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吟诗,当然是在书房里了。在他说话之时,飞跛子已经一下闯进他的书房来了。
书房,也就是左厢房,地方不算很大,倒也拾掇得窗明几净,玉轴牙签,堆放着不少经史子集。一个五十出头相貌白净的老者,一手把卷,坐在东首窗,高声吟哦,一眼看到飞跛子,不觉站了起来,愤然道:“你这人怎么搅的,我告诉你柯千灵不在,你还闯进来作甚?”
飞跛子已经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道:“柯先生不在,那么你是什么人呢?”
白净脸老者道:“我是他弟弟。”
飞跛子点点头道:“我知道。”
白净脸老老道:“那就请吧!”
飞跛子微笑道:“我提一个人,贤昆仲应该知道。”
白净脸老者道:“什么人?”
飞跛子道:“我要写出来,你才会认识。”
说完,走近书案,取起笔来,在掌心写了三个字,望白净脸老者面前送去。
白净脸老者一看,立即改容说:“老哥写的乃是在下兄弟的恩公,在下自然认得了。”
“那好。”飞跛子倏地伸手从身边取出一支金熠熠的金笛,放到书案之上,说道:“贤昆仲既然认得我掌中三字,那该认得这支金笛了?”
白净脸老者一眼看到金笛,不由得一呆,目光抬处,惊疑的道:“老哥是……”
飞跛子不待他说完,已把金笛收了起来,一指身后卓少华,说道:“我是奉这金笛的主人之命,护送这位小兄弟来的,他中了人家迷魂药,要请柯先生给他诊治。”
白净脸老者“啊”了一声,立即拱拱手,陪笑道:“老哥多多原谅,在下不知是恩公要你来的,方才实在失敬之至,实不相瞒,在下就是柯千灵……”
飞跛子谈淡一笑道:“柯先生不用说了,我早就知道你是柯先生了,柯先生还是快请给这位小兄弟诊治吧!”
“是,是。”柯千灵连连应“是”道:“恩公之命,在下自无不遵之理,这位小兄弟请坐下来,在下这就替你先诊诊脉看。”
卓少华心中浑浑噩噩,听了飞跛子的话,果然依言在书案边上坐下。
柯千灵伸出三个指头,搭在卓少华脉门之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飞跛子忽然听到门口有几个人的脚步声,行了进来。接着有人大声问道:“柯兄在家么?”
随着只见已有四个人从中间堂屋往书房走来。
这四人当前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脸色黝黑如土,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子,掌心滴溜溜盘着两颗铁弹子的,正是雄霸安徽的徽帮龙头冯子材!
他身后中等身材,脸如淡金的是九华剑派的刘寄生,第三个花白头发,身材高大的是淮南鹰爪门的雷东平。最后一个则是徽帮老五骆五爷。
骆五爷一眼看到飞跛子,立即趋上一步,附着刘寄生耳朵。低低说道:“老大,就是那厮。”
飞跛子已经大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这一声大喝,听到刚走近书房的四人耳中,就好像骤闻晴空霹雳一般,大家不由得蓦吃一惊,一齐停下步来,心中各自骇然道:“此人好深厚的内力!”
冯子材双手抱拳,望着飞跛子,问道:“老哥何方高人?劫持卓盟主公子……”
飞跛子沉哼一声道:“你就是冯子材?”
冯子材方才已经听骆老五报告过,这劫持卓盟主公子的人口气甚是托大,因此对他直呼自己姓名,也就不以为意,依然和声说道:“在下正是冯某。”
飞跛子道:“你是鲁锦棠的什么人?”
这回飞跛子提到他师傅的名号,冯子材不觉肃容拱手道:“老哥说的乃是先师。”
飞跛子哼了一声道:“你称呼老夫什么?老哥?”
冯子材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他这句话,听得不禁有气,心想:“看你年岁,和我也相差无几,口气也未免太狂了。”一面嘿然笑道:“冯某在江湖上也走了半辈子了,阁下似乎面生得很,不知大号如何称呼?”
“老夫足足已有五十年没在江湖走动了。”
飞跛子大笑一声道:“当年鲁锦棠见了老夫,还规规矩矩的称我一声前辈呢,你这声老哥,老夫实在有些当不起。”
冯子材脸色微变,心中自然不信,但依然抱拳道:“所以冯某要请问阁下的大号。”
飞跛子微微一笑道:“你没看到老夫跛了一足了,老夫的名号就叫飞跛子。”
“飞跛子?”几个人心里都在暗自思索:“江湖前辈人物中,并无飞跛子这样一号人物?”
这时柯千灵已经缓缓睁开眼来,说道:“这位小弟六脉平和,并无迷失神智的脉徵,如说中了人家迷魂药,在下惭愧实在诊不出来。”
飞跛子攒攒眉道:“先生真的诊不出脉象来么?”
柯千灵道:“老哥是恩公指示来的,在下怎敢不尽力而诊,但方才细诊这位小哥脉象,实在并无半点迷失神志之兆……”
“这就奇了。”
飞跛子道:“我小兄弟确实是中了拍花门穆七娘的迷魂药,神志迷失,不复记忆从前之事。”
他这话听得冯子材、刘寄生、雷东平三人暗自一怔,心想:“拍花门穆七娘已有二十年不曾听人说起了,盟主公子怎会中了穆七娘的迷魂药呢?”
柯千灵想了想才道:“这只有一种可能,拍花门另有秘传的独门药方,非他们独门解药不解,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飞跛子点头道:“多谢指点,那就算了,老夫自会找穆七娘这妖婆去的。”
柯千灵一脸惧是歉疚之色,拱手道:“柯某才浅识疏,万分愧对恩公,还望你老哥代为转言,柯某真是惭愧。”
飞跛子爽朗一笑道:“柯先生也不必介意。”一面望卓少华道:“小兄弟,咱们走。”
刘寄生道:“朋友口发狂言,就凭几句狂言,可以唬得住人,那就未免太小看安徽这个地方了。”
他是九华剑派的掌门人,九华剑派虽然不在四大门派之内,但在江南却是首屈一指的门派。
飞跛子双目精光电射,看了他们四人一眼,冷然道:“你们要待如问?”
雷东平道:“这位小兄弟是江南盟主的公子,他即使神志被迷,也毋需阁下操心,阁下最好把他留下,自有咱们会护送他前去六合的。”
飞跛子道:“我这小兄弟被穆七娘迷失神志,你们都不曾过问,老夫把他从穆七娘手中救出来了,你们就要老夫把人留下,老夫不妨问你们一句,你们找得到穆七娘么?”
刘寄生道:“方才雷老哥已说得很清楚了,卓盟主的公子,被人迷失神志,自有在下等人护送他回转六合,卓盟主自有办法找得到穆七娘,毋须阁下操心了。”
飞跛子点头道:“你们说的也是,如果换了旁人,老夫确实不愿多事,但他乃是老夫的小兄弟,老夫焉得不管?”
雷东平道:“卓公子怎么会是阁下的小兄弟吧?”
“小兄弟,就是小兄弟。”
飞跛子道:“这个尔等就不必多问了。”
刘寄生道:“咱们一定要问呢?“
飞跛子大笑一声道:“就凭你们几个,只怕还不配问。”
柯千灵看看大家越说越僵,不由急得身内沁出汗来,连连打拱作揖,说道:“刘掌门人、冯老哥、雷老哥,这位老哥是在下一位救命恩公指点来的,三位请看在柯某区区薄面上,就高抬贵手,让这位老哥走吧!”
刘寄生道:“柯兄说那里话来,咱们只希望他把卓盟主的公子留下,并无不让他走的意思。”
飞跛子大笑道:“说得好,老夫几十年来走遍天下,普天之下还没有半个人敢说不让老夫走的,你们能把老夫留下,小兄弟自然也留下了。”
柯千灵心头大急.心想:“你还不知道这三位的厉害,以一敌三,岂不先吃了眼前亏?”一面连连拱手道:“老哥的小兄弟,既是卓盟主的令郎,由刘掌门人、冯老哥、雷老哥三位护送,你老哥也大可放心,何况卓盟主领袖江南,要找拍花门的穆七娘,自然也比你老哥方便多了,依在下之见……”
飞跛子不让他说下去,大笑道:“这个与先生无干,大概他们几个这些年来,关起大门称好汉,没栽过筋斗,想在老夫面前路一手呢!这样也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让他们见识见识,天下之大代有奇人,他们这点三脚猫,要在江湖上称雄,还早着哩!”
刘寄生浓眉倏聚,大喝一声:“好狂妄的口气,咱们今天倒要看看阁下究竟是怎么一个奇人?”
柯千灵急道:“刘掌门,这位老哥他是……”
飞跛子突然双目一瞪,喝道:“柯先生,你忘了昔年的话,指点老夫前来之人,不愿人家提他名号么?”
柯千灵又是一惊,连声应道:“是,是,在下没有忘记。”
雷东平年已七旬,火性也最大,嘿然道:“就算他是紫禁城皇帝老子派来的钦差,雷某也非要领教领教他的绝艺不可!”
冯子材平日为人世故圆滑,他对飞跛子这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因此不想得罪了他,但此刻经刘寄生、雷东平两人逼着飞跛子把卓少华留下,而且今日之局眼看非动手不可。他究是徽帮的龙头老大,徽帮在江南,可以说是第一大帮,不能一味示弱,这就一手盘着铁弹,徐徐说道:“阁下把咱们都看成了三脚猫,冯某不才,自然也要挨上一脚,看看阁下到底是几脚猫,这样吧,这里是柯兄的医庐,咱们不能有扰人家清居,咱们就在外面候教吧!”说到这里,望刘寄生、雷东平二人拱拱手道:“刘兄、雷兄请。”
刘寄生、雷东平也不多说,回身退出屋去。
飞跛子望柯千灵一拱手道:“惊扰柯先生了,告辞。”
领着卓少华走出柯氏医庐,冯子材等三人已经品字形站在大门前一片空地上相候。
雷东平当先跨上一步,沉声道:“雷东平先要向阁下领教。”
飞跛子目光一瞥,冷冷说道:“你们三个最好一起上。”
“不用。”雷东平怒吼一声道:“阁下有多少本领,尽管使来,雷某接不下来,就自绝于此。”
飞跛子大笑道:“那你就自绝算了!”
雷东平听得更是怒不可遏,双目暴瞪,大喝一声:“匹夫,先接雷某一掌!”
右掌一举,凌空一掌望飞跛子迎面拍出。
飞跛子听到他口中喝出“匹夫”二字,不由得脸上怒容陡现,沉喝道:“老夫本无伤人之意,这是你犯我禁忌,可怪不得老夫了!”
右手宽大衣袖,随着喝声,猛地拂出。
鹰爪门以外功见长,“大力鹰爪功”在武林是外功中最凌厉的重手法。雷东平乃是鹰爪门的名宿,浸淫“大力鹰爪功”已有六十年之久,当真炉火纯青,这一记掌力一吐便如一道无形巨斧,凌空劈来,势道之强,无与伦比,就在飞跛子说话之时,掌力已撞到他身前。
但忽然之间,掌力好像被什么东西挡得一挡,在飞跛子身前滞下来,直等他宽大衣袖往前拂出,两股内劲才乍作交接!
这一接,雷东平一个高大身躯,就像被人猛力推了一把,闷哼一声,脚下连连后退了三四步,还站立不住,砰然一声,重重的摔倒地上,口中鲜血狂喷,有如泉涌!
冯子材、刘寄生想不到飞跛子只不过大袖一挥,居然有此威力,心头不禁狂骇,正待赶过去施救。
“站住!”飞跛子断喝一声,接着道:“这老小子出口伤人,犯我禁忌,本是死数,但老夫已有多年不曾杀人,姑且饶他一死,你们过去作甚?他这口逆血,不喷出来,这条老命就保不住,这是老夫给予薄惩,要他好好在家休养四十九天,自可复原。”
冯子材举目看去,雷东平喷出逆血果然已经止住,只是一个人委顿在地,不住的喘息,像是大病初愈,一张本来红润的脸上,也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显然是伤得极重,听飞跛子的口气,他一条命总算保住了!
他从飞跛子的种种言行上,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人,“飞跛子”,那人的外号上不是也有一个“飞”字么?自己从师之时,曾听师傅说起过,而且师傅也确实要尊称他一声“前辈”,只是此人如论年岁,差不多业已九旬开外,而眼前这飞跛子,看去还不到六旬,似乎又有些不像……
他心头只是思索着飞跛子的来历,没有作声。
刘寄生自然被他方才这一手给震慑住了,暗自忖道:“自己九华派剑法,虽然精妙,但如论功力,自己和雷东平大概也只在伯仲之间,他一记衣袖,就把雷东平击成重伤,若要取自己等人性命,确实也易如反掌了。”
这一想,也就气馁下来,怔立当场,作声不得。
飞跛子目光如电,扫了两人一眼,挥挥手,冷然道:“你们扶走吧,老夫也不想多伤人,老夫说过,就凭你们几个,走走江湖自无不可,若是遇上像老夫这样的人,你们就差得远了。”说完,一手拉着卓少华,说道:“小兄弟,咱们该走了。”
冯子材、刘寄生这回可没敢再吭一声,望着飞跛子和卓少华两条人影远去。
冯子材轻轻叹了口气道:“刘兄,咱们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这回真是栽到家了!”
刘寄生摸着黑须,沉吟道:“飞跛子,这名字从来也没有人说过,岂不奇怪?”
“飞跛子,当然不会是他真正的名号了。”
冯子材道:“兄弟倒想到了一个人,只不知是不是他?”
刘寄生道:“冯兄想到了谁?”
冯子材忽然压低声音,悄悄说了四个字。
刘寄生听得脸色大变,口中低低“唔”了一声。
这时骆五爷已把雷东平扶了起来,好在“柯氏医庐”就在眼前,三人挽扶着雷东平,回入医庐。
雷东平伤得虽重,并无性命之忧,有柯千灵这样一位神医,自可很快诊好了,但柯千灵诊了他脉息之后,含笑道:“雷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真气受震,须得休养上四十九天,方可复原。”
这话竟然和飞跛子说的一样,可见飞跛子出手伤人之时,连人家伤势该在什么时候痊愈,都已算得十分精确,此人的武功,岂非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天色已经全黑,飞跛子左手提了一大包东西,领着卓少华走到一座插天高峰之下,这座峰几乎是重峦叠嶂,不可仰视。
飞跛子脚下一停,回头笑道:“小兄弟,咱们到了。”
卓少华这几天一直和飞跛子在一起,早就把婆婆忘了,好像飞跛子是他唯一的亲人一般,随着脚下—停,问道:“老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呢?”
飞跛子道:“百丈峰。”
卓少华道:“这里是老哥哥的家么?”
飞跛子顺着他道:“不错,咱们还得上去。”
卓少华仰头望望黑压压山峰,说道:“我们要如何上去呢?”
飞跛子道:“你伏在老哥哥的背上,我背着你上去。”
卓少华道:“不,我自己会走。”
飞跛子笑了笑,摇着头道:“你上不去的,就算能上得去,大概也要走到明天天亮了。”
卓少华道:“老哥哥会飞?”
飞跛子大笑道:“对,对,老哥哥不会飞,怎么能叫飞跛子呢?”
卓少华脸上不期流路羡慕之色,说道:“我会飞就好了!”
飞跛子接道:“老哥哥从前也不会飞,是慢慢练出来的,你只要跟老哥哥学,没有多久,也就会飞了。”
卓少华欣喜的道:“真的,老哥哥,你那就教我飞嘛!”
他神志被迷,说起话来就像孩童一般。
飞跛子道:“老哥哥带你到这里来,就是要教你飞来的,你快伏在我背上,咱们就要飞上去了。”
卓少华心中一高兴,果然依言伏到了飞跛子背上。
飞跛子又叮嘱道:“小兄弟,你抱住老哥哥的头颈,闭上眼睛,老哥哥没叫你放手,你就不可放开手。”
卓少华点点头道:“我知道”
“好。”飞跛子道:”那你就抱紧了。”
卓少华道:“我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呢?”
飞跛子道:“山上风大,你会睁不开眼睛的。”
卓少华道:“我知道。”
双手抱住飞跛子头颈,也闭住眼睛,但觉老哥哥身子突然望上飞腾而上。
卓少华心中暗想:“老哥哥果然飞起来了!”
先前还不觉得什么,过了一会,只觉耳边风声,愈来愈速,呼呼之声不停,掠耳而过。
同时,他因为伏在老哥哥的背上,可以感觉得到老哥哥两支手像翅膀一样,不住往上划,只要划一下,人就跟着上升,一个人真像鸟一般凌空飞上去!
他自然知道老哥哥越飞越高了,心里又害怕又高兴,要想睁开眼来偷偷的瞧瞧,但老哥哥嘱咐自己不可睁开眼睛来的,自己自然要听老哥哥的话了。
渐渐,他感觉到身上有了寒意,好像又回到了冬天,这上面怎么会有这么冷呢?
这样足足飞腾了半个多时辰,老哥哥已经停了下来,卓少华还是闭着眼睛,问道:“老哥哥,到了么?”
飞跛子道:“到了。”
卓少华又问道:“现在我可以睁开眼睛,放手了么?”
飞跛子道:“可以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了?”
卓少华放开手,倏地睁开眼睛,只见自己两人站在一块十数丈圆的石崖上,四面云气迷离,看不清景色,山风吹到身上,冷得几乎令人发抖,心中不由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
“老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飞跛子含笑道:“这是百丈峰快到山顶了。”
卓少华道:“这地方好冷!”
飞跛子道:“这是人迹不到的高山上,自然很冷了,你随我来。”
说完,举步往前走去。
卓少华跟在他身后,走近石壁,才看到峭壁下面有一个人来高黑越越的石窟,老哥哥举步走了进去,他自然也跟了进去,走入了石窟,就觉得比外面暖和多了。一面问道:“老哥哥,这里就是你的家么?”
飞跛子从肩头放下一大包东西,右手打着火摺子,笑道:“老哥哥从前来过,这里有两间石室,正好咱们两人住,所以老哥哥把你领到这里来的。”
卓少华不解的道:“我们为什么不住山下,要住到山顶上来呢?”
飞跛子道:“住在山下,你不能学飞,要学飞,就要住到山上来了。”他用火摺子照着往里走了向步,说道:“这里面一间小石室,是你住的。”
他四周瞧了瞧,这石窟因为在高山上,没有野兽,也没有人迹,所以还算干净。
里面一间石室,略呈方形,靠壁处还有一张天然的石床,(其实是一块平整的长方形巨石罢了)卓少华道:“老哥哥,那你睡在那里呢?”
飞跛子道:“老哥哥不睡觉。”
卓少华道:“那怎么成呢?老哥哥,这张石床很宽,我们挤一挤,两个人也睡得下。”
“不!”飞跛子道:“不但老哥哥不睡觉,你也不能睡。”
卓少华茫然道:“不睡觉,那又做什么呢?”
飞跛子道:“你不是要学飞么?要学飞,就得先学坐!”
卓少华道:“坐我会。”
飞跛子蔼然笑道:“我说的不是普通坐下来,要五心朝天。“于是就要他在石床上盘膝坐好,一面又教他如何调息,如何运气的法门。
卓少华做了一回,忽然咦道:“老哥哥,这坐法我从前好像学过一般,好熟悉?”
飞跛子微微一笑,说道:“是老哥哥方才告诉你的口诀,你熟记在心,所以练起来就像很熟悉了,练坐不可心有杂念,你慢慢练吧!”
说完,自顾自返身走出。
卓少华心志被迷,心头一片空白,老哥哥说的练坐不可心生杂念,他就不敢多想,只是照着老哥哥教的去做。
先前坐在冰冷的石榻上,还觉得有些寒冷,但真气运行了一周天,身上也就渐渐暖和了。
要知卓少华的父亲是六合门的大师兄,自幼就跟乃父练习六合门的内功,十岁那年拜在九眺先生门下,屈指又已十三年,内功可说已有相当根基,飞跛子传他的内功心法,虽然和六合门的功夫,并不相同,但运气行功的法门,释道两门,也差不多大同小异,殊途同归。
卓少华内功已有几分火候,学起来自然可以事半功倍了。
飞跛子的原意,本想带他行走江湖,找穆七娘去要解药,但继又一想,卓少华天资过人,乃是练武的上好材料,尤其神志被迷,思想比较单纯,可以心无旁鹜,正是练武的最好机会。因此把找寻穆七娘的事,暂且搁置下来,带着卓少华前来人迹不到的百丈峰山顶,预期有一年工夫,定可造就武林一朵奇葩。
闲言表过,却说卓少华依照飞跛子所传内功口决,运气调息,渐入佳境,飞跛子看他跌坐运气的情形,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心中也是暗暗高兴,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未黎明,飞跛子跨进石室,卓少华就倏地睁开眼来,说道:“老哥哥,天亮了么?”
飞跛子含笑道:“差不多快亮了,小兄弟,咱们到山顶上去。”
卓少华道:“要到山顶去做什么呢?”
飞跛子笑了笑道:“老哥哥教你练的是‘九阳神功’,不但要在室中静坐运气,还要到山顶上去对着太阳练功,这时太阳快出来下,我们自然要到上面练功了。”
卓少华道:“练功有什么好处呢?“
飞跛子大笑道:“好处多着呢,练会了功,你就会飞了,而且普天之下,也没有人敢欺侮你了。”
卓少华欣然道:“老哥哥,那我们快走吧!”
飞跛子领着他走出洞窟,从左首岩石间攀援而上,不过一二十丈,就已到达山顶,这山顶占地足有数十亩之广,都是嶙峋岩石,偏东有一方天然的平台,也有十数丈方圆,甚是平坦。
这时旭日将出,万里无云,东首天际,更是一片光明,只是山顶上罡风凛冽,吹到身上颇有奇寒难耐之感。
卓少华不由自主的打着寒噤,说道:“好冷!”
飞跛子蔼然一笑道:“马上就不冷了!”
这就教他面向东方,盘膝坐下,然后又教他如何调匀呼吸,等到太阳升起之时,如何吸气,如何行功。
刚好解释完毕,一轮红日已经缓缓从东首地下冒出,飞跛子伸出手掌,按在他背后“灵台穴”上,口中喝道:“小兄弟,快依我刚才说的吸气行功。”
卓少华心志迷失,只知依言行事,没有旁的心念,立即一心一意按照飞跛子说的口诀,吸气行功。
飞跛子因他今天还是第一天初练“九阳神功”,怕他承受不了山顶奇寒,故而以本身真气相助,那知他运行了一回真气,发觉卓少华体内真气,少说也有十数年的火候,心知无碍,也就缓缓收回手去。
卓少华依着他教的吸气法门,一面吸气,一面运功,一会工夫,果然发觉自己体内,有一般阳和之气,从丹田升起,迅速的散布全身,而且每吸一口气,都有一丝热气,直下丹田,再由丹田流向四肢百骸,不但不再感到寒冷,甚至渐渐有燠热之感。
这样足足运行了一刻工夫之久,飞跛子才要他停止运功。
卓少华抬起头笑道:“老哥哥,我现在身上好热,哦,现在还要做什么呢?”
飞跛子道:“你先休息一会,对了,你摸摸身上,老哥哥送给你的那本册子,还在不在?”
“老哥哥说的是一本书?”
卓少华道:“我身上就有一本书,我一直没有拿出来过。”说着,伸手入怀,从贴身内衣中取出一本书来,说道:“老哥哥,你说的是不是这一本?”
他取出来的正是飞跛子送给他的“长风子杂录”,幸亏他藏在贴身之处,才没被画眉搜出来!
也幸亏当时搜他身的是画眉,(那天假扮卓少华的也是画眉)小姑娘家,不敢在男人身上乱摸,所以只搜得卓少华佩在身上的一块玉佩,要是搜身的换了穆七娘,这本“长风子杂录”也早被搜去了。
飞跛子喜道:“就是这一本,这是老哥哥临行时送给你的。”
卓少华茫然道:“老哥哥,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飞跛子问道:“你现在还想不想婆婆了?”
卓少华道:“婆婆对我很好,但我也想不起她从前的事来。”
飞跛子乘机道:“小兄弟,老哥哥老实告诉你,那婆婆叫穆七娘,她是个很坏很坏的人,你本来也不叫王阿大……”
“婆婆会是坏人?”
卓少华惊奇的道:“那我是谁呢?”
飞跛子道:“你本来叫卓少华,是穆七娘给你吃了一种毒药,使你把从前的事都忘记了,她说的话都是骗你的。”
卓少华问道:“她为什么要给我吃毒药呢?”
飞跛子道:“原因我也不知道,但她是想害你。”
卓少华发急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飞跛子道:“这个你先不用管它,老哥哥慢慢会想办法的,你现在只要听老哥哥的话,先把老哥哥教你的功夫学好,老哥哥就可以带你下山去了。”
卓少华点着道:“我听老哥哥的话:”
“好!”飞跛子一指那本小册子,说道:“这上面是老哥哥记的‘十三破’和练内功的口诀,原本老哥哥是希望你看了这本小册子,自己去练习的,现在老哥哥把一身本领,都教给你,有许多功夫这本小册子上是没有的,现在我先传你‘十三破’……”
卓少华仰起头望着他问道:“什么是‘十三破’呢?”
飞跛子笑了笑道:“十三破的全名该叫‘长风子十三破’,乃是老哥哥昔年看了各门各派的武功思索破解之道,所悟出来的,十三破,就是专破十三种兵刃的招法,哈哈,其实你学会了十三破,天下武功,差不多也全可破了。”
一面从身边取出一支金笛,又道:“这是老哥哥昔年的随身兵器,老哥哥要把它送给你,不过在你神志没有恢复以前还不能带在身边,现在先不妨拿它练习招式,等学会了,作什么兵刃都可以。”
当下就一手执着金笛,把“十三破”的第一招式“破剑三式”先演练一遍,然后又详细给他讲解了一番。
这“破剑三式”,原是针对武林各门各派的剑法而创,剑为百兵之祖,有它的长处,自然也有它的缺点。这三式,就是对使剑的人所共有的缺点,乘暇抵隙,予以解破,名虽三式,但它精微之处,在于随机应变,一举克敌,并不是呆板的三式,就可以破尽天下剑法,所谓变化之妙,存乎一心是也。
卓少华对武功一道,本已奠定下深厚基础,纵然失去神智,但本身武功并未失去,因此经飞跛子详细解说了“破剑三式”的招式,他已能领会于心,只是对精微的变化,还是无法领悟。
当然,在“十三破”中最难练,最难精的,就是“破剑三式”了,只要对“破剑三式”
完全领悟,其余的十二破,也就思过半矣。
飞跛子当然也知道他一时不容易完全领悟;但任何事情都要熟才能生巧,初练之时,不一定须要完全懂,等演练纯熟了,自然得心应手,触类旁通,所以飞跛子教他的只是三个呆板的招式,让他练熟了自己去领悟。
据飞跛子的预料,这套“十三破”,卓少华少说也得三个月时间,方能练得纯熟,融会贯通,那知卓少华心无旁鹜,加上他又肯勤练,结果只化了一个月时间,就全练熟了。
飞跛子自然十分高兴,接着又传给他自己的看家本领指功“穿云箭”和“金笛七绝”两种绝学。
“穿云箭”是指功,必须内功精纯,才能发挥威力,“金笛七绝”是七招金笛的手法,飞跛子以金笛成名,这七招笛法,自然是他一身武功的代表作,在招式上虽然只有七式,但变化精妙,可以说是百家武术取精用宏的集大成。光是这七招笛法,卓少华又整整的练了一月之久。
飞跛子预期在百丈峰顶,少说也要呆上半年,卓少华才能学得会,如今只两个月时光,就已把自己最拿手的“十三破”和“金笛七绝”都学会了。
现在剩下来的只有指功和轻功,火候尚嫌不足;但指功和轻功,都必须以内功为基础,内功是须循序渐进的,你练一年有一年的境界,练十年有十年功力,丝毫勉强不得,无法速成。
卓少华自幼练功,在内功方面虽已有了良好的基础,但飞跛子教他的“九阳神功”,乃是玄门练气功夫,练的是纯阳真气,和练武功的内功相比要高深得多,短短两个月时间,自然难望大成。
飞跛子是个急性子的人,这天他从山下采购食物回来,看到卓少华正在大洞中练习自己教他的“穿云箭”指功,右手食中二指、骈指如戟,虽已嗤然有声,但发出去的指力,仅能射出七八尺远。“穿云箭”顾名思义,指力要像射出去的箭一般,能够穿入云层,至少也要射到远及三丈,方合标准。
心知他内功尚嫌不够,暗想:“若待他‘九阳神功’练到七八成火候,这要等到何时?
自己何不助他一臂之力?也好早些下山去了。”心念一转,这就招招手道:“小兄弟,你随我来!”
卓少华应了声“是”随着他走到内室,飞跛子要他在石榻上盘膝坐定,自己也在他背后盘膝坐好,一面说道:“小兄弟,你依照老哥哥传给你的练功心法,运气行功,不论如何燠热难耐,都要忍耐,不可出声。”
卓少华点头道:“小弟知道。”
飞跛子道:“好,咱们这就开始吧!”
说完,缓缓伸出手去,按在卓少华背后“灵台穴”上。
卓少华陡觉一股炽热的气流,从他掌心传入体内,这种情形,在两个月前,自己第一次面对初升的太阳练习“九阳神功”之时,也曾有过。但那时是飞跛子怕他耐不住山顶寒气,助他运气,只有一会工夫,待得卓少华气机流转,便自收回手去。
现在的情形可不同了,他掌心滚滚热流,源源不绝的输了过来,卓少华先前还能把输入的热流,循着经络,运气引导,后来输入的热流愈来愈多,愈多愈积,全身经脉,被源源而来的气流充塞得粗胀欲裂,五胀内腑,也被这股滚烫的热流,煎熬得翻滚欲沸,这种灸热的感受,好像一个人被放在蒸笼里,釜底在不断的添薪一般!
卓少华头上,身上,汗珠像淋着雨水一般滚滚而下,但他心里一直牢记着老哥哥的话,咬紧牙关,依着运功心法,只自运气行功,不敢稍懈。
这样足足持续了一顿饭的工夫,飞跛子才缓缓吸气,把手掌收了回去,说道:“小兄弟,此刻不可开口,你仍须继续运气行功,不可间断,必须把老哥哥输入你体内的真气,完全化尽为止。”
说完,跨下石榻自顾自往室外行去。
卓少华并不知道飞跛子这番度入体内的热源,乃是老哥哥九十多年来性命交修的“九阳神功”,至少也输给了他快有二十年的功力。
他只是依照老哥哥说的话,澄心净虑,默默的做着吐纳功夫,把体内聚积的真气,缓缓运转全身,引气归窍。
这一天,他从早至晚,连饭也没吃,一直坐在石榻上练功,不敢稍懈,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算把体内真气,悉数化尽,当真有如水到渠成,四肢百骸,有着说不出的舒泰,才举足跨下石榻!
飞跛子已经走了进来,呵呵大笑道:“小兄弟,你现在感觉如何?”
卓少华只觉自己身子好像轻了许多,眼睛也有着特别明亮的感觉,这就说道:“小弟觉得身子有些轻飘飘的,眼睛也明亮得多了。”
飞跛子点点头道:“老哥哥送了你二十年功力,你自己苦练只怕三十年也练不到如此境界呢!”
卓少华感激的道:“小弟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老哥哥所赐。”
“咱们不谈这些。”
飞跛子接着道:“目前你‘九阳神功”已有八成火候了,再好好的练习几天,老哥哥的一身本领,你都学全了,咱们就可以下山去了。”
从这天起,卓少华因功力大进,其他的武功,也水到渠成,跟着猛进,飞跛子又把自己最得意的“天龙驭风身法”也一起传给了他。
一晃眼又过了半个月,在这两个半月时间之中,卓少华虽然服了穆七娘的“无忧散”,心智被药物迷失,记不起从前的事情,但经飞跛子慢慢的教导,也学会了许多处世之道。
飞跛子已经决定带着他下山,去找穆七娘,因此又教了他一套说词,如果遇上穆七娘的时候,应该如何如何,卓少华一一牢记在心。
第二天两人吃过早餐,飞跛子收起金笛,也要卓少华把那册“长风子杂录”交出,不可带在身上,然后一同走出石窟。
飞跛子含笑道:“小兄弟,你先下去,老哥哥要考考你的‘天龙驭风身法’,你先走吧,可在半山腰等我。”
卓少华问道:“老哥哥呢?”
飞跛子笑了笑道:“你只管先走,老哥哥随后就来。”
卓少华答应了一声,就举步往山下行去。
这百丈峰,叠嶂层峦,四壁陡峭,几无落足之处,是以亘古以远,人迹不至,卓少华虽然学成了绝艺,但面临如此险峻的山势,也不禁目忧心惊,循着峭壁石隙,提吸真气,连点带跃,一路攀援而下。
差不多足足走了一刻工夫之久,到得山腰,山势才稍微好走了些,虽然还是相当陡峭,但已有盘曲的鸟径可循。
刚转过一处大石壁,只见前面一方崖石之上,负手站着一个身穿天蓝长衫,腰束玉带的中年文士,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不觉回过头来,含笑道:“小兄弟,你才来么?”
这人看去约莫四十出头,生得修眉朗目,神气清逸,卓少华听他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却不认其人,当下拱拱手道:“兄台是什么人,你认识我么?”
那蓝衫文士微微一笑,缓缓的转过身来,从身边取出一支两尺来长的金笛,含笑道:
“小兄弟可认得这支金笛么?”卓少华看得不禁一怔,这支金笛,正是老哥哥飞跛子的东西,自己天天都拿着它练武,刚才下山之时,才还给老哥哥,怎么会不认识?但他听老哥哥叮嘱过,要自己不可提起金笛的事,这就摇摇头道:“我不认识。”
蓝衫文士笑了笑,又道:“那么我还事一件东西,小兄弟想必会认识的了。”
伸手入怀取出一本羊皮小册子来。
卓少华定睛看去,那不是“长风子杂录”?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这本小册子也是自己刚才还给老哥哥的,怎么会在他手上呢?心中疑念一起,不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蓝衫文士微笑道:“我自然是你老哥哥了。”
卓少华道:“你不是。”
蓝衫文士大笑一声道:“小兄弟,老哥哥难道还有假的么?”
他这一笑着说话,卓少华听出来了,这句话的声音,果然苍老了许多,听来正是老哥哥飞跛子的声音,心中不禁大奇!
蓝衫文士含笑道:“小兄弟不相信,你看看这些就知道了。”
原来他身边有一个蓝花布包裹,说话之时,已把包裹解了开来,里面有一件蓝布大褂,一支熟铜靴子,一堆乱蓬蓬的长发,和一张面具,这些东西,卓少华看得最热悉也没有了,赫然是老哥哥飞跛子的衣物!
卓少华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望望蓝衫文士嗫嚅的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你……真是老哥哥么?”
蓝衫文士发出一声清朗的大笑,说道:“小兄弟,你现在相信了?来,你坐下来,老哥哥不妨告诉你,你认识的老哥哥,其实只是我的化身罢了。”
卓少华迟疑的道:“那你不是飞跛子了?”
“当然不是。“
蓝衫文士蔼然笑道:“飞跛子只是老哥哥的化名,现在的我才真正是老哥哥了。”
他自己在大石上坐下,一手拍着石崖含笑道:“你也坐下来,老哥哥慢慢的告诉你。”
卓少华依言在石上坐下。
蓝衫文士把包裹打了个结,然后说道:“因为穆七娘已经认得飞跛子了,我不能再扮飞跛子,何况你这次下山去,以后看到的老哥哥,也不再是飞跛子了,所以老哥哥要你认一认我的本来面目。”
卓少华偏头问道:“那么老哥哥的真名又叫什么呢?”
“老哥哥当然要告诉你。”
蓝衫文士含笑说道:“老哥哥这本册子上,不是写着‘长风子杂录’么?老哥哥的真姓名叫做谢长风,江湖上因我昔年行事但凭好恶,不问是非,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做飞天神魔,这是六十年以前的事,我的道号,叫做长风子,现在你都知道了吧?”
卓少华望望他,说道:“这么说,老哥哥年纪应该很大了。”
谢长风含笑道:“老哥哥已经九十三了。”
卓少华吃惊道:“但老哥哥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人。”
谢长风大笑道:“所以他们叫老哥哥神魔咯!好了,老哥哥和你说的这些话,你千万不可和别人提起。”
卓少华点头道:“小弟知道。”
谢长风一手提起包裹,站起身道:“老哥哥要先走了,你下山之后,依照老哥哥和你说的话行事,不可忘了。”
“小弟记得。”
卓少华又道:“老哥哥不和我一起下山了么?”
谢长风道:“老哥哥和你走在一起,不是又让人家知道了么?”说到这里,一举手道:
“小兄弟,前途珍重。”
话声甫落,人已随声而起,但见一道蓝影,像飞鸟一般,朝山下飞投而去,眨眼工夫就愈远愈小,消失不见。
卓少华目送老哥哥走后,心头觉得甚是依依不舍,怔怔的站在大石上,过了一回,才觅路往山下纵掠下去。
卓少华临别之际,没问老哥哥自己该去那里?老哥哥也没有告诉他该往那里去,因此下了百丈峰就有茫无去路之感,中午在路边打了个尖,就继续上路。
傍晚时光,走到一处县城(昌化),但他记得老哥哥说过,到了镇集,自己该买一件长衫,再买一支竹笛用作防身之用,当下就在大街上买了一件长衫,也买了一支竹笛,才投店过夜。
第二天,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该往那里去好,清晨出城,只是信步随着人家走着(这两个半月来,他经老哥哥谢长风的教导,神智已经清明了很多,只是他迷药未解,心中没有主见,遇事自己作不了主而已)。
中午,到了一处镇甸,许多行人,都在路边一家小酒店里打尖。
这家酒店,只是一间临路边的平房,外面搭了一个松棚,挑着酒帘,一共只有四五张板桌,给人打尖歇足之处。
卓少华也跟着走入松棚,找了个位子坐下。
这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十分懊热,店伙倒了一碗茶送上,问道:“客官要吃什么?”
卓少华道:“你给我下一碗面条。”
店伙道:“客官要不要切一碟卤牛肉?”
卓少华点头道:“好。”
店伙刚转过身,松棚外又有三个人走了进来,这三人头簪道髻,穿灰布道袍,但腰间全佩着剑,在一张空桌上坐下,就大声叫着:“伙计。”
店伙急忙趋了过去,还没开口,就听其中一个道人催着道:“伙计,你们有什么现成菜肴,快些端来,再来三碗白饭,要快,咱们还有事去。”
伙计问道:“道爷,小店没准备素食……”
那道人道:“什么都可以,要快。”
店伙唯唯应“是“,就退了下去。
只听中间一个道人道:”五师弟,那丫头真是从这条路来的?”
坐在右首横头一个道:“没有错,她被师叔梅花针打中脚踝,不良于行,就躲在前面山坳间的三官堂里,小弟已经放出飞鸽,再有顿饭工夫,师叔就可以赶来了。”
中间那个道人道:“五师弟可曾派人守着么?”
右首那个道人道:“有,七师弟、九师弟都在那里,小弟是赶来和二师兄、三师兄联系的。”
坐在左首那个道:“二师兄,依小弟之见,咱们已有五个人,那丫头又负了伤,不如先把她逮住了再说,用不着再等师叔了,对付一个丫头片子,还要等师叔他老人家来了再动手,咱们兄弟实在也太丢人了。”
坐在中间的道人口中“唔”了一声,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咱们快些吃饭,就赶上三官堂去。”
卓少华看到三个道人身边都带着剑,已经悄悄的注意着他们,再听他们谈话的口气,好像要去对付一个女子,他神智虽然被迷,但直觉的感到这三个道人,一定不是好人!
这时店伙正好替他送上一碗面条,和一小盘卤牛肉来,另一个妇人却给邻桌三个道人端上饭菜。
三个道人就匆忙的吃饭,不再说话,卓少华也自顾自的低头吃面。
一会工夫,那三个道人已经吃毕起身付账,走出松棚,朝东首小径而去。
卓少华立即起身,会了面账,就远远的跟了下去。前面三个道人脚下奔行极快,转过一重山脚,就朝一条斜坡的山径奔去。卓少华尾随在三人身后,跟着上山,又走了半里光景,前面山坳间出现了一座小庙。
正在奔行之间,突见一棵大树上,窜下一个灰衣道人,低低的说了一阵。
三人之中为首那个道人似在微微颔首,一行四人继续往前走去,快近庙门,右首一块大石后面,又有一道人影飞起,迎了上来。
那自然也是一个灰衣道人了,他朝为首道人行了一礼,为首道人似在询问他什么?他指手划脚的说了几句。
为首道人点点头,右手一摆,四个道人迅速的散了开去,两个闪到庙口,一左一右站定,另外两个也向左右退开。
卓少华和他们相距尚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这情形他看得出来,四个道人向四下散开去,那是意在诱敌,只要庙内的人一出来,他们就可以一拥而上,把敌人围在中间。
为首道人右手按着剑柄,缓步走到门前,脚下一停,大声喝道:“小丫头,你给道爷滚出来。”
右脚抬处,砰然一声,把两扇庙门踢开。
卓少华早在他们行近庙门之时,也悄悄跟着掩近,隐身在右首林内一棵大树之后,此刻庙门砰然开启,里面的情形,已可一目了然。
这三官堂只是一座庙,一共只有一个小天井和一间大殿,此刻殿前石阶上,正有一个身穿梅红衫子的少女坐在那里,低下头,好像是在揉脚。(她脚下负了伤)
她听到为首道人的喝声,不由得倏地抬起头来,两条柳眉一竖,娇声叱道:“好个杂毛道士,你当姑娘怕了你们不成?”
她以剑柱地,一拐一拐的走了出来。
卓少华忽然间,只觉这梅红衫少女好面熟!
他如今经老哥哥述说身世,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心想:“自己虽然想不起她是谁,但她一定是自己熟悉的人了!”
那梅红衫少女刚一走出门前,躲在大门口左右两边的两个道人,立即一闪而出,这下就等于截断了她的退路。
站在她对面的两个道人也同时迎着上来,四个人各占一方,列下了四象阵式,把梅红衫少女围在中间。
梅红衫少女两条柳眉一挑,冷冷的看了四人一眼,哼道:“你们想要怎样?”
她左脚负了伤,连站立都有点吃力,还用剑支撑着身子。
为首道人好似遇到了仇家,脸色一沉,沉着声音喝道:“小丫头,你扔下长剑,跟咱们走吧!”
梅红衫少女粉脸含嗔,哼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为首道人道:“你无缘无故在茅山脚下,伤了我派两个门人,是何道理?你既敢在茅山伤人,就该跟咱们上通天观去,听候师尊发落。”
“笑话!”梅红衫少女冷声一笑道:“你们茅山门下道士,仗势欺人,对我无礼,我才出手教训他们的,不然,我会削断他们两个的手指,以示薄惩,怎么?你们四个是不是也嫌手指太多了?”
左首道人听得大怒,喝道:“小丫头,你敢轻视茅山门下?”
“别臭美了!”
梅红衫少女轻轻披了下嘴道:“茅山门下又怎样?凭你们四个杂毛道士,还不在姑娘我的眼里呢!”
她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眼波流动,剑尖一指四人,问道:“对了,昨晚你们那一个打了我一支梅花针?”
为首道人道:“那是敝师叔,因为他老人家喝令你站住,你不肯听,才赏了你一针。”
梅红衫少女道:“你们师叔总有个名字吧?”
左首道人道:“敝师叔道号上清下玄。”
“好个清玄老杂毛。”
梅红衫少女切齿的道:“总有一天,我会还他一百支梅花针。”
左首道人道:“小丫头,你好大的口气!”
“杂毛道士,你敢嘴里不干不净?”
梅红衫少女身形一晃,红影一闪,已经欺到左首道人面前,皓腕抬处,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
卓少华看她以剑支地,分明左脚负了伤,但她这式身法,竟然奇快无比!
不!她这一式身法,看来十分眼熟!
左首道人冷不防被她打了一个耳光,自然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声道:“小丫头,你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刷的一声,亮出长剑,恶狠狠的举剑就刺。
梅红衫少女冷笑道:“你们四个杂毛道士都上来,姑娘也不在乎。”
身形向右一闪,剑光划出,“嗤”的一声,把左首道人右手袍袖,刺了一个大洞。
为首道人眼看三师弟一个人不是梅红衫少女的对手,右手长剑向空一圈,喝道:“围住她,咱们要捉活的,不可伤了她的性命。”
喝声出口,人已陡然直欺上去,剑势迥转,攻向梅红衫少女的右侧。
他这长剑向空中一圈,正是围攻的暗号,师兄弟同门学艺,自然心意互通,其他两个道人也在同时,仗剑而上,一起围了过去。
左首道人连番吃亏,心头更是怒恼,这回三个同门一起出手,有了帮手,精神一振,长剑连展,飞洒出点点寒芒,朝梅红衫少女一味急攻。
梅红衫少女因为左足伤了足踝,行动都需以剑支地,在四人合围之下,她除了躲闪,一支长剑连封架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卓少华看得心头一紧,四个人围攻一个女子,何况她左足又负了伤,如何是四人的对手?急忙在地上抓了一把小石子,准备在梅红衫少女危急之时,暗中出手相助。
那知看了一阵,发现四个道人虽然把她围在中间,四支长剑,从上下左右四面夹攻,应该已是相当绵密了,但不知怎的竟然连人家半点衣角都没沾上!
卓少华心中觉得奇怪,再定睛看去,但见梅红衫少女虽然以剑支地,但每次遇上险招,只要上身一俯,或是身形一侧,她一个人影,就会从容的从他们剑光空隙中闪出。
她在闪出之时,剑尖在地上一点,站定身子,这一瞬间,她不需以剑支地,心中气不过四个杂毛道士,就会回手发剑,还攻一招。
这时对方剑招落空,她发剑又十分快速,纵然伤不到人,也会有一两个道人,被她逼得往后跃退,有时更会嗤然有声,被她剑尖刺破道袍。
卓少华用心观看了一阵,但觉梅红衫少女这一俯一侧的身法,好像在和四个道人捉迷藏一般,越看越觉奇奥莫测,也越看越觉得熟悉!
一时之间,好像她使的身法,自己也会,要知他这三个月来,功力精进何止倍蓰?看过几遍,已可揣摩出其中许多变化,心中暗道:“莫非她使的这一身法,自己从前也曾练过不成?”
只是苦于记不起自己从前的事来。
四个道人先前因二师兄(为首道人)关照过,要把梅红衫少女拿回通天观听候师尊发落,故而在出手之时,只是朝她不致死伤之处下手,但时间稍长,四支长剑不但沾不上人家一点衣角,相反的四个道人的道袍,却被人家剑尖刺破了不少窟窿。
这一来四个道人几乎全被激怒,但听几声叱喝连续响起,四人剑法随着一变,四口长剑使到疾处,竟如织成了一面光网,朝梅红衫少女罩落,银芒流动,化作万点寒涛!
四个人也在同时,围着她四面游走,把剑光织成的光网紧紧收束,愈圈愈小,愈收愈紧?
这正是茅山派剑术中最厉害的“分光剑阵”,在他们的原意,剑光缩小了,梅红衫少女就无处可以躲闪。
但他们那里知道梅红衫少女这“捉迷藏的身法”,出之异人传授,即使最小的空隙,她都钻得过去。何况他们这“分光剑阵”有四个人四支剑织成的,既有四个人,人与人之间总有空隙可乘,梅红衫少女一个人影就在他们身边闪进闪出,你们转得越快,她也闪得同样快速,任你四口长剑交织如电,始终无法困得住她。
就在此时,但听“嘶”的一声,一道人影划空飞落,口中发出如同焦雷般一声大喝:
“你们给我住手。”
卓少华心头暗暗一惊,忖道:“此人身法极快,看来武功一定极高了!”
定晴看去,只见庙前不远,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人,这老者头戴道帽,身穿长仅及膝的灰布道袍,脸色黝黑,从耳边起,生着一部连鬓苍须,肩头斜背一柄阔剑,看去好像一尊天神一般!
那四个道人听到喝声,立即各自收剑后跃,朝苍须老道躬身为礼,口中叫了声:“师叔。”
苍须老道双目精光炯炯,盯着梅红衫少女,洪声问道:“这女娃就是昨晚逃走的那个人么?”
为首道人躬身道:“是的。”
苍须老者喝道:“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
梅红衫少女以剑支地,这一阵工夫,她以一敌四,在他们剑阵中游走,虽没伤到半点,但因脚踝负了伤,勉强支持,却也十分吃力,早已累得粉汗淋漓,听到苍须老者的喝声,一双凤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呢?你就是叫清玄的老杂毛?”
苍须老者目光如炬,怪笑一声道:“小女娃,你是何人门下,如此跟前辈说话的么?”
“哼,你是我什么前辈?”
梅红衫少女气愤的道:“这么说,昨晚打我一支梅花针的就是你了?”
清玄道人道:“老道原是要问问你和茅山门下引起冲突的原因,你却纵身飞跑,老道才发了一支梅花针,哈哈,老道真想伤你,你昨晚早躺下来了。“梅红衫少女气道:“你打了我一支梅花针还不够么?人家今天连路都不好走,你们还仗着人多势众,围攻我一个,哼,茅山道士都是这般不要脸,还想浑充前辈?”
她居然气得眼圈发红,一派小姑娘的天真模样。
清玄道人并未生气,呵呵一笑道:“小女娃,你倒说说看,茅山门下如何得罪了你,你要把两个茅山门下的四指削断?”
梅红衫少女道:“是你们茅山门下欺负单身女子,这还不够么?“清玄道人听得勃然大怒,洪喝道:“住口,小女娃,茅山派素重清规,你这话太过份了。”
“你打我一针,还不算过份么?”
梅红衫少女气鼓鼓的道:“总有一天,我会烧了你们通天观,把你们这些杂毛道士一个个都削下四个手指来。”
她这原是气话,但听到清玄道人的耳里就不同了,只见他仰首一声洪笑,说道:“老道知道了,你是魔教门下,有意寻衅来的了,那很好!”
梅红衫少女道:“魔教又怎佯,难道我还怕了你们茅山派不成?”
清玄道人洪笑道:“老道昨晚若知道你是魔教门下,就不会让你轻易逃走了。”
梅红衫少女哼道:“你能把我怎样?还会把我吃了不成?”
清玄道人沉嘿一声道:“老道今天非把你拿回观去不可。”
口中喝着,右臂一振,五指箕张,朝梅红衫少女肩头抓去。
卓少华如今武功精进,眼看清玄道人出手一抓,便已知道此人一身功力极高,梅红衫少女决非其敌!
梅红衫少女见他说抓就抓,冷哼道:“你真要和我动手,哼,一大把年纪,还欺负我一个女孩儿家!”
她以剑支地,说话之时,身子一动也没动!
清玄道人究是茅山通天二观主的身份,在武林中也是颇具声望的人,听她说出这句话来,不由得一呆,抓出的手势,也自然为之一滞,去势稍缓。
梅红衫少女却在此时,忽然上身一俯,一个人轻快无比的一下闪出,已经到了清玄道人的背后,口中喝道:“老杂毛,看剑!”
剑光急闪,疾刺而出。
清玄道人没想到自己手势一缓,那小女娃晃眼就失去了踪影,他武功精纯,却没有看清小女娃使的是什么身法,会被她当面逸去!
面前没了人影,她自然闪到自己身后去了,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清玄道人心念方动,正待转身,梅红衫少女的长剑已经刺到,但听“嗤”的一声,腰间道袍已被剑尖挑破!
这下真把清玄道人气得双目圆瞪,转过身,厉喝道:“小女娃,你敢戏耍老道?”
梅红衫少女并没随着他转过身而闪动,依然支剑站立,得意一笑道:“我真要伤你,你现在早就躺下来了。”
这话,是方才清玄道人说过的,她只把“昨晚”换了“现在”两个字。
清玄道人数十年来,从未在第一招上,就被人家刺破道袍过,一时大怒,大喝一声:
“小女娃,你想找死!”
“呼”的一掌,迎面劈来——
绿晨扫校
|