找钱帐房,说明来意,自会给他准备船只。
天色已经昏黑,徐少华放缓马匹,沿着一条小街行去,这时小街上几家店铺,差不多十有七八上了牌门板,只有零零落落的灯火。
碧梧茶园是在大街南首,快到底了,这时候门口挂着两盏风灯,一盏写着“茶”字,一盏写着“酒”字。
楼下几乎已经没有茶客,但楼上却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原来楼上乃是赌场,呼喊喝雉,极为热闹。
徐少华驰近茶馆门首,刚跨下马鞍。
就有一名青衣汉子走了过来,朝徐少华身上打量了一眼,问道:
“朋友是从哪里来的?”
徐少华看他歪着头,吊而郎当的模样,分明是个地痞,心头不觉有气,反问道:
“你是碧梧茶馆的人?”
那青衣汉子道:
“不错,我问你是哪里来的?”
徐少华道:
“我是喝茶来的,你管我从哪里来?”
青衣汉子挡在前面,冷冷的道:
“朋友不交代来历,咱们茶馆恕不招待。”
徐少华心中暗道:
“贺怕怕为人正直,领导凤尾帮,在江湖上声名久著,没有人把他看作黑道人物,他底下的人,怎么会是这些地痞混混?一面冷笑一声道:
“这是你说的。”
青衣汉子道:
“当然是大爷说的。”
“好!”徐少华道:
“我是找钱帐房来的,朋友该给我去通报一声了吧?”
青衣汉子哈的笑出声来,轻蔑的道:
“好小子,你从哪里听来钱帐房三个字?钱老爷子会认识你……”
徐少华听他叫自己“小子”,心头不由大怒,喝道:
“你敢……”
底下的话还没出口,只听有人接口道:
“这个瞎了眼睛的东西,该打!”
话声入耳,徐少华突觉右手执着的马鞭被人从手上夺了过去,人影一闪,啪啪两声,皮鞭已经抽在青衣汉子的头脸上。
那青衣汉子冷不防被人没头没脑的抽了两皮鞭,痛得怪叫一声,往后跃退,一手掩着头颈,厉喝道:
“好小子,你敢到碧梧茶馆来撤野,来呀……”
他根本没看清人影,只当出手的是徐少华。
徐少华先前也没看清楚这人是谁?
直到那青衣汉子挨打后跃,那人才回过脸来,笑道:
“徐大哥,你没有想到会是我吧?”
原来他就是在碾庄饭馆没钱付帐的史元!
徐少华喜道:
“原来是史兄……”
那青衣汉子这一嚷,从茶馆里立时涌出七八个汉子来,有人喝道:
“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到这里来惹事?”
青衣汉子伸手一指,忽然看到有两个人,而且史元手中拿着皮鞭,这就说道:
“就是这两个小杂种!”
“好哇,你口出污言,那是要找死了!”
史元手中长鞭一指,又回头笑道:
“徐大哥,你只管站着,我来对付他们这些瞎了眼睛的该死东西!”
话声甫落,人影一闪,忽然直欺到先前那个青衣汉子面前,冷声喝道:
“我先得教训你!”
他身法如电,话说得快,手法更快,长鞭一抖,一下就圈住了青衣汉子的脖子,向右挥出。青衣汉子只觉脖子一紧,两眼发黑,口中“呃”了一声,一个人猛向右首一名汉子撞了过去。
其余几个汉子经青衣汉子指点着说过:“就是这两个小杂种”,大家立时分头朝两人欺来……
好个史元,身手奇快,他一出手就用青衣汉子撞向另一个汉子,两人经这猛力一撞,同时撞倒下去。他一转身,皮鞭再扬,这回出手又快又重,但听“啪”“啪”连响,又有三个汉子被他皮鞭抽在头上,痛得“啊唷”出声。
另外三个汉子原是朝徐少华欺去的,但脚步堪堪迈出,史元像一阵旋风般已经欺到他们身后,又是一阵“啪”“啪”连响,有的抽中头顶,有的被抽中脖子,只要挨上一下,就一个个跌倒在地。
但马鞭究竟不是铁棍,这边三个刚被击倒,他身后已有人站了起来。
史元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你刚刚站起,他身形如同鬼魅,已经欺到你的身边,人到鞭到,“啪”的一声,又已抽落。
八个青衣汉子,谁从地上爬起来,谁的脑袋瓜上就被马鞭重重的抽中。
一个人当头挨上两三皮鞭,虽然不至送命,但没有不头破血流,鼻青眼肿的。
这些人本是当地的青皮混混,平日欺善怕恶,这一顿皮鞭打得他们忽然聪明起来,只要赖在地上,不爬起来,岂不是就少挨一下吗?
因此八个人全都躺在地上,不敢稍动。
史元一手抡着皮鞭,站在八人中间,朝徐少华展齿一笑,得意的道:
“这些该死的东西,不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真以为什么人都好欺侮的呢!”
只听有人沉声道:
“两位是何方高人,恕钱某招待不周,但也用不着跟这些兄弟们生气。”
随着话声,已从茶馆门首走出一个身穿长袍,嘴上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来。
这人跨出店门,他身后还跟了七八个彪形汉子,虽然手中没亮出家伙,但每人腰间都佩着扎红布的单刀,一手按在刀柄上,只差没有出鞘而已!
此人才一出现,躺在地上的八个人赶忙爬了起来,朝他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正待开口。
那人只摆了下手,八个汉子赶紧分两边站开。
徐少华听他说出“钱某招待不周”的话来,再看气派非凡,敢情就是钱帐房了,心中暗道:
“一个帐房,居然也有如此气派!”一面抱抱拳道:
“这位想必就是钱帐房了?”
钱帐房当地人莫不称之为“钱老爷子”,可没有人敢直呼他“钱帐房”的,这也是方才青衣汉子出口不逊的原因之一。
钱帐房心里纵然不悦,但他一双眼睛可着实有些眼光,这一眼就看出徐少华不是普通年轻小伙子,口中哈了一声,说道:
“在下正是钱有德,两位如何称呼,从哪里来的?”
“在下徐少华,”徐少华拱着手道:
“从云龙山庄来,要去洪泽湖找贺伯伯的,是骆马湖的福老爹告诉在下,先来这里找钱帐房,自会给在下准备船只,不想在下一到这里,就引起一场误会,真是不好意思。”
钱帐房这下听得连头皮都发炸了,云龙山庄庄主江淮大侠徐天华,这少年叫徐少华,岂不就是云龙山庄的少庄主?他要去洪泽湖找“贺伯伯”,这贺伯伯岂不就是帮主了?
这一想,本来还托着下巴的右手,登时垂了下去,本来拉长的脸孔,刹那之间,出现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滔笑,连连抱拳道:
“你是云龙山庄的少庄主,钱有德该死,没想到徐少庄主会光临敝地,真是失迎之至,还望徐少庄主恕罪,嘿嘿,恕罪。”
没待徐少华回答,倏地回过头去,脸色一沉,喝道:
“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如何会开罪徐少庄主的,还不快去跟徐少庄主赔罪?”
先前那个青衣汉子听说来人竟是云龙山庄的少庄主,也着了慌,方才自己对他傲慢无礼,出口伤人,若是他告诉了钱老爷子,自己吃不完兜着走,那还得了?一时吓得面无人色,仆的跪倒地上,以膝行路,连连叩头道:
“徐少庄主在上,小的有眼无珠,冒犯虎威,但望少庄主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小的给你叩头。”
史元冷笑道:
“方才我大哥要你通报钱帐房,你不是说钱帐房会认识你臭小子?还要叫你几个同伙一起上,指着大哥和我,说是两个小杂种,你现在怎么不发横了呢?”
钱帐房越听越有气,怒喝道:
“你真是该死的东西,徐少庄主来了,你竟敢不赶快通报,还口出污言,这要给帮主知道了那还得了,你……真该死!”
飞起一脚,朝青衣汉子当胸踢去。
徐少华左手一探,把那青衣汉子一个人提了开去,一面说道:
“钱帐房,他已经知错了,以后要他改过也就是了,这是误会,说过算了。”
钱帐房是老江湖,他已经说了:“这要给帮主知道了,那还得了。”
这话明明是说给徐少华听的了,这一脚虽然踢得很猛,他也早就料到徐少华一定会劝止的。如此一来,徐少华当然不会再在帮主面前提起这件事了。
但他还装作怒气冲冲的模样,喝道:
“今晚若不是看在徐少庄主的金面,你这样胡作非为,得罪本帮贵客,我非毙了你不可,还不给我快滚!”
那青衣汉子早已吓破了胆,听到这个“滚”字,有如皇恩大赦,赶紧爬了起来,忙不迭的往茶馆中溜了进去。
史元撇撇嘴,哼了一声。
钱财房又换了一付馅笑,连连拱手道:
“少庄主的这位贵友,还没请教如何称呼?”
史元没待徐少华回答,抢着道:
“我叫史元,我爹也在洪泽湖作客,这次我是和徐大哥一起来的。”
在洪泽湖作客,那自然是帮主的贵客。
钱帐房只知道帮主这次从云龙山庄回来,邀请了不少贵宾,到湖上盘桓,他可不清楚贵宾中是些什么人?反正帮主的贵宾,自然都是江湖知名人物了。这就连忙抱拳道:
“原来是史公子,钱有德失敬之至。”
说到这里,连忙弯着腰,抬手肃客,说道:
“徐少庄主、史公子,快请到里面奉茶,请,请。”
徐少华道:
“钱帐房请。”
钱帐房陪着两人进入茶园,一直进入第二进。
迎面一排三间,围着雕栏,院落中放着两排盆栽花木,颇为清静。
钱帐房把两人让入中间一问精致客室落坐,立时有一名青衣使女手托银盘,送上香茗。
钱帐房坐在下首作陪,含笑道:
“两位请用茶,这茶叶是真正黄山云雾茶,还是徽州的茶商特别送给帮主的,一共只有两斤,帮主说,咱们这里开的是茶园,若是有贵宾来临,茶园里不可没有好茶奉客,所以留了一斤在小店里,在下特地吩咐她们沏上来的,两位试试就知道了。”
徐少华道:
“钱帐房太客气了。”
伸手取起茶盏,喝了一口,只觉人口有些苦,但立即变得满口清香,还带着甘甜,令人有润喉、沁肺,颇为舒畅的感觉。放下茶盏,说道:“果然是好茶。”
钱帐房陪笑道:“徐少庄主武林世家,好茶喝得多了,自是赏鉴行家,得到徐少庄主的称许,在下深感荣幸之至。”
徐少华只觉这人俗不可耐,但也不得不敷衍着道:
“钱帐房好说。”
史元也举起茶盏喝了一口,说道:
“徐大哥,你喜欢喝茶,我几时叫人送半斤四川的猴茶来,那种茶叶是生在插天峻峰的峭壁上,人是攀不上去的,采茶得由训练过的猴子去采,连总督进贡给皇帝老子,一年也不过七八两。我爹也喜欢喝茶,有人送了爹一斤,我喝过一次,茶一进口,就有一缕浓馥的香味,直透心脾,比这黄山云雾茶还香得多呢!”
四川总督进贡给皇帝老子,一年不过七八两,有人孝敬他爹,却有一斤之多,他爹岂不比皇帝老子还大了?
钱帐房当然听得出这位史公子的口气,他爹显然不是寻常人物。这就连连点头道:
“史公子说得是,四川猴茶,乃是茶中极品,在下只是听说过,黄山云雾茶,虽然也是上上之选,还可以卖得到,四川猴茶,明定为贡品,那就不是寻常人所能喝得到的。”
徐少华微微一笑道:
“多谢史兄,品茗是文人雅士的事,咱们是江湖人,哪有这种闲情逸致?”
史元道:
“江湖人为什么不能有闲情逸致?”
他说话的口气,显然有些不高兴。
徐少华心中暗道:
“我和你不同,我有血海深仇在身。”但这话他没说出口来。
就在此时,两名青衣使女已在客厅左首一问摆好杯筷,并肩走入,躬身道:
“钱老爷子,可以请两位公子入席了。”
钱帐房点点头,站起身,陪笑道:
“徐少庄主、史公子,两位远道责临,在下无以为敬,命厨下准备了几色粗肴淡酒,稍尽地主之谊,两位请入席了。”
徐少华、史元两人也不再客气,由他陪同入席。两名青衣使女手执银壶,替三人面前斟满了酒。
钱帐房站起身,举杯道:
“徐少庄主、史公子难得光临,在下敬两位一杯。”
徐少华忙道:
“不敢当,钱帐房快请坐下,在下前来打扰你,应该在下敬你的,只是在下不会喝酒,还请钱帐房原谅。”
他不是不会喝,而是新遭父丧,哪有喝酒的心情?
史元跟着道:
“钱帐房,我也不会喝酒,你自己多喝几杯吧!”
钱帐房谄笑道:
“没关系,两位那就吃菜吧,来,请,请!”
碧梧园既是凤尾帮接待宾客之处,厨司手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端上来的每一盘热炒都是色香味俱佳,这一顿饭,自是吃得极为舒服。
饭后,使女又沏上香茗来。
钱帐房道:
“敝园一共有八间宾舍,四问单铺,四间双铺,两位公子既是一起的,是不是要他们收拾一个双铺房间,两张床相对,可以对面讲话,还是一人一间,比较清静?”
徐少华道:
“在下随便,史兄呢?”
史元脸上一红,忙道:
“兄弟在家一人一间睡习惯了,还是一人一间的好。”
钱帐房就朝一名使女吩咐道:
“那就东首的两间好了,快去收拾一下,两位公子路上鞍马劳顿,也好早些休息。”
那使女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不多一回,回身走人躬着身道:
“钱老爷子,两位公子的宾舍已经收拾好了。”
钱帐房立即站起身,陪笑道:
“两位公子可以去休息了,在下替两位带路。”
徐少华、史元同时站起,由钱帐房陪同,转过长廊,来至东首宿舍。这是毗连的两个房间,收拾得十分干净。
钱帐房陪笑道:
“这里只是敝帮招待来往宾客权宿一宵的,因陋就简,两位公子还需要些什么,只管吩咐好了。”
徐少华道:
“已经很好了,在下两人多有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时间不早,钱帐房请回吧!”
钱帐房连连说着:“这是应该的。”随即告退。
徐少华、史元两人进入房间。
史元道:
“徐大哥,你住这一间,小弟住隔壁一间好了。”
徐少华道:
“好吧,史兄要不要坐一回?”
史元展齿一笑,说道:
“小弟跟你进来,自然要坐一回,和大哥聊聊的,否则我早就回房去了。”
青衣使女跟着走入,重新给两人沏了茶,才行退出。
史元取起茶盏,托在手上,轻轻喝了一口,抬目道:
“徐大哥,小弟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徐少华道:
“史兄要说什么,只管请说。”
史元放下茶碗,说道:
“好,那小弟就直说了。”
他目光直注徐少华,说道:
“我们萍水相逢,在我最难堪的时候,只有你帮助我,使我心里十分感激……”
徐少华笑道:
“些许小事,史兄还提它作甚?”
史元道:
“不,我要说,大哥对我好,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他口气一转,接着又道:
“我在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只有我一个人,你年纪比我大些,所以才叫你徐大哥的,心里自然是想认你做大哥,不知你肯不肯认我这个兄弟?”
徐少华含笑道:
“我也没有兄弟姐妹,如果有史兄这样一个英俊兄弟,自然愿意的了。”
史元道:
“那我叫你徐大哥,你还叫我史兄、史兄的?”
徐少华看他说得稚气,点着头,笑道:
“好,我以后叫你史兄弟好了。”
史元不依道:
“不,我叫你大哥,你要叫我兄弟,我们不许再带上姓。”
徐少华道:
“好吧,愚兄就叫你兄弟。”
“这样才对!”史元得意一笑,取起茶碗又轻轻喝着,侧脸问道:
“大哥,你到洪泽湖去,有什么事吗?”
徐少华道:
“愚兄是找我姑丈和大师伯两人去的。”接着又补充道:
“我姑丈就是杜髯翁,大师伯姓宋,名天寿,是淮扬派的掌门人。”
史元偏头间道:
“你找他们有事?”
徐少华神色一黯,说道:
“愚兄是给两位老人家报讯去的,我爹……死在仇人掌下……”
史元吃惊道:
“大哥是说伯父死在仇人掌下,这是最近的事?”
“就是前天的事。”
徐少华就把自己和师傅一同回去,师傅无故失踪,自己赶回云龙山庄,发现爹和庄中四十余口,都已遇害,以及庄院也在转眼之间,毁于大火,大概说了一遍。
史元眼珠转动,惊异的道:
“这会是什么人下的毒手呢?”
徐少华切齿道:
“不知道,但我一定会查得出来的,云龙山庄四十余口血债,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方雪心头之恨!”
史元缓缓走到他身边,说道:
“大哥,我会帮你的,帮你把仇人找出来,你不会孤单的。”
徐少华心头激动,一把握住史元的手,说道:
“谢谢你,父仇不共戴天,愚兄要手刃亲仇,不要有人相助。”
史元被他握住了手,脸上有些惊怯模样,但并没抽回去,说道:
“大哥要手刃亲仇,并没有错,但一个人总是人单势孤,小弟说的帮你,只是从旁相助,何况我们是兄弟了,大哥的事,自然也是小弟的事呀!”
徐少华握着他的手,摇动着,感激的道: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史元轻轻抽回手去,笑道:
“本来就是咯!”他忽然望着徐少华说道:
“大哥,你要、保重身体,明日一早就要起身,还是早些睡吧!”说完转身住外走去。
徐少华也因明日一早就要上洪泽湖去,也就熄灯就寝。
翌日,天色堪堪黎明,徐少华刚披衣起床,一名青衣使女已经端着脸水进来,等他盥洗完毕。
只听史元的声音在门口叫道:
“大哥起来了吗?”
徐少华接口道:
“自然起来了,不过贤弟比我还早。”
史元一脚跨人,笑道:
“你不知道呢,钱帐房不但吩咐她们早已给我们准备好了早点,而且连船只也安排好了,只等大哥起来之后,用过早点,就可以上船了。”
徐少华点着头道:
“这位钱帐房真是能干,难怪贺伯伯要派他在这里接待来往的宾客了。”
“不敢,不敢!”门口出现了钱帐房,一脸谄笑,拱着手道:
“徐少庄主夸奖,在下愧不敢当,这些小事,都是在下份内之事,徐少庄主见到帮主时,如果能替在下美言几句,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徐少华忙道:
“在下见到贺伯伯,自然要说:这次多蒙钱帐房招待,到了碧悟园,使人有宾至如归之感。”
钱帐房连连拱手道:
“多谢徐少庄主多多提拔。”
接着抬手肃客,领着两人进入起居室。
落坐之后,两名青衣使女立即端来一锅稀饭、四碟小菜和两笼肉包子,然后替三人装上稀饭。
钱帐房道:
“从这里前去总舵,坐船最快也要一天光景,所以早餐之后,两位公子就要下船了,这时候动身,大概上灯时分,就可以赶到了。”
徐少华一怔道:
“要这许多时间?那么如果不坐船呢?”
钱帐房笑道:
“这里只有坐船才可以到达总舵,走陆路,那就更慢了,恐怕要走上三天时间,因为有许多地方都是湖泊,没有桥梁可渡,只好迂回着绕过去,所以没有人走陆路的。”
接着又道:
“在下已要厨下做好了菜,送到船上去,中午一餐,就要在船上用,只好委屈两位公子将就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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