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清早马陵先生就携同徐少华,别过二师兄,管事徐建章率同两名庄丁,携带八式礼物,一起骑上牲口,离开云龙山庄。
中午在茅村打了个尖,未牌时光,就已赶到柳泉。
马陵先生命徐少华走在前面领路,五匹马转入小径,来至一幢瓦屋门首,徐少华当先下马,马陵先生、徐建章和两名庄丁也相继下马。
徐少华跨上两步,举手在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提高声音叫道:
“丁老人家在家吗?”
乡下村落里,难得有马匹经过,五匹马的蹄声,杂沓而响亮,早就惊动了屋里的丁凤仙姑娘。此刻再一听到是徐少华的声音,心头禁不住一阵猛跳,急急忙忙的打开大门,正待开口叫出:“少华”来。
但当她美眸抬处,看到徐少华身后还有三四个人,到了口边的话,赶忙刹住,四目相投,姑娘家芙蓉般的脸颊上,蓦地飞起两片红云,轻启樱唇,低低的说道:
“原来是徐公子,爷爷一早就出去了,请到里面坐。”
徐少华日思夜想的倩影,如今亭亭站在面前,一时之间,也禁不住俊脸微红,连忙拱拱手道:
“丁姑娘,这是家师,特地来拜访令祖丁老人家的。”接着回身朝马陵先生道:
“师傅,她是丁老人家的令孙女凤仙姑娘。”
丁风仙听说来的是徐少华的师傅马陵先生,不觉眨动美眸,慌忙捡袄道:
“小女子听家祖父说起过马陵先生闻大侠的大名,快请到里面坐。”
马陵先生呵呵一笑道:
“姑娘不可多礼,令祖号称伤科圣手,闻某也是闻名已久,只是未曾见过面,今天是代表敝师兄云龙山庄徐庄主特来向令祖面致谢意的。”
说话之时,丁姑娘已领着马陵先生师徒走进堂屋,绯红着脸道:
“闻大侠,徐公子请坐,小女子烧茶去。”
马陵先生含笑道:
“姑娘不用客气,令祖既然不在,闻某坐坐就走,不用烧茶了。”
丁凤仙道:
“闻大侠,徐公子远来是客,怎好连茶水都不烧?”
徐少华道:
“丁姑娘,真的不用客气。”
这时徐少华已领着两名庄丁手捧八式礼物,走了进来,把礼物放到上首的板桌之上,便自退出。
马陵先生含笑道:
“丁姑娘,小徒中人暗算,幸蒙令祖赐救,这八式薄礼,只是敝师兄聊表谢忱,不成敬意,请令祖哂纳。”
丁凤仙脸又红了,急道:
“爷爷不在,这样的厚礼,小女子怎么好收?爷爷时常说:行医志在济世,并不是为了敛财,徐公子,这…”
徐少华忙道:
“丁姑娘不可误会,令祖救伤之德,并不是区区薄物,所可言谢,这是家父的一点意思,所以要家师代表前来,向丁老人家当面致谢,姑娘不可客气了。”
丁凤仙看了他一眼,娇急的道:
“你是知道的,爷爷不在,我若是收下了,爷爷不骂我才怪!”
马陵先生含笑道:
“不会的,令祖替人治好了病,病家为了感谢起见,总得送点礼吧!”
丁凤仙道:
“但……这份礼太重了……”
马陵先生道:
“这是敝师兄的意思,敝师兄认为这些礼物,还是太轻了,才要闻某代表前来致谢,令祖回来,姑娘只要说是闻某亲自送来的,他就不会责怪你了,好了,闻某不多打扰了,请姑娘代为向令祖致意吧!”
随着话声,已经站了起来。
徐少华因师傅站起来了,也只好跟着站起,一双眼睛还是望着丁姑娘。
丁凤仙不好挽留,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说道:
“闻大侠、徐公子远来,怎好连茶水也不喝一口,就要走了,这礼物……”
徐少华道:
“家师方才说了,丁老人家回来,你只要说是家师亲自送来的,你不好不收,丁老人家就不会怪你了。”
两人说话之时,又互相对看了一眼,这一眼,当真包含了不知多少情意,所谓两情相悦,尽在不言中了。
马陵先生当先跨出大门,徐少华跟着师傅走出。
丁凤仙跟在两人身后,一直送出门口。才裣衽道:
“家祖不在,劳动闻大侠、徐公子的侠驾,真不好意思,小女子那就代家祖谢谢了。”
两名庄丁早已牵了牲口在门外伺候。
马陵先生笑道:
“丁姑娘请回吧!”随即跨上马背。
徐少华也跟着上马。徐建章和两名庄丁随着一跃上马,五区马立时洒开四蹄,沿着小径得得驰去。
丁姑娘还站在门口,一直等他们转出小径,看不见人影了,才黯然回进门去。
徐建章和两名庄丁要回庄覆命,出了柳泉,就别过马陵先生师徒,回云龙山庄而去。
现在只有马陵先生和徐少华两匹马却沿着大路,继续朝马陵山进发。
他们因在柳泉耽搁了一回工夫,赶到车幅山,已是傍晚时光,马陵先生在马上含笑道:
“看来咱们今晚也得在车幅山借宿了。”
徐少华只应了声是,没敢多说。
两匹马缓缓在一片松林前面停住,这里有一家酒店,是两老夫妇开的,平日这时候早就不做生意了。
今天因为店堂里还有一位客人,正在喝着酒,不好上牌门板,没有想到居然又有人来了!
这两位客人就是马陵先生和徐少华。师徒两人在靠近路口的一张板桌旁坐下。马陵先生目光朝坐在里首的那个酒客望了一眼。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道袍,头椎道髻的独目老道,看年龄当在六旬以上,踞坐上首一张板桌,面向着外面;但自己师徒进来之时,他连瞧也没瞧上一眼。
只是自顾自剥着花生,引壶独酌,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马陵先生虽然很少在江湖走动;但眼光还是相当锐利,只朝对方看了一眼,就已看出这独目老道该是江湖上人,而且并非寻常之辈!
这时正好卖酒的田老爹倒了两盅茶送上,含笑问道:
“客官要些什么吗?”
马陵先生道:
“你给我们烫一壶花雕,切一盘卤味,再下两碗面来就好。”
田老爹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徐少华记得上次自己在这里打尖,除了田老爹老夫妇两个人,还有一个布衣荆钡但生得像盛开花朵般的少妇,今天却不见她的踪影。
不多一回,田老爹送上两副杯筷,接着端来一盘卤菜,和一壶花雕,徐少华接过酒壶,给师傅面前斟满了一杯酒。
马陵先生含笑道:
“少华,天气寒冷,你也喝上一盅,暖和暖和。”
徐少华道:
“师傅喝好了,弟子喝上一盅,就会头昏,还是不喝的好。”
马陵先生喝了一口酒,举筷夹起一块卤鸡,一面说道:
“那你先吃些卤菜。”
马陵先生是徐少华的师叔又兼师傅,平日对门人不苟言笑;但今天出门在外,就不像在家里那样严峻。
徐少华在师傅面前,还是十分拘谨。师傅要他吃卤莱,他夹了一块卤猪肝,慢慢的咀嚼着,吃相十分斯文。
好在没多一回,田老爹已经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送上桌来,徐少华就开始低着头吃面。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马陵先生喝下一壶花雕,吃完面,已经微有酒意,取出一锭碎银,正待要田老爹算帐!
坐在上首的独目老道恰在此时发出沙哑的笑声,说道:
“贫道为了恭候大驾,已经在这里一连喝了三壶酒,这笔酒帐,总该算在你们一起吧?”
马陵先生进来之时,早已看出这独目老道不是寻常之辈,此时听他说出在等候自己的话来,不觉一怔!连忙站起身,拱拱手道:
“道长酒资,在下自当一起会了,道长果然是一位高人,在下还未请教道号如何称呼?”
“高人二字,在马陵先生面前,贫道可不敢当。”独目老道站起身,续道:
“贫道俗家姓苗,江湖朋友都叫贫道苗道人,这样够了吧?”
“原来是苗道长。”马陵先生把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回头朝田老爹道:
“这位道长的酒资,和我们一起算,多的就不用找了。”
田老爹取过碎银,连连称谢。
马陵先生这才回身朝苗道人抱抱拳道:
“苗道长在此相候,必有见教了?”
苗道人独目闪动,阴恻恻一笑道:
“见教不敢,贫道是跟马陵先生讨教来的。”
马陵先生又是一怔,这话不是说冲着自己来的吗?自己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也从未和人结过怨。他要在这里等候自己,究竟有什么过节呢?心念转动,还没开口。
苗道人已经呵呵一笑,朝他摇着手道:
“马陵先生幸勿误会,贫道并不是冲着贤师徒而来的。”
马陵先生听得更觉奇怪,忍不住问道:
“苗道长的意思……”
苗道人深沉道:
“贫道和你马陵先生并无过节可言,只是素闻贵派‘云龙十八爪’是武林中所有擒拿手法之冠,仰慕己久,此次云游江淮,难得遇上淮扬名宿马陵先生,好讨教几手,马陵先生不吝赐教才好。”
马陵先生是什么人?对方明明打听清楚自己行踪,才在这里等候着自己,自非偶然遇上的。那么此人找上自己,必有目的,他的目的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慕名想见识淮扬派的“云龙十八式”而已!
他目的究竟何在呢?
马陵先生淡淡一笑道:
“苗道长好说,武林各大门派尽多绝艺,敝派擒拿手法并无特别之处,怎敢说是武林擒拿手法之冠?道长幸勿轻信人言。”
苗道人独目之中冷芒闪烁,脸色更显得阴沉,口中咯咯笑道:
“贫道既然说出来了,马陵先生总得露上几手给贫道瞧瞧吧?”
马陵先生微微拢眉道:
“苗道长这不是使人为难吗?我们之间毫无过节可言,而且在下已经说过,敝派几手擒拿手法,并无特别之处,道长看了,也许会大感失望……
苗道人阴笑道:
“马陵先生那是秘技自珍,不肯见教了?不过贫道一向言出如山,马陵先生纵然不肯赐教,也非赐不可,除非……嘿嘿……”
他“除非”之下,就一阵嘿嘿阴笑,没说出除非什么来。
马陵先生一生耿直,听他口气不善,心中不觉有气,微哼道:
“苗道长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不知除非什么?”
苗道人冷森一笑道:
“贫道只是想见识贵派的‘云龙十八爪’,并无恶意,马陵先生竟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果贵派的‘云龙十八爪’真要是徒有虚名,见不得人的话,贫道也并不勉强,只要你闻天声从此取消马陵先生这个名号,贫道就让你过去。”
徐少华听得剑眉一剔,怒声道:
“我师傅只是忍让为先,并非怕你……
马陵先生听苗道人说出“云龙十八爪”徒有虚名,见不得人,又说要自己取消“马陵先生”这四个字的名号,前看辱及淮扬派声誉,后者辱及自己,对方此话,虽是有意激将;但辱及本门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心头不禁极为怒恼,沉声喝道:
“少华,你不准多说。”
接着仰首发出一声清朗长笑,目注苗道人,朗声说道:
“闻某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隐居马陵山,朋友遂戏以马陵先生相呼。这马陵先生四字,既不是间某自己取的别号,闻某也从未以马陵先生自许,取消与否,不是闻某之事,道长要闻某取消马陵先生名号,无非是想对闻某激将而已,闻某一生也从不好名,辱及闻某,闻某并不在乎……
苗道人独目炯炯,望着马陵先生,似有不信之色,当面要他取消马陵先生名号,他居然并不在乎?
只听马陵先生续道:
“至于敝派‘云龙十八爪’,创自师祖,虽无特别之处,从不敢以擒拿手法之冠自诩,但敝派创立迄今,已逾百年,道长这徒有虚名和见不得人,这两句话,只要是淮扬派的人,谁都无法容忍。闻某不愿得罪道长,是和道长毫无梁子可言,但道长出言辱及敝派,闻某岂能再忍让下去?道长不是要和闻某切磋武功吗?闻某不才,说不得只好奉陪了,道长要如何见教,那就请划道好了。”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口气软中带硬,极为得体。
苗道人听到这里,不觉怪笑一声道:
“贫道说过,只是为了想见识贵派‘云龙十八爪’,并无恶意,马陵先生不愧是淮扬名宿,令人心折,贫道就领教你几招擒拿手法,咱们且到外面去吧!”
马陵先生抬手说了声:“请”,率同徐少华,当先退出小酒店。
这小酒店面临大路,此刻早已没有车马行人。
苗道人随着师徒退出酒店,两人相距数尺,对面站定。
马陵先生因对方目的是为了要领教本门擒拿手法,可说对自己知之甚捻,但自己除了只知对方叫苗道人之外,就一无所知,兵法上有知彼知己,百战百胜的说法,这一着自己岂非已落了下乘?
因此颇想先看看对方的招式路数,不愿先行出手,站定之后,就示意徐少华退后数步,一面朝苗道人抱抱拳道:
“苗道长请赐教。”
苗道人阴笑一声道:
“贫道那就不客气了。
左足倏然跨进,直逼中堂,右手一圈疾发,五指如钩,朝马陵先生当胸就抓。这一招当然是诱敌手法,否则出手第一招哪有如此笔直抓来之理?
但尽管如此,马陵先生已可看出对方不但一身功力极为深厚,而且也精擅擒拿手法,实是罕见的劲敌,当即身形一侧,左手翻腕下压,右手随着朝对方左肩拿去,避招进招,手法迅疾无俦。
苗道人身形轻轻一转,就转到了马陵先生背后,手爪如风,又朝后心抓来。
两人进退盘旋,不过数步,避招进招,各出奇招,也各不相让,瞬息工夫,业已交手了十几个回合。
马陵先生在这十几招之中,发现对方出手,不论他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出手所取部位,几乎记记不离前胸、后心、腰肋等处。心中不禁暗暗生疑,仔细观察,更可发现苗道人使的虽是擒拿手法,但分明是从虎爪手变化而来,并非真正的擒拿招术。
暗自忖道:
“此人要以擒拿手法和自己动手,莫非志在觑探本门手法不成?”
一念及此,手法身法突然加快,出手如风,展开一片反击。
苗道人一身武功,确非等闲,你出手加快了,他双爪抡飞,也相对的加快,双方连拿带打,拆解攻势,两条人影在夜色笼罩之下,不仅很难分辨他们的手势,就是连人影也几乎分不清了!
徐少华自然看得津津有味,师傅使的“云龙十八式”,他本已学会,但在师傅的手中使出来,自然变化精微,有许多招式变化,平时几乎连想都想不到。
苗道人使的虽以虎爪手为主,但其中杂以擒拿手法,也变化繁杂,记记不离胸背,也是他平日所想像不到的招式。
一时自然全神贯注,默默记忆,但时间稍久,他再把新近学会的一招“云龙十九式”,加以揣摹,渐渐发现师傅和苗道人两人的攻势,都有缺点,这一缺点,就是出手虽快,其中却多了一些花招。
明明可以直截了当一把拿住对方的,却偏偏在擒拿之前,不是扬腕作势,便是在翻起手指之时,先划上一个觚形,看起来固然姿势美妙,却并不实用,以致坐失良机,被对方消解了。
他有了这一发现,心中不禁大为惊奇,再仔细一想,那是因为自己用新学的一招擒拿手法来和两人出手比较,所获的启发。如果自己出手,只要把新学的擒拿手法稍加变化,师傅使出来的“云龙十八式”和苗道人使出来的虎爪手擒拿手法,几乎每一招都可以把他们拿住。
心中不由得又惊又喜,暗付道:
“难道矮小老人家教自己的一招手法,还胜过本门的‘云龙十八式’不成?”
就在此时,突听苗道人敞笑一声道:
“马陵先生请住手,贵派‘云龙十八式,原来也不过如此,贫道领教了。”
倏地住手,纵身后跃,这话当然是说淮扬派徒有虚名,没有什么了不起。
马陵先生听他出言讥笑本门,心头虽然怒恼;但自己使出全力,未能赢得人家一招半式也是事实。他平日淡泊名利,原无争强好胜之心,闻言淡淡一笑道:
“道长高招,闻某佩服得很。”
徐少华究是年轻人,他已经看了半天,苗道人每一招手法,他只要使出“云龙十九式”
来,都能把对方拿住,自然忍耐不住。口中轻哼一声道:
“你少在我师傅面前卖狂,我就可以把你拿下来。”
身形一晃而前,右手朝前一探,一把就扣住了苗道人的手腕,再一抬手,把苗道人一个人朝前摔了出去。
苗道人稀里糊涂,连看都没看清楚,就被摔出去寻丈开外。他究是久经大敌之人,身不由己的被人摔了出去,但到了寻丈开外,力道已消卸了大半,双足还没落地,身形一挺,翻了一个筋斗,呼的一声又倒飞回来,落到徐少华的面前。目芒飞射,沉笑道:
“名师出高徒,小施主果然要得!”
五指勾曲如同虎爪,掌根吐力,霍地朝徐少华当胸印来。
马陵先生看得吃了一惊,沉喝道:
“少华速退!”
哪知他话声未落,只见徐少华右手五指一拢,又扣住了苗道人当胸印来的右腕,再一抬手,苗道人一个人居然又呼的一声,朝前摔了出去。
先前徐少华抢出去,一把扣住苗道人手腕,马陵先生并没看清楚,只当苗道人不曾提防,才为徐少华所乘。
这回他眼看苗道人以虎爪印向徐少华胸口,他在出声之时,自然十分注意,哪知徐少华一伸手就扣住苗道人脉腕,一抬手就把人摔了出去,依然没看清楚徐少华是如何出手的?心中不禁大为惊异!
知徒莫若师,徐少华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儿有多少能耐,师傅自然最清楚也没有了。以徐少华的武功,根本连苗道人一招都接不下来。
第一次,也许是苗道人骤不及防,但第二次苗道人应该有了准备,绝不可能会被徐少华擒住。
以自己所学,连使十数招“云龙十八式”,还无法拿得住他,才和他交手了三十余招,还分不出胜负来,如今苗道人居然连着两次被徐少华扣住脉门;岂非奇迹?
苗道人两次被他拿住、摔出,还是弄不清自己怎么会被人拿住?又怎么会被人摔出去的?
两次。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是手腕一紧,随着有一股大力把他摔了出去如此而已!这股大力似有制住自己经脉的功能,不等它力道消失,你无法与之抗衡,所以必须摔出去快到寻丈光景,你才有挣动的机会。
这是苗道人第二次凌空翻着筋斗,又飞了回来,落到徐少华的面前,独目精光暴射,盯住着徐少华,怪笑一声道:
“小施主刚才使的是‘云龙十八爪’了?”
徐少华道:
“是又怎样?”
苗道人回眼一掠马陵先生,又是一声怪笑,说道:
“马陵先生果然秘技自珍,不肯赐教了。”一面朝徐少华道:
“咱们再试一招,你能再把贫道摔出去,贫道就服你了。”
徐少华微晒道:
“这个何难之有?你准备了!”
苗道人道:
“你只管使来好了。”
“只管使来。”表示他已经准备妥当,双掌化爪,悬提胸前,独目炯炯凝注着徐少华一霎不霎,自然要对徐少华的手法,看看清楚。
不仅苗道人如此,连身为徐少华师傅的马陵先生,也双目凝注,紧盯着徐少华,他虽没看清楚徐少华两次出手的手法,但他可以断言徐少华这一记擒拿手法,绝非本门的武功,是可以肯定的。少华从小就跟自己学武,他这记怪异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徐少华朝苗道人微微一笑道:
“事情一不过三,但道长既然说出来了,在下就让你再见识一下!”
马陵先生眼看徒儿从容说话,颇有二师兄的风度,心里着实嘉许,因此也特别注意他如何出手:
徐少华话声甫出,右手也随着朝苗道人右手腕抓去,就是这么简单。
站在他对面的苗道人这回自然看清楚了,心里还在暗暗冷笑:“好小子,这算什么擒拿手法……”
右手一圈,五指钩曲,正待翻起朝徐少华反扣过去!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突觉脉门一紧,全身力道再也用不出来!
不,身不由己的随着徐少华抬腕扬手,一个人又稀里糊涂的腾空飞起,被摔出寻丈之外:
马陵先生这回当然也看清楚了。他精研本门“云龙十八式”,积数十年经验,对擒拿手法自是极为精湛,但这回也看傻了眼,这样简单的手法,竟能扣住苗道人脉门,毫无反抗的被直摔出去,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事!
但他毕竟不失为擒拿手法的大行家,依稀之间,只觉徐少华这一记简单的手法之中,似是含蕴了极为精微莫测的变化,只是想不出如何变化?也说不出它的玄奥之处来。
苗道人在摔出寻丈光景,便已施展千斤坠,双脚落到地上,独目放光,口中发出一声阴笑,稽首道:
“小施主果然绝艺惊人,贫道甘拜下风!”
徐少华还并无所觉,马陵先生忽然大喝一声:“苗道长岂可暗箭伤人?”
挥手一掌朝徐少华身前斜劈过去。
苗道人大笑道:
“贫道只是试试这位小施主的内力如何而已,贫道失陪了。”
双足一顿,一道人影腾掠而起,疾如流矢,眨眼已在十数丈外,瞬即消失无踪。马陵先生一言不发,跨上马背,循着大路驰去。徐少华眼看师傅神色有异,不敢作声,跟着上马,只是默默的跟在师傅马后行去。两匹马驰了将近三里来路,徐少华忍不住问道:
“师傅,我们不跟附近民家借宿吗?”
马陵先生冷然道:
“前面有一座山神庙,咱们只要坐息一宵即可,何用去打扰民家?”
徐少华应了声“是”。
约莫又走了半里多路,一座小山脚下,果然有一座小庙。
马陵先生一马当前,驰近庙门,首先一跳下马,拴好马匹,就推门而入。徐少华相继下马,把马匹拴在一起,就跟着走人。
山神庙多数是没有庙祝的,总共只有一进大殿,小天井中草长没腔,马陵先生已在殿前石阶上坐下来,看到徐少华走入,就沉声喝道:
“少华,你刚才扣拿苗道人的一招擒拿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马陵先生平日对门人虽然不假词色,但也从无疾言厉色,今晚他因徐少华使的手法,不是本门招式,心头自是十分气恼,这句话,口气就问得很重。
徐少华心里一害怕,慌忙双膝一屈,跪到地上,嗫嚅的道:
“弟子使的这一招,是一个矮小老人家教给弟子的。”
马陵先生道:
“他是什么人?”
徐少华道:
“弟子不知道。”
马陵先生沉哼一声,又问道:
“他一共教了你几手?”
徐少华道:
“那位老人家只教了弟子一招。”
马陵先生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少华道:
“就是爹生日前一天的晚上。”
二师兄生日前一天的晚上,马陵先生心头突然一动,不禁想起那晚大家喝酒之时,曾经发生过一件怪事。
二师兄的两个侍女琴儿、剑儿手中捧着的酒壶,接二连三的斟上几杯就没有酒,甚至连放在桌上的拼盆和一盘炒鳝背都会不翼而飞,而且还有人在二师兄耳边说话,莫非教少华一招擒拿手法的,就是这位高人不成?
因为徐少华刚才使出来的这招手法,实在太奇妙了,绝非出于普通高手。心念这一动,就颔首道:
“你站起来,把经过说给为师听听。”
说话之时,神色已经稍霁。
徐少华站起身,只好把那晚自己从爹书房走出,听到有人在墙头“喂”了一声,有人朝自己招手,自己跟踪追上山顶说起,矮小老头如何传自己一招手法,一字不漏的详细说了一遍。
这一段话,马陵先生愈听愈觉惊奇,他现在证实这位矮小老头就是在二师兄晚寿宴上拿去拼盘和炒鳝背的那位高人。
第二、他(矮小老人)说的:“我老人家和你们淮扬派一位掌门人是老朋友。”
又说:“我看他练‘云龙十八爪’总嫌它有破绽,才创出一记擒拿手法……送给你们淮扬派,叫它‘云龙十九式’,你们那个掌门人也同意了,可惜的是他在回家途中溘然长逝,没把我老人家创的第十九式传给他儿子……”
他口中的本派掌门人,该是师傅无疑了。(徐少华祖父)师祖(少华的曾祖)研创出“云龙十八式”,传给师傅,也只有师傅是从黄山回来,在返家途中急病死的。
这么说,传少华这招擒拿手法的矮小老人,会是师傅的朋友!
“哦……”马陵先生几乎惊叫出声,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是他年轻的时候听师傅说过,他老人家曾和一位风尘异人结为忘年之交,那时师傅才不过三十出头,而那位异人胡子已经花白,少说也有六十几岁,生性嗜酒,自称黄山不醉翁,难道少华遇上的竟会是这位老人家?
徐少华眼看师傅听完自己诉说,只是口中“哦”了一声,就没再开口,好像陷入沉思之中,一时自然也不敢开口。
过了好一回,马陵先生忽然点着头道:
“一定是这位老人家了!”
徐少华问道:
“师傅认识他吗?”
马陵先生神色庄重的道:
“你遇上的可能是你师祖的忘年之交,这位老人家如论年龄,还高出你师祖甚多……”
徐少华惊奇的道:
“师傅,你说他是祖父的朋友?”
“唔!”马陵先生颔首道:
“这位老人家自称黄山不醉翁,是师傅年轻时游黄山遇上的,当时已经有六七十岁了,据说他嗜酒如命,滑稽突梯,游戏风尘,和你所说,一模一样,不是他老人家还会是谁?”
徐少华道:
“师傅,弟子把这一式练给你老人家看看……”
“不!”马陵先生立即手掌一竖,截着说道:
“这位老人家既然要你连二师兄都不可告诉他,自然是只传你一个人的,为师自然更不能看了,记着,你得蒙这位老人家垂青,传你一招手法,这是天大的福缘,可遇而不可求,你要好好用功,把这招手法研练纯熟,据为师看,这记手法虽然只有一招,但其中含蕴着很多精微变化,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尽悟,唯有勤加练习,慢慢的才会领会它的奥妙,不可等闲视之。”
徐少华应了声“是”。
马陵先生道:
“时间不早了,你也坐下来,咱们就在这里坐息一宵,等天亮了,就好上路。”
师徒两人这就在石阶上盘膝瞑坐,渐渐入定。
马陵先生一觉醒来,头脑还有些发胀,但他立时感到不对!
他明明记得自己师徒两人是在山神庙过夜,如今自己竟然躺卧在一张软绵绵、香喷喷的锦褥上,绣帐流苏,嵌贝镶玉的红木雕花大床之中!
自己怎会睡在如此豪华的床上?
这是什么地方呢?
他迅速翻身坐起,目光还未转动,就已听到一个娇脆悦耳的女子声音说道:
“马陵先生醒来了吗?”
马陵先生急忙举目看去,只见一个长发披肩,双肩如削,一身薄罗轻纨,曲线玲球隐约可见的女子,俏生生站在床前!
这女子有一双弯弯的眉毛,灵活得挤得出水来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红菱般嘴唇,和红馥馥的粉红脸,这时正笑面如花,凝眸睬视着自己!
马陵先生只目光一注,像这般活色生香的香艳镜头,他可不敢多看,赶紧移开,问道:
“姑娘是什么人?这又是什么地方?”
那女子抿嘴一笑,说道:”
“小女子叫柳飞絮,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见到主人,自会知道,小女子可不敢说。”
马陵先生举足跨下木床。
柳飞絮立即柳腰一弯,娇声道:
“小女子给你穿靴。”
她这一弯腰,就有一股非兰非麝的甜甜幽香,冲进马陵先生的鼻孔,直沁心肺,你就是不想闻,也不可能拒绝。
马陵先生今年不过五十出头,看去不过四十许人,一生从未娶妻,平日不苟言笑,是个以君子自命的人。
凡是这样的人,都会谨守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教条,偏偏这时候竟会有此艳遇!
他说了句:“不用,闻某自己会穿的。”迅快的取过薄底软靴,伸脚套入,站了起来。
柳飞絮娇声道:
“小女子是奉命伺候马陵先生来的,应该由小女子给你穿才是,怎好让你自己穿呢?”
随着娇滴滴的话声,也直起腰来。
马陵先生这一站起,就和柳飞絮对了面,虽欲勿看,也不可能躲得开。
这回马陵先生是穿好靴才直起腰来的,目光正好由下而上,看到的先是她洁白光致而修长的玉腿,绯红肚兜,和被包裹得鼓腾腾的胸脯,虽然只是目光一瞥,亦足以令人销魂蚀骨。
马陵先生别过脸去,一脸正经的道:
“姑娘请出去,请你贵主人来。”
柳飞絮一怔,幽幽的道:
“马陵先生可是嫌小女子丑陋,不堪侍奉君子吗?”
马陵先生没有看她,只是仰着头道:
“不是,闻某用不着人来伺候,所以请姑娘出去。
柳飞絮道:
“马陵先生大概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了,小女子奉命而来,进来了,不到时间,是出不去的。”
马陵先生听得奇道:
“这是什么所在?”
柳飞絮朝他嫣然一笑道:
“马陵先生如果不相信,可以过去看看,这扇房门是不是打得开?”
马陵先生听得更奇,暗道:
“难道她进来之后,房门外面反锁了不成?”举步走近房门,伸手拉去。这一拉,才发现这扇髹漆光亮的木门,竟然是一道厚重的铁门!
马陵先生不禁一呆,凛然道:
“会是铁的!”
柳飞絮柔声道:
“你不妨再看看四周墙壁?”
马陵先生没有作声,伸手朝附近一堵墙壁上摸了一把,漆着白色的粉墙,果然也是铁壁!这回他不再躲避,而作刘桢平视了,目光直注在柳飞絮的脸上,冷然问道:
“柳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飞絮朝他嫣然一笑道:
“小女子说出来了,只怕马陵先生也不一定会相信……”
马陵先生道:
“你不知道?”
柳飞絮点点头道:
“事实如此,小女子只是奉命来伺候你的,主人没有交代,我怎么会知道呢?”
马陵先生道:
“柳姑娘的主人到底是谁?”
“其实主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柳飞絮怕他不信,接着又补充道:
“我是奉师傅之命,到这里来的。”
马陵先生道:
“那么柳姑娘的令师又是谁呢?”
柳飞絮眨动水汪汪的美目,偏头问道:
“你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马陵先生道:
“如果令师没有交代柳姑娘不准说,柳姑娘说出来又有何妨?”
柳飞絮娇媚一笑道:
“马陵先生,你很会说话,就是因为师傅没有交代我不准说,我才敢说出是师傅要我来的,不然,你追根究底的问下去,教我怎么说呢?”
她和他相距不过数尺,说话之时,口脂微闻,芳泽暗度,煞是撩人!
马陵先生道:
“柳姑娘那就请说吧!”
柳飞絮轻嗯一声,眼波一抬,说道:
“我师傅……就是黑煞神苗飞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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